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揭谜底
元德帝。
天朝如今的一国之主。
复姓长孙，单字融。
他本是宣祚帝的皇弟，但是年纪却较宣祚帝小上许多，当年宣祚帝登基之时，他不过只是七岁孩童，所以纵然他是皇太后亲子，本有继承皇权之资，也无继承皇权之能。
说他本有继承皇位之权，是因为宣祚帝并非皇太后亲生，若按天朝惯例，本不该登基为帝，但是皇权宝座之下血迹淋漓，他最终脱颖而出，靠的便是他非同一般的手段，甚至最后他甘愿抛弃生母，认皇太后为母——仅此一条，便足以令人震惊。
自此皇权旁落，继承皇位之人，身上只具帝王之血，而缺皇后凤血。
但是谁都没有想到，慕僖十年十月十七日，天朝皇权，却在乍然之间，翻天覆地。
任谁都不会想到，失落多年的凤血，重新镶嵌上了皇权的金边。
如今，是建隆元年。
十二月二十六。
大吉。
天色欲晚。
拂萝宫中灯火通明。
菱花铜镜，黛料添香。
镜子内映出一张恍若精雕细琢的脸，真真芙蓉如面柳如眉，烛光之下，越发显得凤眸流波，顾盼生姿。
穿一袭红色曳地宫装，发挽流云之态，远远看去，更显娉婷。
自妆台前缓缓起身，仪龄看着镜中的自己，唇角淡淡勾出一抹笑意。
渐渐地，那笑意正在逐渐加深。
初时还有些心事重重，但是不过片刻而已，她眉梢眼角，似冰湖被风吹开，刹那春盛花开，暖意无限。
从不曾见过这样笑着的公主——
金铃诧异地悄悄看着镜中的她，有些难以置信于此刻她所看到的一切。
她绝对敢保证，凡是看到公主这样笑容的人，若是还能硬得下心肠来，绝对不是正常人。
若是公主想，她这样的笑容，足以征服任何一个人。
“金铃，我已经准备好了。”没有在意身后贴身侍女的表情，仪龄径直开口，衣袖轻拂，转过身来。
“是，公主。”金铃回过神来，恭敬地低头应了一声，随着她朝外走去。
仪龄唇角含着适才那种笑意，一步一态，极尽美妍。
今夜，元德帝将在锦绣宫中设宴，“款待”陀国帝女，想也知道，就在今夜，元德帝的态度如何，等同直接宣布了她此后的命运。
是幸，抑或不幸，就在今夜完全揭晓，所以她煞费苦心，便是以色示人，也要尽搏元德帝的注意。
紧张吗？
或许还是有的。
害怕？
已经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害怕还有什么用？
这个即将要谋面的人，将成为她的夫——便是与其他人共同拥有，也不得不如此。
因为只有这样，她才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
也只有这样，她才能知道……婉汐现在到底在哪里……
拂萝宫外，早有女官候在那里，见她出门，行了礼之后，便带她朝锦绣宫一路行去。
夜凉星稀，沿途宫灯高悬。
仪龄唇边笑意犹含，这一路行去，丝毫不见急躁冒进之态，依旧步步生姿，直到终于来到锦绣宫。
金铃却被留在了宫门之外，随行女官对她行了个礼，轻声开口：“公主请进。”
仪龄看一眼金铃，裙角微微一动，迈过锦绣宫的门槛，慢慢走了进去。
可是——
大殿寂寂，说是设宴，除她之外，却并不见半个人影。
仪龄微微一怔，正待回头，却听到身后殿门一响，却是那随行女官，居然关上了门，将她一人留在这空寂大殿之内。
殿内烛火轻动，檀香隐隐，四下无人。
这……到底是为何？
仪龄独立殿中，迟疑片刻，唇角却终于还是慢慢弯了起来，重新恢复了淡淡笑意。
这是考验，还是羞辱？
但不管如何，她来都已经来了，又能怎样？
她既然进得来，自然也能出得去。
所以……
何须担心？
更深露重。
内殿之中，穿着明黄衣饰的元德帝犹在看折子。
灯花“扑”的一下爆了出来，一旁的贴身近侍洛七保立即机灵地过去挑了挑灯芯，随即再垂着手退到一旁。
殿内一片安静，除了翻动折子的声音之外，几乎安静得像是没有人存在似的。
许久许久以后，元德帝终于放下了手中的折子，随口问了一句：“现在何时了？”
“回皇上，现在已经戌时了。”洛七保连忙回话，说完后却又迟疑了一下，“皇上……”
“什么？”元德帝抬眸看他，“有话就说。”
“那个……”洛七保硬着头皮开口提醒，“陀国公主在外殿已经等了许久了，你是不是……”
“哦？她还在吗？”元德帝似乎恍然想起，“朕还以为她早该走了。”
