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为君濯素手
这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吃的众人眉开眼笑，一时宾主尽欢，却还不见神秘的三姑娘露根头发出来！
“你们这姑娘呢？”正品着最后一品白粥的万岁爷忽然想起厨子来，一边咬一口腌芥菜炒的蚕豆一边问道。
“回万岁爷，我们姑娘沐浴去了。”说的太得意的茴香毫不犹豫的就“吐鲁”了出来。
“茴香！”豆蔻瞪一眼这个得意过头的小子，狠不得上去捂他的嘴！
“呃……”看到一屋子热烈气氛顿时僵硬起来，茴香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顿时吓的不敢在吭气，只是一个劲的冲着巡抚大人挤眼睛求助。
“万岁，这三姑娘‘三不对时’，正是半个时辰人不见任何人的……”敢情她居然用着半个时辰洗澡去了！
“装神弄鬼的做什么啊！”礼部大人又不满意了，哼了一声，在安静的屋子里显得无比沉重。
正这个时候，青静安洗漱出来，这才露了面：“民女青静安见过万岁爷，见过众位大人。”
众人这才开始打量起这个“三不对”姑娘来：一身青衣黛裙，微圆的脸上嵌着一双杏眼，一看就知道才沐浴完毕，头发尚湿着，只是着一方荷色帕子系了，说不上美人，只是干净清爽，一点也不像是在灶火边上忙碌半天的人。
“哼，好大架子，居然敢公然藐视圣上，该当何罪！”虽然好吃一顿，但是古板的礼部大人还是看不惯此人轻慢，大有兴师问罪之意。
“该当死罪。”她也不推辞什么，回答的干脆，倒让礼部尚书一时呛住说不出话来。
“静安，不得无礼！”赵大人喝她一声，“你可知这里在座的大人都是谁！”
“民女自是知道，不过民女这三条早在大人之前就是如此了，大人们又不是不知，硬是说民女‘藐视圣上’，岂不是有些故意之嫌？”是你硬要来的！又不是我拉你来的！
这下可不止赵大人了，就连闫水木也倒抽一口冷气，这个人好硬的脾气！
“青静安！朕且问你，你这‘三不对’，怎生来的？”乾隆脸上看不出喜怒，声音里也听不出什么情绪来。
她低下头，声音依旧不卑不亢：“回万岁爷，民女的‘为濯坊’本就不为外人开，只是为了我师门聚会有个地方而已，时来开门也不为营生，只是练手罢了，自然是民女愿意如何就如何，莫说‘三不对’，就是‘五不对’、‘十不对’也没什么关系。”
“你的意思是朕也是练手之用了？”乾隆的声音里多了一丝不悦，他堂堂大清国皇上居然被拿来“试吃”？！
“大胆！来人，将这不敬大胆狂徒给我拿下！”从震惊里回过神来，自然有人体恤万岁爷的不悦。
“慢着。”乾隆手指一晃，一边的士兵下去，“朕倒是好奇，谁才是这真正得尝之人？”
正面杠上“龙威”都不见眉头皱一下的她却忽然红了脸，“自然是……那个人……”
乾隆自然也猜到是她的心上人，他抬头看着墙上的“为濯坊”三个大字若有所悟，忽然倒是笑了，“原来如此啊，青静安，朕再问你，你这‘为濯坊’，是何意啊？”
这一问让她脸更红了，却还是清了下嗓子，“，掌勺入坊间。”
为了那个人，甘心放下一切，什么琴棋书画什么千金娇贵都放下，挽了衣袖，沾了烟火，也只为了那个人而已。
众人一时无语，倒是乾隆点点头，似乎颇想说句什么，却还是没说出来，沉吟一下：“……好啊……来人，笔墨伺候，待朕为你题……”
乾隆话未说完便被她急急打断：“回万岁爷，万岁爷能来，民女已是荣幸之至，题字的话，就不敢劳动万岁爷了，民女受不起！”
说完，她担心的瞟了一眼墙上的字。
“哼，不识好歹的东西！这万岁爷的墨宝可是随便求得来的？！”礼部大人又忍不住拍案而起。
“民女区区小馆承受不起……”
“呵呵，是承受不起还是不愿意承受啊？”乾隆了然，倒是乐了，这个青静安神神秘秘的又是硬骨头，却不想其实小女儿家心思，什么承受不起，是舍不得吧！
这“为濯坊”定是那个人题的，若是自己题了，定是要被换下来的，不想自己这别人求也求不来的字，倒这里倒不如一个没见过面、没听过名字的小子了！
“……万岁爷……民女不敢在万岁爷面前耍心眼。”她尴尬万分，却还是不愿意放弃。
“青静安！”忽然，刚才还笑的亲切的万岁爷登时就变了脸，声音也冷了下来，“这大清子民万万，你居然敢不将朕放在眼里！”
气氛突变，不再用人吩咐，那头自有卫兵上前架起了“大逆不道”的青静安就要拉下去，她的倔脾气也激了起来，怒道：“天下都是万岁爷的子民，万岁爷眼里是天下子民，天下都是万岁爷的。可是民女的天下只有那个人！”
只有你一个人，只能看见你一个人，天下再大，我只不过万万分之一，可是我的天下，只有你一个人。
什么万岁也好，什么大人也好，世间人物都好，全不及你更重要！
“放开她罢。”乾隆忽然叹了口气，“倒是真痴情女子，一个人的天下啊……朕也……好生羡慕……”
这一刻，他不知道是自己坐拥天下，还是天下坐拥自己，拥有这万万子民，又有谁将自己当作一个人的天下呢？
这样的感情，是一朝天子不可能体会的，也不是一朝天子可是奢求的，他的心要分给天下，无法倾注于一个人，所以注定得不到别人对自己倾注的真心。
怪道她说这菜里是有心意的，一粥一饭里，最美味的，还是心意啊！所以那个人吃到的菜，注定是他们所尝不到的美味……
看着若有所思的万岁爷，她顿了一下：“其实万岁爷子民万万，人人都将万岁爷当作天，那万岁爷岂不是顶破天了！”
一句话说的乾隆忍俊不禁，重展笑颜：“这个丫头倒是依仗伶俐嘴！明明将朕当作天的人比万万少一个的。”
“那也足够顶破天了。”她小声嘀咕一句，“多正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的……”
“罢了罢了，说不过你这丫头，今天朕吃的倒真是高兴，按照当初的条件，朕也把带了那些个东西过来，闫爱卿啊，你拿给她吧，我们就回去吧，再不回去还真要着这丫头恨了！”
于是一场风波四起的饭局就这么结束，所有人都回去了，留下闫水木在这里一一交代她什么东西是什么，“这是用法，可收好了，还有这些专门用的器具万岁爷也赏赐给你了……你呀，胆子倒不小，算你今天命大，万岁爷高兴，要不然啊……”
