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春花欲尽江天落三
为了这次征兵，她花费了几乎所有的业余时间，从舞蹈的选题到舞步的细节，无不精益求精。终于等到征兵当天，当着五名主考官，她的内心反倒无比平静。那天，她跳的是《吉赛尔》选段，她用她自己独特的肢体语言细细地诉说着吉赛尔的内心，她翩然起舞，超常发挥，那一刻，她是全场所有人的焦点，她就像是个灵动的精灵，用她的纤纤足尖，将那一段爱恨情仇完美演绎。
现场的同学，甚至包括五名考官在内的所有人都看得痴了，她忘我地跳着，在每一个音符和旋律里与吉赛尔融为一体。当最后一个舞步落回原点的时候，一切依旧是那样地完美，只要她和平常一样，再做两个原地转圈后便可圆满谢幕，可她跳得实在太投入，竟又连着多转了两圈，就在她犹豫着要不要再转第五圈的时候，她竟然在人群中看到了苏振——他正一眼不眨地注视着她，尽管只是匆匆一瞥，可她却瞧得真切，这么多年来，她还是第一次在苏振的眼睛里望见这样专注的神情，那种自黑眸中射出来的光芒，是她从未见过的赞叹与惊艳。
只一瞬间的工夫，她又奋力转了一圈，许是用力太猛，她这一圈竟转得并不稳当，单奕情知不好，她咬牙拼命想要稳住脚跟，可由于速度太快，她的身体已不受控制地往一边倾去，耳边只听见膝盖传来“咔”的一声，整个人便重重跌在了地上。
四周顿时惊呼一片，她知道这回算是完了，一切都完了，可她还挣扎着想要爬起来，至少做完最后一个谢幕的动作也是好的。她咬牙撑起身子，人群里却突然爆发出一串尖叫，恍惚似是旻旻。她的嗓音极尖且细，透着无限的惊慌。她几近歇斯底里地朝她叫道：“小奕！你的膝盖！”
单奕这一跤摔得极重，过了好半晌方才缓过劲来，被旻旻徒然这么一叫，她这才觉出了膝盖上有阵阵灼痛弥漫开来。几名主考官此时已经纷纷起身往她这边奔去，姑妈见她还想要奋力站起身，便再顾不得避嫌，只连忙失措惊呼：“小奕！你别动！”
单奕吃了这么一吓，一时倒也动弹不得，只能半趴半跪地倒在地上不知所措。此时苏振也已经拨开人群冲到单奕身边蹲下来查看她的伤势，语气里满溢着焦灼：“小奕，你怎么样？哪里痛？”
单奕痛得满头是汗，一张小脸更是连半分血色都无，此番见了苏振，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只觉得胸口有阵阵酸楚直往喉头涌着，她低下头不愿看他，好半晌，她方才哽咽出一句：“我……膝盖痛……”
苏振的视线顺着她的话落在她的膝盖上，隔着练舞时专用的毛呢紧身裤，明显可以看见单奕的膝盖周围正高高隆起，活像塞进了一只大馒头。苏振心下一沉，可面上却不敢表露分毫，只柔声安慰她：“没事的，别怕。”
恰巧旻旻正挤到他们跟前来，一见了单奕的伤，吓得几乎哭出声来，苏振慌忙给她递了个眼色，旋即腾出一只手作势就要探过去碰触单奕受伤的膝盖，不想却被单明江厉声喝止：“别动她膝盖！我先给她检查看看，怕是别伤到了骨头。”她在单奕身边蹲下，回头又关照苏振：“你替我扶着小奕。”
苏振答应着，他从单奕背后环住她的肩头，好让她整个人仰靠在她的身上，她紧绷的身子靠过来，犹带着几分瑟瑟的轻颤，仿佛春日枝头被风吹落的梨花，扑簌簌地战栗，分外地人人疼惜。单明江小心地撩开她的裤管，却在看到她的伤势时倒抽了一口冷气。
单奕的膝盖肿得完全变了形，膝盖内侧严重凹陷，连髌骨都跑到了膝盖外侧，光是这样看着，已是触目惊心。单奕顿时脸色丕变，她甚至连痛都忘记了，只会怔愣地盯着自己的膝盖，仿佛那是个会吃人的怪兽，直要将她逼到绝望的轮回里，永世不得超生。
