正文 45.乘坐牛皮船
新学期第一天，王雪梅就发现其加的座位空了，和其加一个乡的同学说，他阿爸不让他读书了。王雪梅决定周日去找他，想起其加说过到他家要坐牛皮船，就给张浩天打diàn huà希望他能陪同前往，张浩天爽快地答应，并约好第二天在纳玛岗渡口会面。</p>
拉萨河略带凉意的秋风轻轻吹过河谷，舒适而惬意。船工把牛皮船底朝天翻过来朝着太阳，用一根木棍撑着湿漉漉的船体，清水一股股顺着船帮流下来。船工一边等待干燥的河风吹干船体，一边留意着河堤上走下来的乘客。</p>
张浩天走下河堤，站在寂静而空旷的渡口，饶有兴致地看船工们细心打理着自家的牛皮船。他问一位船工：“格拉（师傅），你这船是用什么牛皮做的？”</p>
船工的脸颊被凛冽的河风吹得紫红乌黑，但是笑脸却像河谷中灿烂的阳光异常温暖。他把一根牛毛绳缠在布满裂口的手上，用不太流利的汉语说：“我这条船用了整整四张牦牛皮，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才做好，非常结实。”</p>
张浩天围着牛皮船转了一圈，发现船体硕大，牛皮厚实，但是接口处的针孔很大，就问：“针孔这么大，不会漏水吧？”</p>
船工刚才还憨厚淳朴的笑容突然不翼而飞，瞪着眼睛说：“怎么会漏水！”张浩天一个劲赔礼，船工的态度才缓和些，说：”缝船的线都是我用牦牛尾巴做的，结实得很，针孔也都用牛油涂抹过很多遍！”</p>
张浩天笑道：“对不起，格拉。你在这划船很长时间了吧？”</p>
船工的笑容重新绽放：“有拉萨河的时候我就在这了。我用过的牛皮船可以堆成一座山，我渡过的人c羊c牛比拉萨河的石头还多！”</p>
张浩天被船工幽默逗笑了。这时，看见王雪梅穿着一件耀眼的桃红色外衣出现在河提上，忙向她招手。王雪梅走过来就急着掏钱给船工，张浩天挡住她的手问船工：“多少钱？”</p>
船工说：“一个人5块。你们有羊和自行车没有？”</p>
张浩天觉得他明知故问，便故意朝王雪梅身后看看：“你牵了几只羊来？”</p>
王雪梅笑呵呵地指指天：“天上的白云一群一群的！”</p>
船工并不觉得好笑，他认为这是件严肃的事情，必须搞清楚。</p>
张浩天掏钱给他，说：“就两个人，没有羊，也没有自行车。”</p>
船工收下钱，又看看王雪梅，说：“她要加两块！”</p>
张浩天问为什么。船工说：“她的衣服太花，鱼不喜欢！”</p>
这是什么理由？王雪梅指责他性别歧视，张浩天也认为不合情理，但船工坚持不加钱就不让上船。没办法，张浩天又摸出两块钱给他，船工这才背起沉重的牛皮船朝河边走去。张浩天在后面帮他托着船体，感觉这船至少有六七十斤重。</p>
船工把船扔在河水中，河水来回拍打着水面，船体轻飘飘的摇摆不定。王雪梅犹豫半天不敢抬腿，张浩天伸手扶住她。这时，河对岸驶来一条船，五六个青年男女在船上又唱又跳，还没等船停稳他们就撩起鲜艳的衣服跳了下来，嘻嘻哈哈上了岸。</p>
王雪梅羡慕地看着他们，问船工：“他们的衣服比我还鲜艳！”</p>
船工拉住摇摇晃晃的船帮说：“对面的柳梧村人人能唱能跳，经常坐船去拉萨城参加歌舞比赛，为我们村争光。他们的歌声比鸟还好听，鱼喜欢他们！”</p>
这又是什么理由？王雪梅还想理论，一个大浪打过来淹没了她的声音。张浩天跳上船去拉她：“看人家还能在船上跳舞，你怕啥！”王雪梅大着胆子上了船，船工突然又盯着她的鞋子问：“你穿高跟鞋没有？高跟鞋会把船踩漏的！”王雪梅抬起脚上的布鞋晃了晃。船工的笑容一闪而过，开始发号施令：“抓住船帮，不要乱动，不要坐这么近，船会翻！”看他俩按照指点坐稳了，才抬起浆轻轻把船推离河岸，用力划了几下，船很快就左摇右晃驰到了深水中。</p>
蓝天的高远衬着河水的开阔，几片浮云在空中不紧不慢地飘动，牛皮船在碧波荡漾的拉萨河缓缓横渡。沙洲被枯黄和残绿的树影渲染得斑驳多彩，在湖面投下花海柳浪般的倒影，迷离而梦幻。川藏青藏公路纪念碑渐渐远去，唯有布达拉宫高大的身躯依然雄伟挺拔。轻柔的河风吹来，让人心旷神怡。</p>
王雪梅说：“时光如流水，去年这个时候，我们还沿拉萨河去找纳金电站呢，转眼一年就过去了！”</p>
张浩天的思绪也回到从前，说：“那天，电站没有找到还差点被拉萨河冲走！”</p>
一想起张浩天在拉萨河救人的壮举，王雪梅就觉得阳光下的他顿时有了一轮耀眼的光环，说：“当时可把我们吓坏了，要不是你游过去把李小虎救上来，还不知要出多大的事呢！”</p>
张浩天盯着船工的双浆翻起的朵朵浪花，听着有节奏的水声，说：“当时我也没多想，一心就想把他拉上来。为此还写了人生第一份检查呢！”</p>
“你知道事后女同学都说你什么？”</p>
“说我什么？”</p>
“女同学说，如果今后谁要是嫁给你，就是掉进拉萨河也不怕！”王雪梅说完，满脸的羞涩。</p>
张浩天一笑：“你们女同学就是喜欢背后议论人。”</p>
这时，一条青褐色的鱼高高跳出水面，张浩天叫道：“鱼！”王雪梅站起来看，船身突然剧烈地摇晃起来，她差点载进水中，尖叫一声扑到张浩天怀中。张浩天也被突如其来的晃动吓了一跳，本能地搂住扑过来的王雪梅。船工大叫一声扔下船桨，双手死死压住高高翘起的船帮。但他的重量远不及张浩天两个人的，他高悬空中拼命吼叫，可张浩天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呆呆地看着他不知所措。船工终于压住怒火说了句汉语：“不要抱在一起！”张浩天这才把王雪梅推回原处。</p>
船很快停止摆动恢复了平衡，船工重新拿起船桨满脸怒气地看着他们，一会藏语一会汉语地责骂着。</p>
张浩天和王雪梅再不敢乱说乱动，连欣赏美景的心情也没有了。上了岸，张浩天觉得对不起船工，又拿出十元钱给他，不停地用藏语汉语赔礼道歉：“对不起，突吉其（谢谢）！”可船工把十元钱扔给他，看都不看他一眼，又去招呼准备过河的村民了。</p>
