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状元爷
中秋待君归（欢乐年年系列之中秋节）（鞠衍）
楔子
白雾缭绕的群岛之后有一个小国，处在海岸线的西方，被称之为西门皇朝。因与东南北三个国家的地理位置相隔较远，所以朝廷之内往来甚少却也和平相处，百姓更安于室，夜不闭户。但自从先皇驾崩，七岁幼皇登基，太后垂帘听政一系列事情改变西门皇朝原有的制度之后，边疆也隐隐有了不安的骚动。西门皇朝规定女子可以入宫为女史服侍后宫却不得参政，否则乱了朝纲，朝廷必会有人造反。
但先皇临死之前的遗诏就是要七岁皇子登基为皇帝，让四个辅政大臣辅佐至他年满十七岁为止，为期十年不得有反逆之心，否则杀无赦。但几个辅政大臣中有年事已高者，不久之后也跟随先皇死去，太后念及一代忠臣又有才华后辈，便特例准许其他三位也告老还乡，但要求四位的亲子必须入朝辅佐皇上。
野心者趁着他们羽翼未满，在朝尚无势力，勾结黑暗杀手扑杀不肯归于他们势力的官员，等到四个辅政大臣稳定根基已经太迟。
各地陆续发生的命案也牵连出了一个又一个野心背后的阴谋，辅政大臣无暇去顾及冤死的亡魂，却极尽全力维持朝野的平和与邻国的邦交。
但八年之后，朝廷的势力不着痕迹地朝四个辅政大臣这边倒去，包括宰相大人与太师等几个重要之臣，西门皇朝终于稳定下来，又恢复了往昔的风采。
入秋之后的天色早早地暗下来，因为终年的白雾缭绕，西门皇朝的冬雪也会来得更早一些。纷纷扬扬的雪花夹带着秋风的微寒，慢悠悠地飘落在半空中。
几个穿着官靴的官员踩着快速的步伐朝大殿之内走去，中间有一个特矮小的人影，一手提着官服，一手按着头上被风吹得后翻的帽子，一跑一跳地朝前冲着。
要迟到啦，要迟到啦——
“嘭——”撞上一堵肉墙。
“唔，痛痛痛痛——”他捂着鼻子，连连呼疼，走在跟前的男子已经转过身来。
他的官服是自己的好几品以上，娄絮花马上放下鼻子上的手，露出一个通红的鼻子朝着眼前的男子，大咧一笑，“小人娄絮花，见过辅政大臣。”
任重远的眉心微蹙，看着眼前不到自己肩膀的瘦小男子，脑海里飞快地翻着人事薄，似有点眼熟又不知在哪里见过？
“任重大人忘记小人了？”娄絮花的脸上飞快闪过一抹失望，又很狗腿地跟在他的身边一起走，“小人刚入京不久，还望仰仗大人。小人自小耳闻大人您是足智多谋，雄才伟略，清正廉洁，高风亮节，仙风道骨，貌胜潘安……”
听到前面的“任重”二字，任重远的心弦已经一裂，再听到后面那些谄媚的话，他终于想起来这个人，“娄小花？”
今年科举应试脱颖而出的，笔锋尖锐，措辞有力。他看过那篇文章，写得抑扬顿挫，声情并茂，大有所为之势。比起那些歌颂皇朝如何辉煌的丰功伟绩，实在好出太多，但也与眼前的这人差别太大。
娄絮花的脸垮了垮，第N次更正：“大人，小人娄絮花，娄是蝼蚁的蝼少了一个虫字……”
“嘿，小花花。”身后忽地被人猛烈一击，他的身子惯性地朝前扑去，再一次撞上了任重远的背部。
他的背部宽阔，一身官服质地上乘，娄絮花的脸贴在上面都觉得如丝般顺滑，“啊，实在对不起，任重大人……”
“我姓任，不姓任重。”任重远一向温和的脸上出现一丝裂痕。
娄絮花干笑几声，谁不知道他任重远是内阁四大臣之首啊，任重远，任重而道远，看前面两个字多好记，也不能怪她误解了嘛。
推了一把身边的元凶，他口气不善地道：“马兄，大庭广众之下行事鲁莽，实在不妥。”还喊自己“小花花”真是一听就掉鸡皮疙瘩。又挤出一堆灿烂的笑容朝着任重远，“任重兄，你说对吧？”
任重远额头的青筋蹦了蹦，没蹦出来。
见他不答话，娄絮花也只好沉默地跟着他一起走入大殿。
身旁的马原委屈地拉拉他的袖子，轻声道：“小花花，你平日都在翰林院跟我这样玩的啊。”
马原是去年的，不知是不是朝廷认为凡是科举考上的状元不是治国之道出众而是文笔尚佳，统统调往翰林院当编制，他马原入朝为官一年，也只混得一个小小编制，周围的人也总是不冷不热地搭理着，除了这个新来的小个子娄絮花。
“哎哟。”他一不留神手臂就被狠狠拧了一把。
娄絮花压低嗓音朝他瞪了一眼，“你傻啊，要玩也门关起来玩，在辅政大臣面前打打闹闹不是找死吗？”
马原立刻领悟，一手揉着被拧痛的地方，连连点头。刚要开口，就见着娄絮花又跑上去粘着任重远了，还是小花花聪明，知道在朝廷里应该找个大靠山。
大殿之上，当年的幼皇已成了一个小少年，虽然看上去仍旧很小但已微有权倾天下的威严。
