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龙行九泉，化为悲吟
月风华倒在地上，渐渐现出原形，恢复为一条白蛇，森林深处传来一阵“簌簌”的声音，慑于龙威藏身于林中的蛇等到龙女离开之后方才敢出现。转眼之间，黄发垂髫的童子，妙龄少女和白发苍苍的老妇凭空出现。
白发苍苍的老妇叹道：“千年修行，付之一炬！”她缓缓走向已经气绝身亡的白蛇，拐杖在地下一点，一条裂缝在她的拐杖下蔓延开来，越渐宽深，白蛇的尸体落入深深的裂缝中，地面转眼之间闭合，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老妇先跪了下去，其他的蛇妖也跟着下跪，未修炼成人形的蛇纷纷低下头，远远望去，只见万蛇攒动，颜色斑斓绚丽，甚是鲜艳，但这非同寻常的艳丽却不能给人以视觉的享受，反倒无比的诡异和可怕。
老妇拄着拐杖，蹒跚着走到正在无声啼哭的婴儿身旁。
老妇放下拐杖，枯瘦的手指穿过了婴儿的两胁，将她抱了起来，高高地举过头顶，苍老却洪亮的声音传遍了整个山野：“神龙之女，日后定是我族骄傲！”
山林之中，群蛇涌动，拼命地蠕动向前，想要一窥这位龙蛇的后代，它们既感到羡慕，更有几分嫉妒。她从一生下来便是腾蛇，能够腾云驾雾，它们只能望尘兴叹，不知修炼多少年才能成为空中的腾蛇，但是它们又有几分悲伤，若不是她的母亲牺牲了自己的生命，又怎么能换来她与生俱来的神力？
老妇已经体力不支，手臂萎软下来，她吃力地将龙神之女放到草坪上，避免她从自己的怀抱中落下来摔伤了。放置好了婴儿，她再也禁不住一连串剧烈动作的折腾，盘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一个青衣少女从蛇丛中奔出来，跪倒在老妇的身旁，“畲太君……太君，您怎么样了？”
畲太君尽力平息咳喘，用力吸了几口气，掌心向天，半晌之后，剧喘渐渐平息，凌厉的眼睛中布满了无奈与衰弱，“看来我真的已经老了，活了几千年，也确实应该死了……”
青衣少女已经泪流满面，“太君，你不是已经成精了吗，怎么会死呢？”
畲太君呼出一口气，摇头笑道：“傻孩子，月风华都是快要成仙的蛇精了，天界一道命令下来，千年修行尽毁，含恨而死……”她抬起一根干燥枯瘦的手指，指着遥远的天界，“天界的律令，是用来约束三界的。律令，由天神制定，他们不管其他的世界愿不愿意，便把自己的意愿强行加诸，并以强硬的手段来镇压反抗他们的群体。你若不能反抗他们，要么只有顺从，做他们的奴隶，要么努力修炼，成为他们其中的一员，去奴役别人。”
青衣少女泣道：“太君，我不懂，也不想奴隶奴役什么，只要婆婆好好活着，青儿便能够活得好好的啦！”
畲太君请叹了一口气，眼中的无奈阴霾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沧桑和闪烁的精光，她抚摸着青儿光滑的头发，声音又复威严肃穆：“青儿，你放心，总有一天，我们中间会出现一个人，要么成为天神，要么反抗天神。”
埋葬月风华的山丘上的泥土渐渐湿润起来，仿佛在地下长眠的月风华在为她新生的女儿而哭泣。
“婆婆，你看！”青儿突然惊呼一声，指着畲太君身后的山丘。
一股清泉从山丘上冒了起来，刚开始只是一条小小的水花，在阳光下晶莹耀眼，好似一朵溅开的水晶。
突然之间，那朵小小的水花跳跃起来，甘泉喷到了半空中，足足有一丈多高，泉水喷溅道四周，滋润着干涸已久的土地。与此同时，一直无声哭泣的婴儿突然发出了一声洪亮的哭声，在寂静的山谷中回荡，久久萦绕不绝。那一声哭泣，仿佛在向天庭抗议，悲泣父母的遭遇。
泉水还在不断地流出，汇到各个山沟中，向山下的农田流去。
