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惊天变
天色将暗未暗时分,外面残余的天光透过用陁国最好的雾绡蒙制的窗纱,映出一殿淡淡青色。
窗口处悬着一只轻巧铜铃,风一吹,便会发出“丁当丁当”的声音,极为悦耳。
窗台之下,是一张紫檀长桌,长桌上放着一座小小描金镂空花卉纹香炉,此刻正散发着淡淡香暖之气。
“嗒”的一声轻响,就在此时突然传来。
有宫女脚步轻巧地走到跟前,轻手轻脚捡起不慎跌落在地的书,只是这般声音,却还是惊醒了浅眠的仪龄。她低低开口:“金铃,现在大概什么时辰?”
“已经差不多申时了,”金铃将捡起的书交还给她,“公主,要不要传膳?”
仪龄略一犹豫,“再等等,我现在还不想吃东西。”
“公主,时候已经差不多了,你的病也才刚刚好,千万不要再疏忽了。”想到月前的事,金铃依然心有余悸。
“我知道了。”仪龄随手将书放在床边,掀开覆在膝上的锦被,随即便下了床。
在宫殿内闲走两步,她突然回头,“金铃,陪我出去走走。”
“这么晚了,公主想去哪里?”金铃有些惊讶,看她举步就朝外走,急急取了一件火狐裘就追了过去。
“随便走走,我因为这场病闷在宫中好多日子,不曾踏出殿门半步,这会儿倒觉得乏了,想四下里看看,”仪龄微微皱了下眉,终于不免抱怨,“难道婉汐很忙吗?这么久竟然都不来看我。”
金铃听她这么一说,脸色微微一变,顿时低下头去。
“你说,我如果现在召婉汐入宫如何?”仪龄看向自己的随侍宫女,凤眼微眯,突然一笑,“正好可以帮皇兄制造见面的机会。”
金铃听闻此言更是紧张,连忙劝阻:“现在时间这么晚了,公主就算是真的很想见婉汐小姐,等到明日又如何?”
仪龄略略一忖,点了点头,“也好,既然这样,你陪我去东宫一趟,无须惊动他人,我只是想去见见皇兄,只前些日子他来看过我,最近也不知道忙什么去了。”
金铃心下一提,却也只得应了,掌了灯带路去了东宫。
此时天色暗淡,整座皇城内皆已燃上灯火,仪龄一路行去,只听到身后裙摆拂过地面时沙沙的声音,四下里异常安静,恍惚只觉得整座皇城居然寂寞如斯,也不知道是她久病之后感触颇多,还是因为什么别的原因。
“金铃,最近宫中可有事情发生?”又走了几步,仪龄终于停了下来。
金铃心下紧张,只频频摇头,“并无他事发生。”
“是吗?”仪龄微微回眸看她一眼,也没有多想,依旧慢慢朝东宫方向行去。
东宫,陁国太子佑瑭所居之所。
已经申时,东宫内灯火通明,门口内侍见到仪龄,立即上前行礼,“长公主。”
“太子在吗?”仪龄朝宫殿内看了一眼。
“回长公主,太子正在宫内,请容奴婢进去通传。”内侍躬身开口,随即转身走进宫殿之内。
未几,便听到脚步声从宫殿之内响起。
“皇兄。”仪龄轻笑,对着那从宫殿内快步而出的年轻男子微微行了个礼。
“仪龄,你的病好了吗?怎么可以就这么出来了?”年轻男子长了一张与她有七分肖似的面孔,穿一身藕色常服,虽然见到她来心下欢喜,但是还是不免板起面孔,“你这次一病,可吓坏了父皇母后,还有我这个兄长。”
“皇兄,”仪龄含笑开口,“莫非你要我站在这里与你说话不成?”
佑瑭恍然,顿时在自己额上轻轻一拍,“糊涂,我居然忘记了。”
仪龄眸中含笑,微提裙角越过宫殿槛门走了进去。
佑瑭命人上茶,与她坐下之后含笑提议:“既然这个时候来,不如一起用了晚膳如何?仪龄应该还没有传晚膳吧?”
“皇兄盛情,我当然却之不恭,”仪龄笑着点头,却又突然一副遗憾模样,“可惜,可惜。”
“何事可惜?”佑瑭不解。
“可惜婉汐不在,”仪龄挑眉,“我刚才还说召婉汐入宫,只可惜天色已晚,所以才弃了这打算,不然的话……”
她抿唇轻笑,打趣自己同胞兄长。
佑瑭脸色微微一僵,随即若无其事地匆匆岔开话题:“仪龄,再过半月便到你及笄之礼,不知道你想要何种礼物?”
仪龄掩唇轻笑,“礼物的话,若是自己说了,还算得什么礼物,难道皇兄就不愿费心为我准备礼物不成?”
佑瑭回神轻笑,“说得也是,我真糊涂。”
仪龄移目打量宫中摆设,突然有些奇怪,伸手指向对面墙壁,“婉汐为皇兄画的那幅《青山古松图》哪里去了?以前不都是挂在那里吗?”
佑瑭唇角微微抽动,稍稍一顿,才淡淡解释:“近日天潮,之前镶裱过的那幅图上居然生出隐隐绿斑,所以我着人拿去重新裱修一番。
仪龄点了下头,突然心生疑惑,“《青山古松图》不是皇兄你请了有名的匠人裱修的吗?怎么会因为近日天气的关系就轻易出现受潮现象?”
佑瑭听她这话一说,脸上神色顿时大变,半晌无语。
仪龄突然醒觉,自觉好笑,“不会是你们两个吵架,所以你把那幅画给收起来了吧?”
佑瑭脸色更是难看。
“不是?”仪龄皱眉,“那么……难道是你撕了那张画?”
“我倒希望只是如此……”佑瑭突然失魂落魄,怔怔低语。
皇兄他……很少现在这副模样……
仪龄眉头轻蹙,回眸看向身侧的金铃,悄声询问:“近日可曾听到什么?”
金铃惶惶摇头,垂眸不语。
仪龄心下更觉疑惑,下意识站起身来,“皇兄,你不是真的跟婉汐吵架了吧?”