四位辅政大臣立于左右，位子在宰相大人和太师之后，实际上权力在其之上。娄絮花排在队伍之末，仰头望去一片黑压压的官服，稍微偏头还能依稀看见那个宽阔的背部，无论站得多久，他似乎都能如此笔直。
娄絮花内心微微地浮现邪念，如果把他的身子折一折，不知道会不会弯掉？
“小花花，小花花……”身旁有人推了推他。
“干吗？”他回过神来，瞪了马原一眼，又惊觉周围的人纷纷朝他看来，他刚才出声有这么响？
“娄卿家。”皇上在龙椅之上又唤了一声。
娄絮花马上揣着官服，跑出来跪下，“皇上。”
皇上见他这矮小模样也不禁微微一笑，“内阁府最近抄写公文的刘希告病请假了，太傅推荐你进内阁府先替代几日，娄卿家意下如何？”
内阁府？不就是四位辅政大臣办公休憩的地方？
每日出入那么多的高级官员，他额头滑过一颗豆大的汗珠，“微臣……”
“皇上，翰林院的事情很多，随便调一个编制过来也有些欠妥。”任重远温和的嗓音淡淡溢出，举手投足之间可见一丝华贵之处。
跪在地上的娄絮花内心猛点头，虽然他知道任重远是嫌弃调自己过去会拖后腿，但还是感激他这个明智之举。
“任卿家可有人选？”皇上略一沉吟，看着任重远，心里有些不解。之前任重远看了科举的试卷，也连夸娄絮花是可造之材，他这是找借口让他入主内阁，难道任重远会看不出来？
任重远上奏一本，里面是备选的名单排名，娄絮花的名字也在其中，但被挤在了二十名之外，起码要内阁府病个二十来人才有机会轮到他顶上。
“此事再议吧，朕先收下任卿家的建议了，还有何事？”皇上淡眸扫视一周，安稳坐在龙椅上。
娄絮花退回原位，神色自若，手指藏在衣袖里却微微地颤抖着。好险啊，好险。他还不想入内阁，任期起码五年，他还没做那么长远的打算。
“娄兄，任大人是不是对你有偏见啊？”退朝之后，百名官员陆续走出大殿，跟在他附近的几个官员出声质疑，“半年前翰林院的博学士也被调去了内阁府兼差后来正式入主内阁，怎么这次又推说翰林院有事呢？”还有什么事情比治国更重要繁忙的事情吗？翰林院做的只是日常的编制工作，一个小小的编制能入内阁可谓是鲤鱼跃龙门，变相的升迁。
有人替他惋惜，“任大人一向对事不对人，只要娄兄日后做得好，一定能大有所为。”
娄絮花的嘴皮扯了扯，连连作辑，“各位大人说得对，小弟以后定当努力为朝廷效力，为早日入主内阁而奋斗不懈。”
马原倒很开心他没有调走，“小花花，翰林院也没什么不好的。”
“唉，翰林院是好，但比不上内阁的俸禄啊。小弟生来孤儿，家徒四壁本还想能过点好日子呢……”他说得如此直接，道出了很多为了入朝为官的官员心声，却也必须鄙夷地看看他，表示自己的志向高大。
“别气馁了，最多今天的花酒我请了！”马原搭上他的肩，笑嘻嘻地一扯。
他不着痕迹地缩回了身子，又对几个官员说笑，约着是否一起前去京都城内有名的青楼。
秋风卷过，吹落扣在他头上的官帽，他小步跑去捡起，却在抬眸之间撞上站在大殿之外任重远的目光，他的眼里波澜不惊，淡抿成一条直线的嘴角却泄露出他淡淡不赞同的思绪。
在任重远的眼里，自己肯定是狗腿谄媚又好色吧？他微微眯起眼睛，把官帽扣在脑袋上，朝任重远挥了挥手，“任重大人——”
任重远当没看见地走开，他却快步跟了上去，“任重大人……”
“娄小花。”他揉揉眉心，防止青筋暴出来，“皇上已经下旨召刘暮入内阁，你再怎么磨嘴皮子都是没用的。”
娄絮花愣了一下，眼眸微闪笑了，“任重大人真是速战速决啊，不过小人叫大人，想是问大人晚上有没有事。”
他的眉眼一挑，“没……”
“我们几个同僚打算一起去京都城的百花楼，任重大人可有兴趣？”听说百花楼又选出了本月的三位排名花魁，各个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比起宫廷妃子有过之而无不及的风韵与风情。
任重远张了张的嘴，看到他一脸的垂涎之色也完全无开口之意了。听着他滔滔不绝地讲自己在各大青楼的所见所闻，还有王公贵族的热情设宴，眉头越来越紧蹙，也迈开了脚步离去。
身边的马原比较会察言观色，连忙拉住他道：“小花花，任大人不会喜欢和我们去的。”
“唔，任重大人有家室啊？”娄絮花终于停下喋喋不休。
“京都城谁不知道任大人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重臣……”马原说道。
娄絮花打断他的废话：“但也是个男人啊！”是男人总需要女子相伴吧？所以……“任重大人，听说百花楼的三位花魁有着惊人之姿……”