“没有皇上的旨意，她怎么会轻易离去？”洛七保立即昂首挺胸，“小小陀国公主，怎么可能有那么大的胆子？”
元德帝轻笑，“那是因为你没见过她，朕知道……这位陀国公主，不仅胆子大，脾气也不小，若是惹她生了恼，只怕咱们难以收拾善后。”
“她脾气不小？”洛七保连连摇头，“放心，她见了皇上你，纵是有天大的脾气也不敢发出来的。”
是吗？
元德帝笑而不语。
即便是这样说，但是他轻慢她这么久，如今传召她却又因为看折子误了这么长时间，只怕……
难以灭火啊。
元德帝忍不住在心中感慨，略一思忖，随即点了点头，“好吧，随朕一起，还是去看看那位陀国公主吧。”
“是！”洛七保立即点头，跟着他大步走出了内殿。
锦绣宫，有内外两重宫殿。
此刻外殿灯火依然，却寂寂如斯，但是元德帝自内殿走出以后，不期然间，居然听到外殿传来的轻悄足音，微带着一定的节奏。
偶尔听到钗环相击簌簌而响，声音极低，却并非没有。
这是……什么声音？
元德帝一时好奇，所以并没有急着现身，反而故意隐在暗处，看向那低低声音传来的方向，只是却没有想到——
灯火通明。
满殿寂寂之中，红衣少女，却如乍放之花，广袖舒展，腰悬流纨，正在无声而舞。
灯火微微摇曳，将她曼妙身影，映在墙壁之上。
舞殿冷袖，微带着稍稍寒意，却美到极致，让人……忍不住沉醉其中。
挑眉，叹息，浅笑，低颦。
纵然无人观赏，她却毫不在意。
所以他也静静独立原处，看她袖翻裙飘，舞尽极致风华。
那是他……所不曾见过的她。
红衣犹如枝上花，一舞尽显世繁华。
她是陀国帝女。
她是陀国最得宠的仪龄……公主。
愈是傲慢，愈是无礼，却愈显尊贵。
当她凤眸微眯之时，又有谁说她没那个资格。
她浑然天成，让人一见难忘，记忆……深刻。
她……
许久之后，钗环轻击之声渐止，她敛袖收势，却余韵袅袅。
元德帝在暗处挑眉，心下莫名一松，随手轻击，“啪啪”两声，似是鼓励，又似是……
“谁？”没有料到这里居然会突然有人出现，她吃惊之下，骤然回眸，朝他隐身之处看来。
要现身见她吗？
他在那灼灼凤眸之下，居然一时忘形，踌躇起来。
殿门却在此时被人推开了，有宫女分成两列走了进来，手中各有物件，进得殿来，便忙碌不已，不多时，便将殿内收拾成设宴之貌。
玉碗盛来琥珀光，此时的锦绣宫，仿佛乍然之间变得热闹起来。
她一时怔住，可是也不过仅仅一瞬而已，随即便敛去了那种惊讶之色。
元德帝轻笑一声，自暗处走出去，明黄衣饰尽显天子之气，他看着她开口，尽管声音不高，却还是在瞬间吸引了她的注意，他笑着问她：“公主，不知道你对朕的安排是否满意？”
事实上，她是否满意他并不是急着想要知道，因为他知道他很满意。
满意于她此刻震惊不已地抬眸盯着他。
满意于她一时忘形而抬起指着他的手指。
满意于她难以置信地开口，对他说：“你是……天朝帝君？”
“是，朕便是天朝帝君，”他轻笑，眉目倜傥已极，“当然，公主如果愿意的话，朕也不介意你称呼朕为——”微微停顿，他再度轻笑，走近她，如耳语一般，“鸣珂。”
他坐在上席，而她，就在他身侧。
离得极近，于是便愈能发现他眸中那种因为算计到别人而得意的隐隐笑意。
很好玩吗？
堂堂帝君，故意化名而去拐带自己的后宫，岂不是有些……有些……
仪龄端坐在他下侧，脸上神色未变，心内却翻江倒海，几乎无法确认自己此刻到底是惊是怕了。
若是当初她说错了什么话……
真的完全没想到，他居然会是长孙鸣珂……不不不，应该说完全没想到，天朝当今帝君居然会是长孙鸣珂……
不对，天朝帝君的名讳，不是长孙融吗？
仿佛像是看穿了她在想什么似的，那坐在上首的男子唇角轻挑，“公主，其实朕一直都忘记告诉你了，鸣珂是朕的字。”
现下殿内无人，随侍宫女已经全部退下，当然，这是他——天朝当今帝君的命令。
仪龄没有做声，只是静静看着他，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怎么？”元德帝微微一笑，“公主此刻怎么这么安静，似乎与往常大不相同。”
仪龄的唇角自然上挑，露出浅浅笑意，容色愈显艳丽，“皇上准许仪龄说话吗？”
她的声音……
毫无以前那种傲然，反倒轻灵柔婉。
元德帝目光微微一闪，“当然准许。”
“那么，请皇上改了‘公主’那两个字吧，”她神色自若，“臣妾的名字，叫做仪龄。”