他俩沿河岸走了一段，翻过一个小山岗，前面出现了一大片农田。其加的家掩映在一片高大的杨树林中，微风吹过，金色的树叶恋恋不舍离开枝头飘落在地。其加正和父母在地里忙碌着，一只狗围着他们摇头摆尾。听见狗叫，他们都停下手中的活往这边看。</p>
“王老师！”其加老远就看到了王雪梅，扔下铁锨奔过来。</p>
王雪梅加快脚步迎上去，搂着他看了又看，说：“一个暑假不见，比老师都高了！”</p>
其加说：“我知道你会来找我的，一大早我就看着这个方向。”</p>
“你不是向我保证过要上学吗，怎么不守诺言呢？”</p>
王雪梅拉着其加边走边说，张浩天紧随其后。几只不知名的小鸟落在地上找寻着散落在地里的青稞粒，一辆载着玉米的拖拉机“突突突”开过高低不平的土坡，还有一只可爱的小花狗在后面拼命地追赶着主人。</p>
“我阿爸不让我读书了，你快去劝劝他吧！”其加把王雪梅推到父母面前，自己却躲在她身后。</p>
其加的阿爸见到王雪梅很高兴，用很不流利的汉语说：“你就是岗拉梅朵吧？其加经常说起你！”他干裂粗糙的双手全是泥土，双脚埋在地里。阿妈拄着铁锹慈祥地看着他们。</p>
王雪梅微笑着问：“为什么不让其加上学了？” </p>
“我们就他这么一个孩子，家里没有劳动力，地里的青稞刚刚收割完，现在大片的玉米和土豆没有收，还有三头牛c十几只羊没人看管。他要是去读书这些活只有我们干了，我们老了也干不动了。”其加的阿爸滔滔不绝地说，他的阿妈不停点头认可丈夫说的话。</p>
“其加想读书，想到外面的世界去看看，将来还想当医生c当律师c当工程师，不让他读书会影响他一生的！”王雪梅说。</p>
“现在他比我懂得还多，经常拿书本上的东西批斗我们，连别人家的闲事也管，我都说不过他了。”其加的阿爸不满意地看了儿子一眼又说：“进拉萨城读书回来，连原来的旧衣服都不穿了，非要吃米饭，睡木床。变了，不像我们藏族人了！”</p>
张浩天想说什么，可鞋子进了土，他蹲下来清理。</p>
其加的阿妈用藏语叽咕叽咕地说着什么，其加的阿爸没等她说完就翻译道：“他阿妈说以后读了大学他就要去内地了，想见一面都不容易，还是留在家里好，不想让他离开我们。”</p>
王雪梅说：“现在交通这么发达，其加随时可以坐飞机cqi chē来到你们身边。你看我们不也是从很远的地方来到西藏吗？”</p>
阿爸犹豫了一会又说：“学校里学的都是汉语，我担心他把我们藏族人的东西都忘了，还不如送到寺庙跟喇嘛学些手艺！”</p>
王雪梅说：“学校现在都是双语教学，还有专门的藏语老师教藏文和西藏历史，怎么会把西藏忘了呢？”</p>
张浩天没有想到他们会有这么多顾虑，忍不住说：“过去西藏的孩子读书多么不容易啊，现在内地的老师都派到西藏来教书了，还不收任何学杂费，多好的条件。以后其加大学毕业完全可以回到西藏，回到拉萨来工作，分别只是暂时的。” </p>
其加感激地看着张浩天。张浩天鼓励他：“知识不仅能改变你的命运，还能改变家乡c西藏甚至国家的命运！走得远是为了更好地回来，更好地建设自己的故乡，你说呢？”</p>
其加说：“王老师说过的，雄鹰飞得再高也要回到雪域故乡！”然后望着难下决心的父母。</p>
张浩天看其加的父母还在犹豫，就说：“其加是真的想读书，你们总不希望看见自己的儿子天天难过吧？离开学校，他会遗憾一辈子的！”阿妈阿爸为难地看着儿子不说话。张浩天原以为已经说服了他们，没想到其加的阿爸沉默了一会，突然和儿子争吵起来。阿妈一会劝劝丈夫，一会呵斥儿子。最后，其加的阿爸大吼一声，三个人都停了下来。其加眼里的泪水夺眶而出。</p>
王雪梅擦掉其加的眼泪说：“他们还是不同意？”</p>
其加说：“我说他们如果不同意，我就离家出走，让他们永远找不到我。后来阿爸终于同意了，但条件是我今天必须把土豆c玉米全收完了，要不就别想回学校！”</p>
王雪梅哈哈大笑起来：“你看老师专门带了一个人来，就是来帮你收土豆和玉米的！”</p>
张浩天笑了：“原来你早有预谋！”</p>
王雪梅拍着其加的肩说：“老师说过愿意为你做任何事！”</p>
其加破涕为笑，得意地看了一眼父母，对王雪梅说：“走！” </p>
王雪梅立刻跟着其加去挖土豆，张浩天拉着一个柳条筐跟在后面。王雪梅接过其加递过来的铁锹，搂了搂土豆的干秧说：“这棵自然干透的土豆秧又粗又壮，说明下面的土豆又多又大。”说完一铁锹踩下去，提起土豆秧在铁锹边轻轻一磕，沙土就松散下来，露出十几个滚圆的土豆。</p>
张浩天说：“可以啊王老师，能文能武！”</p>
其加把土豆捡进筐中，说：“我们老师什么都懂。”</p>
张浩天学着她的样子用力踩下去再翻上来，土豆是挖出来了，但大的都被切成了两半。</p>
王雪梅笑道：“真笨啊！”</p>
张浩天不好意思说：“没想到挖土豆也需要技巧！”</p>
其加蹲下来悄悄问：“老师，他是不是你男朋友啊？”王雪梅一阵脸红，看了看笑盈盈的张浩天，低下头不说话。其加见她羞涩的样子，说：“喔，我知道了，他就是你男朋友！”</p>
张浩天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但是看见他俩对自己笑，也露出浅浅的笑容，说：“还在取笑我啊！”</p>
临近下午，他们终于把最后一块土豆挖完。其加看着装满了十几个大柳筐的土豆，开心极了。王雪梅和张浩天深一脚浅一脚走出来，坐在柳树下休息。</p>
空旷的田野上，刚刚收割完的青稞秆堆得像座座金山，在阳光下散发出特殊的香味，一只老牛领着小牛犊慢悠悠地走过，不时传来“叮叮当当”清脆的铜铃声。王雪梅说：“太美了，和我小时候生活过的农村一样淳朴自然！记得我奶奶家的池塘有许多荷花，一望无际，碧海蓝天。风吹过，那些美丽娇艳的荷花就从宽大的荷叶中展露出来，亭亭玉立在绿海清波中，美极了！”</p>