“其中最娇媚的相思姑娘就是他的红颜知己啦！”马原压低嗓音提醒他，这个迟钝的家伙，一个劲地邀请靠山也不是这个方法啊，京都城里谁不知道任重远的红粉佳人就是百花楼月月排第一的相思姑娘啊！“自三年前任大人出现在百花楼的那日起，他就成了相思姑娘的入幕之宾，两人保持多年交情，其中复杂得很啊……”
娄絮花的眼皮抖了抖，差点抖掉一根睫毛，眼目下垂之间又瞟瞟半空中的雪花，“……原来如此啊。”
三年前……就在一起了啊。
微微压下嘴角的一抹不自然笑容，他的目光幽幽地看着已经走远的背影，心里涌起的一股不知名的情绪无解是为了什么，“走吧。”拉起马原，娄絮花又笑开了，“咯咯咯”地像只得意的母鸡，“今晚我们不醉不休……”
“花魁可要留一个给我。”难得百花楼有三位花魁，就算花魁也有排名但除了相思剩余的两位也不差啦。
娄絮花“啧”了声，戳戳他的脑门，“没出息，要么不要，要就要全部！”想了想，又停下脚步狠狠踢了马原一脚，“你这个笨蛋，早知道相思姑娘的事情为何不早跟我说！”
其他几个官员扶起可怜的马原，各个都不敢得罪这个蛮不讲理的。
是他没给他们机会说嘛，怪谁啊！
“你说花魁之首抱在怀里的感觉会是怎样啊？”娄絮花好奇地提高音量问了离他而去的几位官员。
大家都只给了一个背影，理他才怪。
百花楼，红灯高挂，二楼的露台处见着几名清丽的女子衣衫半解，飘摇着手里的丝巾，红的，绿的，蓝的花成一团，犹如一条彩虹般的丝带连绵地召唤着路过的行人。
娄絮花入朝为官到现在已有两月，也习惯了官场入宫国事为重，出宫娱乐为先的生活。反正每次逍遥都不用他出银子，也乐得快活。
“小花花，你快选，要左边高点的这个还是右边水灵点的那个？”马原推推他，催促他不要耽搁太久，还有几个官员在等待呢。
娄絮花换了一身儒雅的月牙白衣衫，微笑如若春风的双眸不停地游移在两位美人之间无法定夺，随意指了指右边的那个道：“就这个吧。”
今日来得太晚，花魁早被人请去别的厢房，要一睹风采也只能等迟些时候的集体表演。马原一手揽过左边剩余的那位美人，“小花花也只能选娇小点的，哈哈……”
其实娄絮花的面相是生得极好的，淡眉星目，唇红齿白，鹅蛋型的脸颊泛着莹润的红透光泽，若换上女装比起这里的花魁可能更娇美些。马原斜睨着正与美人调笑的娄絮花一眼，这些话他藏在肚子里多时，但一直没勇气说出来，即便说了也要被他打死。
“你不是让我先选吗？又一直看着我做什么？”娄絮花接收到马原投来的目光，微有不满地推了推身边剥葡萄的美人，“去吧，找马大爷去，他心里不爽着呢。”若真喜欢这个美人，自己早要了不就好了。
马原知道他误会了，连忙斟酒赔罪，“小花花息怒啊，我没那层意思，只是突然在想小花花为人如此……呃，风流倜傥，风度翩翩，想知道家中是否还有其他……”姐妹之类的。
“呜呜呜，说起这事我很命苦啊。”娄絮花掩面假哭了两声，“若不是孤儿，自小飘零无依，我也不会寒窗苦读十载，一路乞讨来京都城参加科举啊……”
他讲得声情并茂，连旁边的美人都听不得他无比悲惨的身世，马原拂拂袖，“好啦好啦，每次提起你的家事就这样，我也只是好奇问问罢了。快别哭了，风度翩翩的形象都毁了，堂堂七尺男儿在大庭广众之下哭还要不要脸？”
娄絮花放下袖子，扯开嘴角一笑，“马兄，你没听过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吗？”
“噗——”马原含在喉咙里的酒，毫无形象地喷了出来。
二楼对面的看台上隐隐有了些骚动，楼下的几桌也相继安静下来，几个龟公肩上搭着一条毛巾，手上提着茶壶到处加水添酒，好戏就要开锣。
昨日选出了本月的三位花魁，对外宣称是排名不分先后，但实际上是有分名次的。首选之人除了美貌之外还要具备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本领，再来还要比靠山。
无疑传闻与辅政大臣任重远是一对的相思姑娘排名第一，其后的就是甚爱白衣的雪依姑娘和偏爱红花的红葵姑娘。三年来，不管怎么比赛投票，最后的结果都是相思第一，雪依和红葵稍有变动，但也能入围三甲。
“其实这只是百花楼吸引客人的小花样，每月看来看去都是这三人同台献技，看多了也会腻的。”马原饮着酒，夹了口菜慢慢地咀嚼着。
娄絮花的身子倚出了窗户去看对面的情况，“不是你拉着我们来看花魁的吗？怎么到了这里又不喜欢了？”
身旁坐着的某个官员轻声靠过来，“他追了红葵姑娘都快一年了，但也被拒之门外快一年了……”凡是能入三甲的花魁都可免于日常应酬，可以自主选择喜欢的客人，这也是所有百花楼女子争破头想要的风光。
