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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古代以右为尊,象征着绝对的权力。张校长的办公室在行政楼二楼最靠右的屋子,其邻居是年级主任和副校长的办公室,是按职务分的办公室。社会中的三六九等制度在学校里体现的淋漓尽致,这并无甚。连号称“众生平等”的佛教寺庙里也有高低之分,何况以盈利为主的学校呢。

  楼下校长的专车果然没在,文豪不禁窃喜,迅速跑上了二楼,在张校长办公室外轻声踱步,若无其事走了几遍,确定里面没动静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将信从门底的缝里塞进去,然后火速跑回教室。

  坐到位子上气喘不止,像刚跑完一场马拉松,缓了口气对吴振东说:“搞定。”

  “哈哈,那我们就等着好消息吧。”

  文豪没有对吴振东说史满洲把校长手机号给自己的事,一个人独享可以随时给校长发短信提意见的特权。权力这东西实在可怕,仅仅这点小权力,就让他有了高人一等的感觉。

  时间不长,仅过了一天,王胜利在班里说起了这件事。

  “昨天晚上张校长开会,说高补班一个人给他写了一封信,信里说补习班的日子痛苦压抑,没有自由活动的时间。”顿了顿,扫视一下班里众人,抛出一个绝对不会有回答的问题:“是谁写的?”

  下面人相互看看摇摇头,文豪和吴振东两人对视一眼,不做言语。

  王胜利面无表情,说:“你们要记住,你们是补习班的,心思一定要放到学习上,不然你们怎么考上一个好大学?将来怎么找到好工作?”继而又煽风点火:“我知道现在日子有点苦,但现在吃苦不就是为了以后少吃点苦嘛。何况大学里非常自由,到时候你们有大量的时间去玩,或者做你们喜欢做的事——哪怕和成绩无关,没人管的。”王胜利一番话将大学描述成了西方极乐世界。这一番话很让下面的人内心激动澎湃,大学是现在唯一能让这群傻子燃起对生活希望的东西。

  王胜利突然调转枪口道:“那个写信的人,你的目的达到了,张校长决定近期举办一次征文活动。我建议,咱班的学生不要参加,现在考大学是你们的唯一目标,外面的世界再怎么样,都与现在的你们没有任何关系。至于比赛,让写信的人自己参加吧。好了,不耽误大家时间了,做卷子吧。”说完离开教室。

  文豪面如土色,自己的一腔热血却换来老师的冷嘲热讽。王胜利一定会去看征文的稿件,如果自己参加比赛,肯定会露馅。文豪陷入矛盾中:参加不敢,不参加不甘,进退两难。这世界上最让人难过的,莫过于自己付出的辛苦终于有了成果,自己却不能享用。

  吴振东也叹一口气拍拍文豪的肩膀,想安慰文豪,但大男人说这种话难免害臊,于是改变方法,说:“别难过,我给你看个笑话。”说完挥笔在纸上写下一段话:

  初从文,三年不中;后习武,校场发矢,中鼓吏,逐之出;遂从医,有所成。自撰一良方,服之,卒。

  文豪看完喷笑,此人的一生可谓坎坷,用“惨”来形容也显得苍白无力。吴振东借机开导:“此文是古人杨一笑的墓志铭,此人高逸不凡,心胸极为豁达,红尘凡事都不入人家法眼,你跟人家学学,遇到个屁大的事就赌气了。”

  文豪没杨一笑乐观,嘴上说放下,心里面还是对此耿耿于怀。

  安静了不到一个月,到了高考前例行检查身体的日子,学生们又是怨声载道。众人都不想因为上面领导的愚蠢决定而花冤枉钱,但以“教育”和“为学生着想”为幌子来骗钱,总是屡试不爽。近些年社会上对强制性体检一事讨论甚烈,众说纷纭,讨论到底该不该取消。其实体检这事从来都不是“该不该”的问题,而是“多和少”的问题。它以女性生理周期的速度到来,谁都接受不了,它应该是怀孕到分娩的时间才合理。

