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相识
夏日黄昏，帘外雨潺潺。
“云涛宠物医院”的招牌在雨中被冲刷得十分醒目。
这座坐落在北回归线上的城市是著名的历史文化名城济南，在地理上，它很接近南方的城市，山清水秀、小桥流水，有美丽的泉水、湖泊、河流和古典园林，在气候上，却是典型的北方城市，四季非常分明，冬天冷、夏天热，整个春天会刮很大的季风，飞沙走石、天昏地暗。夏季是雨季，通常会经常下雨，一直延续到夏末秋初。
江海涛大学在医学院学的是兽医，在家乡城市的兽医站工作了五六年，然后来到济南自己开了这家宠物医院，这些年医院从小到大，越来越正规，越来越兴隆。增添了从美国、日本进口的仪器设备，从专科内科发展到多科室，从只有他和一名护理人员到现在三位高级医师两名助理医师，从简单的动物医疗到可以提供免疫保健、中医针灸、外科手术、全面体检、住院护理、沐浴美容、宠物食品销售、出诊、专业咨询等一系列服务。
“云涛宠物医院”现在已经是业内的知名医院，他也成为市里小有名气的兽医师。
但他常常有些不适应这座城市的繁华拥挤，也常常想自己是不是不该离开家乡到这里来，如果他不来这里，佩云也许就不会……他在窗前坐下来，雨越下越大了，激烈的雨点敲击在玻璃窗上，发出钝重的回音，那雨雾在窗玻璃上绘着爆炸状的图形，他瞪着那爆炸状的不停变幻的图形，他的思绪又回到了三年前，突然间心脏如同沉入冰冷的、黑暗的、寂静的深海里，痛楚得无法呼吸。他不知道自己已经在那个暗沉沉的深海里孤独地游了多久，听佩云说过，大海的深处有一种鱼，它们是两条连在一起的，所以叫双鱼。它们的眼泪滴落在深深的海底，一条死了，另一条也无法活。佩云、佩云，你明明知道这些，怎么还抛下我自己走了？你让我怎样活下去呢？
“不能再想了，不能再想了……”他一边用手指揉着太阳穴，一边提醒自己，否则自己将永远走不出这人生的阴影。
袁依萍一边整理医疗器械，一边悄悄注意了一下江海涛，她知道他又陷入痛苦的回忆中去了。袁依萍应聘到这家宠物医院已经有三年时间了，目睹了江海涛家庭的变故。对于他，她是充满尊重欣赏和同情的。他可以帮助那些受伤和生病的小动物恢复健康，可他心灵的伤口有谁能够治愈呢？每当看到他的这种沉思状态，她唯一能做到的就是用各种方法把他从痛苦的思绪引出来。
“江院长，这几期的《宠物世界》到了，你要不要看一下？”袁依萍拿着几本杂志放到江海涛的桌面上。
江海涛果然从沉思中回到现实，他抬头看了一眼袁依萍，“怎么，你还没有下班？”他看看表，已经快七点了，雨下得越发大了，今年的雨水可真是非常充足。
“我正要走。今天下雨了，顾客很少，你也早些回去吧。”袁依萍一边说一边拿起皮包和雨伞说，“我先走了，再见！”
江海涛目送袁依萍苗条修长的身影出了院门，袁依萍是一个很优秀的兽医，也是一个很有经济头脑的策划者，医院能够发展得这么好，跟她是很有关系的。在业务方面，江海涛擅长内科，袁依萍擅长外科，手术做得很漂亮。尤其是近两年，她做了很多本来应该由他来做的事情，帮助他度过了人生的最低谷，她是实际上的院长助理，可以自由出入院长办公室。他给她的薪水并不高，也有其他宠物医院甚至想把她挖走。但她依旧任劳任怨、不计报酬，常常加班加点。江海涛知道袁依萍有过一段短暂失败的婚姻，现在单身，也感觉出袁依萍对他很好，但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他的感情世界似乎已经无法再接受任何人了。
江海涛习惯性的到医院各科室：诊室、输液室、药房、专业化验室、无菌手术室、X光室、住院病房、寄养部……巡视了一遍，已经没有顾客了，只有值班医生小齐在照顾几只留院观察的小动物。他回到院长办公室换好衣服，走出了医院大门。
江海涛开车径直朝家的方向开去。雨仍然在下，柏油马路上湿淋淋的，被雨洗亮了，反射着路灯和霓虹灯的光线，浮漾着车影和人影。也许因为下雨，汽车在护城河边堵住了，很长时间都无法前行。雨水落在护城河的河面上，激起涟漪和水花。雨珠一颗颗扑打着汽车的玻璃窗，发出细碎微哑的声音，把玻璃窗染上一层水雾，透过水雾，街上的树影、车影、人影都变得朦朦胧胧了。江海涛无意识的望着那片朦胧，不由自主地陷入了回忆之中。