单明江亦是险些慌了手脚，她不想单奕这跤摔得这样重，可她到底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试探着伸手在单奕的膝盖周围小心按揉，手掌每游移一份，便会问她：“这里疼吗？”单奕皆是摇头，只在她的手触到单奕膝盖凹陷处的时候听到她隐忍般呜咽了一下。单明江顿住了手头的动作，抬起头来问她：“这里痛？”
单奕咬着下唇极艰难地点了点头，额角涔涔地全是冷汗。她正握着苏振的手，此时蓦地收紧，突出的指关节恰扣在苏振的虎口上，痛得他眉头微皱，可他并不将手抽开，反倒是握得更紧了些。他仔细端详着单明江的脸色，担忧地问：“单阿姨，小奕的伤要不要紧？”
单明江并不答话，只又在单奕凹陷的膝盖上按了按，“只有这里痛，其他地方都不痛是吗？”单奕咬牙点了点头，单明江方才略微松了口气，只面色还很凝重：“应该没有伤到骨头，只是膝盖骨扭伤得很严重，得赶紧送医院。”
班里的同学这才七手八脚地将单奕扶起来，苏振背着她便直冲军区医院。旻旻的母亲正好是军区医院的内科大夫，她在去医院的路上就给自己的母亲打了个电话，跟她说了下事情的大概，裴妈妈听罢立刻给骨科主任挂了个电话，等到单奕被送到医院的时候，骨科的几个权威专家早已在医院门口等候多时，连轮椅都准备好了，径直推着单奕直奔放射科照X光。
片子很快出来了，单奕执意不让人陪着，自己一个人推着轮椅进了诊室。
骨科的主任医师亲自给她看片子。年近六十的老主任将她的片子夹在观片板上眯起眼凑近了仔细查看。观片灯森白的光线衬着片子里错落的骨骼肌理，在他本就沟壑纵横的脸上投下大块的阴影，连他的嗓音都似浸透在阴暗的湿地里似的，森森的，溅起彻骨的寒意：“你这一跤摔得可不轻啊！好在没有伤到骨头。不过你的髌骨严重错位，外加内侧韧带大撕裂，打石膏是免不了的。”老主任这才从片子上移开目光，低头刷刷地写起了病历，一边还不忘嘱咐她：“回去好好休养，不然往后落下关节疼的毛病就不好了。”
单奕谢过了老主任，却又追问道：“那我以后还能跳舞的吧？”
老主任写病历的手一顿，终于从病历卡上抬起目光看了单奕一眼。老主任的鼻梁上还挂着副老花眼镜，他吊起双眼，越过老花镜打量着她，两只略显混沌的眼珠子就浮在镜片的边缘，他眸底一闪而过的怜悯到底还是落入了单奕眼中。
那一刻，单奕知道，自己算是完了，这辈子，她是彻底地完了。
可她的心底，到底还存着几分侥幸的，就像一个溺水之人，拼尽全力地想要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哪怕她其实抓住的，不过是没有根基的浮萍，也决不能放手，因为一旦放开，等待着她的，就只有万劫不复的深渊。
膝盖上不时传来阵阵抽痛，可她亦顾不得了，只倾过身子问那老主任：“医生，往后我还能跳舞吗？只要我好好休养，等完全康复后我还是能跳舞的，对不对？”
面对她迫切的目光，老主任到底不忍，可他情知隐瞒不过，终究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我刚才也说了，你这一跤摔得可不轻，你自己也看到了，你的整个膝盖已经完全凹陷，髌骨严重错位，能否不留后遗症地彻底复原，也还要视你的康复状况而定，更不要说跳舞了，那是肯定不行了。”
单奕的指甲整个地陷到掌心里去，那种细细密密的疼痛自掌心蔓延开来，直要渗透到心底里去。可她犹不甘心：“那做伤后复健也不行吗？”
“复健只能帮助你尽可能快地恢复到正常的生活状态里去，而且根据我的经验来看，你的左腿在拆掉石膏之后很可能会发生腿肌肉萎缩的情况，你是专业跳舞的，应该比我更清楚，没有了腿部的肌肉，那意味着什么。”
单奕只觉耳朵里嗡嗡的，仿佛有几百两火车一同碾了过去似的，心里更是空荡荡的，像是有个大手在她心里捅了个大窟窿，汩汩地正往外淌着什么。