元德帝颇感兴味地看着她，也不知道是讽刺还是果真这么以为，“臣妾？你倒是挺能适应环境。”
“难道不是吗？”仪龄抿唇轻笑，“谁都知道皇上召选陀国皇女是何用意，如果臣妾不识趣的话，岂不是辜负皇上一片心意。”
“好，以后朕唤你仪龄也好，”元德帝哈哈一笑，“仪龄，仪龄，仪态端然，妙龄如花。”
“臣妾谢皇上夸奖。”仪龄微微一拜，凤眸中波光一闪，随即便敛了去。
“坐在朕的身旁。”他随手一招。
仪龄看了他一眼，微微轻笑，随即便起身移步过去，坐到他身侧，“不如就让臣妾为皇上斟酒如何？”
元德帝点头应允：“好。”
仪龄手执玉壶，为他斟一杯酒，随即轻声开口：“皇上，请。”
元德帝不动声色，“好。”
一饮而尽。
仪龄含笑，再斟一杯，“皇上……”
“既然朕已经喝了，那么仪龄你又怎能不喝呢？”元德帝似真似假地笑了一笑，接了那杯酒之后，却蓦地抬起她的下巴，将那一杯酒全部都灌进了她的口中。
“咳咳——”仪龄一时不察，顿时呛到，差点连手中的酒壶都给摔了出去。
元德帝接过她手中酒壶，一手顺势揽过她的肩帮她顺气，毫无意外地察觉到她瞬微僵的身体。
这便是她所说的“仰慕”？
仪龄强忍下不适，再抬头时，已经换了笑容，“皇上，原谅臣妾一时失态。”
“仪龄不擅饮酒，何罪之有？”他一副颇失望的样子，“只可惜不能与朕对饮，朕独自饮酒，真真无趣。”
仪龄勉强一笑，“如果皇上希望臣妾陪的话，臣妾自然不会推辞。”
“可是你明明不善饮酒，这样不是太勉强了吗？”元德帝仔细地看着她。
“……不勉强。”仪龄悄悄看那酒壶，眸中掠过一抹苦恼，但是随即便消失了。
“哈哈——”元德帝突然大笑起来，笑得仪龄一时心下惶惶，不知道他所笑为何。
直到片刻之后，他才终于停了笑容，脸上神色也渐渐敛起，只在唇角露出淡淡笑意，若不是因为他身上所着明黄衣饰，她几乎要以为眼前这个人，只是她所认识的那个“长孙鸣珂”了。
“公主，”他不无调侃地开口，“这便是你所谓的仰慕？”
仪龄被他这么一问，脸上神色顿时尴尬无比。
当时只知道拿话堵他，又哪里想到他居然会是天朝帝君？！
“你曾说过，你‘仰慕’天朝帝君……”他似笑非笑，“所以，便要如此勉强自己？”
仪龄垂眸默然，眸中隐隐掠过一丝懊恼。
见她不说话，他再度开口：“公主不会是突然变哑巴了吧？”
“皇上希望我说什么？”实在无法再继续下去，她终于抬眸看向他，“我不说话，只是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才好。”
“如今公主才知道自己当时犯下了什么过错吗？”元德帝言语中微带取笑之意，注意到她在不自觉的时候，将刚才的“臣妾”二字，重新换成了“我”。
这样看起来，终究还是不习惯啊……
“不。”仪龄镇定地摇头。
“哦？”元德帝似乎颇感意外地挑眉，“那么你是为何沉默？”
“我……”仪龄微一迟疑，随即若无其事地将“我”字搪塞过去，“臣妾只是在懊恼，为何没有认出皇上，正如旁人所说，皇上你姿容非凡，气势过人……臣妾实在太过眼拙了。”
“原来是为这个懊恼吗？”元德帝半真半假地笑了一笑，“正所谓不知者不怪，无妨。”
仪龄抿唇对他一笑，极美极妍。
这样的她……简直……
元德帝突然起身，负手在大殿之内走了两圈之后回头看她，唇角微微勾出一道浅浅弧度，“在这里待得还习惯吗？”
“一切都还好，拂萝宫甚为安静。”仪龄端坐原位，并没有动。
“你是在抱怨朕的忽视吗？”他突然转身走了回来，在她面前停下，微微俯身，看着她的眼睛。
仪龄眼波一闪，随即垂下眸子，“臣妾不敢。”
“仪龄？”他突然开口喊她的名字。
“皇上有话想跟臣妾说？”仪龄只得抬起头来看他。
元德帝的目光紧紧锁住了她，许久之后，他突然“哧”地笑了一声，随即便直起身来，一脸遗憾失落，“真是可惜。”
仪龄莫名其妙，于是浅笑问他：“不知皇上有何可惜？”
“朕以前所见的那只傲慢天鹅哪里去了？”他居然惋惜不已，“朕还记得，仪龄当初对朕说‘好大的胆子’之时，脸上露出的那种神色，简直令朕记忆犹新，印象无比深刻，相信你是天下第一个敢对朕说这种话的女子了，可惜没想到如今你变成这样……其实你又何必如此，朕以前也问过你，若是不愿……”
“皇上！”仪龄顾不得其他，匆匆打断他的话，“臣妾并没有不愿。”
“是吗？”他一脸怀疑。