江海涛的父亲是家乡城市兽医站的站长，佩云的父亲是特殊教育学校的校长，两家是邻居。他有哥哥，佩云有妹妹，他是一个胖乎乎很可爱的男孩儿，她是一个瘦瘦的很漂亮的女孩儿。佩云比他大一岁，他们从小就在一起玩。
城市三面环海，有着美丽的大海和洁净的沙滩。他们常常手拉着手穿过城区，来到大海边，只看见白茫茫的一片。海水和天空合为一体，都分不清是水还是天。远处的海水，在娇艳的阳光照耀下，像片片鱼鳞铺在水面，又像顽皮的小孩不断向岸边跳跃。
佩云虽然只比他大一岁，却有一种可以觉察和引导他的能力，这是一种带点神秘感的心灵感应。有时在海滩上走，她突然喊：海涛，快看！快看！于是他转头看到海水涨潮了，海水中的波浪一个连着一个向岸边涌来。有的升上来，像一座座滚滚动的小山；有的撞了海边的礁石上，溅起好几米高的浪花，发出“哗……哗……”的美妙声音！
有时候，他们结伴去海边拾贝壳、晒海苔、捞海带、捡紫菜。他对小动物有一种天生的喜爱，他曾经救过海鸟、乌龟、鱼，见到的小动物多半养在家中，而不是去吃掉。佩云知道他的习惯，默默帮助他。
有时候，他们就静静地坐在沙滩上眺望远方，远处是渔帆点点，那片蓝与远天衔接，犹如一块缓缓隆起的蓝色大陆，闪着远古洪荒般的琉璃瓦的光泽，拓宽着茫茫无限的空间。近处是渔民们那晒成古铜色的发光的皮肤，敏锐的眼神，善良淳朴的笑貌。
他是佩云家的常客，可以径直穿过客厅来到佩云的卧室。佩云有一个单独的小房间，布置得非常温馨。小书架上有许多一般孩子看不到的书，书桌旁是一张小木床，铺着淡蓝色带小碎花的床单，深蓝色的床帐，散发着淡淡的女孩儿的清香，他有时会躺在上面睡着了，佩云会轻轻帮他盖上被子。他就像睡在大海的波涛上一样。家里没有男孩子，佩云的家人总把江海涛当成佩云的弟弟，从来没有对他的这种行为有斥责和异议。
渐渐长大了，开始读中学。江海涛家搬到了兽医站分给他家的楼房中去了。他们不再像小时候那样来往，北方的海边城市，还是相当保守的。但他们有一种天然的心灵感应。在公众场合很少来往，但对彼此的内心都有默契。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娶不是她的任何一个女子，她从来没有想过要嫁除他之外的任何男子。
初中毕业，她考取了幼儿师范，到省城读书，他考上了市里的重点高中，继续留在城市。三年后，她回到了家乡，在市里最好的幼儿园当老师，而他考上了省里的兽医专科学院，四年后考取兽医资格回到家乡在兽医站工作。然后两人举行了婚礼。
他不知道世上有一个名词叫做“神仙眷属”是指什么，但他和佩云的婚后生活却真的像做神仙那样。那种亲密很难用语言去描述。他觉得佩云像母亲像妈妈像朋友像女儿，像他有可能亲密接触的所有女性；佩云觉得他像父亲像弟弟像儿子，像她所有异性亲人的综合。佩云在幼儿园做了教导主任，她喜爱那些孩子，也像对小孩子那样宠爱他，他常常躺在她怀中，那姿势就像婴儿蜷缩在母亲的怀抱中，或者像小蜗牛一样吸附在她的背上。她抚摩他，像母亲抚摩孩子一样。
一年后，他们的儿子果果出生。
果果三岁后进了幼儿园，他开始想到省城自己开业。因为感觉那里有更大的发展空间，可以多赚些钱，让孩子受更好的教育。
一切都那样顺利，省城有更多需要呵护治疗的宠物，海涛的宠物医院效益不错，他在省城贷款买了房子，希望佩云尽快带孩子来这里。
也是在这样一个雨夜，悲剧就这样毫无来由地发生了，他接到佩云工作单位的电话，为了保护孩子，她发生了车祸。
他迅速赶回了家乡。
在重症监护室，他看到妻子静静地躺在病床上，闭着眼睛，一动不动，苍白消瘦的脸上还能看出她以前的清秀。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那些维持生命的必须品，就从这些管子流进他的体内，还有些生命的渣滓，要从这些管子中排出体外。“……她是一个心里只有孩子，没有自己的好老师。当时我女儿正在一个十字路口，有一个醉驾的司机开车冲过来，她推开了孩子，自己却被汽车撞出去很远……”学生家长的话在他耳边飘过，他像傻了一样怎么也反应不过来。
