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有暗香盈袖而来，低笑着迎住二人，“故人来叙，怎不先行告知？也好备些水酒。”一看，却是那粉黛淡施的鸨娘，眉眼中隐隐透着傲骨的荑娘。
“荑娘。”林若耶低低唤了一声，便再也开不了口。
多年未见的故人再相逢，怎能不感慨？况荑娘是和自己一块儿长大的，本是林府丫鬟，却屡次私自帮助若耶偷逃出林府玩耍，事情败露之后被卖入青楼，两人只匆匆见过一面，便天各一方，不相往来。
荑娘握住若耶涂满丹蔻的双手，哽咽难语，相逢恐在梦中。半晌，才挤出一句，“小姐，这些年苦了你了。”
若耶笑得凄迷，摇摇头，摇去满心伤感，“怎么会苦？若耶过得很好。梨和，待我很好。”
“真的吗？那也不枉荑娘辛苦一场了。”她肯为了若耶做出有违本分的事，便是希望她的小姐能过得好。梨和是皇上带走若耶时所用的名字，至今仍以此相称。
“只是……小姐不该是这般模样，该是……该是当年那个……当年那个小姐。”泣不成声，荑娘难以自持。
“活下来已是万幸，何必奢求？倒是害了荑娘，若耶一生对你不起。”
“小姐，荑娘是心甘的……”
执手相望，泪千行。
李如风不忍见当朝第一女相露出软弱的一面，不由出声提醒。“玲珑闲看月，抱影清唱。荑娘真好才情。”
荑娘这才注意到李如风，于是以眼神询问，若耶轻声笑道，“这是梨和的护卫，如今给了我，姓李，名如风。”
“如风公子，见笑了。”荑娘也不扭捏，大方致礼，李如风拱手还礼。
青楼中迎来还礼，消息甚是灵通，三教九流，达官贵人都可在此探知性情。若耶正要将来意告之，却又婢女来唤荑娘，说是有要客来访。荑娘只得暂时辞了二人出得房来，不料，楼下要客正是邵冬离。荑娘怨他姐妹分不清害她的小姐流落异乡十载，不肯相见，如往常一般，转身就走。
邵冬离未等荑娘离去，已跃入栏杆，不带一点风声，阻了去路，低眉轻问：“若若在你这里，是不是？”
荑娘错开方向，又要离开，被攫住了左手，挣脱不开，于是，冷声恨恨道，“邵二公子记错了吧？玲珑阁内寒烟紫薇，莺莺燕燕多的是，就是没有哪位姑娘叫若若。”
邵冬离一把扯过荑娘，俊颜满布阴霾：“你明知道，我问的是你家小姐。”
荑娘理了理发髻，冷笑出声：“我家小姐？荑娘是青楼女子，哪有什么小姐？十年前有过，可不是早在多年前就魂断林府香消玉殒，邵二公子，忘了吗？”字字是恨，声声是血泪，痛得邵冬离不得不松开手。这样的指控，他不能承受。
荑娘正要离开，二人身旁的门“吱呀”一声开了，面若寒冰的李如风长腿一跨，将荑娘护在身后，“若若是我家主子对小姐之昵称，岂容你胡乱叫唤？”
邵冬离面色惨白，仍不放弃，一声声唤着：“若若，若若，若若。”
荑娘别开脸，不愿再听，若耶款款出现，“不知邵二公子唤的是哪个若若呢？林若兰可是在家候着你明日再见呢。您踏足这烟花之地，就不怕惹她伤心么？”
含讥带讽的话刺得邵冬离微微一震，嘶哑着声音，“若若……”
林若耶勾起菱唇，似笑非笑，凤眼中冷浸浸地闪烁着异光，“邵二公子，请自重。”拂袖欲去，邵冬离伸手想拉住她，却被轻易地闪过。
回眸一笑，林若耶眼角朱砂鲜红欲滴，邪魅顿生：“邵二公子，告辞了。”娟娟而去，阻拦不及。
邵冬离收回手，全是清冷。
李如风向荑娘颔首致意，随即跟上。
“荑娘，当年替你赎身，保你清白，并予你钱财，也是那李如风的主人吗？”邵冬离艰涩地开口，决意要比个高低。
“是的，也是梨和公子救了小姐，带她远行，这下你满意了吗？二姑爷！？”荑娘的讽刺如刀剑剜得邵冬离的心生疼。
“我只是走错一步，便步步错，活该万劫不复吗？”他捂住胸口，厉声反问。
“是啊，您走错小小一步不算什么，回头走过就是了。”顿了一顿，怨气横生，“只是你那小小一步，便要小姐丧了性命，丢了心魂，要我身陷青楼！”忽又笑了起来，眼神凌厉地射向邵冬离：“你若是果真如此情深意重，当初又怎会分不清大小姐和二小姐呢？这岂不是笑话吗？”冷哼一声，拂袖离去，只留下邵冬离独自情伤。
李如风偷偷觑着林若耶的脸色，冷不防地听到林若耶说道：“荑娘那儿是不能再去了，青楼之中难免有人眼尖嘴快，如若认出我来传了出去，一次也就算了，若频频相访，只怕连累了她。”沉吟许久，“今日只有夜访赵府了。”
二人经过一条暗巷时，有刺客持剑奔来。林若耶毫不在意，浅笑风流，让身后的李如风孤军奋战。不消半刻，来人便落荒而逃。
“穷寇莫追。”若耶止住李如风的脚步。
“真的就这样迫不及待吗？我的好妹妹。”微云淡月，林若耶缓缓抬手抚上金丝碎花，轻轻吐出倦意。
赵家之人明知她以武功入朝拜相，身边还有绝顶高手保护周全，果真派刺客想杀掉她的话，不会选上如此不入流的杀手。急着将她除之而后快的，除了林若兰，不作他人想。她还爱得真深啊，一次也不愿放过可能抢走邵冬离的姐姐。
“小姐……”李如风欲言又止，不知该如何开口。