渺远的半空中仿佛传来了月风华清淡的声音，她在另一个世界吟哦：“。”
畲太君望着手足乱蹬的婴儿，喃喃地道：“这可不是天意吗？从今之后，你的名字就叫做龙泉吟罢，也许有一天你能成为龙女，游于碧霄。”
荡魔宫内，龙女云诗手捧荡魔剑，一步步走上阶梯，只看着脚下云雾萦绕的阶梯，不敢抬起头来看荡魔元始天尊莫殇。她只觉得莫殇凌厉冰冷的目光似乎已经看透了一切的开始与未来，她在他面前无从掩饰。
清风鼓荡起她红色的长袍，仿佛一团红色的火焰在长长的阶梯上移行。冷汗从她的头脸渗出，手中一片湿滑，让她几乎握不住荡魔剑。
终于，她走上了平台，单膝跪地，双手托剑，高举过头顶，“云诗归来，请天尊收剑。”
正在闭目小憩的莫殇猛然之间睁开眼睛，精光暴射，逼得龙云诗不敢与之对视，他点点头，似笑非笑，伸出一只手在空中画了一个半圈。龙云诗只感到手中的重量一空，荡魔剑从她的手中飞出，归回了托剑青铜尊。而她心中的大石也随着荡魔剑的离去而悬了起来，仿佛随时都会落下来，将她砸得粉身碎骨。
“云诗，可曾完成了任务？”荡魔元始天尊问，但他的声音却是了然的，似乎并不需要她的回答。
“是……是……”龙云诗的头皮一阵发麻，声音也不复往日的平静冷漠。
“是吗？”天尊轻笑道，“云诗，你好大的胆子啊！”
龙云诗伏在冰冷的平台上，“天尊令我诛杀月风华，并不殃及他人……”
天尊叹道：“云诗，我以为你素来是我最得力的属下，无需我的指令便能将每一件事料理得完美……现在看来，是我错了吗？我本应该将你需要做的一切都告诉你的，是吗？”
龙云诗全身都颤抖起来，骨骼“喀喀”轻响，跟随莫殇数百年，她怎么会不知道莫殇治下甚严的习性？自从他成为天界的守护神之日起，对天界的管理已经到了近乎于严苛的地步，就连他的弟弟暗殇，他最得力的属下龙迦叶触犯了天条，他都一样按照天庭律令处罚，毫不心慈手软。
但是，她怎么下得了手？
那是龙迦叶的孩子，他唯一的孩子，若连他的孩子也死去，这世上最后属于龙迦叶的气息也烟消云散了。
天尊冷笑道：“云诗，我实在不明白，你一直都很喜欢龙迦叶吧。虽然你不说，但是我早已经看出来了。他却抛弃了尊贵的龙女，甘愿和凡间的蛇妖结合，你难道一点都不恨他吗？为何还要对他和蛇妖的后代手下留情呢？”
莫殇的每一句话，都像尖锐的箭一样，刺破了龙女冷漠强悍的脆弱面具，她伤痕累累的心再没有任何伪装和防护，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
在龙迦叶被绑上南天门华表行刑时，她站在天界的神龙中间，却有谁知道她的心都已经碎了！
她拼命地咬住下唇，连鲜血都顺着嘴角流了下来，只是为了不让痛苦的呜咽和尖叫喷薄而出，苦苦地维持着那个强悍高傲的龙女形象。有谁知道，在得知龙迦叶与月风华私自结合时，她的心是怎样被撕绞着吗？没有人知道。没有人知道！龙迦叶把她当作一个普通的同伴，天尊将她当作一个得力的属下。她的伤，她的痛，反而成为了她不能言说的阴暗，因为在所有的眼中，她是一个尊贵的龙女，精明，冷漠，强悍得独当一面。
“要么你就拿起剑亲手结束她的生命，”莫殇冷冷地道，“要么我不杀她，你便去地狱守护几百年的六道轮回。“
“天尊？”龙云诗抬起头来，又惊又怒，“你怎可如此残忍？”
“残忍？”天尊漠然地望着她，“我从来只按律令行事，不问原因。”
龙云诗只感到胸膛里有一把怒火在熊熊地燃烧，那汹涌的火焰几乎要将她的冷静和理智吞没，她的声音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她还是个孩子！这就是你为什么绞死龙迦叶，将你的弟弟禁锢在地下吗？”
