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不识
“夫人，您终于回来了！”
洛书刚一进门便见到自己的贴身侍女疏烟近乎眼泪汪汪地朝她一路小跑地奔过来。
“什么事慌慌张张的？”洛书素来最欣赏疏烟的就是平素里自持认分的稳重性情，而这般的失措举动不免让她黛眉微敛。
“那那……”疏烟原本就有些不知所措，见夫人脸色不佳，一惊之下更是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
不过也不用疏烟说什么，洛书已经听到了从她这晚风院里正传出的一连串急促的筝曲，曲调里非但没有半点筝该有的轻灵之意，反倒是把奏曲者那爆裂的昂然怒意发挥得淋漓尽致。
曲嫣然？
果然疏烟终于结巴出了一整句话来：“那那、那曲姑娘一大早就这样了，早膳送过去都不理，奴、奴婢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夫人要她好好照顾客人，可眼下身为客人的曲姑娘突然冒起火来，她这个侍女绝对难辞其咎。
“我知道了。”洛书抿了抿唇，然后低头，“你住我这里，还是去凤落那边？”
“什么？”疏烟一愣之余，这才发现，外出归来的洛书夫人怀里正趴着一只狐，白色的幼狐，十分的憨态可掬，一双眼如点漆般黝黑明亮。
只是眼下这只幼狐却显得有些疲惫的样子，听洛书说话才扑闪了一下恍若勾着眼圈的灵动双眸，抬头看了看洛书，然后又望了望正充斥着满院暴怒之意的晚风院。
接着，这只幼狐在疏烟惊奇的目光下，那双漂亮的溜圆眼睛里居然露出几分惊恐之色，复又抬头对洛书急促地“呜呜”叫了起来。
洛书看了看它，轻轻地“嗯”了一声，然后对疏烟吩咐道：“不用理会曲姑娘，你若耐不住就去前院待上一天。”
“是。”疏烟如蒙大赦般松了口气，顾不得对那只白狐的好奇，逃难似的往前院蹿去。
她只是小小的侍女，夫人身上的怪事本就多，这次她比照往日，当作不知便罢。
疏烟不知道的是，她落荒而逃的背影落在洛书眼里，让这名淡倦的女子的面容上染上些微的怒意。
“煌，你这个大哥越来越过分了！”洛书磨着牙念道。
“呜呜！”煌——也就是她怀中那只幼狐十分捧场地应着声。
“总有天我这庄子也该要给他拆了！”洛书觉得有些事情真的该好好地同凤落谈谈，例如她这生生被搅得乱七八糟的晚风院。
煌继续呜呜地应和着，他也觉得，他只是刚刚蜕身的幼狐，即便是天生法力高绝的九尾狐后裔，但带着一个人从千里之外瞬移回来真正是一场灾难！简直快累死他了！
于是幸灾乐祸地等着洛书教训凤落。
但当洛书抱着煌踏入踏月园的时候，煌就全身一僵，突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脸色苍白加铁青的凤落，乍一看更像是一尊修罗，而素白的衣襟上干涸的血污更增添了几缕森森之意。
一见之下，煌全身的毛都炸了起来。
“呜呜！呜！”双目圆睁的雪白幼狐努力巴住洛书的衣服，生怕她把自己扔给眼前恐怖的自家大哥。
“你这什么样子？！”礼尚往来的，洛书也没好脸色给凤落看。
凤落冷着张俊脸，不说话。
“该生气的是我吧？”洛书抓起煌，提起它脑袋后的软皮迫它松爪，然后丝毫不顾挥舞四爪的煌的拼命抗拒，往凤落怀里一扔，语气不善地道：“呐，你家的！眼巴巴跑过去揭开封印，回头就不要了？！”
“咿呀！”煌刚被投入凤落的怀里，就发出了一声孩童惨叫似的声音，根本等不得凤落屈臂抱他，就直接跳落在地上，蹿回洛书身后，这次紧紧地巴住了襦裙，下定决心坚决不放爪了。
洛书完全无视凤落更加难看的脸色，生硬地继续说道：“论辈分你是我的长辈，本不该说你什么。但这次你简直弄得一团糟！昨日封印一开你立马就走，有没有一点顾虑到我和煌？若不是煌还算认得凤凰山，怕是我和它现在还在千里之外的雪山里头不知道怎么回来！”
“昨日里有一只魑魅潜进这里，差点把嫣然带走！”凤落这一句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昨晚见到曲嫣然那生魂的模样时的心情到现下都已久紧绷着。
“你这是在怪我吗？”洛书气极而笑，“呵呵！谁不知道你的命理早就被你自己乱得怕是神都算不出来了，你以为曲嫣然的命凭我之能还可以算得丝毫不差？”
她也是一早缓过神来之后才发觉庄中出了事，若不是山下易笛出手，曲嫣然便不会安然端坐于凤凰山上了。