“当然！”仪龄言之凿凿，情意切切，恐他不信，“皇上难道果真忘了长孙鸣珂之事？”
“怎么能忘，”他笑而摇头，“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拒绝……实在让朕毫无面子可言。”
“可那全是因为，臣妾心系皇上。”仪龄凤眸中一片坦然，“臣妾当时亦说过，臣妾仰慕的是皇上。”
“未曾见面，何来仰慕之说？”他一脸不相信的表情。
“难道皇上不知……何谓心向往之？”贝齿轻咬红唇，她似是含羞而笑，神情娇柔，容色华丽，烛光之侧，更显美人如玉。
元德帝的目光一眨不眨，将她一举一动悉数收归眼底，许久之后，缓缓露出一个会意的笑容，“真没想到，仪龄不怪朕的疏忽怠慢，居然还会如此待朕……”
他意味深长，话音稍停。
仪龄眉目含笑，温顺无比。
“既然这样，想来朕再做出什么令仪龄为难的事情，仪龄也不会责怪于朕吧？”他淡淡一笑，随口说道，“所以，今晚仪龄就自回拂萝宫吧，朕还有事要做，就不陪你了。”
说着话，袍袖一拂，便自转身离去。
仪龄慌忙屈膝一拜，“臣妾恭送皇上。”
并无回音，半晌后抬头去看，却发现元德帝已经没了影踪。
居然就这么走了？！
居然就这么走了！
锦绣宫内，仪龄一脸愕然。
锦绣宫外，元德帝满脸笑容。
洛七保疑惑地提醒他：“皇上，你都已经召了陁国公主，怎么又扔她一人在锦绣宫？这回头要是传开来，不知道会被人说成什么样呢。”
元德帝意味深长，“朕就是想看到那样的局面。”
若是被人讥笑，被人轻视，被人怠慢，被人疏忽……这样，还不足以让她恢复本来的面目吗？
在天朝国都，这位陁国公主，还能不能端出堂堂一国公主的风范呢？
真的……很令人期待啊……
无论如何都难以忘记，那一日雨中，她那样的表情。
陁国长公主。
只要见过一次，就绝不会忘记的人……
幽寂冷宫，灯火微微，随风曳动。
宫门紧闭，人迹罕至，到了夜间，更是没有半丝人气，巡夜的小太监从这里经过之时，也只是悄悄看了两眼，随即便越过此处，匆匆走掉了。
树影婆娑，风一吹，便有“吱吱”的声音响起，听来更是让人毛骨悚然。
宫殿深处。
有扇窗的窗纱掉了半幅，且早已经被污了颜色，看不出原来的花样，风吹过的时候，那掉落的半幅窗纱便随着轻轻扇动，有一下没一下的。
因这风的关系，于是宫殿越发显得冷寂。
但是在这一片冷寂之中，却有个瘦削人影，手提一盏小小宫灯，正在这偌大冷宫之中，四下游走。
仿佛是在查看什么，仔细看看，却又并非如此。
淡薄的衣衫，凌乱的发，苍白憔悴的容颜，明明还是如花妙龄，却幽居冷宫，无人看顾，落得如此狼狈模样。
此刻她手执宫灯，神情呆滞，脚下微微踉跄，恍若游魂野鬼一般，静悄悄在宫殿之内四下里走动。
夜半无眠，难以入睡，只得如此打发时间。
直到走得倦了，她才终于停了下来，宫灯暂时置在地上，她两手环膝，静静坐在宫殿冰凉的砖地上独自发呆，目光呆滞地看着殿内翻飞的白纱。
薄衣难耐夜凉，她下意识地缩起肩膀，固执地坐在那里，一直都没有动，兀自看着那翩跹白纱随着夜风不停舞动。
她的一生……就这样结束了吗？
就这样结束在这样寂寂的深宫之内，仿佛一朵才要刚刚盛开的鲜花，便不小心坠落枝头。
可是……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明明她看到了……看到了……
为什么会是错误的？为什么会做出那种错误的判断，然后再做出那样错误的选择？
如果……如果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就好了……
如果她并没有认错人就好了……
如果她没有……
“不，我没有认错人……他就是皇帝，他就是我想要找的人，我没有认错人，那块玉佩明明就是他的，我怎么会认错人呢，不会的……”她低声轻喃，仿佛只要多说几遍，那么所说的话，也就会成为事实。
夜风凛凛，吹动冷宫树上寒鸦，“呱”的一声，乍然振翅离去。
宫殿内的那一点微光，也在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中，渐渐变弱，直至完全熄灭。
于是寂寂长夜，越发凄苦难挨。松语文学免费小说阅读_www.16sy.com
天朝如今的一国之主。
复姓长孙，单字融。