林若耶凝笑吟唱：“彩袖殷勤风捧玉钟，当年拼却醉颜红。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一曲吟罢，低低暗语，“荑娘啊，几时再聚首？”这首词虽是诉男女之情，却也贴切若耶和荑娘两人的心境。犹记少年时，斗酒荒唐岁月，现如今，都成空影。
收拾好不该有的轻愁，若耶转头对李如风说：“看来今夜诸事不宜啊，且先回客栈罢。”
在客栈中，派出去的探子已恭候多时了，都回话说没有异动，若耶不以为意，反而笑了开来，“倒挺沉得住气的。”
“启禀小姐，赵府在民众之中声誉甚好，颇有威望。”混迹于市井之中的御林军搜集到的都是对赵府的称赞之辞。
谋逆之人果然城府极深，平日里拉拢人心，起事之时便能一呼百应，即使事情败露也无人会信，只会让人觉得当今圣上没有容人之度，嫉恨赵家受人敬仰。如此心计，不可小看啊。
“赵府主人十分洁身自好，从不留连秦楼楚馆，家中未养姬妾。”探子顿了顿，抬头看了一眼若耶，又迅速低头，“且与林府交好。”
若耶本是波澜不惊地听着回报，听到这里，纤纤丹蔻抚上红唇，丹凤眼眸闪动着不知名的光华，扣人心弦，低低地笑了起来。她，决定用自己去钓鱼儿上钩。挥去左右，暗自织一张天罗地网，要那雀儿挣也挣不脱，断了羽翼，瘸了腿，也得在她的网中，等待，审判。
翌日清晨，林若兰遣了家丁请若耶回家，说是不能让自家人住在外面，想来其实是想要亲自验验昨夜的“成果”。林若耶经过一夜思量，也不推辞，坐上轿子，再回林府。李如风料得她心思一二，也随着再到林府走一遭，顺便，小住。
巧得很，这日赵府主人也携子过府拜访，邵家两位青年才俊也在坐陪同，一时间，济济一堂，全是重要人物。
林若耶身为林家大小姐，虽然离家十载，长久不为外人见闻，但当然也得以主人姿，酬待世交好友。她一出现，无端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
当四目相对的时候，赵修远淡淡一笑，气势隐然，他便是那赵府主人的儿子。若耶却是心中一惊，从未有过的凉意在缓缓生起，然而这一切都被极好地掩饰在媚眼如丝的顾盼中。这人是大敌啊，恐怕……
身后的李如风也如见了鬼魅般心惊不已，不为别的，只为这赵修远与当今圣上的容貌相差无几，只是皇上的唇角总是勾着漂亮的弧度，不若这般有礼而……冷淡，这不是巧合吧？他看着丞相单薄的身影，企图找回他横扫千军的自信。
这样的男人，怎么会活在这个世上这么久而不被发现，杭州的官员也有晋见过皇上的吧，怎么丝毫没有风声？若不是有人说赵府主人企图谋反，怕是永远不会有人知道这个事实吧？难道，他也如自己一般，是见不得人的，不被允许存在的，是没有出现在众人面前的资格的，是只能隐藏的？要他不造反，是不可能的吧？
难怪你要派我南下，皇上。我说怎么小小的逆贼也用得着我林若耶“自动请缨”呢？你是要我代替你，处理这桩棘手的事情吗？又是遭到诅咒的双生子吗？你明知道我不会手下留情的啊，这样，也无所谓吗？
林若耶须臾之间，已理出了事情的大概，似笑非笑的眼神，迎上赵修远的眼，她，卯上了。
不愿理会其他的人，扶袖，盈盈走向赵府主人──赵池，情报中谋逆的主事者，红唇嫣然：“赵伯父，侄女林若耶，有礼了。”
赵池慌忙离座，托起若耶，“何必如此多礼？”
暗中打量，赵池目光正澈，清瘦风骨，的确是难得的正人君子，众人口中的正人君子。只是，眉目之间，慈软了些，怕是镇不住身旁野心勃勃的儿子，反受制于人。那就别怪我心狠手辣了。敛眉垂睑，遮住了丹凤眼中血艳艳的噬血之光。
赵修远扬起温淡的笑容，修长如叶的眉毛轻轻挑起，漂亮似杏的眼睛含笑而对，“以前怎么没有听说过若耶妹妹呢？”
赵池暗中皱了皱眉，却终究是什么也没有说。
若耶笑意盎然，眼波流动，光华幻彩，不愠不火，“家父在世时不喜我踏出绣阁，说我命格不好，恐害了……”恐害了谁，他人还是自己，却不点明，风轻云淡的语气，却如针根根刺得邵冬离钻心地疼，若不是他当日认错了人，也不会让她如此见不得人吧。
出人意料地，看似温和无害的赵池却激动了起来，声色俱厉：“胡扯！一个人的命格岂是旁人看得出来的？好端端的误了一个清白的孩子。”
赵修远和林若耶身子同时微颤，目光交接处，都看到了对方眼中急欲隐藏的深深的哀痛，我们，竟是如此相似的吗？可是，对不起啊，还是留你不得。同样的叹息在两人心中流过，不同的是，叹息过后，他的心中全是恨，她的心中，却是更加坚定，坚定自己的信念，坚定自己的忠诚。
我的皇啊，我发誓，绝不背叛你，我会为你的天下，扫除，一切障碍。闭眼，睁眼，沙场点将的气势重又衍生，刀光剑影的呼喝又在耳畔响起，入朝几年，还未曾丢掉我的心志啊，皇上，你就安稳地坐在你的龙椅上吧，高高远远地，看着我，如何守卫你的疆土。