佑瑭却只是怔怔地注视前方,仿佛婉汐就站在他视线所及范围似的。
“到底出了什么事?”仪龄有些急了。
“公主,不要再问太子了。”金铃心下不忍,终于插嘴进来。
仪龄回眸,不悦地看她一眼,“为什么?还是说……其实你知道什么?”
“奴婢什么都不知道!”金铃回答得太急太快,于是令仪龄越发起疑。
微微蹙起好看的眉,仪龄沉下脸色看她,“金铃,你到底知道什么,难道还要我一再追问你不成?”
金铃顿时为难地看向她,“公主……”
“到底出了什么事?”仪龄见她神色如此,心中不知为何莫名紧张起来。
“仪龄,”太子佑瑭的声音低低响起,“不要为难金铃。”
“皇兄,到底你和婉汐怎么了?我知道你很喜欢婉汐的,如果没有特殊原因,你怎么会取下那幅画?”仪龄忐忑起来,“难道说……被我猜中了,你们真的吵架了?”
佑瑭脸色发白,神情黯淡,“我怎么会和她吵架?”
“那是因为什么……”仪龄越发迟疑起来,她卧病多日,父皇未免旁人骚扰到她,所以嘱咐了她宫里的人小心看管,婉汐除了之前来探过两次病后,便没有再见到她人了,莫非……
“仪龄,”佑瑭突然站起身来,背对着她,隔了片刻突然说,“我还有事……你先回宫休息吧,我回头再去看你。”
他匆匆说完后,居然连头也不回地就进了内殿。
仪龄怔立良久,狐疑地离开东宫,只是没走两步,她突然回过神来,蓦地停下了脚步,转脸看向金铃,眉目之间隐隐带着一抹冷厉,“出了什么事?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金铃看她那副模样,顿时双膝一软,顿时就跪了下去,“公主……”
“不用怕,说给我听!”仪龄也没让她起来,神色依旧冷冷的,“还是说,我病了一个月,说出来的话,你们就全都不当一回事了?”
“奴婢不敢……”金铃心跳的飞快,脸上却还是带一抹犹豫之色,“可是……”
“说!”仪龄的神色更加严肃,“究竟出了什么事?”
“婉汐……婉汐小姐她半月前自愿去天朝和亲,所以……”金铃吞吞吐吐,不知道该怎么才能把话说得好听一点。
这件事……简直成了陀国的一大耻辱,未来的太子妃居然被迫和亲天朝,天朝皇帝根本就完全无视陀国帝君的脸面嘛!
“你说什么?婉汐她……”仪龄吃惊之下,声音不自觉地提高许多。
“只怕近日就要到达天朝了……所以太子他才会如此,”金铃畏畏缩缩地悄悄抬头看她,“皇上知道公主你和婉汐小姐交好,因此命令我们不许乱说话,免得骚扰公主养病……”
“皇兄难道就这么看着婉汐走了?”仪龄心中隐隐升起怒气,“父皇难道也允许了?”
“皇上和太子殿下自然不想,可是……万一天朝找到借口出兵,如果是这样的话……”金铃犹犹豫豫,到底也没有再说下去。
“可是,为什么是婉汐?”仪龄无论如何都难以相信,“就算真的要去天朝,也理应选择皇族中人,怎么会选中婉汐?”
金铃低头轻声开口:“难道要皇上送公主去天朝吗?听说……是婉汐小姐自愿前往的,不然的话,去天朝的,只怕就是公主你了。”
仪龄顿时怔住了。
陀国帝君只有四个女儿,她是长女,虽然尚未行及笄之礼,但是若是天朝真的要人,她必然首当其冲,至于濯华、邯怡则因为年纪尚幼,根本不做考虑,而庆隐虽然年龄与她相仿,但是失之浮躁,所以……
是为了她吗?
为了她……所以才让堂堂未来太子妃和亲天朝,沦为天朝笑柄?
那么太子哥哥他……他该怎么办?
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居然会突然发生这样的事,婉汐她居然为了她……放弃了自己一生的幸福?!
那么,她该怎么做?怎么做才能尽可能弥补这一切?
沉浸在震惊之中的仪龄已经完全没有心思去管别的事情了,所以,她自然也不会想到,就在半月之后,发生了一件大事,而在这短短时间内,她的人生,就此天翻地覆——
天朝历慕僖十年十月十七日,天朝宣祚帝长子川阴王阴谋叛变,宣祚帝于叛乱中驾崩。
同一日,宣祚帝那位常年外出游历的皇弟端朔王长孙融率军入宫,擒下川阴王,平定此乱。
乱军之中,川阴王被诛。
同年十一月十五,端朔王长孙融奉宣祚帝临终口谕,登基为王,是为元德帝,改国号为建隆。
是年十一月二十,召选陀国皇族之女入朝为妃。
十二月初,陀国长公主启程,自愿前往天朝。
车辚辚,马萧萧。
天色将暗,寒风吹透冷甲,越发显得瑟瑟。
行进中的队伍却保持着一如既往的沉默,慢慢朝前移动。
道上微有泥泞,那是因为从出发那日到现在,已经在途中连续遇到了三次大雨。
冬至已至,料峭之感越发清晰。
越往天朝国都靠近,这种寒肃之感,也越发清晰,到底与陀国之境,大不相同。
看一眼队伍中最华丽的那辆马车,负责此次旅程的将军大人贺奔担忧地皱了皱眉。
这般寒意,不知道马车内素来身娇体弱的公主……可否承受得起?
风带着冷意,打着卷过去,悄悄撩动马车上的锦裘。
马车之内,仪龄神色冷峻,凤眸微微眯起,袖一只小小手炉,神情若有所思,不知道在想什么。
金铃随侍在她身边,见她不说话,便也默不作声地绣着一副扇面。
碧水红莲,是陀国的名花。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
只是这一去,那万倾莲田之景,不知道何时,才能重得相见。
“公主,你冷吗?”过了片刻,金铃轻轻放下手中绣幅,取了一件鹤氅,搭在仪龄肩头,“多加件衣服吧,越朝前走,好像天气就越差了。”
她说完话之后,自己也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你还说我,”仪龄看她一眼,“自己不也是这么不当心。”
金铃轻笑,“奴婢健康着呢,没有关系,公主不用担心。”
“多加件衣服吧。”仪龄皱了下眉,淡淡开口,随即看一眼车窗位置,“也不知道今天还要走多久。”
“贺将军说再走半个时辰就到了郇僬郡驿馆,到时候就能歇息了。”金铃拿起手中那幅扇面给她看,“公主,好看吗?”