他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刚才可真是把他吓了一大跳，本想说几句好话，没想到这个女子口气那么硬，硬到他想说话都说不出来了！
“哎呀，万岁爷和我一个小小女子计较，传出去是丢万岁爷的脸面，没关系的啦。”她漫不经心的一边对着单子一边好奇的看着那些新奇东西。
“胡说！”他沉下脸来，“那可是闹着玩的？天下有几个人敢这么驳万岁爷的面子啊！”她有几条命也不够她这么玩的啊！
她没给今天的“风波”吓到，倒是给他忽然沉下来的脸给吓了一跳，看着他眼中掩藏不住的焦急，乖乖的点点头，“民女知道了，下次不敢了……”
“你呀，可得让人好好看着你不闯祸才……”话说一半，他猛得停住，自己怎么突然冒出如此亲昵的一句来？！
可惜这也没持续多久就给她一句话打破，没把他气着：“那个，谢谢这位大人，不知道民女该怎么称呼大人？”
一边偷听的三个人差点摔倒，他们姑娘怎么这么煞风景、没记性啊！昨天人家不是已经说了自己是闫水木么！
没错，此时户部大人心里也和他们想的一样，忍不住觉得眉头跳了几跳，这个女人居然忘记自己两次？！
心里颇不是滋味，不过他还是缓下口气：“在下闫水木。”
“对了，闫大人来着，瞧我这记性。”突然想起来人家确实昨天说过了，“那个，不知道闫大人是……”
“户部尚书。”
果不其然，没从她脸上看到多余的任何表情，依旧平平静静的。
也是，就连万岁爷也没让她挑下眉头，何况他一个尚书呢（好哀怨啊）！
那抹红晕，那丝娇羞，都是给一个人，只有那个人才能挑动她的心弦。
万岁爷的心情，他知道，能让这样一个女子挂记若此，着实让人羡慕。
不一会，东西都交代清楚了，她满眼都是兴奋的精光，大概在想着如何让那个人迷上她的菜吧！
让他觉得有些不是滋味……
“呵呵，今天还真要多谢闫大人了，甘草、豆蔻，去把薄饼拿一罐来给闫大人带上，还有面茶也包一包，雪花糕、香软糕、百果糕、栗糕都包一份给闫大人。”说完她站身提起笔来，写了一张单子连了那一包糕点一起递给他，“这是民女的一点心意，聊表谢意，这上面是这几品点心的制法，大人也请拿去，教人按照上面去做便可。茴香，送闫大人回去。”
她乐呵呵的叫上豆蔻和甘草研究新玩意去了，三个女子兴奋的笑闹声渐渐去了后院，听不见了，他这才怅然若失的回去了。
小心翼翼的避了众人的眼睛成功将那些点心运回自己的屋子，茴香要走的时候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罐子来放在桌子上，“这是新采的槐花蜜，虽然不值钱，也是茴香的心意，谢谢大人为我们姑娘说话。闫大人和巡抚爷爷一样是大好人，大清要都是大人这样的好官就好了。”
听了茴香的话，他倒是乐了，这个小鬼不服气的鼓着小脸，还真是挺可爱的，“那你说说，什么官不好啊？”
“就是那个动不动就拍桌子的！”还好几次要拉他们姑娘去治罪，坏人！
“好了好了，小孩子不可胡说，和你们姑娘一样可不行，那个可是礼部尚书大人，最讨厌不受礼法的人了，你要回去劝劝你们姑娘知道么？”
“知道了，闫大人。”他一旦认定是好人的，自然恭敬听教。
“茴香啊，你多大了？”这个小鬼还真挺有意思的。
“十一了。”
“你就叫茴香啊？”茴香、豆蔻、甘草，她起这些名字倒是很符合身份的。
“茴香不知道自己叫什么，茴香和甘草姐姐豆蔻姐姐都是被姑娘从街上带回去的，姑娘给我们起的名字，教我们看书识字，姑娘是个大大的好人！两个姐姐常说要不是姑娘，我就冻死了，她们就被卖进青楼了。”只是他被姑娘领回去的时候还小，之前吃的什么苦，反倒没什么印象了。
茴香回去了，他看着眼前的东西开始发呆，这个青静安，除了痴情、倔脾气、好手艺，还是个好人。
叹了口气，他打开了那个小锡罐，发现里面是薄饼，薄若蝉翼，茶盘大小，柔腻雪白，小小一罐装了三十张，罐子有盖，可以放馅，这里面正装了些细如发的酱炒肉丝和细细的葱丝，卷一张咬起来，却是嚼劲十足。
“哎，真的是太好吃了……”明明两个时辰之前才美美吃了一顿的，怎么现在又一不留神吃了这么多？看着马上不到十张的薄饼和已经光了的肉丝和葱丝叹了口气，这些东西精致的一吃就没了，真是不知道她这么辛苦做了这些，那个人吃起来是什么感觉……
突然觉得心口有些烧，大概是“积食不化”，太医一定会这么说的，觉得胃口酸酸的。
停停嘴喝口茶是最好的选择，可是眼睛直直盯着那几包点心，手已经先开始去拆包装了，又是一小包一小包白雪一样的点心，捻一块丢在嘴里软糯甘甜，不带烟火的气息，冰凉甜蜜，沾上那槐花蜜，立刻就开心起来，再怎么说，我们“大清国库金算盘”、户部尚书闫水木大人有一个小小的爱好——吃甜食，而且越甜越好。
不过你能想象堂堂户部大人抱着甜点吃的眉开眼笑的样子么？
不能，所以他只能咬了牙假装自己看不见，要不就是和作贼一样窝在家里偷偷吃，他也不好意思叫人去买，所以没人知道他的这口儿，今天倒是正撞上，不一会四包糕点就不见了，桌子上只剩了四张油纸。
一边喝茶一边如获至宝的研究着那张单子，他不住的点点头，原来这里面道道颇多，这糕饼洁白，居然是要将那面细罗四次所得，真是个工夫活儿啊！
“，掌勺入坊间”，不由得，唇间就吟出了那句话，细细念来，竟是唇齿生香。
她能说得出这样的话来，加上这纸上的工整小楷，也是个读书识字的女子吧！
想一想，那双只捻笔纸的素手却操起了刀灶，那是要怎样的心甘情愿啊！
能做这么一手好糕点，真是好女人，可惜啊，已经心有所属了……
心口翻涌的，究竟是羡慕还是嫉妒，已经分不清楚了，总之，他确定，不看一眼能让一个女子做到这个地步的男人，他是死也不会瞑目的！
嗯，他慢慢站了起来，转悠到了院子里。
天上一轮明月，空气中满是槐花的幽香，唇齿间还有糕点的香甜，五月的晚风也吹的暖暖的，细想起来，很久没有这么安静满足过了。
其实人嘛，一些很小的事情就可以幸福起来了，于他是今天的糕点，于她便是为心上人做菜了吧？
“此生此夜不常有，明年明月何处看……”这样醺醺的夜晚，总是带了槐花蜜的香甜，以后想起来，也是满足于那一刻的宁静啊！
“呵呵，闫大人好兴致啊！”巡抚大人也晃了出来，“今天晚上闫大人可没怎么吃东西啊！”