若耶轻轻地扭头，看进赵池的眼中，看出那其中的不舍、怜爱，还有不自觉的挣扎，是为了那个平息不了心中怨恨而妄想篡夺天下的男子吧，也许也将那疼惜之情转了一些在自己身上，可是，她不需要呵，她已经有皇上的温柔了。思及此，精致的脸上漾起一抹温暖的笑意，连髻上冷冰冰的翠翘横簪都似添了人情，脉脉发亮，“赵伯父，谢谢您，我，过得很好。”
捕捉不到若耶眼神的邵冬离为了她脸上那抹温暖的笑意而捏紧了拳头，那一定是因为想到某人吧!此时心中全是悔恨，后悔自己没有在她最需要的时候陪在她身边，痛恨那个让若耶想起就会微笑的男人。
林若兰看到邵冬离不经意见流露出的嫉妒而冷厉了心，笑颜朵朵，清雅纯然，让人看了就心情舒畅，“姐姐有我陪啊，我不会让姐姐孤单的。”如春风拂人温柔的声音，淡淡地浸入每个人的心。
赵池蔼声慰道：“是啊，幸好有你，有个体贴的妹妹，真好。”幽幽的声音远远淡去，再也触摸不到，那似喜似悲，似轻似重的叹息。
平凡的世家小聚，赵修远和林若耶借林家交手，第一次，都摸清了对方的底细，却不知道，谁输谁赢。未用午饭，赵氏父子便告辞回家了，平静的表情看不出一丝端倪。
离了大厅，只有林若耶主仆二人在园中交谈。
“小姐，那人是……”事关皇室禁忌，他不敢直说，妄加猜测已是不赦之罪。
折下一朵开得正艳的芍药，转动着花蒂，艳光四射。
“希望不是，必要时，保我主江山，不得为亦为之。”残酷的话语字字清晰地吐出，眼角仍细细地描着赤色的朱砂，似怒带笑，邪魅美丽，不可方物。
将辉煌灿烂地绽放的花捏入手心，随即，化成粉末，从指间流走，“如风，知道吗？这花也叫将离。”闲淡地扯开话题，“将离既碎，是不是就不用分离？”只是，另外提起的，依然很沉重。
“那就要看小姐的心了，有心的话，即使是上天注定，小姐也会逆转命运，不是吗？”李如风深信世上没有林若耶办不到的事，简直把她当神看。
若耶笑了，笑得迷离，视线不知投向何处，没有焦点，也没有温度。“你真当我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么？”
“不，我抗拒不了命运。人的妄自尊大，企图扭转人生，也是上天早就预料到的。你一踏上那条路，便又落入另一个圈套了。”辗转征战，苦辛十年，这便是体会，也是收获。
“人只是一个笑话。”若耶低哑地笑出声，不可抑止。“赵修远是一个笑话，我，也是一个笑话。”停了一下，“不知道谁会让世人笑掉了大牙？呵呵。”语气变得阴森森，彻骨的寒意却没有让李如风退缩。
“我还是相信人定胜天，小姐。”坚定地，没有迟疑，李如风原也是个固执的人。
“那就明知是陷阱，也去试一试吧。看看是人定胜天，还是命运天注定。”手指抚着比丝绸还光滑的花瓣，厚实顺滑的触感，让人舍不得放开，然而留不住的，那就只有放手。
林家的亲情，是她留不住的，她连曾经都没有拥有过，伸手，抓住的，只有清冷的空气。既然只有虚假的温情，她也不用委屈自己虚与委蛇，她只是在利用林家，利用林家和赵府搭上线，利用林家来保护她想守卫的。为了皇上，她可以破了不再踏足林家的誓言，利用，又算得了什么？赵修远又何尝不是利用？利用赵池，利用林家。如果他真的如猜测地那般，那他极有可能已经知道她的身份了。接下来，就看二人如何周旋了。
“若若。”被林若兰百般纠缠的邵冬离终于得了喘息之机，追到园中。
若耶不想理睬，斜瞥李如风一眼，示意他拦下邵二公子。未待李如风身移影动，邵冬离已优雅文逸地稳住身形，离若耶两步之遥。
“若若。”按下心中焦急，他温声唤道。
若耶两人却同时想起宫中那锦衣男子带些顽皮，蓄意亲昵地高声叫唤“若若”的情形。看不见若耶的表情，邵冬离清晰地看到侧对着他的李如风眼中一闪而逝的笑意。他一向心思缜密，自然能料到他们又想起了谁，恼怒顿生，看着若耶的背影，不得已再次压下不满，展开温文尔雅的笑容，轻轻地唤着：“若若。”好像情人的低喃一般温柔。
本以为得不到回应，他欣喜地看着若耶旋身回头，看着她飞扬的袖袍泛起层层的漂亮的涟漪，看着她拂落的那些芍药花瓣借力飞起又片片坠落，看着她宛若神女。
若耶静静地看着这个曾经许她一生的男子，她以为会共度一生的男子，笑得温雅浅淡，水月流光般的男子，思绪有些恍惚，仿佛重回那些充满笑声的灿烂的日子。那样的淡笑温存，纵容宠溺的男子本来是完完全全属于她的啊。可是就如他的人，风光霁月，都是抓不住的缥缈。
有雪白的鸽子，背着阳光，扑楞着翅膀，盘旋不去。回过神来的若耶，向着其中一只伸出了手，鸽子停留在她臂上，乖巧伶俐。
她取下纸条的同时，看到偷偷舒了一口气的李如风，有些好笑，“你以为我会动摇么？”瞟了一眼也在捉鸽取信的邵冬离，不理会，自顾自地看了起来，没注意到旁边的李如风嘀咕着：“他都可以看，我为什么不可以看？”也跟着抓了一只鸽子要看信。
若若吾爱：
自你一去，音讯全无，着实难安。泣涕如雨，不得要领。恐汝忘吾之相思，又恐汝难收吾信，故写书百遍，亲送鸽南飞，望卿早归。勿在南地久久徘徊，切记，切记。