看着绣幅上的碧水红莲,仪龄点了点头,“好看。”
她说话的时候,神情里隐隐带了一丝惆怅。
金铃犹豫了一下,“公主……其实你根本不想来天朝的吧?可是为什么却坚持要来?如果你拒绝的话,皇上肯定不会让你来的,何况目前天朝目前流言甚多,也不知是真还是假,但是这位元德帝,咱们却也不知他是什么样的人,如果跟宣祚帝一样……”
她并没有继续说下去,可是仪龄却很清楚她想说什么。
没错,她也曾考虑过这个问题,可是……还能有更好的选择吗?
金铃刚才倒是说对了一句话。
天朝如今流言甚多,只因宣祚帝生前早已口谕,准备立其第三子肃赫为太子,如今肃赫正领军在外平定西南叛乱,无法回朝,只怕根本不知天朝变动。
所以元德帝因为所谓的“口谕”而带来的身份转变,就变得更加让人怀疑起来……
“之前去天朝拜谒的职官们怎么说他?”仪龄突然开口。
“他们说元德帝姿容非凡,气势过人,处事凌厉,”金铃有些犹豫,“公主,我担心……”
“你担心什么?”仪龄傲然抬起下巴,“他便是天朝国君,我亦是一国帝女,若不犯错,他又能耐我何?”
“若是他想找借口,随时都可以,”金铃百思不得其解,“当时天朝派使者来,公主到底为何允诺前往?当时天朝只求陀国帝女一人,而皇上的女儿,又并非只有长公主一人。”
“我自有我的打算,”仪龄眉头微蹙,神色冷淡,“更何况,适龄之人,也无非我与庆隐,但是照她那个性子,只怕到天朝来也是惹是生非,她一人闯祸无关紧要,但是万不可连累陀国。”
“但是……”金铃担忧地看着她,“公主,你这样一走,就不想家吗?不想皇上和皇后?”
仪龄神色微微一黯,许久之后,却仍然固执地摇了摇头。
但是……怎会不想家?不想父母?
及笄之礼才过,尚未来得及体会束发换簪之乐,便要承担这样的事情……
明明是一国帝女,如今却如礼物一般,被人随意要去,千里迢迢,一去……难归。
为何?为何?
只为他是天朝,坐大一方,随时便可攻城掠土,令他国不保?
只为如此,才可以肆意……令她如此?令婉汐如此?
一念及此,仪龄陡然觉得胸闷气躁,烦乱不已。
马车突然缓缓停了下来,有人骑马靠近马车,“公主,前面已到郇僬郡驿馆,请公主移驾驿馆,暂且休息一晚,明日我们再继续赶路。”
“知道了。”马车内端然而坐的仪龄回神淡淡应了一声,随手撩开马车窗帘看了一眼,驿馆上头“郇僬郡”三字分明清晰。
“公主,请下车。”金铃替她打起了车帘。
“嗯。”再度应了一声,仪龄拂裙而起,下了马车,随即在众人无数的视线中,拖着长长而迤逦的裙摆,慢慢走进了郇僬郡驿馆。
夜凉胜水。
寒意逼人。
只不过略开了窗子,便有丝丝缕缕寒意萦绕周身。
手指早已经冰到几近毫无知觉,习惯了南方的天气,北方的天气对她而言,实现是难以忍受。
而这般寒夜里,她更是辗转反侧,无论如何都睡不着,最后只得翻身而起,披衣下床,在屋中随便走了两步。
行程已有些日子,再过几日,护送她的队伍便会到达天朝境内,届时,便会有天朝的人负责迎送事宜,而陀国的人,除了贴身内侍之外,只怕要尽数遣回。
到时,她该怎么办?
微蹙起秀致双眉,仪龄神情恍惚,凤眸黯然,盯着那半掩的窗所微微透出的一线天光。
只是许久之后,她蹙起的双眉却又渐渐舒展开来,似乎刚才那一刻的脆弱并非是她所有。
陀国帝女。
她以此身份,主动答应前往天朝,此后纵是为妃为嫔,又岂能轻易退缩。
一旦人在天朝,她此后一举一动,均代表着陀国,绝不可有任何差池,更何况……更何况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所以,就这样吧……
“哐!”
一声巨响,却在此时骤然传来。
仪龄惊得浑身一震,“刷”的一下便推开了窗子朝外看去。
隐隐火光仿佛突然出现,跳动不已,刀剑相击之音不绝于耳,马嘶之声频频传来,惊破一天夜色。
“保护公主!”
“快去保护公主!”
男人们的叫嚷声纷乱乍起,仪龄蓦地回过神来,却惊见前方院墙之上,数个黑影不知道是从何处冒出,跃下墙头,朝她所在的方向奔来。
“公主!”金铃衣衫不整地从外间闯进来,“我们快走!”
只是这样奔到门边,那门却“砰”的一声被人撞开,随即那数个黑影便已冲至跟前,仪龄仓促之间抬头看去,却发现他们全部用黑巾遮面,根本就看不出容貌出何,甚至不由分说,便朝她抓了过来。
金铃一急之下,抓起房间内的一个花瓶就冲离她们最近的一个人砸了过去。
首当其冲的那个黑衣人拿手中的剑挡了一下,只听到“当”的一声,花瓶碎片顿时四溅开去。
“公主,快走!”金铃眼见大势不妙,用力推了她一下,然后便挡在了她的身前,试图拦住那几个人。
“抓住她!”黑衣人确定了身份之后,领头的那个人顿时嚷了一声,他身后的人顿时朝仪龄包抄了过来。
“你们到底是谁?”仪龄防备地朝后退去,自知如果无人来救的话,只怕她此刻根本就没有逃脱的把握——
出口已被堵死,护送她来的贺奔将军应该是被人缠住了无法脱身。
看来,是蓄谋已久的举动。
只是不知,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居然想到掳劫于她?!