  体检不能吃饭,学生没红军长征时吃草根啃树皮的本事,只能喝水充饥。

  不出意外,众人是走着去的。

  县医院处于繁华地段,门庭若市,热闹非凡。众人将脏话洒了一路,医院生意不错,还得排队。众人站在走廊里四处观望着装修华丽的医院,说说笑笑,不时被迎面走来带着口罩的护士厉声斥责。护士在医院的地位是比较低的,平时只有挨骂的份,没反抗的胆。今天终于有泄私愤的机会,当然要把握。众人像是去别人家的野狗,主人家随便一个人都有打骂自己的权力。

  体检的项目挺多,测什么的都有,出于对科学严谨的态度,有些甚至用肉眼都能观察到的也必须使用仪器检查才行。嗅觉测试时,桌子上摆了三个瓶子,分别放了水、酒精和醋,吴振东不知是故意还是脑抽筋,拿起一个闻了以后回答护士说是汗腥味。护士摆摆手让他走,还丢下一句“没救了”。到文豪测试,他仿佛也被那厮附了身,闻了竟然真的像汗腥味。他担心自己成下一个绝症患者,忙说无味,将就通过。

  外面还有一群人愁眉苦脸的在排队,最后一项是抽血检验。在医院上班的还是挺快乐的,因为人生一大快乐就是看着别人难过。几个护士坐在一起聊着天,不亦乐乎,偶尔呵斥学生几句,越权管理一下秩序。

  这项检查这把众人吓坏了,有的还没抽整个人都没了血色。这项检查是最考验学生心理素质的。一堆人在门口看着里面的场景,见有人出来赶紧问疼不疼,那人受了疼,不愿让他人好受,故意夸张表情呲牙咧嘴地说相当疼。众人看在眼里,疼在身上,反复摩擦着胳膊倒抽凉气。

  屋里不时传来一阵嘈杂声,那是有学生晕血了。众人越看越怕,都畏畏缩缩不敢上前。其中一个身材娇小的女生却生生地说:“我是双子座的,双子座最怕打针了!”

  文豪在旁边嗤之以鼻,他生平痛恨的东西不多,星座却是其中最痛恨的之一。这东西实在可笑,它竟能将全世界人复杂的性格分成十二种,这世界上还有什么能比人更多变的?一百二十种也未必数的清。这么分显然不科学,星座之所以能俘获那么多信徒,其模棱两可的话功不可没。世上再没有什么能像星座那样将缺点说的比有点还顺耳,阿谀奉承、溜须拍马者看了也会自叹弗如。

  看到如此情景,文豪突然逞英雄,想讥讽那女生,于是大步流星走去,其实心里怕的很,但逞英雄本来就是要付出代价。文豪将袖子撸起,涂上酒精的那一刻心里也凉了一截,脑袋垂下经闭双眼,装成一直在看着抽血的样子给旁人看。忍痛抽完,赶紧挤出一个残缺不堪地轻松表情,路过那女生身边时,淡淡地说句“我也是双子座的”,然后潇洒离去。

  离开时老天还别有兴致的下起了小雨,也许是医院的黑心肠触动了老天,那么多的鲜血又要被医院拿去谋取暴利了。

  这一天由于众学生元气大伤,又晕了几员老师的得力干将,被迫休息调整。文豪又开心的认为这血抽的值。

  文豪浑浑噩噩的过了几日,忘记了时间,等反应过来的时候,班里后黑板上的彩色数字变成了“102”。

  这也代表这自己离开这地狱的时间,他心里想着。

  很快,高考还剩100天,学校要例行举办“百日誓师大会”。此大会一年一次,所以必须要用一个下午的时间来办,可见校领导对大会的重视程度。

  下午两点整,高三所有学生集中在操场上。领导在上面讲着亘古不变的排比句。这种话,说者激情万丈,但听者却烦躁不安。连高补班这群乖学生也在下面抱怨:浪费时间,还不如我在班里多做几道习题!但大家都知道自己只是在例行公事,领导负责讲完,不管怎么讲;老师负责看完,不管怎么看;学生负责听完,不管怎么听。

  终于,张校长大喊一声:“全体起立!”众人一听,浑身一震,知道是最后一个环节,强压住席卷而来的睡意纷纷起立,学校长握紧右拳,做发誓状。张校长喊道:“跟我念!挑战人生,是我坚定的信念!”