“哦。”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娄絮花的眼微微地又眯起来，手指搭在栏杆上，整颗脑袋抵在手背上望着对面的看台，“怎么还不出来？”
“所谓花魁，就是要摆摆排场啊，何况关键的那个人还没来呢。”今晚不过是感谢一月来支持她们的客人所进行的表演，但值得她们等待的那个人尚未出现。
等谁？娄絮花接过旁边美人递来的女儿红，不用想也知道。不过像他那种看似温润如玉，心如止水的男子也会来这种地方吗？
“任大人——”门口有个龟公甩了一下嗓音，叫喊了起来，“外头冷吧，快进来暖和暖和。”
周围的视线都被吸引过去，直直地看着来人。
一袭的玄青色衣衫，迎风处衣袂飘飘胜若仙子，黑色的外袍挡去了他身上的部分华贵气息，但也藏不住他面色转圜间流露的温润平和之气。
龟公熟门熟路地领着他去了看台正对面的二楼厢房，只隔着娄絮花一堵墙的距离。他的头还抵在手背上，歪着脑袋盯着任重远刚坐下的身影，露出微有嘲讽的笑意。
圣人也是可以下凡的，何况他只是一个看似圣人的平凡男子而已。
想到之前邀他前来，他没理会，反而这会主动前来，只怕是不愿意与其他低几品的官员同桌，失了身份吧。
娄絮花的眉头微皱，把手中的酒一饮而尽，“啧。”
不一会，对面纱帐便被掀起，周围的掌声四起，越鼓越响。他去过几家青楼，但这里还是第一次来，心里对这传闻中三位不倒的三甲花魁也是充满了极度的好奇。
未料在他慢悠悠地调整坐姿想要好好欣赏一番的时刻，率先出来的是一个足有水桶腰般粗大的女子，那脸上的妆容像是一笑就可以抖落一堆胭脂般的浓重，这是传闻的第几名？京都城人的审美观也实在太……匪夷所思了吧。
听见周围的人“嘘”了一声，他安下心来，应该不是。
“各位，今日容妈妈我替百花楼所有的人谢谢各位的赏脸，当然除了要感谢各位的支持之外，今晚还会有特别的一份大礼来报答大家。”老鸨的话一完，周围的气氛就热起来了。
“不会是让相思姑娘她们随意陪酒吧？哈哈哈哈……”人群里有人高呼了声，谁都喜欢美人，自古以来的天性，但是三位花魁非一般人所能享有，他们也只能过过嘴瘾。
老鸨一张脸笑得整个身子都抖了抖，“不仅如此，今晚她们还会免费招纳一位入幕之宾，当然啦谁是今晚的幸运儿我们谁也不知道，就看各位等会的诚意了……”
“哇——”气氛顿时推向高潮，嘈杂的讨论声也不绝于耳。
马原冷笑了声，“变相地抢银子。”
娄絮花不明所以地用眼神询问旁边的美人，美人娇滴滴又酸溜溜地答：“三位花魁轮流表演，表演后每个客人都可以拿出一点心意当作观赏费……”
哦，原来如此啊。
娄絮花盯着对面的肥大女子猛看，虽然人老珠黄又肥肉一堆，但脑子灵光得可比绝世商人啊！
“来了，来了。”老鸨退去之后，一道亮丽的红色影子如若染红的晚霞映照全场，灵动的双眸像是勾勒出的秋水，盈盈一笑醉人心神。
想必这位略显青涩的女子就是红葵吧？娄絮花偷偷瞄了身后一直猛吃的人一眼，马原还是边饮酒边咀嚼着食物，看似一点兴趣都没有。
内心的某个小恶魔跑出来作祟，娄絮花低叹一声，“果真是佳人啊！”
马原听闻立刻把视线投落到他的身上，“小花花喜欢她？”
“呃……嗯……”娄絮花一副深思又似被吸去了七魂六魄的样子，一双眼紧紧地盯着红葵的某个部位看去，“好是好，就是小了点。”
“当——”身后有椅子摔地的声音。
一道锣鼓响后，笛子与古筝交融辉映的音律传来，一道白色的身影如雪花般落入众人眼底，“啊，雪依姑娘……”某人痴呆地大叫。
雪依的白色雪纱看似半透之中带着诱惑，一双玉手笼罩在轻纱之下，半遮面纱的脸若隐若现地浮现一股清华的美感。娄絮花来了精神，捏了一下身边的美人脸蛋，“这个雪依看起来皮肤不错。”
“大人，你讨厌……”旁边的美人娇嗔一声。
马原不悦地道：“小花花，你怎么这么容易喜新厌旧？”刚还在夸奖红葵，这会儿又说喜欢雪依了。
“感觉不一样嘛，一个红衣如霞，一个肌肤如水，各有各的味道。”娄絮花朝旁边的厢房看去，桌旁的人只是淡定地饮酒，虽然也是看着对面，却没有丝毫的波澜起伏。
他很好奇等会相思出现的时候，任重远还是不是这样一副仙风道骨的表情。
音律声刚过，空中散落片片花瓣来，有白若凝脂的梨花，有粉若佳人的桃花，有淡如清水的菊花，有艳如朝霞的棠花……
数不清的花瓣纷纷飞落，飘零在半空中打着转儿，像是千百只蝴蝶扑翅飞翔。
一道鹅黄色的轻纱从纱帐里甩出来，悠悠然然地又收了回去，再露出两双袖子来，最后才婀娜多姿地迈出今晚的重头大戏花魁之首相思姑娘。