“我们的身份,公主无须知道,”领头那人压低了声音,“只是公主务必要跟在下走一遭了。”
“你们休想带走我家公主!”金铃虽然怕得发抖,但是还是护着仪龄一步步朝后退去。
“想与不想,只怕由不得公主了!”那人似乎耐心告謦,蓦地扬了下手,他身后的人立即越过他,一步步逼近仪龄。
“金铃,”仪龄看着眼前这阵仗,自知眼下只怕根本无法逃脱,索性伸手拨开她,凤眼冷冷一眯,“不要做无谓抵抗,既是蓄谋前来,我们哪里还能逃脱?”
“公主好胆色!”那人居然赞了一声,“既然如此,就请跟我们走吧!”
外院的冲杀声犹然传来,刀剑之音不绝于耳,仪龄下意识朝窗外又看了一眼。
“公主请!”那人又催了一声。
包抄而去的黑衣人中,有人不耐烦起来,蓦地伸手朝她抓了过去。
仪龄神色蓦地一冷,“好大的胆子,我也是你能碰得的吗?”
她这样脸色一冷,居然带着说不出的凛然之色,那个黑衣人为她神色所迫,抓向她的手不自觉地缓了一缓,就在那一瞬间,窗口方向却突然传来一声轻笑。
是个男人的笑声,这般混乱嘈杂之间,居然依旧清晰入耳。
“谁?”领头的黑衣人冷喝出声,蓦然转身,朝窗口方向看了过去。
一个男人静悄悄地站在院外,正看着他们。
他甚至还好心情地笑了笑。
当然,不是对他们,而是对那个自始至终,甚至都不曾露出一丝慌乱的仪龄公主。
他微笑,挑眉,“一别多日,怎么你始终都只会说这句话?”
男人有着异常俊朗倜傥的眉眼,挑眉的样子似乎十分熟悉,说话的腔调似乎也很熟悉,仪龄隔着窗口看着他,有些犹豫,但是随即便想起来这个人是谁了——
“你?”她的眉头微微一皱,看向男人的目光却并没有因为此刻自身现况而露出半分慌张。
“可不就是我?”男人依旧轻笑。
“你跟他们是一伙的?”仪龄冷哼一声。
“你是在侮辱我?”男人不悦地看了一眼房间里的黑衣人,随即缓步走了过来。
撩衣进门。
他简直如入无人之境。
“站住!”黑衣领头人蓦然警觉,冷喝一声,阻止他再继续靠近。
男人果然听话地停下了脚步,可是他却玩味地捏了下下巴,随即看向面前这些黑衣人,“不如让我来猜一猜,你们到底是谁,想来做什么吧?”
“休要废话!”黑衣领头人一边注意着身后的仪龄,一边小心着面前突然出现的男人。
“陀国长公主此去天朝,谁都知道她此行的最终意义,只不过……若是有人存心利用这一点,换一位公主给天朝帝君,也不是不可能的事,”男人浅浅一笑,“不知道,我说得对不对?”
“闭嘴!”黑衣人狠狠开口,“再不闭嘴,就不要怪我们不客气了!”
“因此,若是出现了陀国长公主行刺天朝帝君之事,到时候成功与否,所得利的都不会是天朝或者陀国,至于便宜了哪国……”男子淡淡一哂,目光明明落在仪龄身上,却是对着那个黑衣人说话,“相信你们心里,一定最有定数。”
黑衣人的脸全被布巾遮着,根本看不清楚脸色如何,但是就在男人的话音落下之后,完全毫无征兆地,他们陡然扬起手中的刀剑,便朝他攻了过去。
刀剑袭出的那一瞬间,在室内暗淡灯光下,仿佛被映出了数道寒光似的。
仪龄心下莫名一紧,下意识抓紧了自己的衣袖。
眼前人影闪动,刀剑之音清晰传来。
她从来不曾见过这样的场面,只骇得手心里隐隐冒出冷汗。
虽然不知道这个人到底是友是敌,但是……他刚才说的那些话,是真是假?
这些黑衣人,难道真的是别国派来的人,想要趁她此行之际,做出什么事来?
迟疑的目光落在打斗中那个微微带着一丝熟悉的青色身影上,仪龄不自觉地颦起了双眉。
这个人……
还以为那个雨天之后,便再也不用看到他。
可是他为什么会在此刻出现?
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到底是谁?
他……
“小心!”一个声音乍然之间落入她的耳中,她才微微一怔,便被人握住手臂用力一带,随即便扑进了一个微暖的怀抱,而因此避开了一道无意中扫向她的寒光。
否则的话,只堪毫厘,那道寒光便会令她受伤。
仪龄手心发凉,脸色微微苍白,可是却在瞬息之间,便觉得身上一暖。
却是这个突生援手的人,居然还有闲暇将房间里搁置一旁的鹤氅顺手抓来,将她牢牢遮住。
他……
仪龄忍不住又是一怔,下意识抬眸看向他。
依旧是那副倜傥俊朗的模样,因着此刻凝神对敌,而显得眉眼微含煞意,唇角微抿,与……那个雨天,似乎又有所不同。
“公主,”紧抿的唇角突然微微放松,他的声音略带了一丝弧度,朝上微微挑起,“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就松手了。”
仪龄猝然回神,下意识便将他重重推开。
男人却只一笑,随即便挡在她身前,挡住了那些黑衣人再一波的攻击。
“公主!”一旁的金铃吓得脸色煞白,慌不迭地奔到她身旁仔细察看,“你有没有事?有没有哪里受伤?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我没事。”仪龄面无表情,随手紧了一下身上的鹤氅。
金玲这才松了口气,下意识将她朝后带了一下,随即不无疑惑地开口:“公主,这个人……”
“贺将军的人哪里去了?”仪龄凤眸微微一眯,强压下一线薄薄的愠恼之意。
金铃正想说话,耳边却骤然传来杂沓的脚步声,有个高大的身影挟着劲风似的冲进了房间之内,扬手一刀便逼退了朝他突袭的黑衣人,随即面朝仪龄单膝一跪,“公主,微臣来迟,请公主恕罪!”