老主任见她愣愣地呆坐着不出声，不由劝解她：“姑娘，想开点，跳舞到底受罪，你就是拼了命跳一辈子又怎样？临了也只会落下一身的伤，不如趁着年轻早早另寻了出路来得实在。”老主任扶了扶鼻梁上的老花镜，低头往病历上一瞥，不禁感慨：“你才十八岁，那么年轻，做什么不比跳舞来得强，你说是不是？”
是啊！她才十八岁，这样的年轻，可她已经失去了她毕生的梦想。从小到大的人生目标，竟就这样在她面前轰然倒塌，这样地毫无预兆。那往后呢？往后，她又该何以自处呢？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如同羽毛般密密地贴向她，她就像站在茫茫无边的大海边，只要翻起一个浪涛，就会轻易将她卷入汹涌的浪涛里去。
打石膏的时候非常痛，因为髌骨错位，即便老主任的手势再好，可到底还是痛的，那样一种撕心裂肺的痛，却仍旧抵不过心口的万分之一。
她不知道自己那天是怎么回到的家，只记得到家后她一句话也没说，只将自己关在房间里，谁也不见。然而真正的噩梦，却是在拆石膏的那一日，果然，就如那老主任所言，她的左腿肌肉竟萎缩得只剩下手臂那般粗细，更可怕的是，她的左腿已经僵直得完全不能弯曲了！
母亲为此专门给她请来一名老中医，每天给她的腿做推拿。将直腿压弯的日子根本不堪回首，老中医一压，单奕就痛得冷汗直冒，她永远都不能忘记，那种锥心之痛就像是一把扁平的刀片，一下一下，四面切割着她的灵魂，每一下，都在在提醒着她，她是再不能跳舞了！这辈子，她是再不能跳舞了！
是那样痛……原来竟是那样地痛……
然而再深再重的伤，终归是要痊愈的，哪怕那个伤口原本流着脓带着血，结痂的时候亦会痛，可时间久了，那种痛，总会慢慢隐去，一直隐到时间的缝隙里去，一如融化在日光里的雪，悄无声息地，便没了踪迹。松语文学免费小说阅读_www.16sy.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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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奕的膝盖肿得完全变了形，膝盖内侧严重凹陷，连髌骨都跑到了膝盖外侧，光是这样看着，已是触目惊心。单奕顿时脸色丕变，她甚至连痛都忘记了，只会怔愣地盯着自己的膝盖，仿佛那是个会吃人的怪兽，直要将她逼到绝望的轮回里，永世不得超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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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明江并不答话，只又在单奕凹陷的膝盖上按了按，“只有这里痛，其他地方都不痛是吗？”单奕咬牙点了点头，单明江方才略微松了口气，只面色还很凝重：“应该没有伤到骨头，只是膝盖骨扭伤得很严重，得赶紧送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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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奕谢过了老主任，却又追问道：“那我以后还能跳舞的吧？”
老主任写病历的手一顿，终于从病历卡上抬起目光看了单奕一眼。老主任的鼻梁上还挂着副老花眼镜，他吊起双眼，越过老花镜打量着她，两只略显混沌的眼珠子就浮在镜片的边缘，他眸底一闪而过的怜悯到底还是落入了单奕眼中。