“她的命理没有乱！”凤落低喝道，心情激荡中手掌一拍，边上一张硬木桌子顿时四分五裂木屑飞散。
“昨日是没乱，可今日已不同了！”洛书挑起下巴，毫不示弱地踏前一步，“不然，那你便算给我看看！”
凤落抿着唇，瞪着洛书，却没有半点动手的意思。
洛书走前安排得确实算得上是天衣无缝，四周阻人挡鬼甚至神佛通杀的阵势更被凤落事无巨细地遍查过一次。
但他们却没想到那唯一一处的生门——留给君家人进出的那道门，居然被顾倾城无意中闯入，连带着让一只魑魅乘了机会。
这看似是个意外，但一早的时候洛书已经发觉原本命理尚且清晰的曲嫣然，命格突然一转，什么都看不出来了。
洛书知道凤落也清楚，只是不想承认罢了。
只是眼下她却没什么好心情顾虑凤落的心情，喘了口气，往日里柔和的声音此刻却有些清冷和无奈：“凤落，你究竟有没有想过，这一团糟，你该负多少责任？”
凤落沉默了许久，哑声丢下一句后转身离开。
“她想起来了，虽然不是全部。”
那声音里透着深深的疲惫，一种情绪紧绷了多年之后突然放松下来的疲惫。
在晚风院里肆虐的筝曲，在曲嫣然感觉终于发泄得差不多的时候，慢慢地缓和了下来。
筝的声音清亮浮动，少了琴的沉郁，她多用琴而弃筝只是因为不喜欢筝的跳脱——她很长时间来都这么以为的。
然而，就在昨晚她却发现全然不是这么回事。
琴曲，往往多在三两知己间弹奏，是为君子之音。
而她喜欢琴，更多的也是喜欢奏琴时曾经端坐在她身边然后默默倾听的那个人，和看她的那道专注眼神。
她忘了他，却一直没有忘记那种感觉，于是武林中有了一个“琴绝”曲嫣然。
武林中人——这自是说五百年之后的——也都知道“琴绝”曲嫣然有一个古怪癖好，那就是遇着比她小的孩子，便会爱心泛滥地认作弟妹，那其中不少是世家之后，也有武林门派的低辈弟子，甚至还有不少流浪江湖的弃儿乞丐，但总之最后，这些身份悬殊性格各异的弟妹们，非但都因她而成了莫逆之交，还一齐组了个“清角轩”，让江湖上为之侧目不已。
她却把他忘了。
忘了最先认的那个弟弟，而只记得某一个随便认来的弟弟曾给过她一种很柔和的心情，一种仿佛幸福的味道，即使看着他温和笑容都觉得快乐的时光。
可笑的是，没有关于他的一切记忆，但她却总在无意识地寻求某种失去的。
但她现在要他一个解释，结果呢？
曲嫣然叹了口气，指按压在弦上，止住了最后的余韵，才感觉到指尖有些疼痛起来。望了望天色，才发觉自己从被那个一句解释都吝啬的家伙扔回自己的躯壳里之后，已经过了大半天。
凤落。
终于知道凤落这个名字为什么这么耳熟了，算是她起的嘛！
但当年见着他的时候，明明还是十五六岁的半大少年，她还是故意说自己十七了才半拐半骗地硬当了他的姐姐——那是五百年后。
可这里的凤落，看起来却比已过二十的她还要成熟。
还有洛书夫人显然不让她见凤落的举动，昨天凤落和洛书夫人一同出去……
他们又是什么关系？
似乎一大堆问题在她开始慢慢记起那些不知道怎么丢失的记忆后慢慢地堆积起来。但偏偏那些记忆模糊得可以，恍若晨起时隐约记忆的梦境般缥缈不定，更增烦恼。
对了，山下铁匠铺外，她看到凤落的衣襟上都是血，又是怎么回事？
混乱中有一个问题冒了出来。曲嫣然叹了口气，索性仰天躺倒在回廊上，透过回廊檐望向天空，茫茫然的。
好吧，她承认，她是在生凤落的气。
她的生活既然被搅乱了，总该知道怎么回事。
可凤落却什么都不告诉她，还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让她忘了一切，以为这样就能雁过无痕。
完全不负责任的家伙。
“不负责任啊！”忍不住闭上眼叹息出声。
突然感觉到脸上有湿湿的感觉，睁眼，朦胧一片雪白加上一双黝黑的眼睛顿时映入眼帘，连忙把脑袋拉开些才看清楚她脑袋边的东西。
毛茸茸一团的雪白幼狐歪着头蹲坐在那里。
还带着——满眼的好奇？
凤落远远看到她的时候，她正满脸含笑欢欣雀跃地同煌玩你追我逃的游戏。
而煌那一张稚嫩的狐脸看起来也是十分的兴高采烈。
看起来煌很喜欢她。
记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同样是被她那如暖风轻拂般的笑意给吸引住，继而乖乖地被诱拐着叫她姐姐。
嫣然的笑容，总是能那么容易地破除心防，端出别人满心的信任。
就这么远远地看着，他都觉得心头有一阵说不出的安宁。
凤落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嘴角微微地扬起，露出了许久不现的浅笑。