刀来剑往一片混乱当中,仪龄凤眼生威,冷冷瞥他一眼,“贺将军,是不是要等我死了,你才能赶来救人?”松语文学免费小说阅读_www.16sy.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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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台之下,是一张紫檀长桌,长桌上放着一座小小描金镂空花卉纹香炉,此刻正散发着淡淡香暖之气。
“嗒”的一声轻响,就在此时突然传来。
有宫女脚步轻巧地走到跟前,轻手轻脚捡起不慎跌落在地的书,只是这般声音,却还是惊醒了浅眠的仪龄。她低低开口:“金铃,现在大概什么时辰?”
“已经差不多申时了,”金铃将捡起的书交还给她,“公主,要不要传膳?”
仪龄略一犹豫,“再等等,我现在还不想吃东西。”
“公主,时候已经差不多了,你的病也才刚刚好,千万不要再疏忽了。”想到月前的事,金铃依然心有余悸。
“我知道了。”仪龄随手将书放在床边,掀开覆在膝上的锦被,随即便下了床。
在宫殿内闲走两步,她突然回头,“金铃,陪我出去走走。”
“这么晚了,公主想去哪里?”金铃有些惊讶,看她举步就朝外走,急急取了一件火狐裘就追了过去。
“随便走走,我因为这场病闷在宫中好多日子,不曾踏出殿门半步,这会儿倒觉得乏了,想四下里看看,”仪龄微微皱了下眉,终于不免抱怨,“难道婉汐很忙吗?这么久竟然都不来看我。”
金铃听她这么一说,脸色微微一变,顿时低下头去。
“你说,我如果现在召婉汐入宫如何?”仪龄看向自己的随侍宫女,凤眼微眯,突然一笑,“正好可以帮皇兄制造见面的机会。”
金铃听闻此言更是紧张,连忙劝阻:“现在时间这么晚了,公主就算是真的很想见婉汐小姐,等到明日又如何?”
仪龄略略一忖,点了点头,“也好,既然这样,你陪我去东宫一趟,无须惊动他人,我只是想去见见皇兄,只前些日子他来看过我,最近也不知道忙什么去了。”
金铃心下一提,却也只得应了,掌了灯带路去了东宫。
此时天色暗淡,整座皇城内皆已燃上灯火,仪龄一路行去,只听到身后裙摆拂过地面时沙沙的声音,四下里异常安静,恍惚只觉得整座皇城居然寂寞如斯,也不知道是她久病之后感触颇多,还是因为什么别的原因。
“金铃,最近宫中可有事情发生?”又走了几步,仪龄终于停了下来。
金铃心下紧张,只频频摇头,“并无他事发生。”
“是吗?”仪龄微微回眸看她一眼,也没有多想,依旧慢慢朝东宫方向行去。
东宫,陁国太子佑瑭所居之所。
已经申时,东宫内灯火通明,门口内侍见到仪龄,立即上前行礼,“长公主。”
“太子在吗?”仪龄朝宫殿内看了一眼。
“回长公主,太子正在宫内,请容奴婢进去通传。”内侍躬身开口,随即转身走进宫殿之内。
未几,便听到脚步声从宫殿之内响起。
“皇兄。”仪龄轻笑,对着那从宫殿内快步而出的年轻男子微微行了个礼。
“仪龄,你的病好了吗?怎么可以就这么出来了?”年轻男子长了一张与她有七分肖似的面孔,穿一身藕色常服,虽然见到她来心下欢喜,但是还是不免板起面孔,“你这次一病,可吓坏了父皇母后,还有我这个兄长。”
“皇兄,”仪龄含笑开口,“莫非你要我站在这里与你说话不成?”
佑瑭恍然,顿时在自己额上轻轻一拍,“糊涂,我居然忘记了。”
仪龄眸中含笑,微提裙角越过宫殿槛门走了进去。
佑瑭命人上茶,与她坐下之后含笑提议:“既然这个时候来,不如一起用了晚膳如何?仪龄应该还没有传晚膳吧?”
“皇兄盛情,我当然却之不恭,”仪龄笑着点头,却又突然一副遗憾模样,“可惜,可惜。”
“何事可惜?”佑瑭不解。
“可惜婉汐不在,”仪龄挑眉,“我刚才还说召婉汐入宫,只可惜天色已晚,所以才弃了这打算,不然的话……”
她抿唇轻笑,打趣自己同胞兄长。
佑瑭脸色微微一僵,随即若无其事地匆匆岔开话题:“仪龄,再过半月便到你及笄之礼,不知道你想要何种礼物?”
仪龄掩唇轻笑,“礼物的话,若是自己说了,还算得什么礼物,难道皇兄就不愿费心为我准备礼物不成?”
佑瑭回神轻笑,“说得也是,我真糊涂。”
仪龄移目打量宫中摆设,突然有些奇怪,伸手指向对面墙壁,“婉汐为皇兄画的那幅《青山古松图》哪里去了?以前不都是挂在那里吗?”
佑瑭唇角微微抽动,稍稍一顿,才淡淡解释:“近日天潮,之前镶裱过的那幅图上居然生出隐隐绿斑,所以我着人拿去重新裱修一番。
仪龄点了下头,突然心生疑惑,“《青山古松图》不是皇兄你请了有名的匠人裱修的吗?怎么会因为近日天气的关系就轻易出现受潮现象?”
佑瑭听她这话一说,脸上神色顿时大变,半晌无语。
仪龄突然醒觉,自觉好笑,“不会是你们两个吵架,所以你把那幅画给收起来了吧?”
佑瑭脸色更是难看。
“不是?”仪龄皱眉,“那么……难道是你撕了那张画?”
“我倒希望只是如此……”佑瑭突然失魂落魄,怔怔低语。
皇兄他……很少现在这副模样……
仪龄眉头轻蹙,回眸看向身侧的金铃,悄声询问:“近日可曾听到什么?”
金铃惶惶摇头,垂眸不语。
仪龄心下更觉疑惑,下意识站起身来,“皇兄,你不是真的跟婉汐吵架了吧?”
佑瑭却只是怔怔地注视前方,仿佛婉汐就站在他视线所及范围似的。
“到底出了什么事?”仪龄有些急了。
“公主,不要再问太子了。”金铃心下不忍,终于插嘴进来。
仪龄回眸,不悦地看她一眼,“为什么?还是说……其实你知道什么?”