  众学生重复喊道:“挑战人生,是我坚定的信念!”

  “决胜高考,是我现实的梦想!”

  “决胜高考,是我现实的梦想!”

  “珍惜每一天,让雄心和智慧在六月里绽放光芒!”

  ……

  一切程序走完,众人以为要结束,不料不知从哪冒出一个培训教师,向学生介绍自己的学习方法,然后推荐自己编写的教材。众人哀声一片,只能又坐下来忍受。忍受完毕,众人像潮水般退去,回到班里继续为考大学努力做题。

  事到如今,老师们比学生们还迫切,除了每天的教学任务以外老师们又增加了一个任务,就是给学生们灌输考上大学的好处,极度美化大学生活,像朝鲜抹黑美国一样卖力。老师像古代媒婆,给学生们介绍对象,并承诺考上大学后就可以和新娘子踏入洞房。特别时期用这么洗脑的教育方式还是很有用的,文豪迫不及待想见到自己的新娘子,投入到紧张的复习当中。宿舍其他人更是极端,在床边的墙上写着自己想考的大学名字,每天睁开眼就能受到刺激。

  学校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连续出台多个校规,其中当然包括严禁谈恋爱,这就像中央一直强调整治贪污腐_败一样无用;然后是严惩迟到和旷课者,对于夜不归宿者,就地开除。其中对迟到又按班级分成三个等级:普通班学生迟到一人次罚款一元,实验班迟到一人罚款两元,高补班一人罚三元——和中国惩治官员是相违背的,犯人官职越大,惩罚就越小。学生犯错,不像官员一样有职位可以拿下、有党籍可以撤销,所以只能罚钱了。惩罚一旦和金钱联系到一起,仿佛磷遇到空气,让人加以十二分的小心。不过面对学校这种带着赤_裸裸歧视色彩的校规,没有一个学生敢顶嘴的。学校只嫌学生学习时间短,恨不能像《摩登时代》里的资本家一样给员工弄一台吃饭机,或学周扒皮模仿鸡叫压榨出更多的工作时间。

  后黑板上递减的彩色数字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学生们:没多少时间了。

  学生身上的厚衣服脱了一件又一件,身上的负重轻了不少,但是心里的负重却越来越重。

  趁火打劫的人越来越多,老师们也利用这难得的机会使出“题海战术”。每科老师一天至少发两张卷子,巴不得学生能成为永动机。学校的打印室通宵奋战,卷子源源不断流向各班,学校的垃圾堆形成一片卷子的海洋,引得许多无业游民来这收集,用来换取生活必需品,也算是功德一件。

  文豪拿着发下来的十几份卷子一阵心疼,这卷子的质量连做草纸的资格都没有。想自己的钱拿来买这么多垃圾,不买学校强迫买,借口总是为学生着想。学校好比医院,既然选择这儿,要价多少得人家说了算。不能赖着不给,因为已经占用了资源。两者靠是着人类本身应该享有的义务来变相谋利,天底下能让人不得不花钱又买到痛苦的地方也就学校和医院了。文豪原先异常痛恨教育,毕竟是教育给自己如此大的压力和痛苦。但现在越来越讨厌学校和老师——这其实很好理解,往往人被事扰,会更容易去怪执行者,而不是决策者。人非圣贤,难免有一肚子坏水,这不可恶,但有人将这一肚子坏水付诸行动就实在可恨了。因为人有馊主意是必然形成的,但执行是选择性实施的,有时候帮凶比主犯更可恶。

  星期三中午上课,学校突然派几个主任来高三班级里挑选人员参加教育局举办的“高中生诗词朗诵比赛”。这节骨眼上让毕业班的人来参加,可见学校对这活动的重视程度。领导选人像父母替孩子挑对象,要求身材适中,五官端正,皮肤细腻,能给人一种积极向上的感觉——主要是给外界看的,总不能让那些肥如胖猪、深情呆滞的人去亮相,要不然会对中国的教育失望。文豪有幸被选上。