“赵大人，怕是你家厨子又要痛苦一阵子了。”吃了那样细腻的东西，还一下转不过来呢，就连万岁爷也没吃多少。
“没关系，刚才还听皇上说要起程了。”
“啊，也正耽搁了不少时间了。”他轻叹一声，换上了一副严肃的表情，“对了赵大人……”
早晨一起来便是一片阴，不紧不慢的下着悠闲的雨。这几天雨多，全然没有“春雨贵如油”的意思。
地上的槐花经了一夜的“落花风雨”已经纷纷点了翠苔，米色的花浸在石板的水坑里，也依旧是散着幽雅的香，似乎这一夜的雨将了这香气全囚了起来，反倒愈发浓郁起来。
淅淅沥沥的雨打在安静的府衙屋顶上，远处传来几声懒洋洋的狗吠，还有剃头挑子的“惊阁”，也是远远的，倒更显得寂静起来。
这样的早晨是睡不着了，留下来在这里“清算账目”的户部大人也干脆起来，拿出上次一并送的面茶给自己浓浓的冲了一碗，加上些槐花蜜和老香村买的糕点，吃的自己暖暖的，撑了把油纸伞就慢慢晃了出去。
有府衙的文书见到他出门，有带路的意思，免得又把这位一品大人丢了。他笑笑，摆摆手自己走了，他可不想跟着个人，这样的天气，聒噪。
他晃来晃去，慢慢又来到了文瀛湖，湖面上几叶小舟依旧，柳丝妖娆依旧，状元桥也依旧，总是让他想起那一天，似乎也在下雨……
“哎，姑娘你看，是闫大人！”就在他正在状元桥上凭栏远望的时候，却听到桥下有人唤自己的名字，忙一低头，却见一艘小小的渔船里探出一张笑脸，不是茴香又是谁！
“呵呵，真是闫大人，今天可记得带伞了？”青静安也探出了头，捂着嘴角偷笑。
“哦，原来是三姑娘啊，今天如此雅兴？”不由得他不吃惊，大后天应是巨风镖局齐聚的时候了，她怎么会有闲来此垂钓？
“自是来钓几味鲜鱼入菜的。”
果然，还是为了丰富食材啊！
“不知闫大人手气如何啊？”她着茴香撑住了船笑吟吟道。
“尚可。”
“要不要来试试啊？钓上来的话今天中午就请闫大人吃个新鲜的！”
“那在下就先谢过三姑娘了。”他虽然心里不太舒服，却还是爽快的跳上了渔船，“怎不见甘草和豆蔻？”
“她们另有做的。”她笑着递过一枝鱼杆，“我还以为闫大人也一起走了呢！”
“呵，在下留下来有账目要查。”他有些脸红，毕竟自己别有用心。好在舱里阴暗，也看不大清楚。
“呵呵，那可要查查赵大人有没有把钱乱花掉了。”茴香转过头来开句玩笑。
“是啊是啊，都给你买糖果吃了是吧！”她伸手过来敲一下茴香的头，“再牙疼可没人管你了！”
茴香吐下舌头，不敢再说什么，毕竟牙疼是自己的事情，要再被小姐骂上，就不值得了。
“小孩子乱说，闫大人切莫认真。”
“那是自然，三姑娘还是别叫在下大人了，便叫书玉好了。”一句“大人”把距离隔了千山万水。
“那民女就却之不恭了。”她回过头笑笑，似乎将这阴霾也扫个干净。
好个干净的人儿，眼睛里似乎含了这文瀛湖的柔柔涟漪，浓的化不开，一头乌黑长发并没有梳什么繁复的髻，只是编起来着帕子系了，中间一串开的正盛的槐花，一身藕荷色衣裙仿佛洇了这雨色，圆润的手腕上套了一只绿玉镯和一只银镯，轻轻一挥，清脆作响，白净的手正握了翠竹雨杆，让他忍不住又想起了她说的“，掌勺入坊间”……
“……书玉？”她的声音忽然传进耳朵里，带着几分急切的喜悦，“动了动了！”
“哦？啊！”他回过神来，这才发现鱼儿已经咬了饵，忙一提，总算是来得及将鱼儿扯了上来。
茴香赶紧把个水盆端过来，里面已经有两尾在优游，加上这条，已经三条了。
“哎，书玉好生厉害，一会就是一条，不像我，半天了才得两条。”她满意的点点头，“应是够了，就这样好了，茴香，回去吧。”
“书玉刚才想什么？鱼儿险些跑了。”她一边收鱼杆一边随意问了一句。
“……在想今天的雨，不是说‘五月榴花照眼明’么，怎么这里反而下起雨来了？”总不好说“在想你吧”！他硬是拗了个借口。
“此地有车马无榴花亦无绛英啊！只得下雨了。”她笑道，“真个‘愿教青帝常为主，莫谴纷纷点翠苔’啊……”
明明就是一张素净的脸，怎么就偏生似擦了胭脂，泛出那样动人的红晕来，三月的桃花也不出其艳啊！
这后半句，是对他说的，却不是给他听的，看着那眼波流转处几分婉约羞涩，他没来由的觉得郁结。
纳兰有诗“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若问行人去哪边，眉眼盈盈处”，形容的，可是这样的女子？
明明说不上漂亮的，却偏偏是干净，又干净的风情万种；风情万种，却是让人靠近一分不得，这样的别种风情都为那人盛开的肆无忌惮，似那一树一树的槐花，旁若无人的绽放，有心人才识得那幽香沁心……
哎，他难得对一个女子如此心动（胃也动），却不想她已心有所属，怎叫他生不出一丝“恨不相逢未嫁时”的惆怅来……
“对了，书玉不知这几天可有时间？”回“为濯坊”的路上，她期待的问道。
“倒也不至忙到不可抽身。”
“那……可不可以请书玉……帮个忙？”她迟疑了一下。
“但说无妨。”该不会又是看门吧？
“那个……民女……最近在试做一些糕点……不知道书玉能不能帮忙……试尝？”
“好主意好主意！”后面抱着水盆的茴香忙欣喜的叫道，“闫大人拜托您一定要来啊！我们这几天上顿下点全是糕点，已经受不了了！”
姑娘就是“丈八台灯照人不招己”，不让自己去吃“老香村”糖果，却是一条到晚的拿点心当了饭，这就不怕他牙疼了（青静安：那里面的糖能和糖果比么）！
又是替那个人试吃么？那个人为什么能毫不费力的就得到最好的？
他想拒绝，但是却无法拒绝“点心”这两个字的诱惑，犹豫了一下，“那在下就等着大抱口福了……”
“呵呵。”听到他答应，她竟是宽了心的一笑，无限甜蜜的微笑却只是看的他心酸酸的……
一进“为濯坊”就见甘草和豆蔻正在一个大竹篦子里挑拣着槐花，一见他们进来，便笑吟吟的迎上来，一个人接过了茴香手里的鱼，一个人赶紧端来了热茶和帕子。
喝过茶，整个人也暖了起来，他好奇的把玩着一朵槐花：“这是要做什么？”
“呵呵，户部尚书大人定是没吃过我们这里的俗物的，今天不妨先买个关子，一会尝尝新鲜。甘草，面罗下了么？”
“早就备下了姑娘，要是再吃点心，我们的怕是就成了糖人了！”甘草一肚子酸水，受不了的翻个白眼，豆蔻虽是没说话，不过一脸的苦笑也就说明了自己的无声抗议了。