他本是宣祚帝的皇弟，但是年纪却较宣祚帝小上许多，当年宣祚帝登基之时，他不过只是七岁孩童，所以纵然他是皇太后亲子，本有继承皇权之资，也无继承皇权之能。
说他本有继承皇位之权，是因为宣祚帝并非皇太后亲生，若按天朝惯例，本不该登基为帝，但是皇权宝座之下血迹淋漓，他最终脱颖而出，靠的便是他非同一般的手段，甚至最后他甘愿抛弃生母，认皇太后为母——仅此一条，便足以令人震惊。
自此皇权旁落，继承皇位之人，身上只具帝王之血，而缺皇后凤血。
但是谁都没有想到，慕僖十年十月十七日，天朝皇权，却在乍然之间，翻天覆地。
任谁都不会想到，失落多年的凤血，重新镶嵌上了皇权的金边。
如今，是建隆元年。
十二月二十六。
大吉。
天色欲晚。
拂萝宫中灯火通明。
菱花铜镜，黛料添香。
镜子内映出一张恍若精雕细琢的脸，真真芙蓉如面柳如眉，烛光之下，越发显得凤眸流波，顾盼生姿。
穿一袭红色曳地宫装，发挽流云之态，远远看去，更显娉婷。
自妆台前缓缓起身，仪龄看着镜中的自己，唇角淡淡勾出一抹笑意。
渐渐地，那笑意正在逐渐加深。
初时还有些心事重重，但是不过片刻而已，她眉梢眼角，似冰湖被风吹开，刹那春盛花开，暖意无限。
从不曾见过这样笑着的公主——
金铃诧异地悄悄看着镜中的她，有些难以置信于此刻她所看到的一切。
她绝对敢保证，凡是看到公主这样笑容的人，若是还能硬得下心肠来，绝对不是正常人。
若是公主想，她这样的笑容，足以征服任何一个人。
“金铃，我已经准备好了。”没有在意身后贴身侍女的表情，仪龄径直开口，衣袖轻拂，转过身来。
“是，公主。”金铃回过神来，恭敬地低头应了一声，随着她朝外走去。
仪龄唇角含着适才那种笑意，一步一态，极尽美妍。
今夜，元德帝将在锦绣宫中设宴，“款待”陀国帝女，想也知道，就在今夜，元德帝的态度如何，等同直接宣布了她此后的命运。
是幸，抑或不幸，就在今夜完全揭晓，所以她煞费苦心，便是以色示人，也要尽搏元德帝的注意。
紧张吗？
或许还是有的。
害怕？
已经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害怕还有什么用？
这个即将要谋面的人，将成为她的夫——便是与其他人共同拥有，也不得不如此。
因为只有这样，她才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
也只有这样，她才能知道……婉汐现在到底在哪里……
拂萝宫外，早有女官候在那里，见她出门，行了礼之后，便带她朝锦绣宫一路行去。
夜凉星稀，沿途宫灯高悬。
仪龄唇边笑意犹含，这一路行去，丝毫不见急躁冒进之态，依旧步步生姿，直到终于来到锦绣宫。
金铃却被留在了宫门之外，随行女官对她行了个礼，轻声开口：“公主请进。”
仪龄看一眼金铃，裙角微微一动，迈过锦绣宫的门槛，慢慢走了进去。
可是——
大殿寂寂，说是设宴，除她之外，却并不见半个人影。
仪龄微微一怔，正待回头，却听到身后殿门一响，却是那随行女官，居然关上了门，将她一人留在这空寂大殿之内。
殿内烛火轻动，檀香隐隐，四下无人。
这……到底是为何？
仪龄独立殿中，迟疑片刻，唇角却终于还是慢慢弯了起来，重新恢复了淡淡笑意。
这是考验，还是羞辱？
但不管如何，她来都已经来了，又能怎样？
她既然进得来，自然也能出得去。
所以……
何须担心？
更深露重。
内殿之中，穿着明黄衣饰的元德帝犹在看折子。
灯花“扑”的一下爆了出来，一旁的贴身近侍洛七保立即机灵地过去挑了挑灯芯，随即再垂着手退到一旁。
殿内一片安静，除了翻动折子的声音之外，几乎安静得像是没有人存在似的。
许久许久以后，元德帝终于放下了手中的折子，随口问了一句：“现在何时了？”
“回皇上，现在已经戌时了。”洛七保连忙回话，说完后却又迟疑了一下，“皇上……”
“什么？”元德帝抬眸看他，“有话就说。”
“那个……”洛七保硬着头皮开口提醒，“陀国公主在外殿已经等了许久了，你是不是……”
“哦？她还在吗？”元德帝似乎恍然想起，“朕还以为她早该走了。”
“没有皇上的旨意，她怎么会轻易离去？”洛七保立即昂首挺胸，“小小陀国公主，怎么可能有那么大的胆子？”
元德帝轻笑，“那是因为你没见过她，朕知道……这位陀国公主，不仅胆子大，脾气也不小，若是惹她生了恼，只怕咱们难以收拾善后。”