她有着一张我见犹怜的脸，眉目之间含着一种别样的忧愁，一看就知道是楚楚可怜的柔弱女子，她的一颦一笑仿佛都带了某一种魔力，牵引着所有的人为之雀跃欢呼。
娄絮花只淡淡瞥了一眼，便目不转睛地研究着任重远，他由始至终还是一副老僧淡定的表情，仿佛在看的只是普通的歌舞，并非传闻中那种如胶似漆的红粉知己。
哼，有本事两人进了房，你也能摆这张臭脸啊！腹诽之后，娄絮花又转头去看，没想到表演已经结束了。
三个龟公每人拿出一个箱子，分别贴着她们三人的名字在人群里来回穿梭，谁要支持哪一个就朝其中的箱子投银子，三位花魁就坐在看台处等待着。
几个富家之子为了博得美人一笑，区区几张银票是不在话下的，但奇怪的是众人小银子都往相思姑娘的箱子里投，大银票反而投给其他两位姑娘，照理说不该是这样啊。
娄絮花又朝相思看了一眼，只见她楚楚动人的脸上未见半分忧愁，反而嘴角隐隐挂着笑意。莫非……他又对隔壁的人影投去目光，这一次被正式抓包。
任重远早就发现毫无形象趴在栏杆上的娄絮花，个子矮小不说，半个身子还都跨出了大半，若万一有个不慎，跌落下去也不是不可能。他的眼皮抽搐了两下，对视着那张谄媚的笑脸。
“嗨，任重大人，这么巧啊！”他此刻才来打招呼，是不是晚了点？娄絮花见他没什么反应，一腔的热情讨了个没趣，见到相思姑娘少得可怜的箱子，脑袋一个激灵，“这边，这边！”
他的嗓音不大，却因为是焦点的旁边而特别引人注意，“刷”的一下，众人就把目光纷纷投向他了。
娄絮花未曾见过这么多人膜拜自己，确切地说是瞪着自己的场面，清了清嗓子道：“娄某给相思姑娘出五百两。”
“呼——”周围嘘声一片，他们早就知道相思姑娘是不可能与其中一个共度良宵的，索性都把银子投在了其他两位姑娘身上，却不料半路杀出个不知死活的傻子。
接收到各位同情的目光浑然不觉的娄絮花低头找不知丢到哪里去的酒杯，“马兄，借个五百两有的吧？”
马原不赞同地睨他一眼，从怀里把银票递给他，“原来你中意这口味啊。”但是和辅政大臣抢女人不是找死吗？还是他准备替辅政大臣攒面子？
他也才知道任重远喜欢这种类型的女子啊，先替任重远把箱子里的银子填填满，才显得他的出场有排场嘛！娄絮花用眼神告诉马原，自己有多么的聪明。
马屁就是要这样拍才有效果啊！
捐银快要接近尾声，任重远那边却迟迟没有行动，老鸨急了，一直微笑着的相思也急了，其余两位倒是眉开眼笑地看着好戏。
“还有谁想捐银子的吗？”老鸨扯着嗓子大喊了一声，双眼瞅着二楼的任重远。
他只是动了动手，拿起桌上的酒杯轻轻饮了一口。
相思也一直朝他这边看来，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煞是难看。众人也不敢妄自行动，怕辅政大臣一个不高兴就拿他们开刷。
但是等了又等，他就是没有行动。
老鸨的面子也挂不住了，“好，今晚的表演到此结束，请三位花魁自选入幕之宾。”
无所谓，反正他有没有捐银子，相思到最后都会是选任重远。老鸨低叹一声。
娄絮花却嘲讽地小声嘀咕了句：“小气。”贪了便宜还一副淡然自若的表情，看了就讨厌。
红葵选了马原，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娄絮花看得出红葵对马原其实有那么点意思，但听见马原激动地问她为何选自己，红葵冷淡地说：“因为你不会对我怎样。”他忽然替马原悲哀起来，又见雪依也选了一个男子。
马原虽然失望，但也不忘安慰一下没中选的娄絮花，“小花花别难过，我这边高个的美人也送你。”
娄絮花噘嘴嗤笑了声，他才不稀罕。
“我选娄公子。”相思软软的嗓音像是太阳下的棉花，一团一团地柔软。
此声不大，但非比寻常，娄絮花再一次接受众人的注目，额头落下一滴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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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雾缭绕的群岛之后有一个小国，处在海岸线的西方，被称之为西门皇朝。因与东南北三个国家的地理位置相隔较远，所以朝廷之内往来甚少却也和平相处，百姓更安于室，夜不闭户。但自从先皇驾崩，七岁幼皇登基，太后垂帘听政一系列事情改变西门皇朝原有的制度之后，边疆也隐隐有了不安的骚动。西门皇朝规定女子可以入宫为女史服侍后宫却不得参政，否则乱了朝纲，朝廷必会有人造反。