“奴婢什么都不知道!”金铃回答得太急太快,于是令仪龄越发起疑。
微微蹙起好看的眉,仪龄沉下脸色看她,“金铃,你到底知道什么,难道还要我一再追问你不成?”
金铃顿时为难地看向她,“公主……”
“到底出了什么事?”仪龄见她神色如此,心中不知为何莫名紧张起来。
“仪龄,”太子佑瑭的声音低低响起,“不要为难金铃。”
“皇兄,到底你和婉汐怎么了?我知道你很喜欢婉汐的,如果没有特殊原因,你怎么会取下那幅画?”仪龄忐忑起来,“难道说……被我猜中了,你们真的吵架了?”
佑瑭脸色发白,神情黯淡,“我怎么会和她吵架?”
“那是因为什么……”仪龄越发迟疑起来,她卧病多日,父皇未免旁人骚扰到她,所以嘱咐了她宫里的人小心看管,婉汐除了之前来探过两次病后,便没有再见到她人了,莫非……
“仪龄,”佑瑭突然站起身来,背对着她,隔了片刻突然说,“我还有事……你先回宫休息吧,我回头再去看你。”
他匆匆说完后,居然连头也不回地就进了内殿。
仪龄怔立良久,狐疑地离开东宫,只是没走两步,她突然回过神来,蓦地停下了脚步,转脸看向金铃,眉目之间隐隐带着一抹冷厉,“出了什么事?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金铃看她那副模样,顿时双膝一软,顿时就跪了下去,“公主……”
“不用怕,说给我听!”仪龄也没让她起来,神色依旧冷冷的,“还是说,我病了一个月,说出来的话,你们就全都不当一回事了?”
“奴婢不敢……”金铃心跳的飞快,脸上却还是带一抹犹豫之色,“可是……”
“说!”仪龄的神色更加严肃,“究竟出了什么事?”
“婉汐……婉汐小姐她半月前自愿去天朝和亲,所以……”金铃吞吞吐吐,不知道该怎么才能把话说得好听一点。
这件事……简直成了陀国的一大耻辱,未来的太子妃居然被迫和亲天朝,天朝皇帝根本就完全无视陀国帝君的脸面嘛!
“你说什么?婉汐她……”仪龄吃惊之下,声音不自觉地提高许多。
“只怕近日就要到达天朝了……所以太子他才会如此,”金铃畏畏缩缩地悄悄抬头看她,“皇上知道公主你和婉汐小姐交好,因此命令我们不许乱说话,免得骚扰公主养病……”
“皇兄难道就这么看着婉汐走了?”仪龄心中隐隐升起怒气,“父皇难道也允许了?”
“皇上和太子殿下自然不想,可是……万一天朝找到借口出兵,如果是这样的话……”金铃犹犹豫豫,到底也没有再说下去。
“可是,为什么是婉汐?”仪龄无论如何都难以相信,“就算真的要去天朝,也理应选择皇族中人,怎么会选中婉汐?”
金铃低头轻声开口:“难道要皇上送公主去天朝吗?听说……是婉汐小姐自愿前往的,不然的话,去天朝的,只怕就是公主你了。”
仪龄顿时怔住了。
陀国帝君只有四个女儿,她是长女,虽然尚未行及笄之礼,但是若是天朝真的要人,她必然首当其冲,至于濯华、邯怡则因为年纪尚幼,根本不做考虑,而庆隐虽然年龄与她相仿,但是失之浮躁,所以……
是为了她吗?
为了她……所以才让堂堂未来太子妃和亲天朝,沦为天朝笑柄?
那么太子哥哥他……他该怎么办?
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居然会突然发生这样的事,婉汐她居然为了她……放弃了自己一生的幸福?!
那么,她该怎么做?怎么做才能尽可能弥补这一切?
沉浸在震惊之中的仪龄已经完全没有心思去管别的事情了,所以,她自然也不会想到,就在半月之后,发生了一件大事,而在这短短时间内,她的人生,就此天翻地覆——
天朝历慕僖十年十月十七日,天朝宣祚帝长子川阴王阴谋叛变,宣祚帝于叛乱中驾崩。
同一日,宣祚帝那位常年外出游历的皇弟端朔王长孙融率军入宫,擒下川阴王,平定此乱。
乱军之中,川阴王被诛。
同年十一月十五,端朔王长孙融奉宣祚帝临终口谕,登基为王,是为元德帝,改国号为建隆。
是年十一月二十,召选陀国皇族之女入朝为妃。
十二月初,陀国长公主启程,自愿前往天朝。
车辚辚,马萧萧。
天色将暗,寒风吹透冷甲,越发显得瑟瑟。
行进中的队伍却保持着一如既往的沉默,慢慢朝前移动。
道上微有泥泞,那是因为从出发那日到现在,已经在途中连续遇到了三次大雨。
冬至已至,料峭之感越发清晰。
越往天朝国都靠近,这种寒肃之感,也越发清晰,到底与陀国之境,大不相同。
看一眼队伍中最华丽的那辆马车,负责此次旅程的将军大人贺奔担忧地皱了皱眉。
这般寒意,不知道马车内素来身娇体弱的公主……可否承受得起?
风带着冷意,打着卷过去,悄悄撩动马车上的锦裘。
马车之内,仪龄神色冷峻,凤眸微微眯起,袖一只小小手炉,神情若有所思,不知道在想什么。
金铃随侍在她身边,见她不说话,便也默不作声地绣着一副扇面。
碧水红莲,是陀国的名花。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
只是这一去,那万倾莲田之景,不知道何时,才能重得相见。
“公主,你冷吗?”过了片刻,金铃轻轻放下手中绣幅,取了一件鹤氅,搭在仪龄肩头,“多加件衣服吧,越朝前走,好像天气就越差了。”
她说完话之后,自己也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你还说我,”仪龄看她一眼,“自己不也是这么不当心。”
金铃轻笑,“奴婢健康着呢,没有关系,公主不用担心。”
“多加件衣服吧。”仪龄皱了下眉,淡淡开口,随即看一眼车窗位置,“也不知道今天还要走多久。”
“贺将军说再走半个时辰就到了郇僬郡驿馆,到时候就能歇息了。”金铃拿起手中那幅扇面给她看,“公主,好看吗?”