“闫大人愿意帮我们吃点心了！”
茴香笑嘻嘻的将这个好消息传播来，他立刻就感受到三道异常热情的视线，然后就见转瞬间自己面前已经摆了不下五个碟子外加一壶茉莉花茶，然后茴香拿过筷子不说，还拿过纸笔来，“我们姑娘还要我们每次写下味道如何呢！不能光说好，还要说好在哪里！这几天我们连舌头都成甜的了！哪里还分的出来！”趁着他们姑娘去后面忙活，他赶紧倒苦水。
“茴香这个孩子怎么一点礼貌都没有！”甘草瞪他一眼，对着闫水木换上一副谄媚的笑容，“闫大人您吃就好，我来写，不劳动您贵手，您只要动动尊口就好！”
至于么……他夹起一筷子绿豆酥来放进嘴里细细咬了，不住点头：“这个绿豆酥不见豆腥，甜也不会很甜，皮也软绵，不知道加了什么进来……是……芋头么？”
“哦……”转头就见三人嘴巴张的老大，满眼崇拜：“闫大人好厉害！说的好有道理！确实是加了芋头在里面的！”
于是户部大人就在他们三人眼中成为了“救苦救难的菩萨”一般的存在。
“闫大人不愧是大人！真的好厉害哦！”
“嗯嗯，怪道人家说做官的人都很聪明呢！”
他们难道以为大清国的官员都是靠舌头当上的么？他有些哭笑不得，也只能告诉自己“童言无忌”了。
“那、那还有什么不好么？”三个人期待的看着“好厉害”的户部大人，生怕错过一个字。
“嗯，口感微微油腻了一点，不够清爽。”
“那么这个栗子糕呢？”
“这个还要在加些什么进去润一下，否则有些发面，齁嗓子。”
“这样啊！这个云片糕……”
于是等到她出来的时候，就见四颗脑袋挤在一起嘀嘀咕咕的，不禁莞尔：“好了，可以开饭了，你们去端来吧，干净给闫大人上杯茶漱口！”
“哦，已经要开始吃饭了么？在下好奇的紧啊！”他将那张纸交给她，好奇的看着一个巨大的盘子。里面正堆着一堆看不出个所以然的东西，外加一大盆麻油葱花的卤汤正冒着腾腾热气，每个人满前则是一个粗瓷大碗，和“为濯坊”平日会用的家具很不相称。
“呵呵，这可是我们这里特产——槐花饭！”茴香大喜，自动就去拿了木勺子盛了一碗放在闫水木面前，然后又将那卤汤浇在上面，眼巴巴的看着他，“闫大人快尝尝、尝尝啊！”
他忍不住笑了，却也忍不住拿起勺子舀起来放进嘴里。
居然吃出一口花香来！
“这……槐花？”满口弥漫的确实是槐花的味道，加上玉米面掺合起来，混合了简单的卤汤，清淡的很，却是奇香啊！
“书玉好厉害。”她赞许的点点头，“这是用新鲜的槐花掺上玉米面和糯米粉抓了，再蒸了六分，加素油炒到九分，这最后一分可要全凭这卤汤了，趁热吃才好。”
“嗯，别有趣味，怎得如此吃法的？”
“户部大人只得有趣，却不知是灾年的救命食、穷人的常食。”她摘下围裙，也坐了下来，“灾年、旱年或是穷人家没有可吃的东西，便吃这槐花饭，还可以掺这柳芽、榆钱吃来活命啊！是我奢侈，才加糯米粉进去，平日哪得此来啊！”
一番话说的他沉默起来，似乎这一口一口的香甜里也吃出了丝丝苦涩。
“我们姑娘又开始了。”豆蔻看着闫水木古怪的面色赶紧打圆场，“姑娘怎么老是这个样子啊！”
“静安也无它意，只是希望大人也时常能想起曾经吃过穷人才吃的一粥一饭，为大清做个好官出来，民之养息，全在诸位大人们翻手之间……”
她顿了一下，“是静安失礼了，若要怪罪，民女无悔。”
“那日万岁爷若是也能吃到，就好了。”他觉得鼻子一热，自己久坐朝堂，民间疾苦于他不过是几个数目而已，怎得此体会！
“赵大人是好官，体恤子民，民女担心影响赵大人。”
“闫大人，其实只要是常来的官员，姑娘都会让诸位大人们尝尝的……前年赶上北边大旱，有难民涌进太原府来，我们姑娘将这‘为濯坊’连开了三个月，分文不取的施粥和馒头，后来这条街上的店铺也一起加入进来，真的救了好多人啊……”甘草不仅唏嘘起来。
“哎，要不是跟着姑娘，怕是我们也……”豆蔻最年长，对那些日子的艰苦，记得最是清楚，忍不住就要掉眼泪。
“傻瓜，昨天还不知道谁抱怨来着。”她轻笑一声，伸手抹去豆蔻眼角的泪花，“不过是吃顿‘忆苦饭’，干吗弄这些起来堵心啊！”
“姑娘……”三个人一时感慨万千，不知道说什么，只是低头猛吃起来。
他也没说什么，认真的咬了起来。
“书玉啊，可惜你今天赶的时间不对哦。”她起身出去，一会端了一盘蜜汁火腿来，“为难户部尚书大人了，这个是补偿。”
他摇摇头：“为民做官，不感民之苦怎可，这饭，我可是断不会放的，莫和我抢。”
她掩口一笑，“可别吃太饱啊！换了口味，还要继续为我尝糕点呢！”
“啊？！”三人惨叫出声，原来感动半天，却还是给绕回来了，呜呜，他们姑娘是恶魔鬼啦……
夜里，他在床上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只觉得一阵阵反酸，怕是……甜食吃的多了吧！
……还是，自己心酸啊……
今天，倒是对这个“三姑娘”又认识了一层，越来越叫他心动，自己也曾经颇结识了些兰心蕙质的绝色女子，也为她们的才情倾倒，却始终不曾像今天一样被震撼到。
说她奸商也可，一小碗粥就是十两黄金，可是又将这不为利的店连开三个月接济灾民；说她无情也可，偏是对一个人痴心不已；说她自私立下“三不对”，却是心怀百姓……
这样一个女子，怎不叫他心动情也动，想想之前那些风花雪月、琴棋书画的美人们，竟不如这一个样貌平常的女子更深刻，一切美丽容颜都退去，最后留下的，只是那张盈盈笑颜。
只是，晚了啊，有些事情，错过一步，就错过了一生。
想到那个就能见到的“大师兄”，他除了羡慕再无其他感觉。
这个人毫无费力的就可以得到最好的——最好的吃食、最好的女子、最好的心意……
乱七八糟想了这么多，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何时睡去的。
早起，他颇是犹豫了一下，即使事情已是这样，他也不想再见那个让她心心念念的人，只怕见到人家浓情密意自己受不了，这里托个借口要做的事也做完了，随时可以动身。
再要他再为那个人做实验品，他万般不愿意。
……只是，自己这么一走，怕是再也不会愿意回这里了……那又是他，最迟疑的。
……前思后想半天，他还是整理一下衣服，迈了出去。即使走，也总还是要道别的吧……松语文学免费小说阅读_www.16sy.com