医院抢救了很久，佩云虽然暂时活了下来，却成了植物人。
一年后，佩云去世。
堵住的车队终于被疏通了，半小时后，他回到了家中。
江海涛的房子在一处高档住宅区的六层，儿子果果读寄宿学校，他自己住在这套一百多平方的房子中。
打开门进入房间，尽管房子装修得精致和谐，布置得舒适雅观，依旧是一屋子的冷清，一屋子的寂寞，一屋子的孤独和惆怅。客厅以黑白灰色为基调，白色的地毯，黑色的家具和电视，灰色的沙发，白色带黑花图案的落地窗帘，组合在一起却和谐而雅致。
他习惯性地先穿过客厅走进卧室，卧室以蓝色为基本色，天蓝色的纱质窗帘飘然曳地，淡蓝色的带小碎花的床罩总让江海涛想起家乡少年时佩云卧室的床单，天花板上一盏蓝色和白色相间的纱制吊灯放射着柔和的光线，罩住了一屋子静悄悄的清寂和像梦一样缥缈的往事。卧室中的那张百年老榆木大床，还是从家乡带来的，是他们结婚时买的，床头挂着他和佩云的婚纱照片。佩云并不那种明艳万端、光芒四射的美女，但有一双非常美丽的眼睛，又黑又大，湿淋淋的，水汪汪的，深黝黝的，像雨夜的天空，有种深沉宁静的神韵，有种悲天悯人的气质，这气质和他很像，周围朋友很多都说他们有夫妻相。他注视着这张照片，眼中渐渐蓄满了泪水。
在这张榆木大床上，佩云躺了一年，他照顾了她一年。白天有他请来的陪护照顾，下班以后他自己照顾她、陪伴她，跟她说话，希望能唤醒她的神志。尽管所有的医生说她已经完全丧失了意识、随时都有可能死亡。他却不接受这个现实，在心底期待奇迹的发生。直到佩云去世，他才知道天命不可违。
佩云曾经跟他说过：“你其实不应该去当兽医，尽管你善良得连小动物都不忍伤害，都愿意去救助，但你感情太丰富太执着，无法很理智很平静地面对生活和职业，思想也太活跃太宽广，常常去思索一些终极性的问题。倒不如去当神甫或当艺术家。”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像佩云那样深刻地了解他。
他到厨房做了晚饭，吃过晚饭后来到了书房。书房中摆满了书，除了兽医方面的专业书籍，还有文学、哲学、艺术、宗教方面的书籍。
他在书桌前坐下来，翻看着自己的日记。
“……人怎样才能活下去，大概就要找到生命的意义。生命的意义究竟是什么呢？我想这因人而异、甚至是因时而异。如果先走的人是我，那么佩云将会非常痛苦，让她承受这种痛苦，我实在是于心不忍。承受这份痛苦和孤独，大概就是我现在的生命意义的一部分。”
“……科学是理性的，而人生是非理性的，也许正因为如此，科学高度发展的今天却依旧无法消除宗教，因为科学可以解释改变大自然，可以解释改变社会，却无法解释改变个体的人生和命运。一个偶然，一个刹那，一件小小的事件，常常就决定了人一生的命运。这大概就是佛家讲的无常。
哲学家笛卡尔说过：我思故我在。文学家米兰昆德拉却说：人类一思索，上帝就发笑。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继续思索这些永远没有答案的问题……”
他拿起笔，继续在日记本上写道。
“……人类一开始变陷入了智慧与愚昧矛盾冲突的困扰中。无限的未知领域，如同宇宙空间那隐藏着无穷奥秘的黑暗，紧紧包围着人类，无论文明如何进步，人类总有解不完的宇宙之谜。
在所有的宇宙之迷中，最难解、最恼人、对个人和社会最急迫的，是关于人类自身之迷：‘我是谁，人生的意义是什么？’‘如果有生之前、死之后的世界，那么生从何来，死向何去？’”
“生从何来，死向何去呢？”他在心里问自己。窗外的雨飘飘洒洒、由小而大，雨珠剧烈地叮叮咚咚地敲打着玻璃窗，像一支破碎的歌，带着雨意的风萧萧瑟瑟、由缓而急，钻着每扇玻璃窗的空隙，发出呜呜不断的悲鸣。风和雨，形成主调与和弦，那样苍凉那样悲伤地在夜色中倾诉着。