同煌玩疯了的曲嫣然起先并没注意到远处的凤落。
她想要一只乖巧聪明的宠物很久了。毛茸茸的小动物对她总有着致命的吸引力，但她东奔西走的不安分也让她没有机会养一只。
而眼前这只看起来只有几个月的幼狐简直就是她梦想中的宠物——乖巧，灵性，她甚至怀疑它能听懂她说的话！
当她一个闪躲的假动作后猛然回身抓住那只兴奋得完全不知道东南西北的小白狐时，被抓住的小狐似乎呆了呆，然后突然间奋力挣扎起来。
曲嫣然被手舞足蹈的煌给吓了一跳，生怕松手就把它摔伤了，连忙收手把它抱在怀里。
四脚朝天躺在柔软怀抱里的煌看着她，眨了眨眼，然后转头冲凤落的方向呜呜鸣叫了两声。
曲嫣然循声望去，这才看见站在晚风院门口的凤落。
残留的天光已经暗淡，门廊暗影下的身形都有些模糊，更不要提脸了。但她就是下意识地知道那就是任她怎么发问都一个字不吐还满脸阴沉给她看的凤落。
嗯，她现在该怎么办？
学他昨天将她一扔了之的恶劣态度？似乎是个不错的注意。
抱稳怀里的毛球状生物，曲嫣然一不做二不休地抛下一个冷眼转身往廊上走去，半点都不想理这个给了她一天坏心情，又在她好不容易放开点，却又冒出来的男人。
不就是丢了些记忆吗？她能记起来一点，自然能想起来更多，才不问他！
凤落没想到她会转身就走。
他想过她会对他发怒，听洛书说，她奏了一整天的筝泄愤；也想过她会继续昨天的追问，问当时他封去的那些记忆。只是没想过她会冷冷看他一眼就走。
不过，他瞄见了窝在她怀里的煌在她转身时的瞬间，得意地眯起了眼。
混账小子！
不爽的情绪令多年练就的冷静瞬间瓦解，下一瞬，他已经站在目露骇色的她面前。
四目相交，只道曲嫣然怀里的煌“咿”地叫了一声，然后一头埋进温暖柔软的怀里。
“这不是轻功。”曲嫣然的语调很肯定，心里却觉得眼前一个大活人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她面前的场景虽然有点诡异，但她却并不惊讶，看来又是她那些丢失的记忆在作怪了。
“不是。”凤落生硬地点头，目光则狠狠地瞪着那只明显在吃豆腐的混账狐狸。
曲嫣然却误会了，低头摸了摸乖巧地依偎在她怀里的狐狸，“你养的？”
凤落目光上移对上了她的，继续点了点头，“他叫煌。”
“煌？”无意识地重复了一遍，在那种眼神下有种窒息的感觉，曲嫣然感觉自己呼吸有瞬间停顿，于是错开眼双手叉起煌的前肢举到面前，对着憨态可掬的小小狐脸，故意笑得灿烂以掩去心头的振颤，“原来你叫煌？很不错的名字呢！”
煌分别不出曲嫣然复杂的心情，只觉得很乐意亲近面前嫣然而笑的女子，于是全然忘记了身后还站着心情正阴晴不定的凤落，得到称赞就万分高兴地眯起眼吐出舌头亲密地往那张娇嫩的面颊上凑过去——
然后，没有温香软玉的触感，取而代之的就是一阵天玄地转兼腾云驾雾以及满嘴的泥腥味。
“你做什么？！”曲嫣然愕然地瞪着把煌利落地扔出去的凤落，接着急忙就想转身去花圃里看看煌有没有受伤。
但已经深刻地察觉到凤落散发出来浓厚的怨念，煌摇了摇头甩开一头泥便头也不回地趋吉避凶撒腿狂奔而去。
天啦！他才睡了百多年，他家大哥什么时候这么不讲理了？他要找洛书哭去！呜呜！
“喂，你怎么那么喜欢乱扔东西？”曲嫣然眼睁睁地看着煌消失在晚风院门口，回头忍不住万分火大起来，昨天把她的生魂提会来扔回她躯体里也就罢了，今天还扔那么一只小小的狐狸，“你那么不待见我，做什么不把我也一起扔出君家庄，扔出凤凰山？”
她觉得她受够了这个莫名其妙的男人。
问他什么都不说不算，还总对她摆出一副谁都欠他的漆黑脸色！昨天晚上衣襟前还溅满了血迹，若不是她看惯了江湖中血溅三尺的场面，非被他的样子吓晕死过去不可。
“我不会扔你。”凤落瞪着她声明，他是强忍下当她面爆揍煌一顿的冲动才只把它扔出去的。
“你昨天刚刚扔过！”曲嫣然伸出指头点着自己，一字一顿地提醒他。
“我没有。”他皱眉。
“就有。”
“……”不想助长她愈燃愈烈的火气，凤落住了嘴，但眼神里透着不以为然。
曲嫣然磨牙，丝毫未有胜利的喜悦，自觉打从到了这里之后情绪一直处于大起大落之中——天杀的，她过去从未在短时间里接连生那么多次气！
借着打量眼前肃然而立点尘不染的男人，微稳下心绪，同她那模糊的记忆以及昨天夜里恶劣印象的对照，眼前的凤落让她有种熟悉的陌生感。
她知道凤落长得很好看，甚至有些漂亮，尤其那双凤目，但记忆中的他或少年的稚嫩或昨夜里晦涩中的阴沉，而眼下的他却有种浅浅的忧郁之色，一种由内而发的忧郁。