张浩天说：“我也喜欢荷花，但是每次看见荷花盛开总盼望它快点凋谢，快点长出莲藕，那样我就可以吃妈妈做的排骨炖藕了！”说完笑起来，笑容亲切又自然。</p>
王雪梅支着下巴歪着脸看着他，觉得他的声音很动听，样子也很迷人，感觉自己心中的荷塘已和他的那片连在了一起。</p>
张浩天的目光投向西边的斜阳，娓娓讲述：“小时候我经常和同学去农民地里偷茄子c丝瓜。有一年春天，我带着弟弟和几个男同学偷偷把家里的自行车骑出来，跑到油菜花地里比赛，结果一个个从窄窄的田埂上摔下来，把金色的油菜花压得东倒西歪，农民追着我们打，吓得我把自行车都扔了。回家后，老爸把我的屁股都打肿了，第二天带着我去村里要自行车。”</p>
张浩天的话语平淡舒缓，像汨汨流出的泉水滋润心田。王雪梅着迷般地看着他，心想，爱上一个人，并决定嫁给他，也许就是在用心倾听他讲述童年故事的时候吧。</p>
“老师，你们快过来，我教你们打酥油茶！”其加的喊声打断了她的思绪，扭头看见其加一家提着木桶和铁锅走过来。</p>
其加垒起一个三石灶，又抱来一些秸秆把火点燃。火苗呼呼乱蹿，不一会平底铝锅里的茶叶水就上下翻滚起来，又黑又浓的茶汁香飘四溢。其加的阿爸用铁勺轻轻搅动几下，把熬制好的茶水小心倒进一个长木桶里。其加的阿妈放进一小块酥油，抓了一把盐，握住木棍用力抽打起来。张浩天看得出奇，说：“让我来，让我来！”其加的阿妈笑嘻嘻地把木棍递给他。张浩天只抽打了一下，油乎乎的茶水就喷溅到了脸上，烫得他面红耳赤。大家哈哈大笑起来。张浩天擦着脸上的油水，一脸无奈。</p>
“看我的！”其加接过木棍缓慢而有节奏地抽打着，一边打一边还唱起了歌，惹得张浩天羡慕不已。其加只抽打了十几下，茶水和酥油就完全融和在一起了，他用力提起桶边的长绳，把茶倒入温热的平底锅中，随即飘上来一层黄灿灿的酥油花，让人垂涎欲滴。其加的阿妈盛好一碗恭敬地递给王雪梅。王雪梅双手接过来轻轻喝了一口，舔了舔舌头，美滋滋地笑着，对一旁还皱着眉头的张浩天说：“太香了，快尝尝！”</p>
张浩天半信半疑地接过茶碗，顾虑虑重重地喝了一口，有点油腻，但是茶叶和盐的味道压住了动物的油膻味。他又大着胆子喝了一口，浓香扑鼻沁人心脾，他仰起脖子一饮而尽。</p>
看见他俩欣然接受了自家的美食，其加全家愉快地笑起来。其加从木碗里拿出一个黑面团递给王雪梅：“尝尝这个。”</p>
王雪梅问：“这是什么？”</p>
“这是糌粑，青稞磨的面，拌上酥油和糖就可以吃了！”</p>
“喔，这就是糌粑！”王雪梅尝了一口说：“香，香!”</p>
张浩天轻轻咬了一口，有些粗糙，味道说不上甜美，但不难吃。他端起酥油茶喝了一口再去拿糌粑时，发现其加家的狗神不知鬼不觉把他的糌粑叼走了，正在一旁美美地吃着。</p>
其加一家平静地看着这一切，他们既不打也不呵斥，爱怜地看着狗。其加的阿妈还心平气和地同狗说着什么，像是在安慰又像是在询问食物的味道，眼睛里充满了关怀。在他们心中动物天生就没有高低贵贱c凶善恶好之分，它们和人一样平等尊贵。</p>
吃过饭，张浩天他们没有休息，直奔最大一块玉米地，可没干多久其加的父母就说时间不早了还要赶路，让他们早点回去。王雪梅看看西沉的太阳也没再坚持。临走，其加的父母给她包里塞满了土豆，不停地道谢。其加拉住王雪梅的手说：“老师，明天我还要给家里的牛和羊割一些草，我会尽快到学校的，你放心！”王雪梅把带来没吃的饼干塞给他，说：“老师等着你！”</p>
从其加家出来，俩人很快就走到了江边。晚霞映在江面上，波光粼粼的河水流淌着金子般的辉煌，几只晚归的水鸟扑打着翅膀飞过头顶，微风轻抚脸颊，温柔而多情。王雪梅的心情和风景一样好，看见张浩天背着土豆时不时回头朝自己凝望微笑，觉得这就是爱情的前奏。她完全陶醉了，等他再次回头时忍不住大声说：“我不想坐牛皮船了，我要一直和你走到天边！”</p>
张浩天把沉甸甸的土豆放在地上说：“好不容易到了渡口你又不坐了！知道吗，这包土豆像石头一样重！”王雪梅咯咯笑起来，像鸟一般飞到前面唱起来：</p>
“生活啊生活，多么可爱，多么可爱</p>
像春天的蓓蕾芬芳多彩”</p>
张浩天无奈地背起土豆追赶她，快到拉萨大桥时，夜幕降临。这时，看见两个人影在河边晃动，走近一看是徐致远和陈西平在打鱼。陈西平蹲在河边手摇电瓶和徐致远说着什么。</p>
“怎么，当起渔民了？”张浩天大声问。</p>
“是你们！”徐致远回头看见他们，一脸惊喜。</p>
陈西平站起来神秘地说：“你们不知道，徐致远要当爹了！”</p>
“什么，要当爹了？还没结婚就要当爹了？”张浩天说。</p>
徐致远瞪了陈西平一眼说：“别瞎说！”</p>
“瞎说，这能瞎说吗？丹丹肚子都那么大了！”陈西平用手在肚子上比了个大西瓜。“丹丹怀孕了想吃鱼，这不，我们这位模范丈夫就让我把工地上的电瓶拿来打鱼，要给丹丹熬鱼汤呢！没想到打了这么多鱼，炖锅红烧鱼都不成问题！”</p>
王雪梅笑：“致远，丹丹见了这么多鱼，不知会有多爱你呢！”</p>
徐致远不好意思低头笑：“你也开我的玩笑！”</p>
张浩天走到水桶旁，看见几条半尺多长的鱼来回翻滚，问徐致远：“我们还准备去闹洞房呢，怎么偷偷摸摸就把婚结了？”</p>
“怎么说是偷偷摸摸呢！”徐致远把鱼提上岸，说：“单位给我分了房，我还打算让你们来给我搬家呢！可周逸飞急用，我就给了他！”</p>
张浩天问：“他也要结婚？”</p>
徐致远笑笑：“有一天他找到我，说他处长的女儿和我一个单位，也等房结婚。让我把房子让给他，说工作调动有求于处长。”</p>
“说不过去吧？用你的房子做人情！”王雪梅说。</p>
“是啊，拿同学的利益满足自己的私欲，太不道德了，要是我，绝不答应！”陈西平和王雪梅一个口气。</p>