  其实并不是文豪各项条件符合,更多的原因在于班里的人各个离标准太远,将他衬托了出来。这群勤奋的人按理讲应该瘦削的,因为自古学者身形都瘦削,但高补班的人却反其道生长。因为长时间不运动,每天除了睡觉和上厕所,这群人的屁股很难离开凳子。抛开人类习性不说,这群人的作息和猪的生活基本相同。再加上中国家长盲目为孩子着想,哪怕这孩子比猪还胖,还是会买很多补品给其补身子。长期如此,众人除了生活习性以外,身材也都不约而同地向猪看齐。文豪来的时间比较短,没退化——进化到猪的地步,被周围的猪一衬托,他倒更像更人。领导既然亲自来选人,自然不能空手而归,就像官员拿到上头拨的钱,过了自己手,不剥一层,寝食难安,于是将文豪剥走。临走吴振东握着文豪的手,依依不舍地说:“把我那份也玩儿回来。”

  这次学校一共挑选了三十名学生,可见领导是下了血本。文豪来到操场上集合,惊喜的发现自己原来班级的不少好友也在。彼此见了倒挺高兴,朋友还打趣文豪,说他将来是好大学。

  集合完毕,张校长先致辞,说明一下这个比赛的重要意义,什么可以提升中国现代高中生的精神面貌之类的官话,嘱咐要大家好好比赛之类的。众人在下面听得兴致缺缺,不是领导永远不会懂得精神文明建设的重要性,都只当是课外娱乐。

  众人要朗诵的是毛_泽_东的《沁园春?雪》,旁边还放着一个音响来伴奏。这次比赛要和县一中和私立中学比赛,这种不比硬件设施和教学质量的比赛是非常受领导重视的,张校长不时来巡视并指点一二,还出主意,要在说完最后一句“浪遏飞舟”的时候,伸展右臂45度角挥向天空,坚毅地眼神望其所指,这样更能将高中生的精神面貌体现出来。指导老师还没等张校长将话末的句号画全,立刻拍手叫好。众人都怪校长事儿多,让领导不提意见比让下属不拍马屁还难。有了张校长加的动作,让原本够难看的一群人变得不仅更难看,而且还难堪。张校长再接再厉,亲自下令抽调两个专业学民族舞的男生来伴舞,如此锦上添花,势必要拿下第一。

  学校终于意识到自己名义上还是培养人才为主,不是培养参加比赛为主的机构,只让学生练习了一天,第二天下午就要去县体育场比赛。忙里偷闲的一天,让文豪体会到了自由的意义,好比囚犯突然获释一样快乐。当然,满足过后内心还有一点内疚,毕竟自己空了一天,就比班里那群疯子少学了一点,仕途也许就比他们窄了一些。但有什么办法呢?鱼和熊掌从来都是没权没钱的人不能兼得的。

  第二天中午,草草吃过饭,指导老师将所有人集合起来化妆。并且动用了全校女老师以及她们的化妆品为学生化妆,务必要朝气蓬勃。老师们破天荒的和学生站在同一个战线上埋怨学校。一个小时以后大功告成,众人的脸比唱戏的还花。好好一个男人,脸上涂上厚厚的粉,又抹上腮红和唇彩,头发像被油漆泼过,又硬又亮,微微一动还掉渣。然后换上学校从县一中借来的西式服装。文豪第一次打领结,被勒的难受,对着镜子乍一看,瞬间想起了电影中死人被化妆后的脸,仔细再看,还不如乍的一看。想学生的精神面貌居然要这样才能体现,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众人苦中作乐,纷纷指着对方学悟空打妖怪,嘴上喊着“呆!妖怪哪里逃!”。

  两点时候,几十号人浩浩荡荡走向体育场。路上行人只在电影中见过赶死尸的场景,如今亲眼所见,皆惊异地驻足观望,指指点点。众人皆恨自己不是土行孙,没有遁地行走的本领。

  半个多小时的路程在众人嬉戏打闹的过程中过的很快,只是走到体育场时众人脸上的状已经被汗水弄花。但此刻化妆老师和化妆品已在千里之外,想补妆已不可能,只能将错就错。到达地点后,人们惊奇的发现局里的领导还没有来,只能等待。想领导们可能在午休,为人民服务的身心疲惫,休息是可以理解的。没成想过了半个小时,领导的背影都没见到,文豪直叹天长地久有时尽,此觉绵绵无绝期。

