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花间隔雾遥相见（四）
“既已离体，这血便是回不去了。你若嫌弃这一小杯不好喝，我就把它倒了，重新接一杯，直到你觉得好喝为止。”说着就要将血泼出。
秦烟幂立时抓着他的手，皱着眉头将血饮尽。
“吃糖。”桑流景往她口中塞了一颗糖，那是从她的包袱中翻出的。
“这血最多让我多活五个时辰，想活命喝它也是没有用的。”秦烟幂离开他的肩头，靠回竹竿，疲惫地温笑道。
“千年红参要与许多药物一起放在药罐里，大火熬上两个时辰，方能解毒。桑公子的血要与那些药物一同炖上两个时辰，什么千年红参都烧没了。”
“那你就多喝一些我的血，多撑几日，等到我买到千年红参为止。”
“没用的。梅公子的毒好大的名气，不只是解药难找。”秦烟幂扯着袖子擦净嘴角的血渍，“随着中毒时辰的推移，那毒会渐渐深入五脏六腑。再过一个时辰，你的血对于他的毒便如水一般不起效用。蓝色药瓶。”
“什么？”她话头转得快，桑流景一时有些不知所云。
秦烟幂舒眉而笑，馨婉温暖，“在我包袱里，你帮我拿过来。”
“给。”桑流景递出药瓶，另一只却被轻轻握住。
“它能止血。”她左手托着他的左手腕，右手握住药瓶给手腕上被化开的一道血红伤口倒药，“还能让这伤在六个时辰之内愈合。只是有些疼，你忍忍。”
“到了这时候你还有心情做这些事！”桑流景望着她渐渐苍白的脸色，心急如火。
“桑公子的血对我毫无用处，自然不该再流，我在这时候做这种事是应该的。你身上本就有伤，这回又割得这么深，再多流些血，明日就无法赶路了。”
秦烟幂挽起他的衣袖，找了一处已愈合得差不多的伤口，将裹在上头的黄布条解下，用它包扎桑流景手腕上的伤口，“抱歉，你手上有伤，我现下力气不足，没办法撕块新的给你。先将就着，到山下后记得找间医馆，换条绷带。”
“那你呢？”桑流景睁大眼，不可思议地盯着她，“你要我把你丢在这荒山野岭等死，连个棺木都没有，然后让野兽来争着啃食你的尸骨？”
“我死之后，便无知无觉了，是在棺木中腐化成骨还是成为野兽口中的食物，又有什么区别？”秦烟幂含笑望着篝火，声音温柔，一如桑流景这些天共处的那个人。
“方能下床就出来翻山越岭，桑公子是有急着去往的地方吧？既然如此，尽管去才是明智之举，因我耽误毫无意义。”
几片竹叶纷落在她鹅黄的衣裙上，她缓缓捻起一片，“况且，人之死譬如这散落的竹叶，随处可见，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桑公子不必难过，也不必愧疚，更不必顾及我死后如何。”
又起风了，桑流景脱下外袍，轻手给她覆上，眼底再没有焦急和讶异，平静地只余淡微的忧伤和深深的无力感。
半晌过后，他轻声问道：“要我告知你的家人吗？”
秦烟幂笑着摇头，“不用。”
桑流景苦笑，“竹喧山会生长千年红参这种东西么？”
秦烟幂横袖捂嘴，咽下突然冲上喉头的腥甜，跟着苦笑，“它若是说有就能有的东西，便不会如此名贵稀罕了。”
“我有。”清朗不高的声音忽地落下。
两人抬头。
一人斜倚在他们头顶一条高高细细的竹枝上，随风高低起伏，掩在竹叶之中的红衣绣着金边，在篝火的照耀下，流光溢彩。
转眼之间，那人已然立在了身前，对他们斯文一笑，便蹲下来翻着秦烟幂的包袱，“要用哪些药，劳烦姑娘告诉我，我来熬。”
看着突然从天而降，一贯斯文，此时却在用水囊中的清水冲洗小药罐的红衣男子，两人均是一惊，随即又有些想笑。
“红衣公子好。”秦烟幂笑着问候。
“我不叫红衣。我姓陆，陆竟夕。姑娘好。”他斯文地解下背在背上的三尺长剑，剑柄与剑鞘俱是漆黑如墨。
“我姓秦，秦烟幂。隔壁这位是桑流景桑公子。”
“桑公子好。”
陆竟夕从自己的行囊中取出一根千年红参，将它抛向空中，秦烟幂还未看清他是如何拔剑，便听到了长剑重新入鞘的叮响，同时，陆竟夕向她伸出左手心，上头是一片挨着一片码得十分齐整，切得薄如蝉翼的参片。
“这么多够吗？”
“够，多谢陆公子。”
“陆公子好剑法。”桑流景浅笑着夸道。
日出之时。
“师然诺！”桑流景猛地惊起。
近日他带着一身的伤和膏药，总是很容易困乏，昨晚一见秦烟幂喝下药，他便睡过去了。
定了定神，眼前不是那艳丽花心，身着滚着银边蓝衣，远在汴京的男子，而是医者略微疑惑的馨婉笑颜。
“陆公子见我手指上的绿色褪去之后便连夜离去了，我也要走了。”秦烟幂伸出右手，五指张开，在他眼前晃了两晃。
“哦。”桑流景拿起包袱，“我也走。”
三个时辰后，喧闹长街，白色身影与鹅黄身影依旧一前一后同行。
“桑公子，看来我们是同路。”
下了竹喧山，踏着河石走过不知名的小河流，翻过小山丘，乘船过了青归湖，再沿着官道一直走到这喧闹的集市。
两人都未想过会同路，只当过会儿便会分道而行。