看着绣幅上的碧水红莲,仪龄点了点头,“好看。”
她说话的时候,神情里隐隐带了一丝惆怅。
金铃犹豫了一下,“公主……其实你根本不想来天朝的吧?可是为什么却坚持要来?如果你拒绝的话,皇上肯定不会让你来的,何况目前天朝目前流言甚多,也不知是真还是假,但是这位元德帝,咱们却也不知他是什么样的人,如果跟宣祚帝一样……”
她并没有继续说下去,可是仪龄却很清楚她想说什么。
没错,她也曾考虑过这个问题,可是……还能有更好的选择吗?
金铃刚才倒是说对了一句话。
天朝如今流言甚多,只因宣祚帝生前早已口谕,准备立其第三子肃赫为太子,如今肃赫正领军在外平定西南叛乱,无法回朝,只怕根本不知天朝变动。
所以元德帝因为所谓的“口谕”而带来的身份转变,就变得更加让人怀疑起来……
“之前去天朝拜谒的职官们怎么说他?”仪龄突然开口。
“他们说元德帝姿容非凡,气势过人,处事凌厉,”金铃有些犹豫,“公主,我担心……”
“你担心什么?”仪龄傲然抬起下巴,“他便是天朝国君,我亦是一国帝女,若不犯错,他又能耐我何?”
“若是他想找借口,随时都可以,”金铃百思不得其解,“当时天朝派使者来,公主到底为何允诺前往?当时天朝只求陀国帝女一人,而皇上的女儿,又并非只有长公主一人。”
“我自有我的打算,”仪龄眉头微蹙,神色冷淡,“更何况,适龄之人,也无非我与庆隐,但是照她那个性子,只怕到天朝来也是惹是生非,她一人闯祸无关紧要,但是万不可连累陀国。”
“但是……”金铃担忧地看着她,“公主,你这样一走,就不想家吗?不想皇上和皇后?”
仪龄神色微微一黯,许久之后,却仍然固执地摇了摇头。
但是……怎会不想家?不想父母?
及笄之礼才过,尚未来得及体会束发换簪之乐,便要承担这样的事情……
明明是一国帝女,如今却如礼物一般,被人随意要去,千里迢迢,一去……难归。
为何?为何?
只为他是天朝,坐大一方,随时便可攻城掠土,令他国不保?
只为如此,才可以肆意……令她如此?令婉汐如此?
一念及此,仪龄陡然觉得胸闷气躁,烦乱不已。
马车突然缓缓停了下来,有人骑马靠近马车,“公主,前面已到郇僬郡驿馆,请公主移驾驿馆,暂且休息一晚,明日我们再继续赶路。”
“知道了。”马车内端然而坐的仪龄回神淡淡应了一声,随手撩开马车窗帘看了一眼,驿馆上头“郇僬郡”三字分明清晰。
“公主,请下车。”金铃替她打起了车帘。
“嗯。”再度应了一声,仪龄拂裙而起,下了马车,随即在众人无数的视线中,拖着长长而迤逦的裙摆,慢慢走进了郇僬郡驿馆。
夜凉胜水。
寒意逼人。
只不过略开了窗子,便有丝丝缕缕寒意萦绕周身。
手指早已经冰到几近毫无知觉,习惯了南方的天气,北方的天气对她而言,实现是难以忍受。
而这般寒夜里,她更是辗转反侧,无论如何都睡不着,最后只得翻身而起,披衣下床,在屋中随便走了两步。
行程已有些日子,再过几日,护送她的队伍便会到达天朝境内,届时,便会有天朝的人负责迎送事宜,而陀国的人,除了贴身内侍之外,只怕要尽数遣回。
到时,她该怎么办?
微蹙起秀致双眉,仪龄神情恍惚,凤眸黯然,盯着那半掩的窗所微微透出的一线天光。
只是许久之后,她蹙起的双眉却又渐渐舒展开来,似乎刚才那一刻的脆弱并非是她所有。
陀国帝女。
她以此身份,主动答应前往天朝,此后纵是为妃为嫔,又岂能轻易退缩。
一旦人在天朝,她此后一举一动,均代表着陀国,绝不可有任何差池,更何况……更何况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所以,就这样吧……
“哐!”
一声巨响,却在此时骤然传来。
仪龄惊得浑身一震,“刷”的一下便推开了窗子朝外看去。
隐隐火光仿佛突然出现,跳动不已,刀剑相击之音不绝于耳,马嘶之声频频传来,惊破一天夜色。
“保护公主!”
“快去保护公主!”
男人们的叫嚷声纷乱乍起,仪龄蓦地回过神来,却惊见前方院墙之上,数个黑影不知道是从何处冒出,跃下墙头,朝她所在的方向奔来。
“公主!”金铃衣衫不整地从外间闯进来,“我们快走!”
只是这样奔到门边,那门却“砰”的一声被人撞开,随即那数个黑影便已冲至跟前,仪龄仓促之间抬头看去,却发现他们全部用黑巾遮面,根本就看不出容貌出何,甚至不由分说,便朝她抓了过来。
金铃一急之下,抓起房间内的一个花瓶就冲离她们最近的一个人砸了过去。
首当其冲的那个黑衣人拿手中的剑挡了一下,只听到“当”的一声,花瓶碎片顿时四溅开去。
“公主,快走!”金铃眼见大势不妙,用力推了她一下,然后便挡在了她的身前,试图拦住那几个人。
“抓住她!”黑衣人确定了身份之后,领头的那个人顿时嚷了一声,他身后的人顿时朝仪龄包抄了过来。
“你们到底是谁?”仪龄防备地朝后退去,自知如果无人来救的话,只怕她此刻根本就没有逃脱的把握——
出口已被堵死,护送她来的贺奔将军应该是被人缠住了无法脱身。
看来,是蓄谋已久的举动。
只是不知,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居然想到掳劫于她?!