“没有了房子，我们也没心思大操大办了。丹丹同屋的老师搬走了，我们就把房子简单刷了一下搬到了一起。不过没举行婚礼并不等于违法呀，我们可是领了证的！”徐致远说。</p>
“丹丹能想通吗？”张浩天问。</p>
“她那火爆脾气，差点和我拼命！”徐致远嘱咐道：“就我们几个知道，千万不要再扩大了，传出去对周逸飞不好，人家毕竟在政府部门工作，还是要注意影响的！”</p>
“真有绅士风度，还替他想得挺周到的！”陈西平说。</p>
“话不能这么说，你说我们在西藏认识谁，求人办事不是那么好张口的，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多些理解。”徐致远说。</p>
联想到周逸飞死皮赖脸追求田笑雨，张浩天很想痛痛快快骂他几句，但是，想想还是忍住了。</p>
徐致远说：“不说啦，都去我家吃鱼去！”</p>
张浩天把土豆交给王雪梅，和徐致远抬着鱼走在前面，陈西平背着电瓶跟着王雪梅，大家在夜幕中朝拉萨大桥走去。刚上桥他们就被哨兵当成可疑分子拦下了，荷枪实弹的哨兵仔细检查了他们的水桶c电瓶和土豆，迟迟不放行。大家苦苦哀求半天还是被没收了电瓶才让通过。</p>
张浩天说：“都怪我们太慌张了，大步流星走过去反倒没事。”</p>
陈西平埋怨王雪梅包里的土豆像手雷，让哨兵起了疑心。</p>
王雪梅说：“没收的是你的电瓶又不是我的土豆！”</p>
陈西平“嘿嘿”笑了两声：“我说错了！”</p>
走进校园天已黑尽，林荫道上高大的杨树稍上挂着点点繁星。微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三三两两的学生抱着书本同他们插肩而过，此情此景让人联想到刚刚远去的大学生活，可大家还没来得及感慨流逝的学生时代就到了徐致远的家。</p>
徐致远推开门，大家看见杨丹丹坐在床上抱着一本书。杨丹丹见进来一屋子人，从床上跳起来抱着王雪梅就亲：“想死我了，想死我了！” 又搂着张浩天的脖子转个圈：“去年在舞厅和你跳舞让我终生难忘，比致远都跳得好。还想再来一次！”</p>
张浩天推开她，笑着说：“看我一身汗味c土味，还跳舞！”</p>
“人来疯，人来疯不是！”徐致远把杨丹丹拉到床边坐下。</p>
陈西平说：“丹丹，我要是学会跳舞了，第一个楼着你跳！”</p>
杨丹丹瞥了他一眼，说：“你怕是永远也学不会的。”</p>
陈西平气得吹胡子瞪眼。王雪梅看杨丹丹穿着徐致远的大衣服还那么漂亮，说：“就是个天生的美人，穿什么都好看！”</p>
杨丹丹摸着肚子说：“好看啥，腰都没有了！”</p>
徐致远走过来给大家倒水，说：“你们看她腰那么粗，还说没腰！从老百姓那里买的鸡蛋一元钱一个，一顿她就要吃四个。我俩的工资还不够她一个月的鸡蛋钱！”</p>
“什么时候生啊？”王雪梅拉着杨丹丹的手问。</p>
“明年春节的预产期，我准备回东北老家去生。人家说我们汉族不能在西藏生孩子，大人孩子都会缺氧，很危险”</p>
张浩天见插不上话就准备去洗鱼。徐致远摆摆手说：”做饭你们都不如我，都交给我，一会就好！”</p>
张浩天说：“我去洗几个土豆吧，这是今天刚挖的新鲜土豆。”</p>
王雪梅一听，松开杨丹丹的手就跟着张浩天走了出去，说：“我和你一起去！”</p>
徐致远很快烧热了油，加了几个辣椒在汤锅里。陈西平拿起汤勺就把辣椒捞了出来，说：“你傻啊，酸儿辣女，酸儿辣女，你不想要儿子了？放这么多辣椒！”</p>
“说什么呢！女儿咋了？我家致远可没你那么封建c愚昧c落后！”杨丹丹听见抱怨起来。</p>
“好了好了，别发那么大的火，小心动了胎气！”陈西平对杨丹丹摆摆手，转身拿了一瓶醋给徐致远：“多倒点醋！我给你说，要是生个丫头你就惨了，三个女人骑在你的头上作威作虎！”</p>
“三个女人？”徐致远一边倒醋一边问。</p>
“是啊，她c她妈c她女儿，不是三个女人吗？”陈西平说。</p>
“叫你说我们全家的坏话，叫你说！”杨丹丹从床头拿起一本书扔向陈西平。陈西平一闪，书砸到刚进门的张浩天手上，洗好的土豆撒了一地，张浩天捡起来再次去洗，王雪梅又跟了出去。</p>
“我生儿子女儿跟你有啥关系！”杨丹丹还不依不饶地说。</p>
“怎么没关系？如果是个男孩，我们也好领着他爬个树，掏个鸟蛋，还能教他建楼盖房，女孩就不行了。再说在场的叔叔伯伯谁不想有个侄子！”陈西平转身问走进来的张浩天：“你想男孩还是女孩？”</p>
张浩天答非所问地说：“炒土豆要多放些辣椒才好吃！”</p>
陈西平把他盆里的土豆放一边，说：“今天没有辣椒！谁想吃也不行！”</p>
王雪梅不愿意了，对陈西平说：“浩天是四川人，就喜欢吃辣椒，你怎么回事？”</p>
陈西平立刻赔笑道：“喔，听你的，听你的！”</p>
“开饭了，开饭了！”不一会，徐致远就把一盆热气腾腾的红烧鱼端上桌，大家的筷子如万箭齐发直射过来，大呼过瘾。</p>
张浩天吃了几口突然想起洛桑说过水葬的事，哽咽一下，肚子里的鱼肉就翻江倒海直往外冒。他忍了忍，一股更大的力量再次涌上来，放下筷子冲到门外吐了个稀里哗啦。</p>
王雪梅走出去，轻柔地拍着张浩天的背，问：“你咋了，是不是今天太累了？”</p>
徐致远站在一旁笑道：“怎么吐成这样，是不是也和丹丹一样，怀孕了？”</p>
张浩天走到饭桌前重新拿起筷子，但是再不敢看锅里的鱼，见大家还疑惑地望着自己，忙解释道：“刚才是鱼刺，鱼刺！”</p>
王雪梅起身给他倒了一小碗醋：“喝点醋，化刺！”</p>