可能只是换了身衣服的关系，而眼下天色又已经不太好，曲嫣然这般自我开解。
“那么凤落公子不怎么愿意看到本姑娘，这总是事实吧！”
“我没有。”凤落继续重复否认。
“你肯定有。”曲嫣然瞠大眼，不想再玩你肯定我否认的把戏，飞快阻住他的辩驳，冷笑道，“小女子知道，那日在台上晕过去是凤公子您好心才没让小女子跌得满头包。之后洛书夫人好心收留一个来历不明之人，多半也出于公子好意。在此先多谢了！”
“我没要你谢我……”他皱眉。
“看出来了！”曲嫣然下巴一扬，“不用谢，怕更是不想见。踏月园可是被洛书夫人当了禁地划出来的，别人可进，小女子是进不得的。”
“什么别人？”他有些狐疑。
“舞绝顾倾城。”
听到这个名字，凤落唇微抿，显然有些意外，“顾姑娘是君家庄中客人，同在下也略有私谊。”话出口，觉得有些不对，于是又补上一句，“在下所居踏月园，并非禁地。”
“可洛书夫人曾让疏烟传话，让小女子莫入踏月，这又何故？”曲嫣然一挥袖，按捺下听到他那有些暧昧的话之后心中的不虞，没去理会目光闪烁的凤落，而是侧走两步，凭栏望向院中花圃，“顾姑娘同公子有私谊？那么，我倒更想知道，我同公子又是什么关系？却要让你避之唯恐不及！”顾倾城的名字，让她心头原本没有止歇的焦躁复又骚动起来，尤其在想起那些断垣残壁般的破碎记忆之后，想到顾倾城那日的话，就让她一阵阵的不舒服。
还有山下那个她忘记问名字的打铁怪人指出的那条根本完全不像红线的红线，一团团的疑惑就这样牵来扯去，完全找不到方向。
“我……”我只是怕你想起来，我只是怕靠近了就挪不动脚步，我只是怕同洛书说的那般，最终，舍不得放你走。
千言万语，可吐出一个字后，便不知从何说起。
凤落犹豫的样子落在曲嫣然眼里，顿时就成了优柔寡断，万分气结之余认定自己决计没有四妹凌汀的好耐心——挖坑让人跳，果然是高技巧高耗心力的本事，她，学不来！
认命的曲嫣然霍然转身，“算了，我还是比较喜欢直来直往，你到底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虽然记忆还有些模糊，但我明明记得我在十六岁的时候在一个林子里拣到过一个凤落，但为什么在我十八岁之后却忘了个干净？你该知道吧！”
凤落的眼神微动，在那双清澈的眸子凝视下，过了许久，才轻柔地答道：“我知道。”
那封锁记忆的枷锁，是他下的。
“原因？”
沉默。
“很好。”她点头，继续问“那么这些天为什么躲着我？”
熟悉的沉默。
“你……不是普通人吧？”她的经历，又见识过那把古怪的刀，于是很正常地有了这样的联想。还有那位洛书夫人，相似的气质和神神鬼鬼的态度，怎么看两人都是同类。嗯，同类这个字眼让她有些不舒服。
凤落不意外曲嫣然会有这样的想法，但却觉得哪怕点一下头都万分艰难，即使是事实，于是继续保持着沉默。
她挑眉，觉得这次可以当作默认，“顾倾城呢？你喜欢她？”
“没有。”凤落断然摇头，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这么想？
曲嫣然点头，对他毫不犹豫的态度很是满意，于是笑着吐出最后一个问题：“还有，我手上的这根线是怎么回事？山下打铁的那个说，是——红线？”果然，她看到那张一直紧绷着的脸上露出了微愣，诧异。
接着，凤落一脸大惊失色地向她伸出了双手。
咦？他在干什么？
曲嫣然眨了眨眼，同时也察觉到身体有点点奇怪，于是低头。
目光所及，第一眼看到了指根处那条古古怪怪的红线。
又眨眼，确认没看错。
她记得自己回窍之后就没办法看到那条在生魂状态下才能看到的丝线了。
但，现在它又出现了。
所以，她缓缓抬头，再入眼的，正闭着眼恍若熟睡般安然靠在凤落的怀里的面容万分熟悉。
呃……是她自己？
从旁人的角度看到自己确实是很古怪的感觉。
虽然她知道不应该，可心头一闪而过的第一个念头居然不是奇怪怎么又离窍了，而是觉得自己躺在凤落怀里的模样，真的很合适。
仿佛，他们两人就该如此亲昵一般。
“我们到底什么关系？”
眨了眨眼，曲嫣然凑近抱着她身体的男人，仔细地盯着他的眼睛，万分好奇地问。
凤落愕然，没料到这种情况下她还有兴趣问这个，于是淡淡答道：“人和妖的关系。”曲嫣然倏然一惊的脸色，让他神色一黯。
却听得曲嫣然万分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是人妖？”松语文学免费小说阅读_www.16sy.com