天尊冷漠的神情陡然一变，“呵呵，云诗，你果然是做得大了，连我的决定都敢质疑！”刹那的愤怒过后，他的声音又冷静下来，“去吧，云诗，不要让我把话说第二遍。”
他一挥手，两旁的天兵天将上前，伸手按住龙云诗的手臂肩膀。
龙云诗奋力挣扎，甩开了天兵的束缚，她站了起来，“我自己会走，不消你们动手！”
天尊冷冷地道：“云诗，你这样的脾气应该改改了，否则……我也不知道你何时才能重返天界。”
龙云诗高昂着头，走下阶梯，两旁的天兵天将都默然地看着她离去，其中有她多年的朋友，也有她多年的对手，此时此刻，看着她的遭遇，他们的心中，是怜悯还是幸灾乐祸？她只有高昂着头，不让泪水从她的眼中滚落下来。
在走到荡魔宫大门的那一刻，龙女突然转过身来，面对着巍峨大殿上的天尊，“天尊，总有一天，会有一个人，让你为你的无情与残忍付出代价，当你走到那一步时，便想想今日的云诗吧！”
看着波涛汹涌的云海，她闭上眼睛，张开双臂，义无反顾地跳了下去，从天的最高处到地的最深处，去做灵魂的守护者，也许人人皆会笑她愚蠢，竟为了一个仙妖杂种断送一生，遭受劫难。
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她并非为了那个孩子，而是为了她仅存的信念，那被重重天规戒律剥削得所剩无几的仁慈。在重重云雾中下坠的那一刻，她仿佛才是真正的自己。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龙迦叶会选择另一个女子，而不是她。他需要的是一个人的情感，而不是一个无情残忍的神。
“莫殇，你终将为你的无情残忍付出代价……”
哪怕他看透了世间一切的开市与未来，却始终不能预料到自己的未来，这便是神的悲哀。
神，你依然不是万能的。
龙泉吟渐渐地长大了，她是一个孤独的孩子，除了畲太君和青儿愿意和她在一起以外，其他的蛇都对她敬而远之，因为她是“龙”，她的存在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它们身份的卑微。
但天庭不会承认和接受她，在天界的眼中，她是一条蛇，不配做神龙的厚爱。
她便一直生活在这样的尴尬之中，虽然她并不知道。对于她的身份和父母，畲太君绝口不提，她自然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和其他的蛇长得不一样。她有蛇柔软盘旋的身子，头上却长着两只角。她的脖子下面长着一排倒生的鳞片，无论谁碰触到了这些鳞片，她立刻会变得极为狂怒暴躁。
“那是逆鳞。”畲太君告诉她。
“为什么它们没有逆鳞呢？”
“……他们太老了，逆鳞都蜕掉了……”
自幼便能够随意变成人形的龙泉吟却不懂得如何去控制形体。在她情绪不能自控时，便会幻化出原形，在她快乐的时候就会变成吟吟而笑的女孩。
她既有母亲的美貌，也吸收了身为龙神的父亲的强势高傲，纵然受到万般孤立讽刺，也紧咬着牙关不肯显示出自己的脆弱。纵然余太君不肯告诉她关于父母的只言片语，但她还是略微从其他蛇的议论中得知了一些关于父亲的传言，他在天上，九霄云外的天庭内，腾云驾雾，呼风唤雨。
于是她便常常仰望那湛蓝的天空，渴望着父亲有一天能踏着一朵白云，领她去那传说中巍峨的大殿。
但是，年复一年，她等待来的却只有失望。
青儿婉言安慰她：“泉吟，也许你的父亲是不能下界来呢？天上的神是奉了玉帝命令才能下界的。”
她握着青儿的手，“那么，我就自己上天界去，便一定能够见着他的。”
待龙泉吟飞上云雾，在半空中飞翔时，余太君拄着拐杖走到青儿的身后，“她驾的云雾越来越高了……”
青儿望着龙泉吟，“有一天她一定会上天界的，但是，真的能见到龙迦叶吗？”