“你们这姑娘呢？”正品着最后一品白粥的万岁爷忽然想起厨子来，一边咬一口腌芥菜炒的蚕豆一边问道。
“回万岁爷，我们姑娘沐浴去了。”说的太得意的茴香毫不犹豫的就“吐鲁”了出来。
“茴香！”豆蔻瞪一眼这个得意过头的小子，狠不得上去捂他的嘴！
“呃……”看到一屋子热烈气氛顿时僵硬起来，茴香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顿时吓的不敢在吭气，只是一个劲的冲着巡抚大人挤眼睛求助。
“万岁，这三姑娘‘三不对时’，正是半个时辰人不见任何人的……”敢情她居然用着半个时辰洗澡去了！
“装神弄鬼的做什么啊！”礼部大人又不满意了，哼了一声，在安静的屋子里显得无比沉重。
正这个时候，青静安洗漱出来，这才露了面：“民女青静安见过万岁爷，见过众位大人。”
众人这才开始打量起这个“三不对”姑娘来：一身青衣黛裙，微圆的脸上嵌着一双杏眼，一看就知道才沐浴完毕，头发尚湿着，只是着一方荷色帕子系了，说不上美人，只是干净清爽，一点也不像是在灶火边上忙碌半天的人。
“哼，好大架子，居然敢公然藐视圣上，该当何罪！”虽然好吃一顿，但是古板的礼部大人还是看不惯此人轻慢，大有兴师问罪之意。
“该当死罪。”她也不推辞什么，回答的干脆，倒让礼部尚书一时呛住说不出话来。
“静安，不得无礼！”赵大人喝她一声，“你可知这里在座的大人都是谁！”
“民女自是知道，不过民女这三条早在大人之前就是如此了，大人们又不是不知，硬是说民女‘藐视圣上’，岂不是有些故意之嫌？”是你硬要来的！又不是我拉你来的！
这下可不止赵大人了，就连闫水木也倒抽一口冷气，这个人好硬的脾气！
“青静安！朕且问你，你这‘三不对’，怎生来的？”乾隆脸上看不出喜怒，声音里也听不出什么情绪来。
她低下头，声音依旧不卑不亢：“回万岁爷，民女的‘为濯坊’本就不为外人开，只是为了我师门聚会有个地方而已，时来开门也不为营生，只是练手罢了，自然是民女愿意如何就如何，莫说‘三不对’，就是‘五不对’、‘十不对’也没什么关系。”
“你的意思是朕也是练手之用了？”乾隆的声音里多了一丝不悦，他堂堂大清国皇上居然被拿来“试吃”？！
“大胆！来人，将这不敬大胆狂徒给我拿下！”从震惊里回过神来，自然有人体恤万岁爷的不悦。
“慢着。”乾隆手指一晃，一边的士兵下去，“朕倒是好奇，谁才是这真正得尝之人？”
正面杠上“龙威”都不见眉头皱一下的她却忽然红了脸，“自然是……那个人……”
乾隆自然也猜到是她的心上人，他抬头看着墙上的“为濯坊”三个大字若有所悟，忽然倒是笑了，“原来如此啊，青静安，朕再问你，你这‘为濯坊’，是何意啊？”
这一问让她脸更红了，却还是清了下嗓子，“，掌勺入坊间。”
为了那个人，甘心放下一切，什么琴棋书画什么千金娇贵都放下，挽了衣袖，沾了烟火，也只为了那个人而已。
众人一时无语，倒是乾隆点点头，似乎颇想说句什么，却还是没说出来，沉吟一下：“……好啊……来人，笔墨伺候，待朕为你题……”
乾隆话未说完便被她急急打断：“回万岁爷，万岁爷能来，民女已是荣幸之至，题字的话，就不敢劳动万岁爷了，民女受不起！”
说完，她担心的瞟了一眼墙上的字。
“哼，不识好歹的东西！这万岁爷的墨宝可是随便求得来的？！”礼部大人又忍不住拍案而起。
“民女区区小馆承受不起……”
“呵呵，是承受不起还是不愿意承受啊？”乾隆了然，倒是乐了，这个青静安神神秘秘的又是硬骨头，却不想其实小女儿家心思，什么承受不起，是舍不得吧！
这“为濯坊”定是那个人题的，若是自己题了，定是要被换下来的，不想自己这别人求也求不来的字，倒这里倒不如一个没见过面、没听过名字的小子了！
“……万岁爷……民女不敢在万岁爷面前耍心眼。”她尴尬万分，却还是不愿意放弃。
“青静安！”忽然，刚才还笑的亲切的万岁爷登时就变了脸，声音也冷了下来，“这大清子民万万，你居然敢不将朕放在眼里！”
气氛突变，不再用人吩咐，那头自有卫兵上前架起了“大逆不道”的青静安就要拉下去，她的倔脾气也激了起来，怒道：“天下都是万岁爷的子民，万岁爷眼里是天下子民，天下都是万岁爷的。可是民女的天下只有那个人！”
只有你一个人，只能看见你一个人，天下再大，我只不过万万分之一，可是我的天下，只有你一个人。
什么万岁也好，什么大人也好，世间人物都好，全不及你更重要！
“放开她罢。”乾隆忽然叹了口气，“倒是真痴情女子，一个人的天下啊……朕也……好生羡慕……”
这一刻，他不知道是自己坐拥天下，还是天下坐拥自己，拥有这万万子民，又有谁将自己当作一个人的天下呢？
这样的感情，是一朝天子不可能体会的，也不是一朝天子可是奢求的，他的心要分给天下，无法倾注于一个人，所以注定得不到别人对自己倾注的真心。
怪道她说这菜里是有心意的，一粥一饭里，最美味的，还是心意啊！所以那个人吃到的菜，注定是他们所尝不到的美味……
看着若有所思的万岁爷，她顿了一下：“其实万岁爷子民万万，人人都将万岁爷当作天，那万岁爷岂不是顶破天了！”
一句话说的乾隆忍俊不禁，重展笑颜：“这个丫头倒是依仗伶俐嘴！明明将朕当作天的人比万万少一个的。”
“那也足够顶破天了。”她小声嘀咕一句，“多正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的……”
“罢了罢了，说不过你这丫头，今天朕吃的倒真是高兴，按照当初的条件，朕也把带了那些个东西过来，闫爱卿啊，你拿给她吧，我们就回去吧，再不回去还真要着这丫头恨了！”
于是一场风波四起的饭局就这么结束，所有人都回去了，留下闫水木在这里一一交代她什么东西是什么，“这是用法，可收好了，还有这些专门用的器具万岁爷也赏赐给你了……你呀，胆子倒不小，算你今天命大，万岁爷高兴，要不然啊……”
他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刚才可真是把他吓了一大跳，本想说几句好话，没想到这个女子口气那么硬，硬到他想说话都说不出来了！