洛书刚一进门便见到自己的贴身侍女疏烟近乎眼泪汪汪地朝她一路小跑地奔过来。
“什么事慌慌张张的？”洛书素来最欣赏疏烟的就是平素里自持认分的稳重性情，而这般的失措举动不免让她黛眉微敛。
“那那……”疏烟原本就有些不知所措，见夫人脸色不佳，一惊之下更是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
不过也不用疏烟说什么，洛书已经听到了从她这晚风院里正传出的一连串急促的筝曲，曲调里非但没有半点筝该有的轻灵之意，反倒是把奏曲者那爆裂的昂然怒意发挥得淋漓尽致。
曲嫣然？
果然疏烟终于结巴出了一整句话来：“那那、那曲姑娘一大早就这样了，早膳送过去都不理，奴、奴婢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夫人要她好好照顾客人，可眼下身为客人的曲姑娘突然冒起火来，她这个侍女绝对难辞其咎。
“我知道了。”洛书抿了抿唇，然后低头，“你住我这里，还是去凤落那边？”
“什么？”疏烟一愣之余，这才发现，外出归来的洛书夫人怀里正趴着一只狐，白色的幼狐，十分的憨态可掬，一双眼如点漆般黝黑明亮。
只是眼下这只幼狐却显得有些疲惫的样子，听洛书说话才扑闪了一下恍若勾着眼圈的灵动双眸，抬头看了看洛书，然后又望了望正充斥着满院暴怒之意的晚风院。
接着，这只幼狐在疏烟惊奇的目光下，那双漂亮的溜圆眼睛里居然露出几分惊恐之色，复又抬头对洛书急促地“呜呜”叫了起来。
洛书看了看它，轻轻地“嗯”了一声，然后对疏烟吩咐道：“不用理会曲姑娘，你若耐不住就去前院待上一天。”
“是。”疏烟如蒙大赦般松了口气，顾不得对那只白狐的好奇，逃难似的往前院蹿去。
她只是小小的侍女，夫人身上的怪事本就多，这次她比照往日，当作不知便罢。
疏烟不知道的是，她落荒而逃的背影落在洛书眼里，让这名淡倦的女子的面容上染上些微的怒意。
“煌，你这个大哥越来越过分了！”洛书磨着牙念道。
“呜呜！”煌——也就是她怀中那只幼狐十分捧场地应着声。
“总有天我这庄子也该要给他拆了！”洛书觉得有些事情真的该好好地同凤落谈谈，例如她这生生被搅得乱七八糟的晚风院。
煌继续呜呜地应和着，他也觉得，他只是刚刚蜕身的幼狐，即便是天生法力高绝的九尾狐后裔，但带着一个人从千里之外瞬移回来真正是一场灾难！简直快累死他了！
于是幸灾乐祸地等着洛书教训凤落。
但当洛书抱着煌踏入踏月园的时候，煌就全身一僵，突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脸色苍白加铁青的凤落，乍一看更像是一尊修罗，而素白的衣襟上干涸的血污更增添了几缕森森之意。
一见之下，煌全身的毛都炸了起来。
“呜呜！呜！”双目圆睁的雪白幼狐努力巴住洛书的衣服，生怕她把自己扔给眼前恐怖的自家大哥。
“你这什么样子？！”礼尚往来的，洛书也没好脸色给凤落看。
凤落冷着张俊脸，不说话。
“该生气的是我吧？”洛书抓起煌，提起它脑袋后的软皮迫它松爪，然后丝毫不顾挥舞四爪的煌的拼命抗拒，往凤落怀里一扔，语气不善地道：“呐，你家的！眼巴巴跑过去揭开封印，回头就不要了？！”
“咿呀！”煌刚被投入凤落的怀里，就发出了一声孩童惨叫似的声音，根本等不得凤落屈臂抱他，就直接跳落在地上，蹿回洛书身后，这次紧紧地巴住了襦裙，下定决心坚决不放爪了。
洛书完全无视凤落更加难看的脸色，生硬地继续说道：“论辈分你是我的长辈，本不该说你什么。但这次你简直弄得一团糟！昨日封印一开你立马就走，有没有一点顾虑到我和煌？若不是煌还算认得凤凰山，怕是我和它现在还在千里之外的雪山里头不知道怎么回来！”
“昨日里有一只魑魅潜进这里，差点把嫣然带走！”凤落这一句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昨晚见到曲嫣然那生魂的模样时的心情到现下都已久紧绷着。
“你这是在怪我吗？”洛书气极而笑，“呵呵！谁不知道你的命理早就被你自己乱得怕是神都算不出来了，你以为曲嫣然的命凭我之能还可以算得丝毫不差？”
她也是一早缓过神来之后才发觉庄中出了事，若不是山下易笛出手，曲嫣然便不会安然端坐于凤凰山上了。
“她的命理没有乱！”凤落低喝道，心情激荡中手掌一拍，边上一张硬木桌子顿时四分五裂木屑飞散。
“昨日是没乱，可今日已不同了！”洛书挑起下巴，毫不示弱地踏前一步，“不然，那你便算给我看看！”
凤落抿着唇，瞪着洛书，却没有半点动手的意思。