余太君笑，笑容沧桑而衰弱，“有希望，总比没有来的好，身为龙族，便注定不是盘旋在洞穴中的小蛇，终有一日，要冲破云雾，飞上九霄。”
她仰起头起来，喃喃地道：“但愿，这不是另一个不幸的开始。”
“太君，太君！”一个少女匆匆忙忙地冲了进来，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她还未奔到余太君面前，脚已经软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青儿连忙走过来扶起她，“紫菀姐姐，出什么事了？”
余太君转过身来，沉声道：“紫菀，有什么事你慢慢道来，不要慌张。”
紫菀的声音惊慌断断续续：“洛阳……来了荡魔宫使者……抓了好多姐妹……”
畲太君和青儿的脸色顿时一变，“什么，荡魔宫使者？”这座蛇山有为数不少的蛇成精之后化成人形，到繁华的大都市以妩媚女子的形象蛊惑世间的男人，吸取精元，以迅速提高法力，保持长生不老的美丽容颜。洛阳离蛇盘山最近，也是蛇妖聚集得最多的地方，但她们都不过是修为低下的一些小蛇精罢了，从没有胆量敢公然与天庭作对，荡魔使者每每视察洛阳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怎么会一反常态下了狠手？
“难道数十年前的往事荡魔元始天尊竟还放不下吗？”畲太君望着半空中毫不知情的龙泉吟，“他还是要干净杀绝的吧……”她一顿拐杖，“青儿，召集几条老蛇，我们一起去洛阳吧！”
她转头向紫菀道：“你就留在蛇盘山，照顾泉吟，休要让她离开蛇盘山。”
越近洛阳城，属于蛇的妖媚气息便越发浓厚，但是，这次却不同于往常，在这妖媚之中，流动着另外一种气息——死气。无论人或者动物，都有落叶归根的天性，不管蛇盘山的蛇妖居于何处，死后灵魂定会赶回蛇盘山，三拜之后方赴黄泉。
她们虽然看不见灵魂，但是直觉感到有无数的蛇妖之灵迎面奔来，匆匆奔向蛇盘山。
畲太君紧握着手杖，“好狠心的荡魔使者，毁了多少妖精的修行！”
它们终于走到了洛阳城下，黑气从城中弥漫而起，浮在半空中，向四处扩散。
青儿惊呼道：“城中的妖精开始逃逸了！”
但黑气无论怎样移行，始终不能超出城墙的范围，仿佛被一层无形的阻碍挡住了前进的道路。黑气不断变幻着形状，时而如同一只八爪章鱼，伸出触手四处摸索，时而变成一支尖长的利剑撞击那一层透明封印。但那层无形的阻碍却十分牢固，任由它百般冲击，不见一点瓦解的迹象。
畲太君仰起头，神色凝重，“看来，如今已是只能进，不能出了！”
青儿望着畲太君，眼中充满了恐惧和担忧，“太君，那我们还要进去吗？”
“怎的？青儿害怕了吗？在外面等我们罢，若三天之后我们不能出来，你就不必再等下去了，回蛇盘山告诉泉吟吧。”
青儿急急地道：“太君！我是一定要与你一起去的！我只是担心，太君你……”
畲太君缓缓举起手中的拐杖，“作为蛇族的守护者，本来就应该为守护家族而死。我已经活得太久了，几千年来，眼睁睁地看着蛇妖一个个被天神处死。若我真的挺身而出反抗天神，也许她们便不会死了。”她悠悠地叹了一口气，“泉吟长大了，我的心愿已经了结。青儿，你的父母早死，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我现在要将守护者之位传交与你。”她郑重地将拐杖放到青儿的手中，“拿好它，我们不能回来，你便带着守护杖回去。”
青儿只觉得手中的拐杖无比地沉重，压得她直不起身来，她托着守护杖，跪倒在地，泪流满面。
畲太君轻呼一声：“走吧。”花影未落，几条蛇的光影钻进了那无形的屏障之中，也许下一刻等待她们的便是死亡，但她们别无选择。若苍老的生命能够换来新生的力量，这便是她们最后的贡献。松语文学免费小说阅读_www.16sy.com