  一群人像猴子一样躲在树下面,手当扇子使。文豪热的不行,若不是被道德观念束缚,早将衣服扒了。其他两个学校的带队老师都买了水送发给学生。文豪等人看的口干舌燥,纷纷比较起自己学校。文豪灵机一动,拿出手机偷偷给张校长发了一条短信,内容不长,只有七个字:

  张校长,我们很渴。

  发完收起手机对周围的人说:“一会我们就有水喝了。”

  其他人不解:“为啥?”

  文豪神秘兮兮地笑而不语。

  果不其然,一会儿看见带队老师叫了两个男生走向场外,来时两人手里提着两提矿泉水分给众人。

  “好家伙!你是半仙儿?”众人诧异地问文豪。

  文豪笑说瞎猜的,但心里直夸自己本领大,心里滋生一种皇帝微服私访解决民生疾苦的爽快和傲慢,只恨自己不能说出来让他人崇拜。虽然他人没有表达对他的崇拜之情,但他自己在心里对自己已经崇拜的要死了。别人的过度欣赏会导致自己变得骄傲,而自己过度欣赏自己就是自恋了,文豪无疑属于后者。这是毕竟他第一次靠文字挣来的东西,虽然只是两提矿泉水,但已经足以他骄傲了。对他来讲,这水可是人生的甘露。

  这头刚喝上水,那边的领导也终于露脸。比赛终于可以正常开始。一共三个学校比赛,文豪等人的队伍排在最后一个。乐观的人认为是压轴,悲观的人以为这是按学校的综合实力来排的名次。

  县一中明显有备而来,人员众多,舞台都快要装不下。他们朗诵余光中的《乡愁》,满怀惆怅的诗被这一群人喊出来,将思乡的情绪被吓的荡然无存。台下的领导都刚睡醒,被这一顿嚎把睡意都吓退了。

  私立中学的人相对要少,呈半圆型站于舞台,中间留出的空地给几个打扮妖艳的女生跳舞用。这一队朗诵徐志摩的《一星弱火》,由于主持人只报文章之名,不报作者大名,众领导不知是何方圣神的大作,满脑子都在想这问题,但又拉不下脸问别人,也忘了倾听和欣赏。一不留神之际,私立中学已表演结束,领导们忙象征性地碰了碰手掌。

  最后文豪一众上台献丑,过程虽不完美,但也没有什么瑕疵可挑,尤其是张校长提议的45度角扬手动作,正和领导口味,得到满台喝彩。不出意外的——或者是出了意外,获得了冠军。他在心里对张校长说:你的水没白买。

  张校长在第一时间收到消息。待众人凯旋回到学校的时候,张校长已经在操场上等候众将士。张校长又致了辞,说同志们辛苦尔尔,最后拐到正题——“希望大家在高考中也能像今天一样,当仁不让,勇夺第一。”事后张校长竟然主动给文豪发来短信:感谢你们为学校争光。足以见得其心情之好。

  这破学校向来都只有在县一中和私立中学屁股后面捡剩骨头的份儿,今天在两大巨头面前摘得桂冠,实属罕见,颇有种翻身农奴把歌唱的畅快。这是值得载入校史的事件,如果不是财力不济,不能立一块纪念碑。无奈只好含恨制作了横幅挂于校门上,好让学生们为母校自豪。

  文豪的生活没有因为那个荣誉得到丝毫改变,每天还是重复着做同样的事情。他时常在想为什么生活不像电视电影里演绎的那样丰富多彩,如果每天都能发生一些不同地事情来充实自己的生活,那该有多好。而现实不会因为一个人而改变什么,这世上最冷酷无情的东西有两种:一种是人心,另外一种是时间。

  这日凌晨,文豪早早的来上早读。来到高补班三个月,他早已适应了这样的生活规律,即使是星期天,五点多的时候也会本能的睁开眼睛。吴振东还没有来,于是坐在他靠墙的位置上看书,省的到时候他来了自己还得起身让位子。