洛书走前安排得确实算得上是天衣无缝，四周阻人挡鬼甚至神佛通杀的阵势更被凤落事无巨细地遍查过一次。
但他们却没想到那唯一一处的生门——留给君家人进出的那道门，居然被顾倾城无意中闯入，连带着让一只魑魅乘了机会。
这看似是个意外，但一早的时候洛书已经发觉原本命理尚且清晰的曲嫣然，命格突然一转，什么都看不出来了。
洛书知道凤落也清楚，只是不想承认罢了。
只是眼下她却没什么好心情顾虑凤落的心情，喘了口气，往日里柔和的声音此刻却有些清冷和无奈：“凤落，你究竟有没有想过，这一团糟，你该负多少责任？”
凤落沉默了许久，哑声丢下一句后转身离开。
“她想起来了，虽然不是全部。”
那声音里透着深深的疲惫，一种情绪紧绷了多年之后突然放松下来的疲惫。
在晚风院里肆虐的筝曲，在曲嫣然感觉终于发泄得差不多的时候，慢慢地缓和了下来。
筝的声音清亮浮动，少了琴的沉郁，她多用琴而弃筝只是因为不喜欢筝的跳脱——她很长时间来都这么以为的。
然而，就在昨晚她却发现全然不是这么回事。
琴曲，往往多在三两知己间弹奏，是为君子之音。
而她喜欢琴，更多的也是喜欢奏琴时曾经端坐在她身边然后默默倾听的那个人，和看她的那道专注眼神。
她忘了他，却一直没有忘记那种感觉，于是武林中有了一个“琴绝”曲嫣然。
武林中人——这自是说五百年之后的——也都知道“琴绝”曲嫣然有一个古怪癖好，那就是遇着比她小的孩子，便会爱心泛滥地认作弟妹，那其中不少是世家之后，也有武林门派的低辈弟子，甚至还有不少流浪江湖的弃儿乞丐，但总之最后，这些身份悬殊性格各异的弟妹们，非但都因她而成了莫逆之交，还一齐组了个“清角轩”，让江湖上为之侧目不已。
她却把他忘了。
忘了最先认的那个弟弟，而只记得某一个随便认来的弟弟曾给过她一种很柔和的心情，一种仿佛幸福的味道，即使看着他温和笑容都觉得快乐的时光。
可笑的是，没有关于他的一切记忆，但她却总在无意识地寻求某种失去的。
但她现在要他一个解释，结果呢？
曲嫣然叹了口气，指按压在弦上，止住了最后的余韵，才感觉到指尖有些疼痛起来。望了望天色，才发觉自己从被那个一句解释都吝啬的家伙扔回自己的躯壳里之后，已经过了大半天。
凤落。
终于知道凤落这个名字为什么这么耳熟了，算是她起的嘛！
但当年见着他的时候，明明还是十五六岁的半大少年，她还是故意说自己十七了才半拐半骗地硬当了他的姐姐——那是五百年后。
可这里的凤落，看起来却比已过二十的她还要成熟。
还有洛书夫人显然不让她见凤落的举动，昨天凤落和洛书夫人一同出去……
他们又是什么关系？
似乎一大堆问题在她开始慢慢记起那些不知道怎么丢失的记忆后慢慢地堆积起来。但偏偏那些记忆模糊得可以，恍若晨起时隐约记忆的梦境般缥缈不定，更增烦恼。
对了，山下铁匠铺外，她看到凤落的衣襟上都是血，又是怎么回事？
混乱中有一个问题冒了出来。曲嫣然叹了口气，索性仰天躺倒在回廊上，透过回廊檐望向天空，茫茫然的。
好吧，她承认，她是在生凤落的气。
她的生活既然被搅乱了，总该知道怎么回事。
可凤落却什么都不告诉她，还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让她忘了一切，以为这样就能雁过无痕。
完全不负责任的家伙。
“不负责任啊！”忍不住闭上眼叹息出声。
突然感觉到脸上有湿湿的感觉，睁眼，朦胧一片雪白加上一双黝黑的眼睛顿时映入眼帘，连忙把脑袋拉开些才看清楚她脑袋边的东西。
毛茸茸一团的雪白幼狐歪着头蹲坐在那里。
还带着——满眼的好奇？
凤落远远看到她的时候，她正满脸含笑欢欣雀跃地同煌玩你追我逃的游戏。
而煌那一张稚嫩的狐脸看起来也是十分的兴高采烈。
看起来煌很喜欢她。
记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同样是被她那如暖风轻拂般的笑意给吸引住，继而乖乖地被诱拐着叫她姐姐。
嫣然的笑容，总是能那么容易地破除心防，端出别人满心的信任。
就这么远远地看着，他都觉得心头有一阵说不出的安宁。
凤落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嘴角微微地扬起，露出了许久不现的浅笑。
同煌玩疯了的曲嫣然起先并没注意到远处的凤落。
她想要一只乖巧聪明的宠物很久了。毛茸茸的小动物对她总有着致命的吸引力，但她东奔西走的不安分也让她没有机会养一只。