白发苍苍的老妇叹道：“千年修行，付之一炬！”她缓缓走向已经气绝身亡的白蛇，拐杖在地下一点，一条裂缝在她的拐杖下蔓延开来，越渐宽深，白蛇的尸体落入深深的裂缝中，地面转眼之间闭合，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老妇先跪了下去，其他的蛇妖也跟着下跪，未修炼成人形的蛇纷纷低下头，远远望去，只见万蛇攒动，颜色斑斓绚丽，甚是鲜艳，但这非同寻常的艳丽却不能给人以视觉的享受，反倒无比的诡异和可怕。
老妇拄着拐杖，蹒跚着走到正在无声啼哭的婴儿身旁。
老妇放下拐杖，枯瘦的手指穿过了婴儿的两胁，将她抱了起来，高高地举过头顶，苍老却洪亮的声音传遍了整个山野：“神龙之女，日后定是我族骄傲！”
山林之中，群蛇涌动，拼命地蠕动向前，想要一窥这位龙蛇的后代，它们既感到羡慕，更有几分嫉妒。她从一生下来便是腾蛇，能够腾云驾雾，它们只能望尘兴叹，不知修炼多少年才能成为空中的腾蛇，但是它们又有几分悲伤，若不是她的母亲牺牲了自己的生命，又怎么能换来她与生俱来的神力？
老妇已经体力不支，手臂萎软下来，她吃力地将龙神之女放到草坪上，避免她从自己的怀抱中落下来摔伤了。放置好了婴儿，她再也禁不住一连串剧烈动作的折腾，盘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一个青衣少女从蛇丛中奔出来，跪倒在老妇的身旁，“畲太君……太君，您怎么样了？”
畲太君尽力平息咳喘，用力吸了几口气，掌心向天，半晌之后，剧喘渐渐平息，凌厉的眼睛中布满了无奈与衰弱，“看来我真的已经老了，活了几千年，也确实应该死了……”
青衣少女已经泪流满面，“太君，你不是已经成精了吗，怎么会死呢？”
畲太君呼出一口气，摇头笑道：“傻孩子，月风华都是快要成仙的蛇精了，天界一道命令下来，千年修行尽毁，含恨而死……”她抬起一根干燥枯瘦的手指，指着遥远的天界，“天界的律令，是用来约束三界的。律令，由天神制定，他们不管其他的世界愿不愿意，便把自己的意愿强行加诸，并以强硬的手段来镇压反抗他们的群体。你若不能反抗他们，要么只有顺从，做他们的奴隶，要么努力修炼，成为他们其中的一员，去奴役别人。”
青衣少女泣道：“太君，我不懂，也不想奴隶奴役什么，只要婆婆好好活着，青儿便能够活得好好的啦！”
畲太君请叹了一口气，眼中的无奈阴霾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沧桑和闪烁的精光，她抚摸着青儿光滑的头发，声音又复威严肃穆：“青儿，你放心，总有一天，我们中间会出现一个人，要么成为天神，要么反抗天神。”
埋葬月风华的山丘上的泥土渐渐湿润起来，仿佛在地下长眠的月风华在为她新生的女儿而哭泣。
“婆婆，你看！”青儿突然惊呼一声，指着畲太君身后的山丘。
一股清泉从山丘上冒了起来，刚开始只是一条小小的水花，在阳光下晶莹耀眼，好似一朵溅开的水晶。
突然之间，那朵小小的水花跳跃起来，甘泉喷到了半空中，足足有一丈多高，泉水喷溅道四周，滋润着干涸已久的土地。与此同时，一直无声哭泣的婴儿突然发出了一声洪亮的哭声，在寂静的山谷中回荡，久久萦绕不绝。那一声哭泣，仿佛在向天庭抗议，悲泣父母的遭遇。
泉水还在不断地流出，汇到各个山沟中，向山下的农田流去。
渺远的半空中仿佛传来了月风华清淡的声音，她在另一个世界吟哦：“。”
畲太君望着手足乱蹬的婴儿，喃喃地道：“这可不是天意吗？从今之后，你的名字就叫做龙泉吟罢，也许有一天你能成为龙女，游于碧霄。”