“我们的身份,公主无须知道,”领头那人压低了声音,“只是公主务必要跟在下走一遭了。”
“你们休想带走我家公主!”金铃虽然怕得发抖,但是还是护着仪龄一步步朝后退去。
“想与不想,只怕由不得公主了!”那人似乎耐心告謦,蓦地扬了下手,他身后的人立即越过他,一步步逼近仪龄。
“金铃,”仪龄看着眼前这阵仗,自知眼下只怕根本无法逃脱,索性伸手拨开她,凤眼冷冷一眯,“不要做无谓抵抗,既是蓄谋前来,我们哪里还能逃脱?”
“公主好胆色!”那人居然赞了一声,“既然如此,就请跟我们走吧!”
外院的冲杀声犹然传来,刀剑之音不绝于耳,仪龄下意识朝窗外又看了一眼。
“公主请!”那人又催了一声。
包抄而去的黑衣人中,有人不耐烦起来,蓦地伸手朝她抓了过去。
仪龄神色蓦地一冷,“好大的胆子,我也是你能碰得的吗?”
她这样脸色一冷,居然带着说不出的凛然之色,那个黑衣人为她神色所迫,抓向她的手不自觉地缓了一缓,就在那一瞬间,窗口方向却突然传来一声轻笑。
是个男人的笑声,这般混乱嘈杂之间,居然依旧清晰入耳。
“谁?”领头的黑衣人冷喝出声,蓦然转身,朝窗口方向看了过去。
一个男人静悄悄地站在院外,正看着他们。
他甚至还好心情地笑了笑。
当然,不是对他们,而是对那个自始至终,甚至都不曾露出一丝慌乱的仪龄公主。
他微笑,挑眉,“一别多日,怎么你始终都只会说这句话?”
男人有着异常俊朗倜傥的眉眼,挑眉的样子似乎十分熟悉,说话的腔调似乎也很熟悉,仪龄隔着窗口看着他,有些犹豫,但是随即便想起来这个人是谁了——
“你?”她的眉头微微一皱,看向男人的目光却并没有因为此刻自身现况而露出半分慌张。
“可不就是我?”男人依旧轻笑。
“你跟他们是一伙的?”仪龄冷哼一声。
“你是在侮辱我?”男人不悦地看了一眼房间里的黑衣人,随即缓步走了过来。
撩衣进门。
他简直如入无人之境。
“站住!”黑衣领头人蓦然警觉,冷喝一声,阻止他再继续靠近。
男人果然听话地停下了脚步,可是他却玩味地捏了下下巴,随即看向面前这些黑衣人,“不如让我来猜一猜,你们到底是谁,想来做什么吧?”
“休要废话!”黑衣领头人一边注意着身后的仪龄,一边小心着面前突然出现的男人。
“陀国长公主此去天朝,谁都知道她此行的最终意义,只不过……若是有人存心利用这一点,换一位公主给天朝帝君,也不是不可能的事,”男人浅浅一笑,“不知道,我说得对不对?”
“闭嘴!”黑衣人狠狠开口,“再不闭嘴,就不要怪我们不客气了!”
“因此,若是出现了陀国长公主行刺天朝帝君之事,到时候成功与否,所得利的都不会是天朝或者陀国,至于便宜了哪国……”男子淡淡一哂,目光明明落在仪龄身上,却是对着那个黑衣人说话,“相信你们心里,一定最有定数。”
黑衣人的脸全被布巾遮着,根本看不清楚脸色如何,但是就在男人的话音落下之后,完全毫无征兆地,他们陡然扬起手中的刀剑,便朝他攻了过去。
刀剑袭出的那一瞬间,在室内暗淡灯光下,仿佛被映出了数道寒光似的。
仪龄心下莫名一紧,下意识抓紧了自己的衣袖。
眼前人影闪动,刀剑之音清晰传来。
她从来不曾见过这样的场面,只骇得手心里隐隐冒出冷汗。
虽然不知道这个人到底是友是敌,但是……他刚才说的那些话,是真是假?
这些黑衣人,难道真的是别国派来的人,想要趁她此行之际,做出什么事来?
迟疑的目光落在打斗中那个微微带着一丝熟悉的青色身影上,仪龄不自觉地颦起了双眉。
这个人……
还以为那个雨天之后,便再也不用看到他。
可是他为什么会在此刻出现?
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到底是谁?
他……
“小心!”一个声音乍然之间落入她的耳中,她才微微一怔,便被人握住手臂用力一带,随即便扑进了一个微暖的怀抱,而因此避开了一道无意中扫向她的寒光。
否则的话,只堪毫厘,那道寒光便会令她受伤。
仪龄手心发凉,脸色微微苍白,可是却在瞬息之间,便觉得身上一暖。
却是这个突生援手的人,居然还有闲暇将房间里搁置一旁的鹤氅顺手抓来,将她牢牢遮住。
他……
仪龄忍不住又是一怔,下意识抬眸看向他。
依旧是那副倜傥俊朗的模样,因着此刻凝神对敌,而显得眉眼微含煞意,唇角微抿,与……那个雨天,似乎又有所不同。
“公主,”紧抿的唇角突然微微放松,他的声音略带了一丝弧度,朝上微微挑起,“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就松手了。”
仪龄猝然回神,下意识便将他重重推开。
男人却只一笑,随即便挡在她身前,挡住了那些黑衣人再一波的攻击。
“公主!”一旁的金铃吓得脸色煞白,慌不迭地奔到她身旁仔细察看,“你有没有事?有没有哪里受伤?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我没事。”仪龄面无表情,随手紧了一下身上的鹤氅。
金玲这才松了口气,下意识将她朝后带了一下,随即不无疑惑地开口:“公主,这个人……”
“贺将军的人哪里去了?”仪龄凤眸微微一眯,强压下一线薄薄的愠恼之意。
金铃正想说话,耳边却骤然传来杂沓的脚步声,有个高大的身影挟着劲风似的冲进了房间之内,扬手一刀便逼退了朝他突袭的黑衣人,随即面朝仪龄单膝一跪,“公主,微臣来迟,请公主恕罪!”
刀来剑往一片混乱当中,仪龄凤眼生威,冷冷瞥他一眼,“贺将军,是不是要等我死了,你才能赶来救人?”松语文学免费小说阅读_www.16sy.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