江海涛合上日记本，望着窗外，突然体味到纳兰性德的词境，“谁翻乐府凄凉曲，风也萧萧，雨也萧萧，瘦尽灯花又一宵；不知何事萦怀抱，睡也无聊，醉也无聊，梦也何曾到谢桥。不禁黯然神伤。松语文学免费小说阅读_www.16sy.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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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座坐落在北回归线上的城市是著名的历史文化名城济南，在地理上，它很接近南方的城市，山清水秀、小桥流水，有美丽的泉水、湖泊、河流和古典园林，在气候上，却是典型的北方城市，四季非常分明，冬天冷、夏天热，整个春天会刮很大的季风，飞沙走石、天昏地暗。夏季是雨季，通常会经常下雨，一直延续到夏末秋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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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涛宠物医院”现在已经是业内的知名医院，他也成为市里小有名气的兽医师。
但他常常有些不适应这座城市的繁华拥挤，也常常想自己是不是不该离开家乡到这里来，如果他不来这里，佩云也许就不会……他在窗前坐下来，雨越下越大了，激烈的雨点敲击在玻璃窗上，发出钝重的回音，那雨雾在窗玻璃上绘着爆炸状的图形，他瞪着那爆炸状的不停变幻的图形，他的思绪又回到了三年前，突然间心脏如同沉入冰冷的、黑暗的、寂静的深海里，痛楚得无法呼吸。他不知道自己已经在那个暗沉沉的深海里孤独地游了多久，听佩云说过，大海的深处有一种鱼，它们是两条连在一起的，所以叫双鱼。它们的眼泪滴落在深深的海底，一条死了，另一条也无法活。佩云、佩云，你明明知道这些，怎么还抛下我自己走了？你让我怎样活下去呢？
“不能再想了，不能再想了……”他一边用手指揉着太阳穴，一边提醒自己，否则自己将永远走不出这人生的阴影。
袁依萍一边整理医疗器械，一边悄悄注意了一下江海涛，她知道他又陷入痛苦的回忆中去了。袁依萍应聘到这家宠物医院已经有三年时间了，目睹了江海涛家庭的变故。对于他，她是充满尊重欣赏和同情的。他可以帮助那些受伤和生病的小动物恢复健康，可他心灵的伤口有谁能够治愈呢？每当看到他的这种沉思状态，她唯一能做到的就是用各种方法把他从痛苦的思绪引出来。
“江院长，这几期的《宠物世界》到了，你要不要看一下？”袁依萍拿着几本杂志放到江海涛的桌面上。
江海涛果然从沉思中回到现实，他抬头看了一眼袁依萍，“怎么，你还没有下班？”他看看表，已经快七点了，雨下得越发大了，今年的雨水可真是非常充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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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海涛开车径直朝家的方向开去。雨仍然在下，柏油马路上湿淋淋的，被雨洗亮了，反射着路灯和霓虹灯的光线，浮漾着车影和人影。也许因为下雨，汽车在护城河边堵住了，很长时间都无法前行。雨水落在护城河的河面上，激起涟漪和水花。雨珠一颗颗扑打着汽车的玻璃窗，发出细碎微哑的声音，把玻璃窗染上一层水雾，透过水雾，街上的树影、车影、人影都变得朦朦胧胧了。江海涛无意识的望着那片朦胧，不由自主地陷入了回忆之中。
江海涛的父亲是家乡城市兽医站的站长，佩云的父亲是特殊教育学校的校长，两家是邻居。他有哥哥，佩云有妹妹，他是一个胖乎乎很可爱的男孩儿，她是一个瘦瘦的很漂亮的女孩儿。佩云比他大一岁，他们从小就在一起玩。