荡魔宫内，龙女云诗手捧荡魔剑，一步步走上阶梯，只看着脚下云雾萦绕的阶梯，不敢抬起头来看荡魔元始天尊莫殇。她只觉得莫殇凌厉冰冷的目光似乎已经看透了一切的开始与未来，她在他面前无从掩饰。
清风鼓荡起她红色的长袍，仿佛一团红色的火焰在长长的阶梯上移行。冷汗从她的头脸渗出，手中一片湿滑，让她几乎握不住荡魔剑。
终于，她走上了平台，单膝跪地，双手托剑，高举过头顶，“云诗归来，请天尊收剑。”
正在闭目小憩的莫殇猛然之间睁开眼睛，精光暴射，逼得龙云诗不敢与之对视，他点点头，似笑非笑，伸出一只手在空中画了一个半圈。龙云诗只感到手中的重量一空，荡魔剑从她的手中飞出，归回了托剑青铜尊。而她心中的大石也随着荡魔剑的离去而悬了起来，仿佛随时都会落下来，将她砸得粉身碎骨。
“云诗，可曾完成了任务？”荡魔元始天尊问，但他的声音却是了然的，似乎并不需要她的回答。
“是……是……”龙云诗的头皮一阵发麻，声音也不复往日的平静冷漠。
“是吗？”天尊轻笑道，“云诗，你好大的胆子啊！”
龙云诗伏在冰冷的平台上，“天尊令我诛杀月风华，并不殃及他人……”
天尊叹道：“云诗，我以为你素来是我最得力的属下，无需我的指令便能将每一件事料理得完美……现在看来，是我错了吗？我本应该将你需要做的一切都告诉你的，是吗？”
龙云诗全身都颤抖起来，骨骼“喀喀”轻响，跟随莫殇数百年，她怎么会不知道莫殇治下甚严的习性？自从他成为天界的守护神之日起，对天界的管理已经到了近乎于严苛的地步，就连他的弟弟暗殇，他最得力的属下龙迦叶触犯了天条，他都一样按照天庭律令处罚，毫不心慈手软。
但是，她怎么下得了手？
那是龙迦叶的孩子，他唯一的孩子，若连他的孩子也死去，这世上最后属于龙迦叶的气息也烟消云散了。
天尊冷笑道：“云诗，我实在不明白，你一直都很喜欢龙迦叶吧。虽然你不说，但是我早已经看出来了。他却抛弃了尊贵的龙女，甘愿和凡间的蛇妖结合，你难道一点都不恨他吗？为何还要对他和蛇妖的后代手下留情呢？”
莫殇的每一句话，都像尖锐的箭一样，刺破了龙女冷漠强悍的脆弱面具，她伤痕累累的心再没有任何伪装和防护，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
在龙迦叶被绑上南天门华表行刑时，她站在天界的神龙中间，却有谁知道她的心都已经碎了！
她拼命地咬住下唇，连鲜血都顺着嘴角流了下来，只是为了不让痛苦的呜咽和尖叫喷薄而出，苦苦地维持着那个强悍高傲的龙女形象。有谁知道，在得知龙迦叶与月风华私自结合时，她的心是怎样被撕绞着吗？没有人知道。没有人知道！龙迦叶把她当作一个普通的同伴，天尊将她当作一个得力的属下。她的伤，她的痛，反而成为了她不能言说的阴暗，因为在所有的眼中，她是一个尊贵的龙女，精明，冷漠，强悍得独当一面。
“要么你就拿起剑亲手结束她的生命，”莫殇冷冷地道，“要么我不杀她，你便去地狱守护几百年的六道轮回。“
“天尊？”龙云诗抬起头来，又惊又怒，“你怎可如此残忍？”
“残忍？”天尊漠然地望着她，“我从来只按律令行事，不问原因。”
龙云诗只感到胸膛里有一把怒火在熊熊地燃烧，那汹涌的火焰几乎要将她的冷静和理智吞没，她的声音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她还是个孩子！这就是你为什么绞死龙迦叶，将你的弟弟禁锢在地下吗？”
天尊冷漠的神情陡然一变，“呵呵，云诗，你果然是做得大了，连我的决定都敢质疑！”刹那的愤怒过后，他的声音又冷静下来，“去吧，云诗，不要让我把话说第二遍。”
他一挥手，两旁的天兵天将上前，伸手按住龙云诗的手臂肩膀。
龙云诗奋力挣扎，甩开了天兵的束缚，她站了起来，“我自己会走，不消你们动手！”