而眼前这只看起来只有几个月的幼狐简直就是她梦想中的宠物——乖巧，灵性，她甚至怀疑它能听懂她说的话！
当她一个闪躲的假动作后猛然回身抓住那只兴奋得完全不知道东南西北的小白狐时，被抓住的小狐似乎呆了呆，然后突然间奋力挣扎起来。
曲嫣然被手舞足蹈的煌给吓了一跳，生怕松手就把它摔伤了，连忙收手把它抱在怀里。
四脚朝天躺在柔软怀抱里的煌看着她，眨了眨眼，然后转头冲凤落的方向呜呜鸣叫了两声。
曲嫣然循声望去，这才看见站在晚风院门口的凤落。
残留的天光已经暗淡，门廊暗影下的身形都有些模糊，更不要提脸了。但她就是下意识地知道那就是任她怎么发问都一个字不吐还满脸阴沉给她看的凤落。
嗯，她现在该怎么办？
学他昨天将她一扔了之的恶劣态度？似乎是个不错的注意。
抱稳怀里的毛球状生物，曲嫣然一不做二不休地抛下一个冷眼转身往廊上走去，半点都不想理这个给了她一天坏心情，又在她好不容易放开点，却又冒出来的男人。
不就是丢了些记忆吗？她能记起来一点，自然能想起来更多，才不问他！
凤落没想到她会转身就走。
他想过她会对他发怒，听洛书说，她奏了一整天的筝泄愤；也想过她会继续昨天的追问，问当时他封去的那些记忆。只是没想过她会冷冷看他一眼就走。
不过，他瞄见了窝在她怀里的煌在她转身时的瞬间，得意地眯起了眼。
混账小子！
不爽的情绪令多年练就的冷静瞬间瓦解，下一瞬，他已经站在目露骇色的她面前。
四目相交，只道曲嫣然怀里的煌“咿”地叫了一声，然后一头埋进温暖柔软的怀里。
“这不是轻功。”曲嫣然的语调很肯定，心里却觉得眼前一个大活人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她面前的场景虽然有点诡异，但她却并不惊讶，看来又是她那些丢失的记忆在作怪了。
“不是。”凤落生硬地点头，目光则狠狠地瞪着那只明显在吃豆腐的混账狐狸。
曲嫣然却误会了，低头摸了摸乖巧地依偎在她怀里的狐狸，“你养的？”
凤落目光上移对上了她的，继续点了点头，“他叫煌。”
“煌？”无意识地重复了一遍，在那种眼神下有种窒息的感觉，曲嫣然感觉自己呼吸有瞬间停顿，于是错开眼双手叉起煌的前肢举到面前，对着憨态可掬的小小狐脸，故意笑得灿烂以掩去心头的振颤，“原来你叫煌？很不错的名字呢！”
煌分别不出曲嫣然复杂的心情，只觉得很乐意亲近面前嫣然而笑的女子，于是全然忘记了身后还站着心情正阴晴不定的凤落，得到称赞就万分高兴地眯起眼吐出舌头亲密地往那张娇嫩的面颊上凑过去——
然后，没有温香软玉的触感，取而代之的就是一阵天玄地转兼腾云驾雾以及满嘴的泥腥味。
“你做什么？！”曲嫣然愕然地瞪着把煌利落地扔出去的凤落，接着急忙就想转身去花圃里看看煌有没有受伤。
但已经深刻地察觉到凤落散发出来浓厚的怨念，煌摇了摇头甩开一头泥便头也不回地趋吉避凶撒腿狂奔而去。
天啦！他才睡了百多年，他家大哥什么时候这么不讲理了？他要找洛书哭去！呜呜！
“喂，你怎么那么喜欢乱扔东西？”曲嫣然眼睁睁地看着煌消失在晚风院门口，回头忍不住万分火大起来，昨天把她的生魂提会来扔回她躯体里也就罢了，今天还扔那么一只小小的狐狸，“你那么不待见我，做什么不把我也一起扔出君家庄，扔出凤凰山？”
她觉得她受够了这个莫名其妙的男人。
问他什么都不说不算，还总对她摆出一副谁都欠他的漆黑脸色！昨天晚上衣襟前还溅满了血迹，若不是她看惯了江湖中血溅三尺的场面，非被他的样子吓晕死过去不可。
“我不会扔你。”凤落瞪着她声明，他是强忍下当她面爆揍煌一顿的冲动才只把它扔出去的。
“你昨天刚刚扔过！”曲嫣然伸出指头点着自己，一字一顿地提醒他。
“我没有。”他皱眉。
“就有。”
“……”不想助长她愈燃愈烈的火气，凤落住了嘴，但眼神里透着不以为然。
曲嫣然磨牙，丝毫未有胜利的喜悦，自觉打从到了这里之后情绪一直处于大起大落之中——天杀的，她过去从未在短时间里接连生那么多次气！
借着打量眼前肃然而立点尘不染的男人，微稳下心绪，同她那模糊的记忆以及昨天夜里恶劣印象的对照，眼前的凤落让她有种熟悉的陌生感。
她知道凤落长得很好看，甚至有些漂亮，尤其那双凤目，但记忆中的他或少年的稚嫩或昨夜里晦涩中的阴沉，而眼下的他却有种浅浅的忧郁之色，一种由内而发的忧郁。
可能只是换了身衣服的关系，而眼下天色又已经不太好，曲嫣然这般自我开解。
“那么凤落公子不怎么愿意看到本姑娘，这总是事实吧！”
“我没有。”凤落继续重复否认。