所以，一路上桑流景只静默地思索着如何早些赶到洛阳。
秦烟幂则微笑着专心观赏行路上繁花盛开，绿树成荫的美景，只是到了难行之处就会悠然转身，看到桑流景还在，便向他伸出手。
“桑公子，山路陡峭，你伤重还未恢复，要慢些。”
“多谢。”桑流景点头，握上伸到面前的手，任她稳稳地助自己爬上斜坡。
“桑公子，河石湿滑，多多留意。”
“嗯。”
“桑公子，前边盘着条红红黑黑的小毒蛇，你可愿随我从这边绕过去？”
“好。”
“桑公子，船身不稳，小心一些。”
一路上两人除了诸如此类的对话，再无他言。
走了大半天，两个心思不在一处的人这才发觉两人可能要去往同一处。
“我去洛阳。”桑流景拉着她在路边的一个面摊坐下，“阿婆，两碗阳春面。先吃些东西。”
“现在我们真是同路了。”秦烟幂跟着他施施然坐下。
“赏花？”桑流景松开她的手，此刻方觉自己唐突，“抱歉。”
“不是。”她摇头，淡然地望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每年此时，来自五湖四海的赏花之人都要挤满整座洛阳城，洛阳城的姑娘和公子接客都比往常勤了，容易伤身，我去给他们看诊。”
“公子，面来了，担心烫。”摊主端着两大碗面，笑皱了一张老脸，“两位男才女貌，真是般配。”
“阿婆。”秦烟幂站起身，塞了一个褐色长颈瓶在她干巴巴的手掌心里，慢条斯理地温声道：“您面色浮肿，眼眸浑浊，夜间冷汗湿衣，失眠多梦，睡时还常因口干舌燥半夜醒来。这药一天一粒，睡前吞服，半个月就能让您安然入睡。”
“姑娘，你真乃神人！”老妪一惊，这病困恼了她大半年的光景，镇上大夫一直开药，求神拜佛之事也一日都不敢偷懒，却丝毫不见起色，这黄衣小姑娘却连她的手腕都没搭上，只瞧着便说得一字不差。
“不必言谢，您忙去吧，那边客人在叫您呢。”秦烟幂指了指唤她的客人，老妪便点头，将药藏进围裙的口袋里，匆匆跑开。
“怎么不吃？”秦烟幂坐下，看到桑流景神色凝重地盯着眼前的汤面。
“葱花。”摊主看他们两人长得好看，不禁有几分偏爱，面里加的料就比其他客人多上许多，包括葱花。
“那拣到我碗里吧。”
“嗯。”桑流景这才动手，和她一人一双竹筷，将一整碗油亮亮的葱花尽数挑出，搁到了秦烟幂的碗里。
他心里明白，秦烟幂不一定喜欢葱花，只是阿婆端来这么丰盛的面，把它们堆放桌上要伤她心的，可惜他实在咽不下去，只能放她碗里了。
吃完面，两人漫步在长街之中。桑流景瞥了一眼秦烟幂，不见她在各个摊子中挑东西，也不见她看一眼路边香喷喷的美食，只是浅笑着直视前方，像把一切都收进眼底，又像是在出神。
收回视线，并不讶异。从初次见面起，桑流景便知不能将她与寻常女子归到一处。
“臭乞丐！敢挡老子的路，活得不耐烦了！”
“对不起大爷！小的不是有意的！望大爷饶命！”看起来十五六岁的乞丐拼命磕头，却被一脚踢开。
“滚开滚开！老子这身衣服是新的，贵着呢！蹭脏了你陪得起吗？来人啦，给我打！”又是一声暴吼，接着就是拳脚加身的闷响和小乞丐的求饶声。
“好像有人在欺负人。”桑流景侧头，却是形形色色的陌生面孔，哪还有秦烟幂的踪影。
“借过，这位小哥，劳烦让一下，多谢，劳烦这位大哥也让一下……”熟悉的温柔声音在围观的人群中响起，桑流景加快脚步挤进了人群。
家仆门听到这晴天白云一般的轻柔声，纷纷鬼使神差地退到了金衣胖少爷的身后。
“你是谁？赶来管老子的闲事！”愣了一会儿，金衣胖少爷又扯着嗓门嚷了起来。松语文学免费小说阅读_www.16sy.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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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年红参要与许多药物一起放在药罐里，大火熬上两个时辰，方能解毒。桑公子的血要与那些药物一同炖上两个时辰，什么千年红参都烧没了。”
“那你就多喝一些我的血，多撑几日，等到我买到千年红参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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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她话头转得快，桑流景一时有些不知所云。
