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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谋变

  秦宴殊翘着嘴角,左手一下下地轻掀着茶盅的盖子,右手翻着惯常放在衣袖中的《孙子兵法》,耳中听着主位上所坐之人口沫横飞地高谈阔论。

  所谓纸上谈兵者,不过如此。

  南霁云则一脸神色端正,貌若认真地听着越太宰口中所言,眼神不时地瞥向悠然如在府中的秦宴殊。

  想知道她什么时候才会出声打断上面那个喋喋不休,满嘴不切实际空谈,在她眼中连军中一名下士都不如的越太宰。

  今日秦宴殊会陪他一同进宫,南霁云不是不意外的,所有涉及朝政之事她都无甚兴趣,秦宴殊那双眼眸只在谈论兵法、布阵杀敌时才会闪着动人的光芒。

  犹记秦宴殊当年登门求见他,自荐为军中谋士时那副未脱少女稚气的模样,青涩又桀然而立,让早已成为他手下大将的叶照白与玉碧尘在讥笑中,又不得不佩服着这个小女子的气度。

  南霁云因着秦宴殊身上的那份特别而将她留在府中,并未想她一个女子能有何用,可转眼数载匆匆而过,秦宴殊不仅将叶照白、玉碧尘等人收归掌下,军中大小将领对其言更是未有不从者。

  彼时那个自信、儒雅的人儿,随着岁月的流转,再添一股成熟,越加动人,也越加勾动人心。

  不过若是秦宴殊在情事上也能如在运用兵法上那般干脆、决断的话就好了。南霁云心中颇有点哀怨,耳中越太宰的话也无耐心再听下去了。

  随两人入内保护,站在椅后的扶苏用眼角瞄到自家主子的眼神,不声不响地往后退了一步。

  主位上的人此时总算说累了,停下歇一口气,喝口茶。

  若无其事地从茶盅盖后扫了静坐在左边下首上的二人一眼,越太宰眉峰微微抽动,眸显怒色。

  咽下一口茶,越恬压下怒气,眉峰向上微挑,含着丝挑衅地道,“武安侯对此次事件,不知可有什么谏言?毕竟流民滋扰我朝边城百姓,虽不能因此小事劳动武安侯大驾出兵平乱,但身为我朝栋梁,长胜元帅,武安侯之言必是比老夫所言更有建树。”

  南霁云缓缓露出抹笑,笑容清朗如洗,怎样都是端的英气不凡,可站在他身后的扶苏却再次向后小小地挪了半步。

  “此事涉及我朝与卫国之关系,流民虽是卫国之人,但两国兴战,百姓何辜,对这些流民不可妄加动用武力,以免造成后患。南某一介武夫,对此事恐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还要多劳太宰大人费心。”南霁云恭谦地道,一推四五六,将大权交予越恬手中,正中老狐狸的下怀。

  “哎呀,武安侯客气了,你乃国之栋梁,圣上尚有许多要事倚重于你,如此种边城流民扰民的小事,也着实不劳武安侯出手,今日请武安侯前来商议实在是笑话,是老夫愚钝了。”越恬又是一番假意的奉成。

  “太宰大人言笑了。”

  “哪里,哪里。”算计的老眼再一转,落到秦晏殊身上,“秦先生对此回之事可有什么见解?”

  低敛着头,手指仍捏在茶盅盖看书看得正入神的秦晏殊,闻言缓慢地抬起头,对上越太宰的视线。

  清亮的眼眸轻眨了下,秦晏殊一笑,茶盅盖“叮”的一下,清脆的一声落在茶盅上,晃出几滴茶水,溅在红木深黑的茶几上。

  “在下不才,不过一介谋士,只言军中杂事,不论国之政事,更何况此回涉及南、卫两国之近邻关系,若是在下思虑不周,所言有误,坏了两国情谊,悔我朝胜名,图拿两国之百姓之性命开玩笑,不仅害人更为愧己,着实罪过,万死难谢其罪。”嘴唇一掀,秦晏殊露出一口白牙,“此事还是由太宰大人拿主意的好。”

  字字句句说得滴水不漏,又话中有话,损得越太宰面红耳赤,又无可发泄。

  在座尚有其他三五大臣,闻得秦宴殊之话,再观越太宰的脸色,不勉当下都噤声不语。

  秦宴殊与越太宰哪边都非他们得罪的起之人,前者有兵权在握的南霁云为靠山,后者是当朝首辅,且论今日之事太辅尉桓未受邀至席,可看出事情非是一般,三派争斗已久,未看清情况前,满朝有文武有智者都在静观其变。