“你肯定有。”曲嫣然瞠大眼，不想再玩你肯定我否认的把戏，飞快阻住他的辩驳，冷笑道，“小女子知道，那日在台上晕过去是凤公子您好心才没让小女子跌得满头包。之后洛书夫人好心收留一个来历不明之人，多半也出于公子好意。在此先多谢了！”
“我没要你谢我……”他皱眉。
“看出来了！”曲嫣然下巴一扬，“不用谢，怕更是不想见。踏月园可是被洛书夫人当了禁地划出来的，别人可进，小女子是进不得的。”
“什么别人？”他有些狐疑。
“舞绝顾倾城。”
听到这个名字，凤落唇微抿，显然有些意外，“顾姑娘是君家庄中客人，同在下也略有私谊。”话出口，觉得有些不对，于是又补上一句，“在下所居踏月园，并非禁地。”
“可洛书夫人曾让疏烟传话，让小女子莫入踏月，这又何故？”曲嫣然一挥袖，按捺下听到他那有些暧昧的话之后心中的不虞，没去理会目光闪烁的凤落，而是侧走两步，凭栏望向院中花圃，“顾姑娘同公子有私谊？那么，我倒更想知道，我同公子又是什么关系？却要让你避之唯恐不及！”顾倾城的名字，让她心头原本没有止歇的焦躁复又骚动起来，尤其在想起那些断垣残壁般的破碎记忆之后，想到顾倾城那日的话，就让她一阵阵的不舒服。
还有山下那个她忘记问名字的打铁怪人指出的那条根本完全不像红线的红线，一团团的疑惑就这样牵来扯去，完全找不到方向。
“我……”我只是怕你想起来，我只是怕靠近了就挪不动脚步，我只是怕同洛书说的那般，最终，舍不得放你走。
千言万语，可吐出一个字后，便不知从何说起。
凤落犹豫的样子落在曲嫣然眼里，顿时就成了优柔寡断，万分气结之余认定自己决计没有四妹凌汀的好耐心——挖坑让人跳，果然是高技巧高耗心力的本事，她，学不来！
认命的曲嫣然霍然转身，“算了，我还是比较喜欢直来直往，你到底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虽然记忆还有些模糊，但我明明记得我在十六岁的时候在一个林子里拣到过一个凤落，但为什么在我十八岁之后却忘了个干净？你该知道吧！”
凤落的眼神微动，在那双清澈的眸子凝视下，过了许久，才轻柔地答道：“我知道。”
那封锁记忆的枷锁，是他下的。
“原因？”
沉默。
“很好。”她点头，继续问“那么这些天为什么躲着我？”
熟悉的沉默。
“你……不是普通人吧？”她的经历，又见识过那把古怪的刀，于是很正常地有了这样的联想。还有那位洛书夫人，相似的气质和神神鬼鬼的态度，怎么看两人都是同类。嗯，同类这个字眼让她有些不舒服。
凤落不意外曲嫣然会有这样的想法，但却觉得哪怕点一下头都万分艰难，即使是事实，于是继续保持着沉默。
她挑眉，觉得这次可以当作默认，“顾倾城呢？你喜欢她？”
“没有。”凤落断然摇头，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这么想？
曲嫣然点头，对他毫不犹豫的态度很是满意，于是笑着吐出最后一个问题：“还有，我手上的这根线是怎么回事？山下打铁的那个说，是——红线？”果然，她看到那张一直紧绷着的脸上露出了微愣，诧异。
接着，凤落一脸大惊失色地向她伸出了双手。
咦？他在干什么？
曲嫣然眨了眨眼，同时也察觉到身体有点点奇怪，于是低头。
目光所及，第一眼看到了指根处那条古古怪怪的红线。
又眨眼，确认没看错。
她记得自己回窍之后就没办法看到那条在生魂状态下才能看到的丝线了。
但，现在它又出现了。
所以，她缓缓抬头，再入眼的，正闭着眼恍若熟睡般安然靠在凤落的怀里的面容万分熟悉。
呃……是她自己？
从旁人的角度看到自己确实是很古怪的感觉。
虽然她知道不应该，可心头一闪而过的第一个念头居然不是奇怪怎么又离窍了，而是觉得自己躺在凤落怀里的模样，真的很合适。
仿佛，他们两人就该如此亲昵一般。
“我们到底什么关系？”
眨了眨眼，曲嫣然凑近抱着她身体的男人，仔细地盯着他的眼睛，万分好奇地问。
凤落愕然，没料到这种情况下她还有兴趣问这个，于是淡淡答道：“人和妖的关系。”曲嫣然倏然一惊的脸色，让他神色一黯。
却听得曲嫣然万分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是人妖？”松语文学免费小说阅读_www.16sy.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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