  文豪脑子朦朦胧胧的还有一些睡意,赶紧悬崖勒马,不敢让这种状态继续下去,在心里想了想大学里的美好时光,又有了看书的劲头。吴振东来的时候带了一股风,他没说什么直接坐到了文豪的位置上轻声喘着气。就在文豪集中精力看书快要睡着的时候,只听旁边一阵乱响,桌腿摩擦地面发出一阵尖锐的声音,紧接周围女生嘶叫不止,文豪扭头看了看旁边,发现吴振东已躺在地上,闭着眼,只剩肚子快速起伏着……

  ……

  吴振东死了,没有任何预兆的死了,

  命运和他开了一个玩笑——让一个预言班里死读书的人会猝死的人猝死在座位上。

  由于文豪所在的地理位置独特,所以去学校办公室接受生平第一次审讯。

  刚一进屋,看见里面雾气昭昭,跟王母娘娘蟠桃会似的。文豪忍不住咳嗽了几下,云里雾里中看到何主任和三名穿警服的人在抽烟聊天。

  何主任五十开外,头微秃,带着一副大号高度数金丝眼镜,五官平平无奇,唯一不平的就是那和怀胎十月女人有一拼的肚子。学生们背地里说他“人没到肚先到”。何主任虽说只是主任,但却负责比校长还重要的工作——接待明察暗访的领导,负责学校的外交工作。由于何主任身负重任,很多学生私下里为他鸣不平,索性直接称他为“何校长”。

  何校长看到文豪,隔着重重烟气冷声问:“你是吴振东的同桌?”

  文豪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忙小声答道:“是……是我。”

  “警察同志要问你些话,你要配合知道吗!”

  “一定一定!”文豪忙不迭说。

  何校长对几个警察莞尔一笑,道:“那你们聊,我先出去了……一会儿咱们边吃边聊。”

  几位警官纷纷说何主任客气,何校长将门轻轻带上离开。

  文豪规规矩矩的站着,双手背放于臀部上方,低着头不敢看周围,一副真凶被缉拿归案的模样。

  一个瘦的跟老树干似的人摊开纸,让文豪自己陈述自己的姓名和性别。然后问他:“你和死者什么关系?“

  “同桌”。文豪紧张地不敢多说一点废话。

  “他死前有什么异常行为吗?”

  “没有。”

  “好好想想!”警官呵斥道。

  文豪以为警官嫌自己回答的程序太武断,于是赶紧做出一副回忆的样子后才说:“真没有。”

  “那他有女朋友吗?”

  “不知道,他没有跟我说过。”

  “那他死的前一天晚上都干什么了?”

  “不知道,我和他不一个宿舍。”

  “那……”,这“那”字的音还没断,旁边一个比何校长肚子小一号的人插话道:“赶紧问,我早饭都没吃!”

  那“树干”白了他一眼,埋怨说:“那你怎么不吃?”

  “唉,昨天晚上老梁十一点把我叫出去喝酒,完了非拉着我去洗桑拿,早上醒来都九点了。”

  那警官轻声嗤笑一声,转过头问文豪:“他以前有没有得过什么病?”

  文豪想了想,说:“……不知道,我转到这个班才三个月,这期间没见过他得病,以前的话我就不知道了。”说完文豪觉得挺对不起警官的,问的几个问题皆是用否定词开头,如果全天下的警察办案时都遇到文豪这样的人,那所有案子都能成为悬案了。

  那警官也意识到眼前这个“不知道先生”给不了什么答案,索性也不问了,将小本子给文豪说:“看一下,如果没问题的话签个字按个手印就行了。”

  文豪接过来一看,本子上的字写的像梵文,偶尔几个字看懂的也是潦草无比,左右结构的字之间隔着老远,害的彼此要得相思病。几句看下来自己读不通顺,但又不好意思对警官说,就楞在那盯着字仔细揣摩。

  旁边昨夜洗桑拿的警官不耐烦说:没问题吧?”还没等文豪回答,他自己答道:“没问题就签了吧。”警官的话刚说完,文豪脑子里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出现了古时地主让婢女签卖身契的场景。

  文豪骑虎难下,但不签字画押的话就违抗警察的话了。思前想后,只能在没看懂的情况下签了字画了押。

  何校长适时的推开门,满脸堆笑问:“完了吗?”