梨和泪上
李如风神情古怪地看了看手中的纸条，又瞄了瞄若耶和邵冬离手中的纸条，脸皮隐隐抽动，皇上还真闲，亲自写上这么多遍，放这么多鸽子。再瞅了瞅邵冬离，想起自己命人急送的书函，了然地笑了：故意的吧？故意写着么多遍，放这么多鸽子，故意要丞相记在心里，故意要让那男人看见他亲手写的信，亲手放的鸽子，呵呵，皇上，你果然对丞相有意。
若耶抚平纸条，仿佛看到皇上噘着小嘴，瞪着杏眼，伏案奋笔疾书的样子，他原是连奏章都不乐意批的呀。或许白里透红的脸上还沾了不少墨汁，又看到他对鸽子嘀嘀咕咕，再拍拍每只鸽子的屁股嘱咐一番的样子，情不自禁地，发自内心地，笑了开来。刹那间，牡丹芍药也凋残，明艳舒扬的笑，笑得粉黛失色，一痕红印妩媚邪魅如暗夜之花，这样的她怎么会被与人弄淆呢？
看穿李如风的百思不得其解，水袖“啪”地甩到他脸上，闪闪生辉的眼眸笑对过去：“有什么好计较的？”
听了这话，李如风释然地笑了，为若耶的不计较，是啊，有什么好计较的？都已经不在乎了啊。管他分不分得清，后悔的是别人，与我等何干？而今，要计较的，只有那高居庙堂之人。
一退再退，已无退路的邵冬离承受不了一连串的打击，不愿再听那些不计较的话，松了纸条，仓皇而去，逃离一般地走开这个会让他心神俱裂的地方。他宁愿逃避，宁愿假装不知道，假装没看到也没听到，他不要面对事实，伤人的事实。
闲杂人等一走，继续刚才的话题。
“那我们应该怎么做？”李如风请示着，事关皇室根基，并非一般的谋逆，他也不敢拿主意，也没有了主意。
“怎么做啊？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她的确不知道，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但如今竟是这样一个角色，投鼠忌器啊，不敢轻举妄动。不是畏惧那人的容颜，血缘、身世，而是不知道事情大白于天下之后，兄弟残杀的争斗该怎么收场，才不会让皇上失了威信？她要保全的，不仅仅是他的江山，而是他固如铁桶的安稳王朝，他的安稳闲适。
她调皮地反问李如风，三品侍卫无奈地翻翻白眼，他怎么现在才领悟到丞相也是个女人？一个反复无常的女人，捉摸不透。
“那是否……是否应该禀知皇上？”李如风小心翼翼地询问。
“那你就试试看。”轻柔的嗓音里蕴含的绝对是不可错认的威胁，李如风干笑着摸摸鼻子，退下。
不能告诉皇上，就算他已经知道，我也必须当作他完全不知情被蒙在鼓里，是我不经授意便私自斩杀了谋逆的贼人，就算事后被人发现他的身世之谜，也没人怪得了皇上，罪过全由我一人承担。
我知道，你派我南下，绝不是要我牺牲自己，但是我必须这么做，原谅我，我必须舍弃了自己的誓言，我也将以生命来作为代价，作为我不守信诺的惩罚，从此，再见不到你。皇上，再来看我一眼吧，您最忠心的护卫就要离您而去了。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请您不要失望，不要悲伤，因为我的魂，一定会依着自己的意愿，回到您的身边，永远护卫着您，再不离开，除非魂飞魄散，堕入永不复生的黑暗，请您记得为我点亮一盏灯，指引我回来的路。
沉淀了思绪，下定了决心，她缓缓地，缓缓地绽开了笑容，第一次那样的孤高卓绝，像一只欲火的凤凰，昂起她高贵的头，冷眼等待着死亡那一刻，灿烂辉煌，毁灭而艳丽。“我果然是必乱朝纲的狐媚托生呢，皇上。”低低地呢喃，不是自嘲，反而有一种天下独我的骄傲。天下独我邪魅如此，天下独我忠你如斯，我还有什么遗憾呢？
她是个多面的女人，可以很邪魅，可以很艳丽，可以很温柔，可以很残忍……然而在她被太子救下来那一刻起，她的最后一张脸，最本质那张，就是对他全然的付出没有保留的面孔，没有人看到过，却也没有人怀疑过。
不知道是无人来唤她吃饭，还是她太过入神置若罔闻，若耶就这么一个人，站到日头偏西，站到日落，站到月上东山。
有人凉凉地吹起竹笛，笛声，没有大漠如雪下边塞的苍凉寄归，也没有柳丝飘飞中江南的柔情似水，那是若耶没有听过的笛声。吹笛的人，也不是缠绵心碎望良人的闺中女子，更不是激情壮飞保家国的军中男儿，林若耶却知道，吹笛的是谁，也知道笛声中隐含的是什么。
今夜，就让天涯沦落人，共此一曲翩翩起舞吧。
最后一次，唯一一次，两个人，花中的林若耶，墙头的赵修远，心无芥蒂地合作一曲，
你吹笛，我起舞，这一夜，不诉敌仇。
如水的夜色，宽大地包容了本为仇敌的两人，温柔地将月光铺洒在二人衣袍上，发上，脸上……没有偏颇。
月色中的他们，看起来，都格外温柔。松语文学免费小说阅读_www.16sy.com
“荑娘。”林若耶低低唤了一声，便再也开不了口。