“她脾气不小？”洛七保连连摇头，“放心，她见了皇上你，纵是有天大的脾气也不敢发出来的。”
是吗？
元德帝笑而不语。
即便是这样说，但是他轻慢她这么久，如今传召她却又因为看折子误了这么长时间，只怕……
难以灭火啊。
元德帝忍不住在心中感慨，略一思忖，随即点了点头，“好吧，随朕一起，还是去看看那位陀国公主吧。”
“是！”洛七保立即点头，跟着他大步走出了内殿。
锦绣宫，有内外两重宫殿。
此刻外殿灯火依然，却寂寂如斯，但是元德帝自内殿走出以后，不期然间，居然听到外殿传来的轻悄足音，微带着一定的节奏。
偶尔听到钗环相击簌簌而响，声音极低，却并非没有。
这是……什么声音？
元德帝一时好奇，所以并没有急着现身，反而故意隐在暗处，看向那低低声音传来的方向，只是却没有想到——
灯火通明。
满殿寂寂之中，红衣少女，却如乍放之花，广袖舒展，腰悬流纨，正在无声而舞。
灯火微微摇曳，将她曼妙身影，映在墙壁之上。
舞殿冷袖，微带着稍稍寒意，却美到极致，让人……忍不住沉醉其中。
挑眉，叹息，浅笑，低颦。
纵然无人观赏，她却毫不在意。
所以他也静静独立原处，看她袖翻裙飘，舞尽极致风华。
那是他……所不曾见过的她。
红衣犹如枝上花，一舞尽显世繁华。
她是陀国帝女。
她是陀国最得宠的仪龄……公主。
愈是傲慢，愈是无礼，却愈显尊贵。
当她凤眸微眯之时，又有谁说她没那个资格。
她浑然天成，让人一见难忘，记忆……深刻。
她……
许久之后，钗环轻击之声渐止，她敛袖收势，却余韵袅袅。
元德帝在暗处挑眉，心下莫名一松，随手轻击，“啪啪”两声，似是鼓励，又似是……
“谁？”没有料到这里居然会突然有人出现，她吃惊之下，骤然回眸，朝他隐身之处看来。
要现身见她吗？
他在那灼灼凤眸之下，居然一时忘形，踌躇起来。
殿门却在此时被人推开了，有宫女分成两列走了进来，手中各有物件，进得殿来，便忙碌不已，不多时，便将殿内收拾成设宴之貌。
玉碗盛来琥珀光，此时的锦绣宫，仿佛乍然之间变得热闹起来。
她一时怔住，可是也不过仅仅一瞬而已，随即便敛去了那种惊讶之色。
元德帝轻笑一声，自暗处走出去，明黄衣饰尽显天子之气，他看着她开口，尽管声音不高，却还是在瞬间吸引了她的注意，他笑着问她：“公主，不知道你对朕的安排是否满意？”
事实上，她是否满意他并不是急着想要知道，因为他知道他很满意。
满意于她此刻震惊不已地抬眸盯着他。
满意于她一时忘形而抬起指着他的手指。
满意于她难以置信地开口，对他说：“你是……天朝帝君？”
“是，朕便是天朝帝君，”他轻笑，眉目倜傥已极，“当然，公主如果愿意的话，朕也不介意你称呼朕为——”微微停顿，他再度轻笑，走近她，如耳语一般，“鸣珂。”
他坐在上席，而她，就在他身侧。
离得极近，于是便愈能发现他眸中那种因为算计到别人而得意的隐隐笑意。
很好玩吗？
堂堂帝君，故意化名而去拐带自己的后宫，岂不是有些……有些……
仪龄端坐在他下侧，脸上神色未变，心内却翻江倒海，几乎无法确认自己此刻到底是惊是怕了。
若是当初她说错了什么话……
真的完全没想到，他居然会是长孙鸣珂……不不不，应该说完全没想到，天朝当今帝君居然会是长孙鸣珂……
不对，天朝帝君的名讳，不是长孙融吗？
仿佛像是看穿了她在想什么似的，那坐在上首的男子唇角轻挑，“公主，其实朕一直都忘记告诉你了，鸣珂是朕的字。”
现下殿内无人，随侍宫女已经全部退下，当然，这是他——天朝当今帝君的命令。
仪龄没有做声，只是静静看着他，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怎么？”元德帝微微一笑，“公主此刻怎么这么安静，似乎与往常大不相同。”
仪龄的唇角自然上挑，露出浅浅笑意，容色愈显艳丽，“皇上准许仪龄说话吗？”
她的声音……
毫无以前那种傲然，反倒轻灵柔婉。
元德帝目光微微一闪，“当然准许。”
“那么，请皇上改了‘公主’那两个字吧，”她神色自若，“臣妾的名字，叫做仪龄。”
元德帝颇感兴味地看着她，也不知道是讽刺还是果真这么以为，“臣妾？你倒是挺能适应环境。”
“难道不是吗？”仪龄抿唇轻笑，“谁都知道皇上召选陀国皇女是何用意，如果臣妾不识趣的话，岂不是辜负皇上一片心意。”