“哎呀，万岁爷和我一个小小女子计较，传出去是丢万岁爷的脸面，没关系的啦。”她漫不经心的一边对着单子一边好奇的看着那些新奇东西。
“胡说！”他沉下脸来，“那可是闹着玩的？天下有几个人敢这么驳万岁爷的面子啊！”她有几条命也不够她这么玩的啊！
她没给今天的“风波”吓到，倒是给他忽然沉下来的脸给吓了一跳，看着他眼中掩藏不住的焦急，乖乖的点点头，“民女知道了，下次不敢了……”
“你呀，可得让人好好看着你不闯祸才……”话说一半，他猛得停住，自己怎么突然冒出如此亲昵的一句来？！
可惜这也没持续多久就给她一句话打破，没把他气着：“那个，谢谢这位大人，不知道民女该怎么称呼大人？”
一边偷听的三个人差点摔倒，他们姑娘怎么这么煞风景、没记性啊！昨天人家不是已经说了自己是闫水木么！
没错，此时户部大人心里也和他们想的一样，忍不住觉得眉头跳了几跳，这个女人居然忘记自己两次？！
心里颇不是滋味，不过他还是缓下口气：“在下闫水木。”
“对了，闫大人来着，瞧我这记性。”突然想起来人家确实昨天说过了，“那个，不知道闫大人是……”
“户部尚书。”
果不其然，没从她脸上看到多余的任何表情，依旧平平静静的。
也是，就连万岁爷也没让她挑下眉头，何况他一个尚书呢（好哀怨啊）！
那抹红晕，那丝娇羞，都是给一个人，只有那个人才能挑动她的心弦。
万岁爷的心情，他知道，能让这样一个女子挂记若此，着实让人羡慕。
不一会，东西都交代清楚了，她满眼都是兴奋的精光，大概在想着如何让那个人迷上她的菜吧！
让他觉得有些不是滋味……
“呵呵，今天还真要多谢闫大人了，甘草、豆蔻，去把薄饼拿一罐来给闫大人带上，还有面茶也包一包，雪花糕、香软糕、百果糕、栗糕都包一份给闫大人。”说完她站身提起笔来，写了一张单子连了那一包糕点一起递给他，“这是民女的一点心意，聊表谢意，这上面是这几品点心的制法，大人也请拿去，教人按照上面去做便可。茴香，送闫大人回去。”
她乐呵呵的叫上豆蔻和甘草研究新玩意去了，三个女子兴奋的笑闹声渐渐去了后院，听不见了，他这才怅然若失的回去了。
小心翼翼的避了众人的眼睛成功将那些点心运回自己的屋子，茴香要走的时候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罐子来放在桌子上，“这是新采的槐花蜜，虽然不值钱，也是茴香的心意，谢谢大人为我们姑娘说话。闫大人和巡抚爷爷一样是大好人，大清要都是大人这样的好官就好了。”
听了茴香的话，他倒是乐了，这个小鬼不服气的鼓着小脸，还真是挺可爱的，“那你说说，什么官不好啊？”
“就是那个动不动就拍桌子的！”还好几次要拉他们姑娘去治罪，坏人！
“好了好了，小孩子不可胡说，和你们姑娘一样可不行，那个可是礼部尚书大人，最讨厌不受礼法的人了，你要回去劝劝你们姑娘知道么？”
“知道了，闫大人。”他一旦认定是好人的，自然恭敬听教。
“茴香啊，你多大了？”这个小鬼还真挺有意思的。
“十一了。”
“你就叫茴香啊？”茴香、豆蔻、甘草，她起这些名字倒是很符合身份的。
“茴香不知道自己叫什么，茴香和甘草姐姐豆蔻姐姐都是被姑娘从街上带回去的，姑娘给我们起的名字，教我们看书识字，姑娘是个大大的好人！两个姐姐常说要不是姑娘，我就冻死了，她们就被卖进青楼了。”只是他被姑娘领回去的时候还小，之前吃的什么苦，反倒没什么印象了。
茴香回去了，他看着眼前的东西开始发呆，这个青静安，除了痴情、倔脾气、好手艺，还是个好人。
叹了口气，他打开了那个小锡罐，发现里面是薄饼，薄若蝉翼，茶盘大小，柔腻雪白，小小一罐装了三十张，罐子有盖，可以放馅，这里面正装了些细如发的酱炒肉丝和细细的葱丝，卷一张咬起来，却是嚼劲十足。
“哎，真的是太好吃了……”明明两个时辰之前才美美吃了一顿的，怎么现在又一不留神吃了这么多？看着马上不到十张的薄饼和已经光了的肉丝和葱丝叹了口气，这些东西精致的一吃就没了，真是不知道她这么辛苦做了这些，那个人吃起来是什么感觉……
突然觉得心口有些烧，大概是“积食不化”，太医一定会这么说的，觉得胃口酸酸的。
停停嘴喝口茶是最好的选择，可是眼睛直直盯着那几包点心，手已经先开始去拆包装了，又是一小包一小包白雪一样的点心，捻一块丢在嘴里软糯甘甜，不带烟火的气息，冰凉甜蜜，沾上那槐花蜜，立刻就开心起来，再怎么说，我们“大清国库金算盘”、户部尚书闫水木大人有一个小小的爱好——吃甜食，而且越甜越好。
不过你能想象堂堂户部大人抱着甜点吃的眉开眼笑的样子么？
不能，所以他只能咬了牙假装自己看不见，要不就是和作贼一样窝在家里偷偷吃，他也不好意思叫人去买，所以没人知道他的这口儿，今天倒是正撞上，不一会四包糕点就不见了，桌子上只剩了四张油纸。
一边喝茶一边如获至宝的研究着那张单子，他不住的点点头，原来这里面道道颇多，这糕饼洁白，居然是要将那面细罗四次所得，真是个工夫活儿啊！
“，掌勺入坊间”，不由得，唇间就吟出了那句话，细细念来，竟是唇齿生香。
她能说得出这样的话来，加上这纸上的工整小楷，也是个读书识字的女子吧！
想一想，那双只捻笔纸的素手却操起了刀灶，那是要怎样的心甘情愿啊！
能做这么一手好糕点，真是好女人，可惜啊，已经心有所属了……
心口翻涌的，究竟是羡慕还是嫉妒，已经分不清楚了，总之，他确定，不看一眼能让一个女子做到这个地步的男人，他是死也不会瞑目的！
嗯，他慢慢站了起来，转悠到了院子里。
天上一轮明月，空气中满是槐花的幽香，唇齿间还有糕点的香甜，五月的晚风也吹的暖暖的，细想起来，很久没有这么安静满足过了。
其实人嘛，一些很小的事情就可以幸福起来了，于他是今天的糕点，于她便是为心上人做菜了吧？
“此生此夜不常有，明年明月何处看……”这样醺醺的夜晚，总是带了槐花蜜的香甜，以后想起来，也是满足于那一刻的宁静啊！
“呵呵，闫大人好兴致啊！”巡抚大人也晃了出来，“今天晚上闫大人可没怎么吃东西啊！”
“赵大人，怕是你家厨子又要痛苦一阵子了。”吃了那样细腻的东西，还一下转不过来呢，就连万岁爷也没吃多少。
“没关系，刚才还听皇上说要起程了。”
“啊，也正耽搁了不少时间了。”他轻叹一声，换上了一副严肃的表情，“对了赵大人……”