秦烟幂舒眉而笑，馨婉温暖，“在我包袱里，你帮我拿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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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能止血。”她左手托着他的左手腕，右手握住药瓶给手腕上被化开的一道血红伤口倒药，“还能让这伤在六个时辰之内愈合。只是有些疼，你忍忍。”
“到了这时候你还有心情做这些事！”桑流景望着她渐渐苍白的脸色，心急如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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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烟幂笑着摇头，“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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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人斜倚在他们头顶一条高高细细的竹枝上，随风高低起伏，掩在竹叶之中的红衣绣着金边，在篝火的照耀下，流光溢彩。
转眼之间，那人已然立在了身前，对他们斯文一笑，便蹲下来翻着秦烟幂的包袱，“要用哪些药，劳烦姑娘告诉我，我来熬。”
看着突然从天而降，一贯斯文，此时却在用水囊中的清水冲洗小药罐的红衣男子，两人均是一惊，随即又有些想笑。
“红衣公子好。”秦烟幂笑着问候。
“我不叫红衣。我姓陆，陆竟夕。姑娘好。”他斯文地解下背在背上的三尺长剑，剑柄与剑鞘俱是漆黑如墨。
“我姓秦，秦烟幂。隔壁这位是桑流景桑公子。”
“桑公子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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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多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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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公子见我手指上的绿色褪去之后便连夜离去了，我也要走了。”秦烟幂伸出右手，五指张开，在他眼前晃了两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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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
“桑公子，船身不稳，小心一些。”
一路上两人除了诸如此类的对话，再无他言。
走了大半天，两个心思不在一处的人这才发觉两人可能要去往同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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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我们真是同路了。”秦烟幂跟着他施施然坐下。
“赏花？”桑流景松开她的手，此刻方觉自己唐突，“抱歉。”
“不是。”她摇头，淡然地望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每年此时，来自五湖四海的赏花之人都要挤满整座洛阳城，洛阳城的姑娘和公子接客都比往常勤了，容易伤身，我去给他们看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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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有人在欺负人。”桑流景侧头，却是形形色色的陌生面孔，哪还有秦烟幂的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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