陈西平一脸坏笑地说：“多喝点酸的，生男孩！”</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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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浩天走下河堤，站在寂静而空旷的渡口，饶有兴致地看船工们细心打理着自家的牛皮船。他问一位船工：“格拉（师傅），你这船是用什么牛皮做的？”</p>
船工的脸颊被凛冽的河风吹得紫红乌黑，但是笑脸却像河谷中灿烂的阳光异常温暖。他把一根牛毛绳缠在布满裂口的手上，用不太流利的汉语说：“我这条船用了整整四张牦牛皮，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才做好，非常结实。”</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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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工刚才还憨厚淳朴的笑容突然不翼而飞，瞪着眼睛说：“怎么会漏水！”张浩天一个劲赔礼，船工的态度才缓和些，说：”缝船的线都是我用牦牛尾巴做的，结实得很，针孔也都用牛油涂抹过很多遍！”</p>
张浩天笑道：“对不起，格拉。你在这划船很长时间了吧？”</p>
船工的笑容重新绽放：“有拉萨河的时候我就在这了。我用过的牛皮船可以堆成一座山，我渡过的人c羊c牛比拉萨河的石头还多！”</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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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工说：“一个人5块。你们有羊和自行车没有？”</p>
张浩天觉得他明知故问，便故意朝王雪梅身后看看：“你牵了几只羊来？”</p>
王雪梅笑呵呵地指指天：“天上的白云一群一群的！”</p>
船工并不觉得好笑，他认为这是件严肃的事情，必须搞清楚。</p>
张浩天掏钱给他，说：“就两个人，没有羊，也没有自行车。”</p>
船工收下钱，又看看王雪梅，说：“她要加两块！”</p>
张浩天问为什么。船工说：“她的衣服太花，鱼不喜欢！”</p>
这是什么理由？王雪梅指责他性别歧视，张浩天也认为不合情理，但船工坚持不加钱就不让上船。没办法，张浩天又摸出两块钱给他，船工这才背起沉重的牛皮船朝河边走去。张浩天在后面帮他托着船体，感觉这船至少有六七十斤重。</p>
船工把船扔在河水中，河水来回拍打着水面，船体轻飘飘的摇摆不定。王雪梅犹豫半天不敢抬腿，张浩天伸手扶住她。这时，河对岸驶来一条船，五六个青年男女在船上又唱又跳，还没等船停稳他们就撩起鲜艳的衣服跳了下来，嘻嘻哈哈上了岸。</p>
王雪梅羡慕地看着他们，问船工：“他们的衣服比我还鲜艳！”</p>
船工拉住摇摇晃晃的船帮说：“对面的柳梧村人人能唱能跳，经常坐船去拉萨城参加歌舞比赛，为我们村争光。他们的歌声比鸟还好听，鱼喜欢他们！”</p>
这又是什么理由？王雪梅还想理论，一个大浪打过来淹没了她的声音。张浩天跳上船去拉她：“看人家还能在船上跳舞，你怕啥！”王雪梅大着胆子上了船，船工突然又盯着她的鞋子问：“你穿高跟鞋没有？高跟鞋会把船踩漏的！”王雪梅抬起脚上的布鞋晃了晃。船工的笑容一闪而过，开始发号施令：“抓住船帮，不要乱动，不要坐这么近，船会翻！”看他俩按照指点坐稳了，才抬起浆轻轻把船推离河岸，用力划了几下，船很快就左摇右晃驰到了深水中。</p>
蓝天的高远衬着河水的开阔，几片浮云在空中不紧不慢地飘动，牛皮船在碧波荡漾的拉萨河缓缓横渡。沙洲被枯黄和残绿的树影渲染得斑驳多彩，在湖面投下花海柳浪般的倒影，迷离而梦幻。川藏青藏公路纪念碑渐渐远去，唯有布达拉宫高大的身躯依然雄伟挺拔。轻柔的河风吹来，让人心旷神怡。</p>
王雪梅说：“时光如流水，去年这个时候，我们还沿拉萨河去找纳金电站呢，转眼一年就过去了！”</p>
张浩天的思绪也回到从前，说：“那天，电站没有找到还差点被拉萨河冲走！”</p>
一想起张浩天在拉萨河救人的壮举，王雪梅就觉得阳光下的他顿时有了一轮耀眼的光环，说：“当时可把我们吓坏了，要不是你游过去把李小虎救上来，还不知要出多大的事呢！”</p>
张浩天盯着船工的双浆翻起的朵朵浪花，听着有节奏的水声，说：“当时我也没多想，一心就想把他拉上来。为此还写了人生第一份检查呢！”</p>
“你知道事后女同学都说你什么？”</p>
“说我什么？”</p>
“女同学说，如果今后谁要是嫁给你，就是掉进拉萨河也不怕！”王雪梅说完，满脸的羞涩。</p>
张浩天一笑：“你们女同学就是喜欢背后议论人。”</p>
这时，一条青褐色的鱼高高跳出水面，张浩天叫道：“鱼！”王雪梅站起来看，船身突然剧烈地摇晃起来，她差点载进水中，尖叫一声扑到张浩天怀中。张浩天也被突如其来的晃动吓了一跳，本能地搂住扑过来的王雪梅。船工大叫一声扔下船桨，双手死死压住高高翘起的船帮。但他的重量远不及张浩天两个人的，他高悬空中拼命吼叫，可张浩天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呆呆地看着他不知所措。船工终于压住怒火说了句汉语：“不要抱在一起！”张浩天这才把王雪梅推回原处。</p>
船很快停止摆动恢复了平衡，船工重新拿起船桨满脸怒气地看着他们，一会藏语一会汉语地责骂着。</p>
张浩天和王雪梅再不敢乱说乱动，连欣赏美景的心情也没有了。上了岸，张浩天觉得对不起船工，又拿出十元钱给他，不停地用藏语汉语赔礼道歉：“对不起，突吉其（谢谢）！”可船工把十元钱扔给他，看都不看他一眼，又去招呼准备过河的村民了。</p>