天尊冷冷地道：“云诗，你这样的脾气应该改改了，否则……我也不知道你何时才能重返天界。”
龙云诗高昂着头，走下阶梯，两旁的天兵天将都默然地看着她离去，其中有她多年的朋友，也有她多年的对手，此时此刻，看着她的遭遇，他们的心中，是怜悯还是幸灾乐祸？她只有高昂着头，不让泪水从她的眼中滚落下来。
在走到荡魔宫大门的那一刻，龙女突然转过身来，面对着巍峨大殿上的天尊，“天尊，总有一天，会有一个人，让你为你的无情与残忍付出代价，当你走到那一步时，便想想今日的云诗吧！”
看着波涛汹涌的云海，她闭上眼睛，张开双臂，义无反顾地跳了下去，从天的最高处到地的最深处，去做灵魂的守护者，也许人人皆会笑她愚蠢，竟为了一个仙妖杂种断送一生，遭受劫难。
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她并非为了那个孩子，而是为了她仅存的信念，那被重重天规戒律剥削得所剩无几的仁慈。在重重云雾中下坠的那一刻，她仿佛才是真正的自己。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龙迦叶会选择另一个女子，而不是她。他需要的是一个人的情感，而不是一个无情残忍的神。
“莫殇，你终将为你的无情残忍付出代价……”
哪怕他看透了世间一切的开市与未来，却始终不能预料到自己的未来，这便是神的悲哀。
神，你依然不是万能的。
龙泉吟渐渐地长大了，她是一个孤独的孩子，除了畲太君和青儿愿意和她在一起以外，其他的蛇都对她敬而远之，因为她是“龙”，她的存在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它们身份的卑微。
但天庭不会承认和接受她，在天界的眼中，她是一条蛇，不配做神龙的厚爱。
她便一直生活在这样的尴尬之中，虽然她并不知道。对于她的身份和父母，畲太君绝口不提，她自然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和其他的蛇长得不一样。她有蛇柔软盘旋的身子，头上却长着两只角。她的脖子下面长着一排倒生的鳞片，无论谁碰触到了这些鳞片，她立刻会变得极为狂怒暴躁。
“那是逆鳞。”畲太君告诉她。
“为什么它们没有逆鳞呢？”
“……他们太老了，逆鳞都蜕掉了……”
自幼便能够随意变成人形的龙泉吟却不懂得如何去控制形体。在她情绪不能自控时，便会幻化出原形，在她快乐的时候就会变成吟吟而笑的女孩。
她既有母亲的美貌，也吸收了身为龙神的父亲的强势高傲，纵然受到万般孤立讽刺，也紧咬着牙关不肯显示出自己的脆弱。纵然余太君不肯告诉她关于父母的只言片语，但她还是略微从其他蛇的议论中得知了一些关于父亲的传言，他在天上，九霄云外的天庭内，腾云驾雾，呼风唤雨。
于是她便常常仰望那湛蓝的天空，渴望着父亲有一天能踏着一朵白云，领她去那传说中巍峨的大殿。
但是，年复一年，她等待来的却只有失望。
青儿婉言安慰她：“泉吟，也许你的父亲是不能下界来呢？天上的神是奉了玉帝命令才能下界的。”
她握着青儿的手，“那么，我就自己上天界去，便一定能够见着他的。”
待龙泉吟飞上云雾，在半空中飞翔时，余太君拄着拐杖走到青儿的身后，“她驾的云雾越来越高了……”
青儿望着龙泉吟，“有一天她一定会上天界的，但是，真的能见到龙迦叶吗？”
余太君笑，笑容沧桑而衰弱，“有希望，总比没有来的好，身为龙族，便注定不是盘旋在洞穴中的小蛇，终有一日，要冲破云雾，飞上九霄。”
她仰起头起来，喃喃地道：“但愿，这不是另一个不幸的开始。”