  “完了完了,刚完。”

  何校长转而冷着脸对文豪说:“没你事了,回去上课吧。”文豪刚才还看见何校长满脸的笑,再转一圈脸色就变了,连一个过渡都没有,不禁感叹何校长不愧是搞外交的。

  何校长热情款款的请几位警官上车,扬长而去。文豪空洞的回到教室,坐在位置上什么也没干,还不敢想象这发生的一切——但身边空荡的座位却很无情的证实了这一切。

  班里其他人虽心有余悸,但恐惧很快被考上大学的愿望给淹没,仍然卖力的做着卷子。

  文豪呆呆的坐在位子上一动不动,突然发现桌子上还放着那本《古文观止》,睹物思人,悲从中起,于是小心翼翼地放进抽屉里。呆坐到下课,他去找王胜利请假。王胜利本来对他就没好感,加上今天早上发生这么糟糕的事,也懒得留他,大笔一挥,批了。文豪本来准备了理由,心想如果王胜利问的话就说心里压力大,没心思。万万没想到王胜利此时更没心思,从头到尾眼皮子都没眨一下。

  文豪又折回班里象征性的拿了几本书,明知道不管拿多少都不会看。就像冬天出门时总要在火炉旁烤一把,虽然没用,但就图个心里安稳。临走前扫了一眼班里,众人还是一如既往的样子,像契诃夫的《装在套子里的人》中的别里科夫,一切按照规定严于律己,好像做了无关学习的事就是犯罪一样。

  伴着公交车的摇摇晃晃,晃到家已是正午,文母正在厨房做饭。这是文豪自从进了补习班后第一次回家,看到熟悉的一切显得格外的亲切。

  文母看到儿子回来跟看见外星人似的,惊讶地问:“咋回来了?”

  文豪略有不快:“我又不是进监狱了,回来很稀罕啊?”

  “嘿,你个小兔崽子还讽刺我呢!都快高考了你不好好上学回来干啥?”

  文豪将身子陷在沙发里闭着眼有气无力地说:“我同桌死了,压力太大就回来了。”

  文母身为党员,无视毛主席“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的教导,气的大叫:“你个小兔崽子!不想上课就直接说,编的啥瞎话!”

  “不信算了,懒得给你解释。”

  “行,你爸来了再说!”——文母和中国很多传统的女人一样,掌管生活里一切琐事,棘手的问题往往让男人解决,毕竟骨子里女性的矜持在时刻告诫自己不能动粗,这就导致中国很多家庭中孩子都怕父亲。文母深知这个道理,所以整治儿子的任务就交给了丈夫。和天底下所有告状的妇女一样,文母负责夸大其词、煽风点火,其杀手锏就是搬出丈夫吓唬孩子,能与之匹敌的就是老师的常用手段——叫家长。文豪深知母亲告状的本领,小事变大,大事成炸,歪曲事实的本领一点不亚于当年的红卫兵。以前经常是被父亲揍累了以后才有解释的机会——那些热衷于说什么“多余的解释”的人显然没有遇到过造成身体伤害的不公正待遇,要不然巴不得有解释的机会。像文母这种能从正当话语中听出不正当意思的人,不去当医生或律师,实在屈才。

  以前文母使出杀手锏,文豪都会怯弱地解释。但今时不同往日,这次心里是真的压抑。并且母亲现在像法官,落了锤判了刑,理由正当也不行。女人生气起来耳朵和眼睛会暂时失去功能,单方面看不着听不见,让人无可奈何。都说女人是水做的,若再具体一些,可以说女人是海水做的。一来海水愈饮愈渴;二来海水有时静谧地让人舒心,像女人的乖巧,但有时她也波浪滔天,像女人的坏脾气,让人见了只有躲避的念头,绝无亲近的想法。

  果然,等文父下班回家,文母便迫不及待地对着空气说:“你儿子回来了,不想上课还编瞎话说他同桌死了,这都快高考了还不知道学习……”。松语文学免费小说阅读_www.16sy.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