他俩沿河岸走了一段，翻过一个小山岗，前面出现了一大片农田。其加的家掩映在一片高大的杨树林中，微风吹过，金色的树叶恋恋不舍离开枝头飘落在地。其加正和父母在地里忙碌着，一只狗围着他们摇头摆尾。听见狗叫，他们都停下手中的活往这边看。</p>
“王老师！”其加老远就看到了王雪梅，扔下铁锨奔过来。</p>
王雪梅加快脚步迎上去，搂着他看了又看，说：“一个暑假不见，比老师都高了！”</p>
其加说：“我知道你会来找我的，一大早我就看着这个方向。”</p>
“你不是向我保证过要上学吗，怎么不守诺言呢？”</p>
王雪梅拉着其加边走边说，张浩天紧随其后。几只不知名的小鸟落在地上找寻着散落在地里的青稞粒，一辆载着玉米的拖拉机“突突突”开过高低不平的土坡，还有一只可爱的小花狗在后面拼命地追赶着主人。</p>
“我阿爸不让我读书了，你快去劝劝他吧！”其加把王雪梅推到父母面前，自己却躲在她身后。</p>
其加的阿爸见到王雪梅很高兴，用很不流利的汉语说：“你就是岗拉梅朵吧？其加经常说起你！”他干裂粗糙的双手全是泥土，双脚埋在地里。阿妈拄着铁锹慈祥地看着他们。</p>
王雪梅微笑着问：“为什么不让其加上学了？” </p>
“我们就他这么一个孩子，家里没有劳动力，地里的青稞刚刚收割完，现在大片的玉米和土豆没有收，还有三头牛c十几只羊没人看管。他要是去读书这些活只有我们干了，我们老了也干不动了。”其加的阿爸滔滔不绝地说，他的阿妈不停点头认可丈夫说的话。</p>
“其加想读书，想到外面的世界去看看，将来还想当医生c当律师c当工程师，不让他读书会影响他一生的！”王雪梅说。</p>
“现在他比我懂得还多，经常拿书本上的东西批斗我们，连别人家的闲事也管，我都说不过他了。”其加的阿爸不满意地看了儿子一眼又说：“进拉萨城读书回来，连原来的旧衣服都不穿了，非要吃米饭，睡木床。变了，不像我们藏族人了！”</p>
张浩天想说什么，可鞋子进了土，他蹲下来清理。</p>
其加的阿妈用藏语叽咕叽咕地说着什么，其加的阿爸没等她说完就翻译道：“他阿妈说以后读了大学他就要去内地了，想见一面都不容易，还是留在家里好，不想让他离开我们。”</p>
王雪梅说：“现在交通这么发达，其加随时可以坐飞机cqi chē来到你们身边。你看我们不也是从很远的地方来到西藏吗？”</p>
阿爸犹豫了一会又说：“学校里学的都是汉语，我担心他把我们藏族人的东西都忘了，还不如送到寺庙跟喇嘛学些手艺！”</p>
王雪梅说：“学校现在都是双语教学，还有专门的藏语老师教藏文和西藏历史，怎么会把西藏忘了呢？”</p>
张浩天没有想到他们会有这么多顾虑，忍不住说：“过去西藏的孩子读书多么不容易啊，现在内地的老师都派到西藏来教书了，还不收任何学杂费，多好的条件。以后其加大学毕业完全可以回到西藏，回到拉萨来工作，分别只是暂时的。” </p>
其加感激地看着张浩天。张浩天鼓励他：“知识不仅能改变你的命运，还能改变家乡c西藏甚至国家的命运！走得远是为了更好地回来，更好地建设自己的故乡，你说呢？”</p>
其加说：“王老师说过的，雄鹰飞得再高也要回到雪域故乡！”然后望着难下决心的父母。</p>
张浩天看其加的父母还在犹豫，就说：“其加是真的想读书，你们总不希望看见自己的儿子天天难过吧？离开学校，他会遗憾一辈子的！”阿妈阿爸为难地看着儿子不说话。张浩天原以为已经说服了他们，没想到其加的阿爸沉默了一会，突然和儿子争吵起来。阿妈一会劝劝丈夫，一会呵斥儿子。最后，其加的阿爸大吼一声，三个人都停了下来。其加眼里的泪水夺眶而出。</p>
王雪梅擦掉其加的眼泪说：“他们还是不同意？”</p>
其加说：“我说他们如果不同意，我就离家出走，让他们永远找不到我。后来阿爸终于同意了，但条件是我今天必须把土豆c玉米全收完了，要不就别想回学校！”</p>
王雪梅哈哈大笑起来：“你看老师专门带了一个人来，就是来帮你收土豆和玉米的！”</p>
张浩天笑了：“原来你早有预谋！”</p>
王雪梅拍着其加的肩说：“老师说过愿意为你做任何事！”</p>
其加破涕为笑，得意地看了一眼父母，对王雪梅说：“走！” </p>
王雪梅立刻跟着其加去挖土豆，张浩天拉着一个柳条筐跟在后面。王雪梅接过其加递过来的铁锹，搂了搂土豆的干秧说：“这棵自然干透的土豆秧又粗又壮，说明下面的土豆又多又大。”说完一铁锹踩下去，提起土豆秧在铁锹边轻轻一磕，沙土就松散下来，露出十几个滚圆的土豆。</p>
张浩天说：“可以啊王老师，能文能武！”</p>
其加把土豆捡进筐中，说：“我们老师什么都懂。”</p>
张浩天学着她的样子用力踩下去再翻上来，土豆是挖出来了，但大的都被切成了两半。</p>
王雪梅笑道：“真笨啊！”</p>
张浩天不好意思说：“没想到挖土豆也需要技巧！”</p>
其加蹲下来悄悄问：“老师，他是不是你男朋友啊？”王雪梅一阵脸红，看了看笑盈盈的张浩天，低下头不说话。其加见她羞涩的样子，说：“喔，我知道了，他就是你男朋友！”</p>
张浩天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但是看见他俩对自己笑，也露出浅浅的笑容，说：“还在取笑我啊！”</p>
临近下午，他们终于把最后一块土豆挖完。其加看着装满了十几个大柳筐的土豆，开心极了。王雪梅和张浩天深一脚浅一脚走出来，坐在柳树下休息。</p>
空旷的田野上，刚刚收割完的青稞秆堆得像座座金山，在阳光下散发出特殊的香味，一只老牛领着小牛犊慢悠悠地走过，不时传来“叮叮当当”清脆的铜铃声。王雪梅说：“太美了，和我小时候生活过的农村一样淳朴自然！记得我奶奶家的池塘有许多荷花，一望无际，碧海蓝天。风吹过，那些美丽娇艳的荷花就从宽大的荷叶中展露出来，亭亭玉立在绿海清波中，美极了！”</p>