早晨一起来便是一片阴，不紧不慢的下着悠闲的雨。这几天雨多，全然没有“春雨贵如油”的意思。
地上的槐花经了一夜的“落花风雨”已经纷纷点了翠苔，米色的花浸在石板的水坑里，也依旧是散着幽雅的香，似乎这一夜的雨将了这香气全囚了起来，反倒愈发浓郁起来。
淅淅沥沥的雨打在安静的府衙屋顶上，远处传来几声懒洋洋的狗吠，还有剃头挑子的“惊阁”，也是远远的，倒更显得寂静起来。
这样的早晨是睡不着了，留下来在这里“清算账目”的户部大人也干脆起来，拿出上次一并送的面茶给自己浓浓的冲了一碗，加上些槐花蜜和老香村买的糕点，吃的自己暖暖的，撑了把油纸伞就慢慢晃了出去。
有府衙的文书见到他出门，有带路的意思，免得又把这位一品大人丢了。他笑笑，摆摆手自己走了，他可不想跟着个人，这样的天气，聒噪。
他晃来晃去，慢慢又来到了文瀛湖，湖面上几叶小舟依旧，柳丝妖娆依旧，状元桥也依旧，总是让他想起那一天，似乎也在下雨……
“哎，姑娘你看，是闫大人！”就在他正在状元桥上凭栏远望的时候，却听到桥下有人唤自己的名字，忙一低头，却见一艘小小的渔船里探出一张笑脸，不是茴香又是谁！
“呵呵，真是闫大人，今天可记得带伞了？”青静安也探出了头，捂着嘴角偷笑。
“哦，原来是三姑娘啊，今天如此雅兴？”不由得他不吃惊，大后天应是巨风镖局齐聚的时候了，她怎么会有闲来此垂钓？
“自是来钓几味鲜鱼入菜的。”
果然，还是为了丰富食材啊！
“不知闫大人手气如何啊？”她着茴香撑住了船笑吟吟道。
“尚可。”
“要不要来试试啊？钓上来的话今天中午就请闫大人吃个新鲜的！”
“那在下就先谢过三姑娘了。”他虽然心里不太舒服，却还是爽快的跳上了渔船，“怎不见甘草和豆蔻？”
“她们另有做的。”她笑着递过一枝鱼杆，“我还以为闫大人也一起走了呢！”
“呵，在下留下来有账目要查。”他有些脸红，毕竟自己别有用心。好在舱里阴暗，也看不大清楚。
“呵呵，那可要查查赵大人有没有把钱乱花掉了。”茴香转过头来开句玩笑。
“是啊是啊，都给你买糖果吃了是吧！”她伸手过来敲一下茴香的头，“再牙疼可没人管你了！”
茴香吐下舌头，不敢再说什么，毕竟牙疼是自己的事情，要再被小姐骂上，就不值得了。
“小孩子乱说，闫大人切莫认真。”
“那是自然，三姑娘还是别叫在下大人了，便叫书玉好了。”一句“大人”把距离隔了千山万水。
“那民女就却之不恭了。”她回过头笑笑，似乎将这阴霾也扫个干净。
好个干净的人儿，眼睛里似乎含了这文瀛湖的柔柔涟漪，浓的化不开，一头乌黑长发并没有梳什么繁复的髻，只是编起来着帕子系了，中间一串开的正盛的槐花，一身藕荷色衣裙仿佛洇了这雨色，圆润的手腕上套了一只绿玉镯和一只银镯，轻轻一挥，清脆作响，白净的手正握了翠竹雨杆，让他忍不住又想起了她说的“，掌勺入坊间”……
“……书玉？”她的声音忽然传进耳朵里，带着几分急切的喜悦，“动了动了！”
“哦？啊！”他回过神来，这才发现鱼儿已经咬了饵，忙一提，总算是来得及将鱼儿扯了上来。
茴香赶紧把个水盆端过来，里面已经有两尾在优游，加上这条，已经三条了。
“哎，书玉好生厉害，一会就是一条，不像我，半天了才得两条。”她满意的点点头，“应是够了，就这样好了，茴香，回去吧。”
“书玉刚才想什么？鱼儿险些跑了。”她一边收鱼杆一边随意问了一句。
“……在想今天的雨，不是说‘五月榴花照眼明’么，怎么这里反而下起雨来了？”总不好说“在想你吧”！他硬是拗了个借口。
“此地有车马无榴花亦无绛英啊！只得下雨了。”她笑道，“真个‘愿教青帝常为主，莫谴纷纷点翠苔’啊……”
明明就是一张素净的脸，怎么就偏生似擦了胭脂，泛出那样动人的红晕来，三月的桃花也不出其艳啊！
这后半句，是对他说的，却不是给他听的，看着那眼波流转处几分婉约羞涩，他没来由的觉得郁结。
纳兰有诗“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若问行人去哪边，眉眼盈盈处”，形容的，可是这样的女子？
明明说不上漂亮的，却偏偏是干净，又干净的风情万种；风情万种，却是让人靠近一分不得，这样的别种风情都为那人盛开的肆无忌惮，似那一树一树的槐花，旁若无人的绽放，有心人才识得那幽香沁心……
哎，他难得对一个女子如此心动（胃也动），却不想她已心有所属，怎叫他生不出一丝“恨不相逢未嫁时”的惆怅来……
“对了，书玉不知这几天可有时间？”回“为濯坊”的路上，她期待的问道。
“倒也不至忙到不可抽身。”
“那……可不可以请书玉……帮个忙？”她迟疑了一下。
“但说无妨。”该不会又是看门吧？
“那个……民女……最近在试做一些糕点……不知道书玉能不能帮忙……试尝？”
“好主意好主意！”后面抱着水盆的茴香忙欣喜的叫道，“闫大人拜托您一定要来啊！我们这几天上顿下点全是糕点，已经受不了了！”
姑娘就是“丈八台灯照人不招己”，不让自己去吃“老香村”糖果，却是一条到晚的拿点心当了饭，这就不怕他牙疼了（青静安：那里面的糖能和糖果比么）！
又是替那个人试吃么？那个人为什么能毫不费力的就得到最好的？
他想拒绝，但是却无法拒绝“点心”这两个字的诱惑，犹豫了一下，“那在下就等着大抱口福了……”
“呵呵。”听到他答应，她竟是宽了心的一笑，无限甜蜜的微笑却只是看的他心酸酸的……
一进“为濯坊”就见甘草和豆蔻正在一个大竹篦子里挑拣着槐花，一见他们进来，便笑吟吟的迎上来，一个人接过了茴香手里的鱼，一个人赶紧端来了热茶和帕子。
喝过茶，整个人也暖了起来，他好奇的把玩着一朵槐花：“这是要做什么？”
“呵呵，户部尚书大人定是没吃过我们这里的俗物的，今天不妨先买个关子，一会尝尝新鲜。甘草，面罗下了么？”
“早就备下了姑娘，要是再吃点心，我们的怕是就成了糖人了！”甘草一肚子酸水，受不了的翻个白眼，豆蔻虽是没说话，不过一脸的苦笑也就说明了自己的无声抗议了。
“闫大人愿意帮我们吃点心了！”
茴香笑嘻嘻的将这个好消息传播来，他立刻就感受到三道异常热情的视线，然后就见转瞬间自己面前已经摆了不下五个碟子外加一壶茉莉花茶，然后茴香拿过筷子不说，还拿过纸笔来，“我们姑娘还要我们每次写下味道如何呢！不能光说好，还要说好在哪里！这几天我们连舌头都成甜的了！哪里还分的出来！”趁着他们姑娘去后面忙活，他赶紧倒苦水。