“好，以后朕唤你仪龄也好，”元德帝哈哈一笑，“仪龄，仪龄，仪态端然，妙龄如花。”
“臣妾谢皇上夸奖。”仪龄微微一拜，凤眸中波光一闪，随即便敛了去。
“坐在朕的身旁。”他随手一招。
仪龄看了他一眼，微微轻笑，随即便起身移步过去，坐到他身侧，“不如就让臣妾为皇上斟酒如何？”
元德帝点头应允：“好。”
仪龄手执玉壶，为他斟一杯酒，随即轻声开口：“皇上，请。”
元德帝不动声色，“好。”
一饮而尽。
仪龄含笑，再斟一杯，“皇上……”
“既然朕已经喝了，那么仪龄你又怎能不喝呢？”元德帝似真似假地笑了一笑，接了那杯酒之后，却蓦地抬起她的下巴，将那一杯酒全部都灌进了她的口中。
“咳咳——”仪龄一时不察，顿时呛到，差点连手中的酒壶都给摔了出去。
元德帝接过她手中酒壶，一手顺势揽过她的肩帮她顺气，毫无意外地察觉到她瞬微僵的身体。
这便是她所说的“仰慕”？
仪龄强忍下不适，再抬头时，已经换了笑容，“皇上，原谅臣妾一时失态。”
“仪龄不擅饮酒，何罪之有？”他一副颇失望的样子，“只可惜不能与朕对饮，朕独自饮酒，真真无趣。”
仪龄勉强一笑，“如果皇上希望臣妾陪的话，臣妾自然不会推辞。”
“可是你明明不善饮酒，这样不是太勉强了吗？”元德帝仔细地看着她。
“……不勉强。”仪龄悄悄看那酒壶，眸中掠过一抹苦恼，但是随即便消失了。
“哈哈——”元德帝突然大笑起来，笑得仪龄一时心下惶惶，不知道他所笑为何。
直到片刻之后，他才终于停了笑容，脸上神色也渐渐敛起，只在唇角露出淡淡笑意，若不是因为他身上所着明黄衣饰，她几乎要以为眼前这个人，只是她所认识的那个“长孙鸣珂”了。
“公主，”他不无调侃地开口，“这便是你所谓的仰慕？”
仪龄被他这么一问，脸上神色顿时尴尬无比。
当时只知道拿话堵他，又哪里想到他居然会是天朝帝君？！
“你曾说过，你‘仰慕’天朝帝君……”他似笑非笑，“所以，便要如此勉强自己？”
仪龄垂眸默然，眸中隐隐掠过一丝懊恼。
见她不说话，他再度开口：“公主不会是突然变哑巴了吧？”
“皇上希望我说什么？”实在无法再继续下去，她终于抬眸看向他，“我不说话，只是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才好。”
“如今公主才知道自己当时犯下了什么过错吗？”元德帝言语中微带取笑之意，注意到她在不自觉的时候，将刚才的“臣妾”二字，重新换成了“我”。
这样看起来，终究还是不习惯啊……
“不。”仪龄镇定地摇头。
“哦？”元德帝似乎颇感意外地挑眉，“那么你是为何沉默？”
“我……”仪龄微一迟疑，随即若无其事地将“我”字搪塞过去，“臣妾只是在懊恼，为何没有认出皇上，正如旁人所说，皇上你姿容非凡，气势过人……臣妾实在太过眼拙了。”
“原来是为这个懊恼吗？”元德帝半真半假地笑了一笑，“正所谓不知者不怪，无妨。”
仪龄抿唇对他一笑，极美极妍。
这样的她……简直……
元德帝突然起身，负手在大殿之内走了两圈之后回头看她，唇角微微勾出一道浅浅弧度，“在这里待得还习惯吗？”
“一切都还好，拂萝宫甚为安静。”仪龄端坐原位，并没有动。
“你是在抱怨朕的忽视吗？”他突然转身走了回来，在她面前停下，微微俯身，看着她的眼睛。
仪龄眼波一闪，随即垂下眸子，“臣妾不敢。”
“仪龄？”他突然开口喊她的名字。
“皇上有话想跟臣妾说？”仪龄只得抬起头来看他。
元德帝的目光紧紧锁住了她，许久之后，他突然“哧”地笑了一声，随即便直起身来，一脸遗憾失落，“真是可惜。”
仪龄莫名其妙，于是浅笑问他：“不知皇上有何可惜？”
“朕以前所见的那只傲慢天鹅哪里去了？”他居然惋惜不已，“朕还记得，仪龄当初对朕说‘好大的胆子’之时，脸上露出的那种神色，简直令朕记忆犹新，印象无比深刻，相信你是天下第一个敢对朕说这种话的女子了，可惜没想到如今你变成这样……其实你又何必如此，朕以前也问过你，若是不愿……”
“皇上！”仪龄顾不得其他，匆匆打断他的话，“臣妾并没有不愿。”
“是吗？”他一脸怀疑。
“当然！”仪龄言之凿凿，情意切切，恐他不信，“皇上难道果真忘了长孙鸣珂之事？”
“怎么能忘，”他笑而摇头，“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拒绝……实在让朕毫无面子可言。”