但先皇临死之前的遗诏就是要七岁皇子登基为皇帝，让四个辅政大臣辅佐至他年满十七岁为止，为期十年不得有反逆之心，否则杀无赦。但几个辅政大臣中有年事已高者，不久之后也跟随先皇死去，太后念及一代忠臣又有才华后辈，便特例准许其他三位也告老还乡，但要求四位的亲子必须入朝辅佐皇上。
野心者趁着他们羽翼未满，在朝尚无势力，勾结黑暗杀手扑杀不肯归于他们势力的官员，等到四个辅政大臣稳定根基已经太迟。
各地陆续发生的命案也牵连出了一个又一个野心背后的阴谋，辅政大臣无暇去顾及冤死的亡魂，却极尽全力维持朝野的平和与邻国的邦交。
但八年之后，朝廷的势力不着痕迹地朝四个辅政大臣这边倒去，包括宰相大人与太师等几个重要之臣，西门皇朝终于稳定下来，又恢复了往昔的风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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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迟到啦，要迟到啦——
“嘭——”撞上一堵肉墙。
“唔，痛痛痛痛——”他捂着鼻子，连连呼疼，走在跟前的男子已经转过身来。
他的官服是自己的好几品以上，娄絮花马上放下鼻子上的手，露出一个通红的鼻子朝着眼前的男子，大咧一笑，“小人娄絮花，见过辅政大臣。”
任重远的眉心微蹙，看着眼前不到自己肩膀的瘦小男子，脑海里飞快地翻着人事薄，似有点眼熟又不知在哪里见过？
“任重大人忘记小人了？”娄絮花的脸上飞快闪过一抹失望，又很狗腿地跟在他的身边一起走，“小人刚入京不久，还望仰仗大人。小人自小耳闻大人您是足智多谋，雄才伟略，清正廉洁，高风亮节，仙风道骨，貌胜潘安……”
听到前面的“任重”二字，任重远的心弦已经一裂，再听到后面那些谄媚的话，他终于想起来这个人，“娄小花？”
今年科举应试脱颖而出的，笔锋尖锐，措辞有力。他看过那篇文章，写得抑扬顿挫，声情并茂，大有所为之势。比起那些歌颂皇朝如何辉煌的丰功伟绩，实在好出太多，但也与眼前的这人差别太大。
娄絮花的脸垮了垮，第N次更正：“大人，小人娄絮花，娄是蝼蚁的蝼少了一个虫字……”
“嘿，小花花。”身后忽地被人猛烈一击，他的身子惯性地朝前扑去，再一次撞上了任重远的背部。
他的背部宽阔，一身官服质地上乘，娄絮花的脸贴在上面都觉得如丝般顺滑，“啊，实在对不起，任重大人……”
“我姓任，不姓任重。”任重远一向温和的脸上出现一丝裂痕。
娄絮花干笑几声，谁不知道他任重远是内阁四大臣之首啊，任重远，任重而道远，看前面两个字多好记，也不能怪她误解了嘛。
推了一把身边的元凶，他口气不善地道：“马兄，大庭广众之下行事鲁莽，实在不妥。”还喊自己“小花花”真是一听就掉鸡皮疙瘩。又挤出一堆灿烂的笑容朝着任重远，“任重兄，你说对吧？”
任重远额头的青筋蹦了蹦，没蹦出来。
见他不答话，娄絮花也只好沉默地跟着他一起走入大殿。
身旁的马原委屈地拉拉他的袖子，轻声道：“小花花，你平日都在翰林院跟我这样玩的啊。”
马原是去年的，不知是不是朝廷认为凡是科举考上的状元不是治国之道出众而是文笔尚佳，统统调往翰林院当编制，他马原入朝为官一年，也只混得一个小小编制，周围的人也总是不冷不热地搭理着，除了这个新来的小个子娄絮花。
“哎哟。”他一不留神手臂就被狠狠拧了一把。
娄絮花压低嗓音朝他瞪了一眼，“你傻啊，要玩也门关起来玩，在辅政大臣面前打打闹闹不是找死吗？”
马原立刻领悟，一手揉着被拧痛的地方，连连点头。刚要开口，就见着娄絮花又跑上去粘着任重远了，还是小花花聪明，知道在朝廷里应该找个大靠山。
大殿之上，当年的幼皇已成了一个小少年，虽然看上去仍旧很小但已微有权倾天下的威严。
四位辅政大臣立于左右，位子在宰相大人和太师之后，实际上权力在其之上。娄絮花排在队伍之末，仰头望去一片黑压压的官服，稍微偏头还能依稀看见那个宽阔的背部，无论站得多久，他似乎都能如此笔直。
娄絮花内心微微地浮现邪念，如果把他的身子折一折，不知道会不会弯掉？
“小花花，小花花……”身旁有人推了推他。
“干吗？”他回过神来，瞪了马原一眼，又惊觉周围的人纷纷朝他看来，他刚才出声有这么响？
“娄卿家。”皇上在龙椅之上又唤了一声。
娄絮花马上揣着官服，跑出来跪下，“皇上。”