“太君，太君！”一个少女匆匆忙忙地冲了进来，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她还未奔到余太君面前，脚已经软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青儿连忙走过来扶起她，“紫菀姐姐，出什么事了？”
余太君转过身来，沉声道：“紫菀，有什么事你慢慢道来，不要慌张。”
紫菀的声音惊慌断断续续：“洛阳……来了荡魔宫使者……抓了好多姐妹……”
畲太君和青儿的脸色顿时一变，“什么，荡魔宫使者？”这座蛇山有为数不少的蛇成精之后化成人形，到繁华的大都市以妩媚女子的形象蛊惑世间的男人，吸取精元，以迅速提高法力，保持长生不老的美丽容颜。洛阳离蛇盘山最近，也是蛇妖聚集得最多的地方，但她们都不过是修为低下的一些小蛇精罢了，从没有胆量敢公然与天庭作对，荡魔使者每每视察洛阳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怎么会一反常态下了狠手？
“难道数十年前的往事荡魔元始天尊竟还放不下吗？”畲太君望着半空中毫不知情的龙泉吟，“他还是要干净杀绝的吧……”她一顿拐杖，“青儿，召集几条老蛇，我们一起去洛阳吧！”
她转头向紫菀道：“你就留在蛇盘山，照顾泉吟，休要让她离开蛇盘山。”
越近洛阳城，属于蛇的妖媚气息便越发浓厚，但是，这次却不同于往常，在这妖媚之中，流动着另外一种气息——死气。无论人或者动物，都有落叶归根的天性，不管蛇盘山的蛇妖居于何处，死后灵魂定会赶回蛇盘山，三拜之后方赴黄泉。
她们虽然看不见灵魂，但是直觉感到有无数的蛇妖之灵迎面奔来，匆匆奔向蛇盘山。
畲太君紧握着手杖，“好狠心的荡魔使者，毁了多少妖精的修行！”
它们终于走到了洛阳城下，黑气从城中弥漫而起，浮在半空中，向四处扩散。
青儿惊呼道：“城中的妖精开始逃逸了！”
但黑气无论怎样移行，始终不能超出城墙的范围，仿佛被一层无形的阻碍挡住了前进的道路。黑气不断变幻着形状，时而如同一只八爪章鱼，伸出触手四处摸索，时而变成一支尖长的利剑撞击那一层透明封印。但那层无形的阻碍却十分牢固，任由它百般冲击，不见一点瓦解的迹象。
畲太君仰起头，神色凝重，“看来，如今已是只能进，不能出了！”
青儿望着畲太君，眼中充满了恐惧和担忧，“太君，那我们还要进去吗？”
“怎的？青儿害怕了吗？在外面等我们罢，若三天之后我们不能出来，你就不必再等下去了，回蛇盘山告诉泉吟吧。”
青儿急急地道：“太君！我是一定要与你一起去的！我只是担心，太君你……”
畲太君缓缓举起手中的拐杖，“作为蛇族的守护者，本来就应该为守护家族而死。我已经活得太久了，几千年来，眼睁睁地看着蛇妖一个个被天神处死。若我真的挺身而出反抗天神，也许她们便不会死了。”她悠悠地叹了一口气，“泉吟长大了，我的心愿已经了结。青儿，你的父母早死，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我现在要将守护者之位传交与你。”她郑重地将拐杖放到青儿的手中，“拿好它，我们不能回来，你便带着守护杖回去。”
青儿只觉得手中的拐杖无比地沉重，压得她直不起身来，她托着守护杖，跪倒在地，泪流满面。
畲太君轻呼一声：“走吧。”花影未落，几条蛇的光影钻进了那无形的屏障之中，也许下一刻等待她们的便是死亡，但她们别无选择。若苍老的生命能够换来新生的力量，这便是她们最后的贡献。松语文学免费小说阅读_www.16sy.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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