“茴香这个孩子怎么一点礼貌都没有！”甘草瞪他一眼，对着闫水木换上一副谄媚的笑容，“闫大人您吃就好，我来写，不劳动您贵手，您只要动动尊口就好！”
至于么……他夹起一筷子绿豆酥来放进嘴里细细咬了，不住点头：“这个绿豆酥不见豆腥，甜也不会很甜，皮也软绵，不知道加了什么进来……是……芋头么？”
“哦……”转头就见三人嘴巴张的老大，满眼崇拜：“闫大人好厉害！说的好有道理！确实是加了芋头在里面的！”
于是户部大人就在他们三人眼中成为了“救苦救难的菩萨”一般的存在。
“闫大人不愧是大人！真的好厉害哦！”
“嗯嗯，怪道人家说做官的人都很聪明呢！”
他们难道以为大清国的官员都是靠舌头当上的么？他有些哭笑不得，也只能告诉自己“童言无忌”了。
“那、那还有什么不好么？”三个人期待的看着“好厉害”的户部大人，生怕错过一个字。
“嗯，口感微微油腻了一点，不够清爽。”
“那么这个栗子糕呢？”
“这个还要在加些什么进去润一下，否则有些发面，齁嗓子。”
“这样啊！这个云片糕……”
于是等到她出来的时候，就见四颗脑袋挤在一起嘀嘀咕咕的，不禁莞尔：“好了，可以开饭了，你们去端来吧，干净给闫大人上杯茶漱口！”
“哦，已经要开始吃饭了么？在下好奇的紧啊！”他将那张纸交给她，好奇的看着一个巨大的盘子。里面正堆着一堆看不出个所以然的东西，外加一大盆麻油葱花的卤汤正冒着腾腾热气，每个人满前则是一个粗瓷大碗，和“为濯坊”平日会用的家具很不相称。
“呵呵，这可是我们这里特产——槐花饭！”茴香大喜，自动就去拿了木勺子盛了一碗放在闫水木面前，然后又将那卤汤浇在上面，眼巴巴的看着他，“闫大人快尝尝、尝尝啊！”
他忍不住笑了，却也忍不住拿起勺子舀起来放进嘴里。
居然吃出一口花香来！
“这……槐花？”满口弥漫的确实是槐花的味道，加上玉米面掺合起来，混合了简单的卤汤，清淡的很，却是奇香啊！
“书玉好厉害。”她赞许的点点头，“这是用新鲜的槐花掺上玉米面和糯米粉抓了，再蒸了六分，加素油炒到九分，这最后一分可要全凭这卤汤了，趁热吃才好。”
“嗯，别有趣味，怎得如此吃法的？”
“户部大人只得有趣，却不知是灾年的救命食、穷人的常食。”她摘下围裙，也坐了下来，“灾年、旱年或是穷人家没有可吃的东西，便吃这槐花饭，还可以掺这柳芽、榆钱吃来活命啊！是我奢侈，才加糯米粉进去，平日哪得此来啊！”
一番话说的他沉默起来，似乎这一口一口的香甜里也吃出了丝丝苦涩。
“我们姑娘又开始了。”豆蔻看着闫水木古怪的面色赶紧打圆场，“姑娘怎么老是这个样子啊！”
“静安也无它意，只是希望大人也时常能想起曾经吃过穷人才吃的一粥一饭，为大清做个好官出来，民之养息，全在诸位大人们翻手之间……”
她顿了一下，“是静安失礼了，若要怪罪，民女无悔。”
“那日万岁爷若是也能吃到，就好了。”他觉得鼻子一热，自己久坐朝堂，民间疾苦于他不过是几个数目而已，怎得此体会！
“赵大人是好官，体恤子民，民女担心影响赵大人。”
“闫大人，其实只要是常来的官员，姑娘都会让诸位大人们尝尝的……前年赶上北边大旱，有难民涌进太原府来，我们姑娘将这‘为濯坊’连开了三个月，分文不取的施粥和馒头，后来这条街上的店铺也一起加入进来，真的救了好多人啊……”甘草不仅唏嘘起来。
“哎，要不是跟着姑娘，怕是我们也……”豆蔻最年长，对那些日子的艰苦，记得最是清楚，忍不住就要掉眼泪。
“傻瓜，昨天还不知道谁抱怨来着。”她轻笑一声，伸手抹去豆蔻眼角的泪花，“不过是吃顿‘忆苦饭’，干吗弄这些起来堵心啊！”
“姑娘……”三个人一时感慨万千，不知道说什么，只是低头猛吃起来。
他也没说什么，认真的咬了起来。
“书玉啊，可惜你今天赶的时间不对哦。”她起身出去，一会端了一盘蜜汁火腿来，“为难户部尚书大人了，这个是补偿。”
他摇摇头：“为民做官，不感民之苦怎可，这饭，我可是断不会放的，莫和我抢。”
她掩口一笑，“可别吃太饱啊！换了口味，还要继续为我尝糕点呢！”
“啊？！”三人惨叫出声，原来感动半天，却还是给绕回来了，呜呜，他们姑娘是恶魔鬼啦……
夜里，他在床上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只觉得一阵阵反酸，怕是……甜食吃的多了吧！
……还是，自己心酸啊……
今天，倒是对这个“三姑娘”又认识了一层，越来越叫他心动，自己也曾经颇结识了些兰心蕙质的绝色女子，也为她们的才情倾倒，却始终不曾像今天一样被震撼到。
说她奸商也可，一小碗粥就是十两黄金，可是又将这不为利的店连开三个月接济灾民；说她无情也可，偏是对一个人痴心不已；说她自私立下“三不对”，却是心怀百姓……
这样一个女子，怎不叫他心动情也动，想想之前那些风花雪月、琴棋书画的美人们，竟不如这一个样貌平常的女子更深刻，一切美丽容颜都退去，最后留下的，只是那张盈盈笑颜。
只是，晚了啊，有些事情，错过一步，就错过了一生。
想到那个就能见到的“大师兄”，他除了羡慕再无其他感觉。
这个人毫无费力的就可以得到最好的——最好的吃食、最好的女子、最好的心意……
乱七八糟想了这么多，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何时睡去的。
早起，他颇是犹豫了一下，即使事情已是这样，他也不想再见那个让她心心念念的人，只怕见到人家浓情密意自己受不了，这里托个借口要做的事也做完了，随时可以动身。
再要他再为那个人做实验品，他万般不愿意。
……只是，自己这么一走，怕是再也不会愿意回这里了……那又是他，最迟疑的。
……前思后想半天，他还是整理一下衣服，迈了出去。即使走，也总还是要道别的吧……松语文学免费小说阅读_www.16sy.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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