  “秦先生之言令老夫惶恐啦!秦先生受圣上亲封‘军师’之名,其智谋无人争锋,如若连秦先生都无把握之事,而老夫在此谈论真是怡笑大方了。”越恬额际青筋隐现,忍怒于心。

  他对秦宴殊此人无甚好感,且她又为女子,自古以来女子无才方为德,秦宴殊之才已胜男子。

  她虽少论朝政,但却参与军中要事,随军出征,据闻过往数次对敌之计策皆出自其手,作风之决断狠辣、对敌之无情严酷不亚于少年时的南霁云。

  秦宴殊横瞥了越恬已有两分扭曲的老脸一眼,南霁云与扶苏皆清楚那一眼似在说“你早已怡笑大方了”,两人或垂首轻咳,或望向他处,心中闷笑不矣。

  其他官员垂首不语,努力喝茶。

  “太宰大人言重了,在下愧不敢当。”懒懒地抛出一句,秦宴殊的眼睛转回手中的《孙子兵法》中,没什么心情再与他对答。

  秦宴殊今日会随南霁云一同进宫,只不过想听听看越恬所要议之事是否正是边城流民一事。

  若是,那正合她意,可让越恬先行派人去边城折腾,进行所谓的调解;若不是,就当来听听越老头又想用什么法子来削南霁云的兵权,最后再向他提说边城一事。

  总归,在事情未见明朗之前,秦宴殊不打算让南霁云这方面有任何动作,一来勉得打草惊蛇,让卫国发现他们已察觉边城异动;二来让旁的人去活动筋骨,为后方训兵、储备粮草争取足够的时间。

  卫国若当真要在夏季对南国兴兵,那么以地利条件观之,两方谁都占不到便宜,但索性南国国力充沛,可早早做下准备,降低因天候条件所造成的各种影响。

  秦宴殊对敌虽不留情,但在治兵方面却也严谨有道,以仁、义服众,赏罚分明,令人莫敢不从。

  见秦宴殊已经有些心不在焉,南霁云也无意多留,遂向越恬道:“一切事情便依太宰大人方才所言,若有需要的地方,南某自当尽力施为,时辰不早,宫禁将开,南某不便多留,先行告辞了。”

  越恬的脸再度一黑,将南霁云的言外之意收入心底,嘴上扯出抹冷笑,“那老夫便厚颜将事情接过,吩咐人前往边城处理此事,不过恐要边城守军都尉多加照应,需武安侯书信一封。”

  “嗯,此虽小事,本不需上奏圣上,但圣上近几年励精图志,事事都要亲力亲为,且牵涉守军调度之事,南某一介下臣不可妄自做主,以勉落人口实。待明日朝会奏请圣上,请圣上下旨予前往边城之人,带旨亲往毕竟比南某之书信更加有威慑力。”南霁云笑道,他可不是傻子,私下授兵予权之事万万做不得。

  “武安侯所言甚是,是老夫心切,疏忽了,那便待明日朝会再奏请圣上吧。”

  这越老头疏忽的地方当真不少,秦宴殊从旁冷笑。

  “越太宰,请。”南霁云起身为礼。

  “武安侯,请。”

  看着举步踏出议事偏殿的南霁云、秦宴殊等三人,越恬终于沉下面孔,脸显阴鸷地望着转眼便空荡无人的门扉。

  此一回,他定要命人将边城守军都尉劝降,归顺于他,否则南朝上下军士半数以上听令于南霁云,对他着实不利。

  回府的路上,马车内秦宴殊一贯的沉默不语,却非是看兵书看得入神,而是在沉思。

  弃马与秦宴殊同车而行的南霁云盯着垂眸深思的人儿,多年习惯,秦宴殊不似其他女子喜好上妆,出门必耗上一时三刻,打扮得明艳、周整方才见人。

  如今日进宫,秦宴殊内里一件平常所穿的白袍,外罩件墨蓝长袍,衣袖宽大曳地,长发挽单髻,绑发带,余下一半乌发披肩,垂在身后,走路行步之时衫袍翻飞,乌发飘散,说不出的飘逸神采。

  秦宴殊对上专注地看着她出神的南霁云的视线,“乐毅如今人在何处?”

  听到这个人名,南霁云直觉地皱起双眉,“你问他做甚?”