多年未见的故人再相逢，怎能不感慨？况荑娘是和自己一块儿长大的，本是林府丫鬟，却屡次私自帮助若耶偷逃出林府玩耍，事情败露之后被卖入青楼，两人只匆匆见过一面，便天各一方，不相往来。
荑娘握住若耶涂满丹蔻的双手，哽咽难语，相逢恐在梦中。半晌，才挤出一句，“小姐，这些年苦了你了。”
若耶笑得凄迷，摇摇头，摇去满心伤感，“怎么会苦？若耶过得很好。梨和，待我很好。”
“真的吗？那也不枉荑娘辛苦一场了。”她肯为了若耶做出有违本分的事，便是希望她的小姐能过得好。梨和是皇上带走若耶时所用的名字，至今仍以此相称。
“只是……小姐不该是这般模样，该是……该是当年那个……当年那个小姐。”泣不成声，荑娘难以自持。
“活下来已是万幸，何必奢求？倒是害了荑娘，若耶一生对你不起。”
“小姐，荑娘是心甘的……”
执手相望，泪千行。
李如风不忍见当朝第一女相露出软弱的一面，不由出声提醒。“玲珑闲看月，抱影清唱。荑娘真好才情。”
荑娘这才注意到李如风，于是以眼神询问，若耶轻声笑道，“这是梨和的护卫，如今给了我，姓李，名如风。”
“如风公子，见笑了。”荑娘也不扭捏，大方致礼，李如风拱手还礼。
青楼中迎来还礼，消息甚是灵通，三教九流，达官贵人都可在此探知性情。若耶正要将来意告之，却又婢女来唤荑娘，说是有要客来访。荑娘只得暂时辞了二人出得房来，不料，楼下要客正是邵冬离。荑娘怨他姐妹分不清害她的小姐流落异乡十载，不肯相见，如往常一般，转身就走。
邵冬离未等荑娘离去，已跃入栏杆，不带一点风声，阻了去路，低眉轻问：“若若在你这里，是不是？”
荑娘错开方向，又要离开，被攫住了左手，挣脱不开，于是，冷声恨恨道，“邵二公子记错了吧？玲珑阁内寒烟紫薇，莺莺燕燕多的是，就是没有哪位姑娘叫若若。”
邵冬离一把扯过荑娘，俊颜满布阴霾：“你明知道，我问的是你家小姐。”
荑娘理了理发髻，冷笑出声：“我家小姐？荑娘是青楼女子，哪有什么小姐？十年前有过，可不是早在多年前就魂断林府香消玉殒，邵二公子，忘了吗？”字字是恨，声声是血泪，痛得邵冬离不得不松开手。这样的指控，他不能承受。
荑娘正要离开，二人身旁的门“吱呀”一声开了，面若寒冰的李如风长腿一跨，将荑娘护在身后，“若若是我家主子对小姐之昵称，岂容你胡乱叫唤？”
邵冬离面色惨白，仍不放弃，一声声唤着：“若若，若若，若若。”
荑娘别开脸，不愿再听，若耶款款出现，“不知邵二公子唤的是哪个若若呢？林若兰可是在家候着你明日再见呢。您踏足这烟花之地，就不怕惹她伤心么？”
含讥带讽的话刺得邵冬离微微一震，嘶哑着声音，“若若……”
林若耶勾起菱唇，似笑非笑，凤眼中冷浸浸地闪烁着异光，“邵二公子，请自重。”拂袖欲去，邵冬离伸手想拉住她，却被轻易地闪过。
回眸一笑，林若耶眼角朱砂鲜红欲滴，邪魅顿生：“邵二公子，告辞了。”娟娟而去，阻拦不及。
邵冬离收回手，全是清冷。
李如风向荑娘颔首致意，随即跟上。
“荑娘，当年替你赎身，保你清白，并予你钱财，也是那李如风的主人吗？”邵冬离艰涩地开口，决意要比个高低。
“是的，也是梨和公子救了小姐，带她远行，这下你满意了吗？二姑爷！？”荑娘的讽刺如刀剑剜得邵冬离的心生疼。
“我只是走错一步，便步步错，活该万劫不复吗？”他捂住胸口，厉声反问。
“是啊，您走错小小一步不算什么，回头走过就是了。”顿了一顿，怨气横生，“只是你那小小一步，便要小姐丧了性命，丢了心魂，要我身陷青楼！”忽又笑了起来，眼神凌厉地射向邵冬离：“你若是果真如此情深意重，当初又怎会分不清大小姐和二小姐呢？这岂不是笑话吗？”冷哼一声，拂袖离去，只留下邵冬离独自情伤。
李如风偷偷觑着林若耶的脸色，冷不防地听到林若耶说道：“荑娘那儿是不能再去了，青楼之中难免有人眼尖嘴快，如若认出我来传了出去，一次也就算了，若频频相访，只怕连累了她。”沉吟许久，“今日只有夜访赵府了。”
二人经过一条暗巷时，有刺客持剑奔来。林若耶毫不在意，浅笑风流，让身后的李如风孤军奋战。不消半刻，来人便落荒而逃。
“穷寇莫追。”若耶止住李如风的脚步。
“真的就这样迫不及待吗？我的好妹妹。”微云淡月，林若耶缓缓抬手抚上金丝碎花，轻轻吐出倦意。
赵家之人明知她以武功入朝拜相，身边还有绝顶高手保护周全，果真派刺客想杀掉她的话，不会选上如此不入流的杀手。急着将她除之而后快的，除了林若兰，不作他人想。她还爱得真深啊，一次也不愿放过可能抢走邵冬离的姐姐。
“小姐……”李如风欲言又止，不知该如何开口。
林若耶凝笑吟唱：“彩袖殷勤风捧玉钟，当年拼却醉颜红。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一曲吟罢，低低暗语，“荑娘啊，几时再聚首？”这首词虽是诉男女之情，却也贴切若耶和荑娘两人的心境。犹记少年时，斗酒荒唐岁月，现如今，都成空影。
收拾好不该有的轻愁，若耶转头对李如风说：“看来今夜诸事不宜啊，且先回客栈罢。”