城市三面环海，有着美丽的大海和洁净的沙滩。他们常常手拉着手穿过城区，来到大海边，只看见白茫茫的一片。海水和天空合为一体，都分不清是水还是天。远处的海水，在娇艳的阳光照耀下，像片片鱼鳞铺在水面，又像顽皮的小孩不断向岸边跳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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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他们就静静地坐在沙滩上眺望远方，远处是渔帆点点，那片蓝与远天衔接，犹如一块缓缓隆起的蓝色大陆，闪着远古洪荒般的琉璃瓦的光泽，拓宽着茫茫无限的空间。近处是渔民们那晒成古铜色的发光的皮肤，敏锐的眼神，善良淳朴的笑貌。
他是佩云家的常客，可以径直穿过客厅来到佩云的卧室。佩云有一个单独的小房间，布置得非常温馨。小书架上有许多一般孩子看不到的书，书桌旁是一张小木床，铺着淡蓝色带小碎花的床单，深蓝色的床帐，散发着淡淡的女孩儿的清香，他有时会躺在上面睡着了，佩云会轻轻帮他盖上被子。他就像睡在大海的波涛上一样。家里没有男孩子，佩云的家人总把江海涛当成佩云的弟弟，从来没有对他的这种行为有斥责和异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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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中毕业，她考取了幼儿师范，到省城读书，他考上了市里的重点高中，继续留在城市。三年后，她回到了家乡，在市里最好的幼儿园当老师，而他考上了省里的兽医专科学院，四年后考取兽医资格回到家乡在兽医站工作。然后两人举行了婚礼。
他不知道世上有一个名词叫做“神仙眷属”是指什么，但他和佩云的婚后生活却真的像做神仙那样。那种亲密很难用语言去描述。他觉得佩云像母亲像妈妈像朋友像女儿，像他有可能亲密接触的所有女性；佩云觉得他像父亲像弟弟像儿子，像她所有异性亲人的综合。佩云在幼儿园做了教导主任，她喜爱那些孩子，也像对小孩子那样宠爱他，他常常躺在她怀中，那姿势就像婴儿蜷缩在母亲的怀抱中，或者像小蜗牛一样吸附在她的背上。她抚摩他，像母亲抚摩孩子一样。
一年后，他们的儿子果果出生。
果果三岁后进了幼儿园，他开始想到省城自己开业。因为感觉那里有更大的发展空间，可以多赚些钱，让孩子受更好的教育。
一切都那样顺利，省城有更多需要呵护治疗的宠物，海涛的宠物医院效益不错，他在省城贷款买了房子，希望佩云尽快带孩子来这里。
也是在这样一个雨夜，悲剧就这样毫无来由地发生了，他接到佩云工作单位的电话，为了保护孩子，她发生了车祸。
他迅速赶回了家乡。
在重症监护室，他看到妻子静静地躺在病床上，闭着眼睛，一动不动，苍白消瘦的脸上还能看出她以前的清秀。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那些维持生命的必须品，就从这些管子流进他的体内，还有些生命的渣滓，要从这些管子中排出体外。“……她是一个心里只有孩子，没有自己的好老师。当时我女儿正在一个十字路口，有一个醉驾的司机开车冲过来，她推开了孩子，自己却被汽车撞出去很远……”学生家长的话在他耳边飘过，他像傻了一样怎么也反应不过来。
医院抢救了很久，佩云虽然暂时活了下来，却成了植物人。
一年后，佩云去世。
堵住的车队终于被疏通了，半小时后，他回到了家中。
江海涛的房子在一处高档住宅区的六层，儿子果果读寄宿学校，他自己住在这套一百多平方的房子中。
打开门进入房间，尽管房子装修得精致和谐，布置得舒适雅观，依旧是一屋子的冷清，一屋子的寂寞，一屋子的孤独和惆怅。客厅以黑白灰色为基调，白色的地毯，黑色的家具和电视，灰色的沙发，白色带黑花图案的落地窗帘，组合在一起却和谐而雅致。