  “边城之事我再三思量,虽有越老头之人前去探个虚实,但事情总有万一,我们必须先一步做下安排,以备万全。”思前想后考虑了多种可能的秦宴殊直觉此回事情不单纯,越老头的人死不死是一回事,但边城百姓的性命更为重要。

  “难道你怀疑卫国会采取奇袭?”蹙起眉峰,南霁云正色问。

  “嗯,事有意外,卫国现在已是将亡之国,内忧甚重,常言道狗急跳墙,难保卫国不会选择孤注一掷,不可拿边城百姓的性命为赌。”说到底,秦宴殊还是想先一步防患于未然,减小南国有可能会有的伤亡。

  长久以来卫国攻打南国的目的在扩充领土的同时,也是为自身争得到更为有利的生存之地,但长时间的兴兵造成卫国国力逐步衰弱,百姓饿不饱腹,民怨四起。

  此番事情便可见卫国国内必定动荡不已,急需一批粮食、财物以安民心,而最快的办法便是对南国兴兵抢夺,即在如此急迫的情况下,卫国仍要先行探得南国的虚实,可见是抱着怎样的决心。

  “你想派乐毅与越太宰的人一同前往边城?”南霁云明了她话中之意。

  “嗯。”

  “你不是一直想保留乐毅这步棋。”

  斜瞥了眼每提到乐毅便满脸不豫的南霁云,秦宴殊不清楚这两人何时结下过梁子,“我现在仍要保留这步棋。”

  南霁云不甚明其意地挑高了眉。

  “乐毅不属三派,对圣上忠心耿耿,派他一同前往边城最为保险又不惹人非议。”

  乐毅是当今朝中仅次于南霁云,最为有才能的统军之人,为人老成持重,冷静且善观全局,若遇意外可做出最佳的应变,武艺颇佳,近年来颇受圣上所重用。

  南国之内武安侯南霁云功高震主,为一大隐忧;军师秦宴殊智谋无双,效命武安侯,为其心腹,也令圣上不得不防,余下如叶照白等几位名将也为南霁云一手栽培,不足以信赖。

  重要战事上圣上虽仍倚重南霁云,但暗里也在想方设法划分他手中的兵力,想要划分兵力便要有可带兵之人,乐毅正是其一。

  此回越老头的人单独前往边城,命人要暗中拉扰守军都尉一事是小,但若遇外敌而不能抵御,仗越太宰之权势任意指挥调度守军,反被攻下城池才为大。

  若派南霁云手下将领随之同往,只怕会惹人非议,是以乐毅是此行最佳也是最可靠的人选。

  南霁云略思索,觉得乐毅随行,一可以牵制越恬的人马,二可安抚圣上之心,三来可御外敌,四嘛……也免得他看着不顺眼。

  “嗯,甚好,甚好。”南霁云满意地勾唇微笑,“此以逸待劳之计军师用得甚妙。”

  “蒙侯爷夸讲。”手握书卷,秦宴殊一礼,手中握的正是那本从不离身的《三十六计》。

  南霁云眸底流光轻转,深觉此时的秦宴殊风采逼人,“幼薇。”不自觉地唤出她的表字,与其名不同,秦宴殊的字颇具女子娇柔之气。

  “嗯?”被唤得一怔,秦宴殊不明所以地看着南霁云。

  “有一计我此生不希望你用。”

  侧首,秦宴殊静待他之下文。

  “美人计。”若要用,就干脆用在他身上吧。南霁云心中想着,眼眸随之下弯。

  秦宴殊握住书卷的手一紧,面色一沉。

  随后,骑马跟在马车外的扶苏只蝗到一声书卷砸到东西的闷响,不免疑惑地往马车里看了一眼,当然他自是什么都看不到。

  案上烛火轻微地晃了两晃,来人轻扣了扣门,在寂静的夜里听来格外清晰。

  正自埋首案前的秦宴殊头也不抬地道:“进来。”

  玉碧尘踏入,恭谨地站在案前,他为人不若叶照白随性,严谨、刻板,对南霁云与秦宴殊都颇为尊敬,是以在两人面前也分外的拘谨守礼。

  高大的身影站在案前,立时一片黑影罩下,秦宴殊无奈微笑,“玄予,你这般让我如何看清公文所书的内容?”

  “呃……”玉碧尘脸上一红,局促得话不成言。

  秦宴殊仰头对他一笑,“你这种性格,我当真怕无人愿嫁你,一生与战马、铁甲为伴,孤老而终。”

  “大丈夫先国后家,我既投身兵伍,更当马革裹尸,血战沙场。”提及儿女私情玉碧尘反倒不甚拘束,立即满脸义正词严地回道。

  “哦——”秦宴殊好笑地扬眉,“难不成你希望我南国一直为外敌所扰,边城百姓不得安宁吗?”