在客栈中，派出去的探子已恭候多时了，都回话说没有异动，若耶不以为意，反而笑了开来，“倒挺沉得住气的。”
“启禀小姐，赵府在民众之中声誉甚好，颇有威望。”混迹于市井之中的御林军搜集到的都是对赵府的称赞之辞。
谋逆之人果然城府极深，平日里拉拢人心，起事之时便能一呼百应，即使事情败露也无人会信，只会让人觉得当今圣上没有容人之度，嫉恨赵家受人敬仰。如此心计，不可小看啊。
“赵府主人十分洁身自好，从不留连秦楼楚馆，家中未养姬妾。”探子顿了顿，抬头看了一眼若耶，又迅速低头，“且与林府交好。”
若耶本是波澜不惊地听着回报，听到这里，纤纤丹蔻抚上红唇，丹凤眼眸闪动着不知名的光华，扣人心弦，低低地笑了起来。她，决定用自己去钓鱼儿上钩。挥去左右，暗自织一张天罗地网，要那雀儿挣也挣不脱，断了羽翼，瘸了腿，也得在她的网中，等待，审判。
翌日清晨，林若兰遣了家丁请若耶回家，说是不能让自家人住在外面，想来其实是想要亲自验验昨夜的“成果”。林若耶经过一夜思量，也不推辞，坐上轿子，再回林府。李如风料得她心思一二，也随着再到林府走一遭，顺便，小住。
巧得很，这日赵府主人也携子过府拜访，邵家两位青年才俊也在坐陪同，一时间，济济一堂，全是重要人物。
林若耶身为林家大小姐，虽然离家十载，长久不为外人见闻，但当然也得以主人姿，酬待世交好友。她一出现，无端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
当四目相对的时候，赵修远淡淡一笑，气势隐然，他便是那赵府主人的儿子。若耶却是心中一惊，从未有过的凉意在缓缓生起，然而这一切都被极好地掩饰在媚眼如丝的顾盼中。这人是大敌啊，恐怕……
身后的李如风也如见了鬼魅般心惊不已，不为别的，只为这赵修远与当今圣上的容貌相差无几，只是皇上的唇角总是勾着漂亮的弧度，不若这般有礼而……冷淡，这不是巧合吧？他看着丞相单薄的身影，企图找回他横扫千军的自信。
这样的男人，怎么会活在这个世上这么久而不被发现，杭州的官员也有晋见过皇上的吧，怎么丝毫没有风声？若不是有人说赵府主人企图谋反，怕是永远不会有人知道这个事实吧？难道，他也如自己一般，是见不得人的，不被允许存在的，是没有出现在众人面前的资格的，是只能隐藏的？要他不造反，是不可能的吧？
难怪你要派我南下，皇上。我说怎么小小的逆贼也用得着我林若耶“自动请缨”呢？你是要我代替你，处理这桩棘手的事情吗？又是遭到诅咒的双生子吗？你明知道我不会手下留情的啊，这样，也无所谓吗？
林若耶须臾之间，已理出了事情的大概，似笑非笑的眼神，迎上赵修远的眼，她，卯上了。
不愿理会其他的人，扶袖，盈盈走向赵府主人──赵池，情报中谋逆的主事者，红唇嫣然：“赵伯父，侄女林若耶，有礼了。”
赵池慌忙离座，托起若耶，“何必如此多礼？”
暗中打量，赵池目光正澈，清瘦风骨，的确是难得的正人君子，众人口中的正人君子。只是，眉目之间，慈软了些，怕是镇不住身旁野心勃勃的儿子，反受制于人。那就别怪我心狠手辣了。敛眉垂睑，遮住了丹凤眼中血艳艳的噬血之光。
赵修远扬起温淡的笑容，修长如叶的眉毛轻轻挑起，漂亮似杏的眼睛含笑而对，“以前怎么没有听说过若耶妹妹呢？”
赵池暗中皱了皱眉，却终究是什么也没有说。
若耶笑意盎然，眼波流动，光华幻彩，不愠不火，“家父在世时不喜我踏出绣阁，说我命格不好，恐害了……”恐害了谁，他人还是自己，却不点明，风轻云淡的语气，却如针根根刺得邵冬离钻心地疼，若不是他当日认错了人，也不会让她如此见不得人吧。
出人意料地，看似温和无害的赵池却激动了起来，声色俱厉：“胡扯！一个人的命格岂是旁人看得出来的？好端端的误了一个清白的孩子。”
赵修远和林若耶身子同时微颤，目光交接处，都看到了对方眼中急欲隐藏的深深的哀痛，我们，竟是如此相似的吗？可是，对不起啊，还是留你不得。同样的叹息在两人心中流过，不同的是，叹息过后，他的心中全是恨，她的心中，却是更加坚定，坚定自己的信念，坚定自己的忠诚。
我的皇啊，我发誓，绝不背叛你，我会为你的天下，扫除，一切障碍。闭眼，睁眼，沙场点将的气势重又衍生，刀光剑影的呼喝又在耳畔响起，入朝几年，还未曾丢掉我的心志啊，皇上，你就安稳地坐在你的龙椅上吧，高高远远地，看着我，如何守卫你的疆土。
若耶轻轻地扭头，看进赵池的眼中，看出那其中的不舍、怜爱，还有不自觉的挣扎，是为了那个平息不了心中怨恨而妄想篡夺天下的男子吧，也许也将那疼惜之情转了一些在自己身上，可是，她不需要呵，她已经有皇上的温柔了。思及此，精致的脸上漾起一抹温暖的笑意，连髻上冷冰冰的翠翘横簪都似添了人情，脉脉发亮，“赵伯父，谢谢您，我，过得很好。”