他习惯性地先穿过客厅走进卧室，卧室以蓝色为基本色，天蓝色的纱质窗帘飘然曳地，淡蓝色的带小碎花的床罩总让江海涛想起家乡少年时佩云卧室的床单，天花板上一盏蓝色和白色相间的纱制吊灯放射着柔和的光线，罩住了一屋子静悄悄的清寂和像梦一样缥缈的往事。卧室中的那张百年老榆木大床，还是从家乡带来的，是他们结婚时买的，床头挂着他和佩云的婚纱照片。佩云并不那种明艳万端、光芒四射的美女，但有一双非常美丽的眼睛，又黑又大，湿淋淋的，水汪汪的，深黝黝的，像雨夜的天空，有种深沉宁静的神韵，有种悲天悯人的气质，这气质和他很像，周围朋友很多都说他们有夫妻相。他注视着这张照片，眼中渐渐蓄满了泪水。
在这张榆木大床上，佩云躺了一年，他照顾了她一年。白天有他请来的陪护照顾，下班以后他自己照顾她、陪伴她，跟她说话，希望能唤醒她的神志。尽管所有的医生说她已经完全丧失了意识、随时都有可能死亡。他却不接受这个现实，在心底期待奇迹的发生。直到佩云去世，他才知道天命不可违。
佩云曾经跟他说过：“你其实不应该去当兽医，尽管你善良得连小动物都不忍伤害，都愿意去救助，但你感情太丰富太执着，无法很理智很平静地面对生活和职业，思想也太活跃太宽广，常常去思索一些终极性的问题。倒不如去当神甫或当艺术家。”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像佩云那样深刻地了解他。
他到厨房做了晚饭，吃过晚饭后来到了书房。书房中摆满了书，除了兽医方面的专业书籍，还有文学、哲学、艺术、宗教方面的书籍。
他在书桌前坐下来，翻看着自己的日记。
“……人怎样才能活下去，大概就要找到生命的意义。生命的意义究竟是什么呢？我想这因人而异、甚至是因时而异。如果先走的人是我，那么佩云将会非常痛苦，让她承受这种痛苦，我实在是于心不忍。承受这份痛苦和孤独，大概就是我现在的生命意义的一部分。”
“……科学是理性的，而人生是非理性的，也许正因为如此，科学高度发展的今天却依旧无法消除宗教，因为科学可以解释改变大自然，可以解释改变社会，却无法解释改变个体的人生和命运。一个偶然，一个刹那，一件小小的事件，常常就决定了人一生的命运。这大概就是佛家讲的无常。
哲学家笛卡尔说过：我思故我在。文学家米兰昆德拉却说：人类一思索，上帝就发笑。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继续思索这些永远没有答案的问题……”
他拿起笔，继续在日记本上写道。
“……人类一开始变陷入了智慧与愚昧矛盾冲突的困扰中。无限的未知领域，如同宇宙空间那隐藏着无穷奥秘的黑暗，紧紧包围着人类，无论文明如何进步，人类总有解不完的宇宙之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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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从何来，死向何去呢？”他在心里问自己。窗外的雨飘飘洒洒、由小而大，雨珠剧烈地叮叮咚咚地敲打着玻璃窗，像一支破碎的歌，带着雨意的风萧萧瑟瑟、由缓而急，钻着每扇玻璃窗的空隙，发出呜呜不断的悲鸣。风和雨，形成主调与和弦，那样苍凉那样悲伤地在夜色中倾诉着。
江海涛合上日记本，望着窗外，突然体味到纳兰性德的词境，“谁翻乐府凄凉曲，风也萧萧，雨也萧萧，瘦尽灯花又一宵；不知何事萦怀抱，睡也无聊，醉也无聊，梦也何曾到谢桥。不禁黯然神伤。松语文学免费小说阅读_www.16sy.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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