皇上见他这矮小模样也不禁微微一笑，“内阁府最近抄写公文的刘希告病请假了，太傅推荐你进内阁府先替代几日，娄卿家意下如何？”
内阁府？不就是四位辅政大臣办公休憩的地方？
每日出入那么多的高级官员，他额头滑过一颗豆大的汗珠，“微臣……”
“皇上，翰林院的事情很多，随便调一个编制过来也有些欠妥。”任重远温和的嗓音淡淡溢出，举手投足之间可见一丝华贵之处。
跪在地上的娄絮花内心猛点头，虽然他知道任重远是嫌弃调自己过去会拖后腿，但还是感激他这个明智之举。
“任卿家可有人选？”皇上略一沉吟，看着任重远，心里有些不解。之前任重远看了科举的试卷，也连夸娄絮花是可造之材，他这是找借口让他入主内阁，难道任重远会看不出来？
任重远上奏一本，里面是备选的名单排名，娄絮花的名字也在其中，但被挤在了二十名之外，起码要内阁府病个二十来人才有机会轮到他顶上。
“此事再议吧，朕先收下任卿家的建议了，还有何事？”皇上淡眸扫视一周，安稳坐在龙椅上。
娄絮花退回原位，神色自若，手指藏在衣袖里却微微地颤抖着。好险啊，好险。他还不想入内阁，任期起码五年，他还没做那么长远的打算。
“娄兄，任大人是不是对你有偏见啊？”退朝之后，百名官员陆续走出大殿，跟在他附近的几个官员出声质疑，“半年前翰林院的博学士也被调去了内阁府兼差后来正式入主内阁，怎么这次又推说翰林院有事呢？”还有什么事情比治国更重要繁忙的事情吗？翰林院做的只是日常的编制工作，一个小小的编制能入内阁可谓是鲤鱼跃龙门，变相的升迁。
有人替他惋惜，“任大人一向对事不对人，只要娄兄日后做得好，一定能大有所为。”
娄絮花的嘴皮扯了扯，连连作辑，“各位大人说得对，小弟以后定当努力为朝廷效力，为早日入主内阁而奋斗不懈。”
马原倒很开心他没有调走，“小花花，翰林院也没什么不好的。”
“唉，翰林院是好，但比不上内阁的俸禄啊。小弟生来孤儿，家徒四壁本还想能过点好日子呢……”他说得如此直接，道出了很多为了入朝为官的官员心声，却也必须鄙夷地看看他，表示自己的志向高大。
“别气馁了，最多今天的花酒我请了！”马原搭上他的肩，笑嘻嘻地一扯。
他不着痕迹地缩回了身子，又对几个官员说笑，约着是否一起前去京都城内有名的青楼。
秋风卷过，吹落扣在他头上的官帽，他小步跑去捡起，却在抬眸之间撞上站在大殿之外任重远的目光，他的眼里波澜不惊，淡抿成一条直线的嘴角却泄露出他淡淡不赞同的思绪。
在任重远的眼里，自己肯定是狗腿谄媚又好色吧？他微微眯起眼睛，把官帽扣在脑袋上，朝任重远挥了挥手，“任重大人——”
任重远当没看见地走开，他却快步跟了上去，“任重大人……”
“娄小花。”他揉揉眉心，防止青筋暴出来，“皇上已经下旨召刘暮入内阁，你再怎么磨嘴皮子都是没用的。”
娄絮花愣了一下，眼眸微闪笑了，“任重大人真是速战速决啊，不过小人叫大人，想是问大人晚上有没有事。”
他的眉眼一挑，“没……”
“我们几个同僚打算一起去京都城的百花楼，任重大人可有兴趣？”听说百花楼又选出了本月的三位排名花魁，各个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比起宫廷妃子有过之而无不及的风韵与风情。
任重远张了张的嘴，看到他一脸的垂涎之色也完全无开口之意了。听着他滔滔不绝地讲自己在各大青楼的所见所闻，还有王公贵族的热情设宴，眉头越来越紧蹙，也迈开了脚步离去。
身边的马原比较会察言观色，连忙拉住他道：“小花花，任大人不会喜欢和我们去的。”
“唔，任重大人有家室啊？”娄絮花终于停下喋喋不休。
“京都城谁不知道任大人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重臣……”马原说道。
娄絮花打断他的废话：“但也是个男人啊！”是男人总需要女子相伴吧？所以……“任重大人，听说百花楼的三位花魁有着惊人之姿……”
“其中最娇媚的相思姑娘就是他的红颜知己啦！”马原压低嗓音提醒他，这个迟钝的家伙，一个劲地邀请靠山也不是这个方法啊，京都城里谁不知道任重远的红粉佳人就是百花楼月月排第一的相思姑娘啊！“自三年前任大人出现在百花楼的那日起，他就成了相思姑娘的入幕之宾，两人保持多年交情，其中复杂得很啊……”
娄絮花的眼皮抖了抖，差点抖掉一根睫毛，眼目下垂之间又瞟瞟半空中的雪花，“……原来如此啊。”
三年前……就在一起了啊。
微微压下嘴角的一抹不自然笑容，他的目光幽幽地看着已经走远的背影，心里涌起的一股不知名的情绪无解是为了什么，“走吧。”拉起马原，娄絮花又笑开了，“咯咯咯”地像只得意的母鸡，“今晚我们不醉不休……”