捕捉不到若耶眼神的邵冬离为了她脸上那抹温暖的笑意而捏紧了拳头，那一定是因为想到某人吧!此时心中全是悔恨，后悔自己没有在她最需要的时候陪在她身边，痛恨那个让若耶想起就会微笑的男人。
林若兰看到邵冬离不经意见流露出的嫉妒而冷厉了心，笑颜朵朵，清雅纯然，让人看了就心情舒畅，“姐姐有我陪啊，我不会让姐姐孤单的。”如春风拂人温柔的声音，淡淡地浸入每个人的心。
赵池蔼声慰道：“是啊，幸好有你，有个体贴的妹妹，真好。”幽幽的声音远远淡去，再也触摸不到，那似喜似悲，似轻似重的叹息。
平凡的世家小聚，赵修远和林若耶借林家交手，第一次，都摸清了对方的底细，却不知道，谁输谁赢。未用午饭，赵氏父子便告辞回家了，平静的表情看不出一丝端倪。
离了大厅，只有林若耶主仆二人在园中交谈。
“小姐，那人是……”事关皇室禁忌，他不敢直说，妄加猜测已是不赦之罪。
折下一朵开得正艳的芍药，转动着花蒂，艳光四射。
“希望不是，必要时，保我主江山，不得为亦为之。”残酷的话语字字清晰地吐出，眼角仍细细地描着赤色的朱砂，似怒带笑，邪魅美丽，不可方物。
将辉煌灿烂地绽放的花捏入手心，随即，化成粉末，从指间流走，“如风，知道吗？这花也叫将离。”闲淡地扯开话题，“将离既碎，是不是就不用分离？”只是，另外提起的，依然很沉重。
“那就要看小姐的心了，有心的话，即使是上天注定，小姐也会逆转命运，不是吗？”李如风深信世上没有林若耶办不到的事，简直把她当神看。
若耶笑了，笑得迷离，视线不知投向何处，没有焦点，也没有温度。“你真当我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么？”
“不，我抗拒不了命运。人的妄自尊大，企图扭转人生，也是上天早就预料到的。你一踏上那条路，便又落入另一个圈套了。”辗转征战，苦辛十年，这便是体会，也是收获。
“人只是一个笑话。”若耶低哑地笑出声，不可抑止。“赵修远是一个笑话，我，也是一个笑话。”停了一下，“不知道谁会让世人笑掉了大牙？呵呵。”语气变得阴森森，彻骨的寒意却没有让李如风退缩。
“我还是相信人定胜天，小姐。”坚定地，没有迟疑，李如风原也是个固执的人。
“那就明知是陷阱，也去试一试吧。看看是人定胜天，还是命运天注定。”手指抚着比丝绸还光滑的花瓣，厚实顺滑的触感，让人舍不得放开，然而留不住的，那就只有放手。
林家的亲情，是她留不住的，她连曾经都没有拥有过，伸手，抓住的，只有清冷的空气。既然只有虚假的温情，她也不用委屈自己虚与委蛇，她只是在利用林家，利用林家和赵府搭上线，利用林家来保护她想守卫的。为了皇上，她可以破了不再踏足林家的誓言，利用，又算得了什么？赵修远又何尝不是利用？利用赵池，利用林家。如果他真的如猜测地那般，那他极有可能已经知道她的身份了。接下来，就看二人如何周旋了。
“若若。”被林若兰百般纠缠的邵冬离终于得了喘息之机，追到园中。
若耶不想理睬，斜瞥李如风一眼，示意他拦下邵二公子。未待李如风身移影动，邵冬离已优雅文逸地稳住身形，离若耶两步之遥。
“若若。”按下心中焦急，他温声唤道。
若耶两人却同时想起宫中那锦衣男子带些顽皮，蓄意亲昵地高声叫唤“若若”的情形。看不见若耶的表情，邵冬离清晰地看到侧对着他的李如风眼中一闪而逝的笑意。他一向心思缜密，自然能料到他们又想起了谁，恼怒顿生，看着若耶的背影，不得已再次压下不满，展开温文尔雅的笑容，轻轻地唤着：“若若。”好像情人的低喃一般温柔。
本以为得不到回应，他欣喜地看着若耶旋身回头，看着她飞扬的袖袍泛起层层的漂亮的涟漪，看着她拂落的那些芍药花瓣借力飞起又片片坠落，看着她宛若神女。
若耶静静地看着这个曾经许她一生的男子，她以为会共度一生的男子，笑得温雅浅淡，水月流光般的男子，思绪有些恍惚，仿佛重回那些充满笑声的灿烂的日子。那样的淡笑温存，纵容宠溺的男子本来是完完全全属于她的啊。可是就如他的人，风光霁月，都是抓不住的缥缈。
有雪白的鸽子，背着阳光，扑楞着翅膀，盘旋不去。回过神来的若耶，向着其中一只伸出了手，鸽子停留在她臂上，乖巧伶俐。
她取下纸条的同时，看到偷偷舒了一口气的李如风，有些好笑，“你以为我会动摇么？”瞟了一眼也在捉鸽取信的邵冬离，不理会，自顾自地看了起来，没注意到旁边的李如风嘀咕着：“他都可以看，我为什么不可以看？”也跟着抓了一只鸽子要看信。
若若吾爱：
自你一去，音讯全无，着实难安。泣涕如雨，不得要领。恐汝忘吾之相思，又恐汝难收吾信，故写书百遍，亲送鸽南飞，望卿早归。勿在南地久久徘徊，切记，切记。
梨和泪上
李如风神情古怪地看了看手中的纸条，又瞄了瞄若耶和邵冬离手中的纸条，脸皮隐隐抽动，皇上还真闲，亲自写上这么多遍，放这么多鸽子。再瞅了瞅邵冬离，想起自己命人急送的书函，了然地笑了：故意的吧？故意写着么多遍，放这么多鸽子，故意要丞相记在心里，故意要让那男人看见他亲手写的信，亲手放的鸽子，呵呵，皇上，你果然对丞相有意。