“可那全是因为，臣妾心系皇上。”仪龄凤眸中一片坦然，“臣妾当时亦说过，臣妾仰慕的是皇上。”
“未曾见面，何来仰慕之说？”他一脸不相信的表情。
“难道皇上不知……何谓心向往之？”贝齿轻咬红唇，她似是含羞而笑，神情娇柔，容色华丽，烛光之侧，更显美人如玉。
元德帝的目光一眨不眨，将她一举一动悉数收归眼底，许久之后，缓缓露出一个会意的笑容，“真没想到，仪龄不怪朕的疏忽怠慢，居然还会如此待朕……”
他意味深长，话音稍停。
仪龄眉目含笑，温顺无比。
“既然这样，想来朕再做出什么令仪龄为难的事情，仪龄也不会责怪于朕吧？”他淡淡一笑，随口说道，“所以，今晚仪龄就自回拂萝宫吧，朕还有事要做，就不陪你了。”
说着话，袍袖一拂，便自转身离去。
仪龄慌忙屈膝一拜，“臣妾恭送皇上。”
并无回音，半晌后抬头去看，却发现元德帝已经没了影踪。
居然就这么走了？！
居然就这么走了！
锦绣宫内，仪龄一脸愕然。
锦绣宫外，元德帝满脸笑容。
洛七保疑惑地提醒他：“皇上，你都已经召了陁国公主，怎么又扔她一人在锦绣宫？这回头要是传开来，不知道会被人说成什么样呢。”
元德帝意味深长，“朕就是想看到那样的局面。”
若是被人讥笑，被人轻视，被人怠慢，被人疏忽……这样，还不足以让她恢复本来的面目吗？
在天朝国都，这位陁国公主，还能不能端出堂堂一国公主的风范呢？
真的……很令人期待啊……
无论如何都难以忘记，那一日雨中，她那样的表情。
陁国长公主。
只要见过一次，就绝不会忘记的人……
幽寂冷宫，灯火微微，随风曳动。
宫门紧闭，人迹罕至，到了夜间，更是没有半丝人气，巡夜的小太监从这里经过之时，也只是悄悄看了两眼，随即便越过此处，匆匆走掉了。
树影婆娑，风一吹，便有“吱吱”的声音响起，听来更是让人毛骨悚然。
宫殿深处。
有扇窗的窗纱掉了半幅，且早已经被污了颜色，看不出原来的花样，风吹过的时候，那掉落的半幅窗纱便随着轻轻扇动，有一下没一下的。
因这风的关系，于是宫殿越发显得冷寂。
但是在这一片冷寂之中，却有个瘦削人影，手提一盏小小宫灯，正在这偌大冷宫之中，四下游走。
仿佛是在查看什么，仔细看看，却又并非如此。
淡薄的衣衫，凌乱的发，苍白憔悴的容颜，明明还是如花妙龄，却幽居冷宫，无人看顾，落得如此狼狈模样。
此刻她手执宫灯，神情呆滞，脚下微微踉跄，恍若游魂野鬼一般，静悄悄在宫殿之内四下里走动。
夜半无眠，难以入睡，只得如此打发时间。
直到走得倦了，她才终于停了下来，宫灯暂时置在地上，她两手环膝，静静坐在宫殿冰凉的砖地上独自发呆，目光呆滞地看着殿内翻飞的白纱。
薄衣难耐夜凉，她下意识地缩起肩膀，固执地坐在那里，一直都没有动，兀自看着那翩跹白纱随着夜风不停舞动。
她的一生……就这样结束了吗？
就这样结束在这样寂寂的深宫之内，仿佛一朵才要刚刚盛开的鲜花，便不小心坠落枝头。
可是……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明明她看到了……看到了……
为什么会是错误的？为什么会做出那种错误的判断，然后再做出那样错误的选择？
如果……如果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就好了……
如果她并没有认错人就好了……
如果她没有……
“不，我没有认错人……他就是皇帝，他就是我想要找的人，我没有认错人，那块玉佩明明就是他的，我怎么会认错人呢，不会的……”她低声轻喃，仿佛只要多说几遍，那么所说的话，也就会成为事实。
夜风凛凛，吹动冷宫树上寒鸦，“呱”的一声，乍然振翅离去。
宫殿内的那一点微光，也在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中，渐渐变弱，直至完全熄灭。
于是寂寂长夜，越发凄苦难挨。松语文学免费小说阅读_www.16sy.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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