张浩天说：“我也喜欢荷花，但是每次看见荷花盛开总盼望它快点凋谢，快点长出莲藕，那样我就可以吃妈妈做的排骨炖藕了！”说完笑起来，笑容亲切又自然。</p>
王雪梅支着下巴歪着脸看着他，觉得他的声音很动听，样子也很迷人，感觉自己心中的荷塘已和他的那片连在了一起。</p>
张浩天的目光投向西边的斜阳，娓娓讲述：“小时候我经常和同学去农民地里偷茄子c丝瓜。有一年春天，我带着弟弟和几个男同学偷偷把家里的自行车骑出来，跑到油菜花地里比赛，结果一个个从窄窄的田埂上摔下来，把金色的油菜花压得东倒西歪，农民追着我们打，吓得我把自行车都扔了。回家后，老爸把我的屁股都打肿了，第二天带着我去村里要自行车。”</p>
张浩天的话语平淡舒缓，像汨汨流出的泉水滋润心田。王雪梅着迷般地看着他，心想，爱上一个人，并决定嫁给他，也许就是在用心倾听他讲述童年故事的时候吧。</p>
“老师，你们快过来，我教你们打酥油茶！”其加的喊声打断了她的思绪，扭头看见其加一家提着木桶和铁锅走过来。</p>
其加垒起一个三石灶，又抱来一些秸秆把火点燃。火苗呼呼乱蹿，不一会平底铝锅里的茶叶水就上下翻滚起来，又黑又浓的茶汁香飘四溢。其加的阿爸用铁勺轻轻搅动几下，把熬制好的茶水小心倒进一个长木桶里。其加的阿妈放进一小块酥油，抓了一把盐，握住木棍用力抽打起来。张浩天看得出奇，说：“让我来，让我来！”其加的阿妈笑嘻嘻地把木棍递给他。张浩天只抽打了一下，油乎乎的茶水就喷溅到了脸上，烫得他面红耳赤。大家哈哈大笑起来。张浩天擦着脸上的油水，一脸无奈。</p>
“看我的！”其加接过木棍缓慢而有节奏地抽打着，一边打一边还唱起了歌，惹得张浩天羡慕不已。其加只抽打了十几下，茶水和酥油就完全融和在一起了，他用力提起桶边的长绳，把茶倒入温热的平底锅中，随即飘上来一层黄灿灿的酥油花，让人垂涎欲滴。其加的阿妈盛好一碗恭敬地递给王雪梅。王雪梅双手接过来轻轻喝了一口，舔了舔舌头，美滋滋地笑着，对一旁还皱着眉头的张浩天说：“太香了，快尝尝！”</p>
张浩天半信半疑地接过茶碗，顾虑虑重重地喝了一口，有点油腻，但是茶叶和盐的味道压住了动物的油膻味。他又大着胆子喝了一口，浓香扑鼻沁人心脾，他仰起脖子一饮而尽。</p>
看见他俩欣然接受了自家的美食，其加全家愉快地笑起来。其加从木碗里拿出一个黑面团递给王雪梅：“尝尝这个。”</p>
王雪梅问：“这是什么？”</p>
“这是糌粑，青稞磨的面，拌上酥油和糖就可以吃了！”</p>
“喔，这就是糌粑！”王雪梅尝了一口说：“香，香!”</p>
张浩天轻轻咬了一口，有些粗糙，味道说不上甜美，但不难吃。他端起酥油茶喝了一口再去拿糌粑时，发现其加家的狗神不知鬼不觉把他的糌粑叼走了，正在一旁美美地吃着。</p>
其加一家平静地看着这一切，他们既不打也不呵斥，爱怜地看着狗。其加的阿妈还心平气和地同狗说着什么，像是在安慰又像是在询问食物的味道，眼睛里充满了关怀。在他们心中动物天生就没有高低贵贱c凶善恶好之分，它们和人一样平等尊贵。</p>
吃过饭，张浩天他们没有休息，直奔最大一块玉米地，可没干多久其加的父母就说时间不早了还要赶路，让他们早点回去。王雪梅看看西沉的太阳也没再坚持。临走，其加的父母给她包里塞满了土豆，不停地道谢。其加拉住王雪梅的手说：“老师，明天我还要给家里的牛和羊割一些草，我会尽快到学校的，你放心！”王雪梅把带来没吃的饼干塞给他，说：“老师等着你！”</p>
从其加家出来，俩人很快就走到了江边。晚霞映在江面上，波光粼粼的河水流淌着金子般的辉煌，几只晚归的水鸟扑打着翅膀飞过头顶，微风轻抚脸颊，温柔而多情。王雪梅的心情和风景一样好，看见张浩天背着土豆时不时回头朝自己凝望微笑，觉得这就是爱情的前奏。她完全陶醉了，等他再次回头时忍不住大声说：“我不想坐牛皮船了，我要一直和你走到天边！”</p>
张浩天把沉甸甸的土豆放在地上说：“好不容易到了渡口你又不坐了！知道吗，这包土豆像石头一样重！”王雪梅咯咯笑起来，像鸟一般飞到前面唱起来：</p>
“生活啊生活，多么可爱，多么可爱</p>
像春天的蓓蕾芬芳多彩”</p>
张浩天无奈地背起土豆追赶她，快到拉萨大桥时，夜幕降临。这时，看见两个人影在河边晃动，走近一看是徐致远和陈西平在打鱼。陈西平蹲在河边手摇电瓶和徐致远说着什么。</p>
“怎么，当起渔民了？”张浩天大声问。</p>
“是你们！”徐致远回头看见他们，一脸惊喜。</p>
陈西平站起来神秘地说：“你们不知道，徐致远要当爹了！”</p>
“什么，要当爹了？还没结婚就要当爹了？”张浩天说。</p>
徐致远瞪了陈西平一眼说：“别瞎说！”</p>
“瞎说，这能瞎说吗？丹丹肚子都那么大了！”陈西平用手在肚子上比了个大西瓜。“丹丹怀孕了想吃鱼，这不，我们这位模范丈夫就让我把工地上的电瓶拿来打鱼，要给丹丹熬鱼汤呢！没想到打了这么多鱼，炖锅红烧鱼都不成问题！”</p>
王雪梅笑：“致远，丹丹见了这么多鱼，不知会有多爱你呢！”</p>
徐致远不好意思低头笑：“你也开我的玩笑！”</p>
张浩天走到水桶旁，看见几条半尺多长的鱼来回翻滚，问徐致远：“我们还准备去闹洞房呢，怎么偷偷摸摸就把婚结了？”</p>
“怎么说是偷偷摸摸呢！”徐致远把鱼提上岸，说：“单位给我分了房，我还打算让你们来给我搬家呢！可周逸飞急用，我就给了他！”</p>
张浩天问：“他也要结婚？”</p>
徐致远笑笑：“有一天他找到我，说他处长的女儿和我一个单位，也等房结婚。让我把房子让给他，说工作调动有求于处长。”</p>
“说不过去吧？用你的房子做人情！”王雪梅说。</p>
“是啊，拿同学的利益满足自己的私欲，太不道德了，要是我，绝不答应！”陈西平和王雪梅一个口气。</p>