若耶抚平纸条，仿佛看到皇上噘着小嘴，瞪着杏眼，伏案奋笔疾书的样子，他原是连奏章都不乐意批的呀。或许白里透红的脸上还沾了不少墨汁，又看到他对鸽子嘀嘀咕咕，再拍拍每只鸽子的屁股嘱咐一番的样子，情不自禁地，发自内心地，笑了开来。刹那间，牡丹芍药也凋残，明艳舒扬的笑，笑得粉黛失色，一痕红印妩媚邪魅如暗夜之花，这样的她怎么会被与人弄淆呢？
看穿李如风的百思不得其解，水袖“啪”地甩到他脸上，闪闪生辉的眼眸笑对过去：“有什么好计较的？”
听了这话，李如风释然地笑了，为若耶的不计较，是啊，有什么好计较的？都已经不在乎了啊。管他分不分得清，后悔的是别人，与我等何干？而今，要计较的，只有那高居庙堂之人。
一退再退，已无退路的邵冬离承受不了一连串的打击，不愿再听那些不计较的话，松了纸条，仓皇而去，逃离一般地走开这个会让他心神俱裂的地方。他宁愿逃避，宁愿假装不知道，假装没看到也没听到，他不要面对事实，伤人的事实。
闲杂人等一走，继续刚才的话题。
“那我们应该怎么做？”李如风请示着，事关皇室根基，并非一般的谋逆，他也不敢拿主意，也没有了主意。
“怎么做啊？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她的确不知道，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但如今竟是这样一个角色，投鼠忌器啊，不敢轻举妄动。不是畏惧那人的容颜，血缘、身世，而是不知道事情大白于天下之后，兄弟残杀的争斗该怎么收场，才不会让皇上失了威信？她要保全的，不仅仅是他的江山，而是他固如铁桶的安稳王朝，他的安稳闲适。
她调皮地反问李如风，三品侍卫无奈地翻翻白眼，他怎么现在才领悟到丞相也是个女人？一个反复无常的女人，捉摸不透。
“那是否……是否应该禀知皇上？”李如风小心翼翼地询问。
“那你就试试看。”轻柔的嗓音里蕴含的绝对是不可错认的威胁，李如风干笑着摸摸鼻子，退下。
不能告诉皇上，就算他已经知道，我也必须当作他完全不知情被蒙在鼓里，是我不经授意便私自斩杀了谋逆的贼人，就算事后被人发现他的身世之谜，也没人怪得了皇上，罪过全由我一人承担。
我知道，你派我南下，绝不是要我牺牲自己，但是我必须这么做，原谅我，我必须舍弃了自己的誓言，我也将以生命来作为代价，作为我不守信诺的惩罚，从此，再见不到你。皇上，再来看我一眼吧，您最忠心的护卫就要离您而去了。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请您不要失望，不要悲伤，因为我的魂，一定会依着自己的意愿，回到您的身边，永远护卫着您，再不离开，除非魂飞魄散，堕入永不复生的黑暗，请您记得为我点亮一盏灯，指引我回来的路。
沉淀了思绪，下定了决心，她缓缓地，缓缓地绽开了笑容，第一次那样的孤高卓绝，像一只欲火的凤凰，昂起她高贵的头，冷眼等待着死亡那一刻，灿烂辉煌，毁灭而艳丽。“我果然是必乱朝纲的狐媚托生呢，皇上。”低低地呢喃，不是自嘲，反而有一种天下独我的骄傲。天下独我邪魅如此，天下独我忠你如斯，我还有什么遗憾呢？
她是个多面的女人，可以很邪魅，可以很艳丽，可以很温柔，可以很残忍……然而在她被太子救下来那一刻起，她的最后一张脸，最本质那张，就是对他全然的付出没有保留的面孔，没有人看到过，却也没有人怀疑过。
不知道是无人来唤她吃饭，还是她太过入神置若罔闻，若耶就这么一个人，站到日头偏西，站到日落，站到月上东山。
有人凉凉地吹起竹笛，笛声，没有大漠如雪下边塞的苍凉寄归，也没有柳丝飘飞中江南的柔情似水，那是若耶没有听过的笛声。吹笛的人，也不是缠绵心碎望良人的闺中女子，更不是激情壮飞保家国的军中男儿，林若耶却知道，吹笛的是谁，也知道笛声中隐含的是什么。
今夜，就让天涯沦落人，共此一曲翩翩起舞吧。
最后一次，唯一一次，两个人，花中的林若耶，墙头的赵修远，心无芥蒂地合作一曲，
你吹笛，我起舞，这一夜，不诉敌仇。
如水的夜色，宽大地包容了本为仇敌的两人，温柔地将月光铺洒在二人衣袍上，发上，脸上……没有偏颇。
月色中的他们，看起来，都格外温柔。松语文学免费小说阅读_www.16sy.com
推荐自己的新书《天命讨债人》齐天大魔猴
桀骜齐天圣，铮铮大魔猴
第817章 四公子当真与众不同？清穿后每天被迫撩
【欢脱独宠，沙雕撩夫日
新书《谜城》开启神峰
一次偶然， 他踏足修
第270章 酒吧偶遇网游之影子大师
我，在黑夜中行走 我
007儿女成群婚城难入
十八岁的她，一心想用高
第四百一十六章 邀请剑神之剑弑乾坤
《剑神之剑弑乾坤》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