那一刻，单奕知道，自己算是完了，这辈子，她是彻底地完了。
可她的心底，到底还存着几分侥幸的，就像一个溺水之人，拼尽全力地想要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哪怕她其实抓住的，不过是没有根基的浮萍，也决不能放手，因为一旦放开，等待着她的，就只有万劫不复的深渊。
膝盖上不时传来阵阵抽痛，可她亦顾不得了，只倾过身子问那老主任：“医生，往后我还能跳舞吗？只要我好好休养，等完全康复后我还是能跳舞的，对不对？”
面对她迫切的目光，老主任到底不忍，可他情知隐瞒不过，终究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我刚才也说了，你这一跤摔得可不轻，你自己也看到了，你的整个膝盖已经完全凹陷，髌骨严重错位，能否不留后遗症地彻底复原，也还要视你的康复状况而定，更不要说跳舞了，那是肯定不行了。”
单奕的指甲整个地陷到掌心里去，那种细细密密的疼痛自掌心蔓延开来，直要渗透到心底里去。可她犹不甘心：“那做伤后复健也不行吗？”
“复健只能帮助你尽可能快地恢复到正常的生活状态里去，而且根据我的经验来看，你的左腿在拆掉石膏之后很可能会发生腿肌肉萎缩的情况，你是专业跳舞的，应该比我更清楚，没有了腿部的肌肉，那意味着什么。”
单奕只觉耳朵里嗡嗡的，仿佛有几百两火车一同碾了过去似的，心里更是空荡荡的，像是有个大手在她心里捅了个大窟窿，汩汩地正往外淌着什么。
老主任见她愣愣地呆坐着不出声，不由劝解她：“姑娘，想开点，跳舞到底受罪，你就是拼了命跳一辈子又怎样？临了也只会落下一身的伤，不如趁着年轻早早另寻了出路来得实在。”老主任扶了扶鼻梁上的老花镜，低头往病历上一瞥，不禁感慨：“你才十八岁，那么年轻，做什么不比跳舞来得强，你说是不是？”
是啊！她才十八岁，这样的年轻，可她已经失去了她毕生的梦想。从小到大的人生目标，竟就这样在她面前轰然倒塌，这样地毫无预兆。那往后呢？往后，她又该何以自处呢？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如同羽毛般密密地贴向她，她就像站在茫茫无边的大海边，只要翻起一个浪涛，就会轻易将她卷入汹涌的浪涛里去。
打石膏的时候非常痛，因为髌骨错位，即便老主任的手势再好，可到底还是痛的，那样一种撕心裂肺的痛，却仍旧抵不过心口的万分之一。
她不知道自己那天是怎么回到的家，只记得到家后她一句话也没说，只将自己关在房间里，谁也不见。然而真正的噩梦，却是在拆石膏的那一日，果然，就如那老主任所言，她的左腿肌肉竟萎缩得只剩下手臂那般粗细，更可怕的是，她的左腿已经僵直得完全不能弯曲了！
母亲为此专门给她请来一名老中医，每天给她的腿做推拿。将直腿压弯的日子根本不堪回首，老中医一压，单奕就痛得冷汗直冒，她永远都不能忘记，那种锥心之痛就像是一把扁平的刀片，一下一下，四面切割着她的灵魂，每一下，都在在提醒着她，她是再不能跳舞了！这辈子，她是再不能跳舞了！
是那样痛……原来竟是那样地痛……
然而再深再重的伤，终归是要痊愈的，哪怕那个伤口原本流着脓带着血，结痂的时候亦会痛，可时间久了，那种痛，总会慢慢隐去，一直隐到时间的缝隙里去，一如融化在日光里的雪，悄无声息地，便没了踪迹。松语文学免费小说阅读_www.16sy.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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