  “不是,军师——我——”玉碧尘闻言又惊又急,一张与名字同样俊秀的脸涨得通红。

  秦宴殊终于忍不住“扑哧”一笑,揉了揉脖颈道:“还不坐吗?我这般仰头着实辛苦。”

  “是。”玉碧尘闷闷地坐下,坐姿端正,背脊挺直。

  闷了半晌,玉碧尘方喃喃地看着秦宴殊吐出三个字:“我没有。”

  秦宴殊无奈摇头,玉碧尘做事认真、负责固然是好事,但为人却着实太过木讷、呆板,与其名存在极大的反差。

  不过,今夜之事必要交托给玉碧尘方可让她放心。

  将笔放在一旁,秦宴殊轻吹了下纸上未干的墨迹,神色间有着慎重,“我有一事要交待你去办。”

  “军师请讲。”闻得有正事要办,玉碧尘立即抛开方才的事情,正色道。他心知若非要事,秦宴殊不会特意派人吩咐他入夜后再至武安侯府。

  “也许是我多虑了,但卫国既早有心想与我朝拼出一个生死胜负,那这一步迟早要走,索性就借此机会先行做了,也省得日后费神。”秦宴殊轻笑道。

  玉碧尘看着秦宴殊的神情,心下有所猜测,秦宴殊的心思泰半放在军事之上,历来所做的各种决定从未出过差错,此次会这般犹豫,当真少见。

  “军师请放心,不管是何事末将定当竭尽全力完成。”玉碧尘严肃地道。

  “呵,不必如此,玄予你太过紧张了。”见他如此,秦宴殊有些忍俊不禁。

  少顷,秦宴殊轻轻吁出一口气,“想来边城流民之事你已知晓,我也不再赘言,白日里我已命彦融传令边城左都尉派三十斥侯前往卫国查探情况。而我需你做的事,是暗中再派十名舆图师前往我朝与卫国交界地,将方圆二十里内所有地形情况绘制清楚,不容有一分一毫的差错,以待来日对敌之用。”

  “末将得令。”玉碧尘对秦宴殊如此安排并未多加询问,他为人虽刻板,但头脑却不愚钝,个中原因稍想便可知一二。

  “此事暂不要让他人知晓,等情况更形明朗时再论。”

  “是。”

  “还有一事。”微顿了下,秦宴殊笑容中有几许暖意,“麻烦你将此书转交予少惟。”合起案上方才她所书的兵书,轻轻推至玉碧尘面前。

  “军师?”看着那本秦宴殊亲手所誊写的《六韬》,玉碧尘眼中闪着不解。

  “他当日行大礼拜我为师,我却因种种原因从未能亲自教导他过一日,本想将此书誊写、批注过后亲自交至他手,现在只怕又不成了。”秦宴殊慢条斯理地道,“他为你之部属,此事我也托不得旁人代劳,便要麻烦你了。”

  将书收入怀中,玉碧尘会意地点头,“军师客气,我会亲手交至他手中的。”

  “此去边城望他见机行事,多加小心,未来沙场之上,将有我与他师徒并肩之时。”

  玉碧尘微笑着再点点头,“此话我会一并转告。”想来少惟听到此言心中也会非常欢喜。

  靠回软垫中,秦宴殊手指抚过案前的狼豪笔,“你就此离去吧,我尚有事情要处理。”

  见秦宴殊神情有异,玉碧尘未再多言,躬身再施一礼,径自起身离去。

  “夜已深,军师早些歇息,末将告退。”

  “嗯。”懒懒地摆摆手,秦宴殊靠在软垫上未动。

  军师此种神情玉碧尘已不是第一次见,尤其最近几年不时可见秦宴殊脸泛深思,眼神之中略带倦意,整个人瞬间沉静得让人不敢靠近打扰。

  眼神一暗,玉碧尘知晓其中缘由只怕与现今朝局脱不了干系,真要往深处细想,只怕必定让自己心灰意冷。

  书斋之外,廊下水汽上升,空气里泛着潮湿的凉意,打眼看去,周围一片漆黑,只室内那点烛火映在窗棂之上,照得那投纸窗前的身形格外纤细瘦弱,又有着股不似女子的挺拨清俊之态。

  玉碧尘抿了抿嘴唇,转头离开。

  有些事妄想得再多也是徒然。

  命里有时终需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他,早已看开了。松语文学免费小说阅读_www.16sy.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