“没有了房子，我们也没心思大操大办了。丹丹同屋的老师搬走了，我们就把房子简单刷了一下搬到了一起。不过没举行婚礼并不等于违法呀，我们可是领了证的！”徐致远说。</p>
“丹丹能想通吗？”张浩天问。</p>
“她那火爆脾气，差点和我拼命！”徐致远嘱咐道：“就我们几个知道，千万不要再扩大了，传出去对周逸飞不好，人家毕竟在政府部门工作，还是要注意影响的！”</p>
“真有绅士风度，还替他想得挺周到的！”陈西平说。</p>
“话不能这么说，你说我们在西藏认识谁，求人办事不是那么好张口的，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多些理解。”徐致远说。</p>
联想到周逸飞死皮赖脸追求田笑雨，张浩天很想痛痛快快骂他几句，但是，想想还是忍住了。</p>
徐致远说：“不说啦，都去我家吃鱼去！”</p>
张浩天把土豆交给王雪梅，和徐致远抬着鱼走在前面，陈西平背着电瓶跟着王雪梅，大家在夜幕中朝拉萨大桥走去。刚上桥他们就被哨兵当成可疑分子拦下了，荷枪实弹的哨兵仔细检查了他们的水桶c电瓶和土豆，迟迟不放行。大家苦苦哀求半天还是被没收了电瓶才让通过。</p>
张浩天说：“都怪我们太慌张了，大步流星走过去反倒没事。”</p>
陈西平埋怨王雪梅包里的土豆像手雷，让哨兵起了疑心。</p>
王雪梅说：“没收的是你的电瓶又不是我的土豆！”</p>
陈西平“嘿嘿”笑了两声：“我说错了！”</p>
走进校园天已黑尽，林荫道上高大的杨树稍上挂着点点繁星。微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三三两两的学生抱着书本同他们插肩而过，此情此景让人联想到刚刚远去的大学生活，可大家还没来得及感慨流逝的学生时代就到了徐致远的家。</p>
徐致远推开门，大家看见杨丹丹坐在床上抱着一本书。杨丹丹见进来一屋子人，从床上跳起来抱着王雪梅就亲：“想死我了，想死我了！” 又搂着张浩天的脖子转个圈：“去年在舞厅和你跳舞让我终生难忘，比致远都跳得好。还想再来一次！”</p>
张浩天推开她，笑着说：“看我一身汗味c土味，还跳舞！”</p>
“人来疯，人来疯不是！”徐致远把杨丹丹拉到床边坐下。</p>
陈西平说：“丹丹，我要是学会跳舞了，第一个楼着你跳！”</p>
杨丹丹瞥了他一眼，说：“你怕是永远也学不会的。”</p>
陈西平气得吹胡子瞪眼。王雪梅看杨丹丹穿着徐致远的大衣服还那么漂亮，说：“就是个天生的美人，穿什么都好看！”</p>
杨丹丹摸着肚子说：“好看啥，腰都没有了！”</p>
徐致远走过来给大家倒水，说：“你们看她腰那么粗，还说没腰！从老百姓那里买的鸡蛋一元钱一个，一顿她就要吃四个。我俩的工资还不够她一个月的鸡蛋钱！”</p>
“什么时候生啊？”王雪梅拉着杨丹丹的手问。</p>
“明年春节的预产期，我准备回东北老家去生。人家说我们汉族不能在西藏生孩子，大人孩子都会缺氧，很危险”</p>
张浩天见插不上话就准备去洗鱼。徐致远摆摆手说：”做饭你们都不如我，都交给我，一会就好！”</p>
张浩天说：“我去洗几个土豆吧，这是今天刚挖的新鲜土豆。”</p>
王雪梅一听，松开杨丹丹的手就跟着张浩天走了出去，说：“我和你一起去！”</p>
徐致远很快烧热了油，加了几个辣椒在汤锅里。陈西平拿起汤勺就把辣椒捞了出来，说：“你傻啊，酸儿辣女，酸儿辣女，你不想要儿子了？放这么多辣椒！”</p>
“说什么呢！女儿咋了？我家致远可没你那么封建c愚昧c落后！”杨丹丹听见抱怨起来。</p>
“好了好了，别发那么大的火，小心动了胎气！”陈西平对杨丹丹摆摆手，转身拿了一瓶醋给徐致远：“多倒点醋！我给你说，要是生个丫头你就惨了，三个女人骑在你的头上作威作虎！”</p>
“三个女人？”徐致远一边倒醋一边问。</p>
“是啊，她c她妈c她女儿，不是三个女人吗？”陈西平说。</p>
“叫你说我们全家的坏话，叫你说！”杨丹丹从床头拿起一本书扔向陈西平。陈西平一闪，书砸到刚进门的张浩天手上，洗好的土豆撒了一地，张浩天捡起来再次去洗，王雪梅又跟了出去。</p>
“我生儿子女儿跟你有啥关系！”杨丹丹还不依不饶地说。</p>
“怎么没关系？如果是个男孩，我们也好领着他爬个树，掏个鸟蛋，还能教他建楼盖房，女孩就不行了。再说在场的叔叔伯伯谁不想有个侄子！”陈西平转身问走进来的张浩天：“你想男孩还是女孩？”</p>
张浩天答非所问地说：“炒土豆要多放些辣椒才好吃！”</p>
陈西平把他盆里的土豆放一边，说：“今天没有辣椒！谁想吃也不行！”</p>
王雪梅不愿意了，对陈西平说：“浩天是四川人，就喜欢吃辣椒，你怎么回事？”</p>
陈西平立刻赔笑道：“喔，听你的，听你的！”</p>
“开饭了，开饭了！”不一会，徐致远就把一盆热气腾腾的红烧鱼端上桌，大家的筷子如万箭齐发直射过来，大呼过瘾。</p>
张浩天吃了几口突然想起洛桑说过水葬的事，哽咽一下，肚子里的鱼肉就翻江倒海直往外冒。他忍了忍，一股更大的力量再次涌上来，放下筷子冲到门外吐了个稀里哗啦。</p>
王雪梅走出去，轻柔地拍着张浩天的背，问：“你咋了，是不是今天太累了？”</p>
徐致远站在一旁笑道：“怎么吐成这样，是不是也和丹丹一样，怀孕了？”</p>
张浩天走到饭桌前重新拿起筷子，但是再不敢看锅里的鱼，见大家还疑惑地望着自己，忙解释道：“刚才是鱼刺，鱼刺！”</p>
王雪梅起身给他倒了一小碗醋：“喝点醋，化刺！”</p>
陈西平一脸坏笑地说：“多喝点酸的，生男孩！”</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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