“花魁可要留一个给我。”难得百花楼有三位花魁，就算花魁也有排名但除了相思剩余的两位也不差啦。
娄絮花“啧”了声，戳戳他的脑门，“没出息，要么不要，要就要全部！”想了想，又停下脚步狠狠踢了马原一脚，“你这个笨蛋，早知道相思姑娘的事情为何不早跟我说！”
其他几个官员扶起可怜的马原，各个都不敢得罪这个蛮不讲理的。
是他没给他们机会说嘛，怪谁啊！
“你说花魁之首抱在怀里的感觉会是怎样啊？”娄絮花好奇地提高音量问了离他而去的几位官员。
大家都只给了一个背影，理他才怪。
百花楼，红灯高挂，二楼的露台处见着几名清丽的女子衣衫半解，飘摇着手里的丝巾，红的，绿的，蓝的花成一团，犹如一条彩虹般的丝带连绵地召唤着路过的行人。
娄絮花入朝为官到现在已有两月，也习惯了官场入宫国事为重，出宫娱乐为先的生活。反正每次逍遥都不用他出银子，也乐得快活。
“小花花，你快选，要左边高点的这个还是右边水灵点的那个？”马原推推他，催促他不要耽搁太久，还有几个官员在等待呢。
娄絮花换了一身儒雅的月牙白衣衫，微笑如若春风的双眸不停地游移在两位美人之间无法定夺，随意指了指右边的那个道：“就这个吧。”
今日来得太晚，花魁早被人请去别的厢房，要一睹风采也只能等迟些时候的集体表演。马原一手揽过左边剩余的那位美人，“小花花也只能选娇小点的，哈哈……”
其实娄絮花的面相是生得极好的，淡眉星目，唇红齿白，鹅蛋型的脸颊泛着莹润的红透光泽，若换上女装比起这里的花魁可能更娇美些。马原斜睨着正与美人调笑的娄絮花一眼，这些话他藏在肚子里多时，但一直没勇气说出来，即便说了也要被他打死。
“你不是让我先选吗？又一直看着我做什么？”娄絮花接收到马原投来的目光，微有不满地推了推身边剥葡萄的美人，“去吧，找马大爷去，他心里不爽着呢。”若真喜欢这个美人，自己早要了不就好了。
马原知道他误会了，连忙斟酒赔罪，“小花花息怒啊，我没那层意思，只是突然在想小花花为人如此……呃，风流倜傥，风度翩翩，想知道家中是否还有其他……”姐妹之类的。
“呜呜呜，说起这事我很命苦啊。”娄絮花掩面假哭了两声，“若不是孤儿，自小飘零无依，我也不会寒窗苦读十载，一路乞讨来京都城参加科举啊……”
他讲得声情并茂，连旁边的美人都听不得他无比悲惨的身世，马原拂拂袖，“好啦好啦，每次提起你的家事就这样，我也只是好奇问问罢了。快别哭了，风度翩翩的形象都毁了，堂堂七尺男儿在大庭广众之下哭还要不要脸？”
娄絮花放下袖子，扯开嘴角一笑，“马兄，你没听过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吗？”
“噗——”马原含在喉咙里的酒，毫无形象地喷了出来。
二楼对面的看台上隐隐有了些骚动，楼下的几桌也相继安静下来，几个龟公肩上搭着一条毛巾，手上提着茶壶到处加水添酒，好戏就要开锣。
昨日选出了本月的三位花魁，对外宣称是排名不分先后，但实际上是有分名次的。首选之人除了美貌之外还要具备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本领，再来还要比靠山。
无疑传闻与辅政大臣任重远是一对的相思姑娘排名第一，其后的就是甚爱白衣的雪依姑娘和偏爱红花的红葵姑娘。三年来，不管怎么比赛投票，最后的结果都是相思第一，雪依和红葵稍有变动，但也能入围三甲。
“其实这只是百花楼吸引客人的小花样，每月看来看去都是这三人同台献技，看多了也会腻的。”马原饮着酒，夹了口菜慢慢地咀嚼着。
娄絮花的身子倚出了窗户去看对面的情况，“不是你拉着我们来看花魁的吗？怎么到了这里又不喜欢了？”
身旁坐着的某个官员轻声靠过来，“他追了红葵姑娘都快一年了，但也被拒之门外快一年了……”凡是能入三甲的花魁都可免于日常应酬，可以自主选择喜欢的客人，这也是所有百花楼女子争破头想要的风光。
“哦。”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娄絮花的眼微微地又眯起来，手指搭在栏杆上，整颗脑袋抵在手背上望着对面的看台，“怎么还不出来？”
“所谓花魁，就是要摆摆排场啊，何况关键的那个人还没来呢。”今晚不过是感谢一月来支持她们的客人所进行的表演，但值得她们等待的那个人尚未出现。
等谁？娄絮花接过旁边美人递来的女儿红，不用想也知道。不过像他那种看似温润如玉，心如止水的男子也会来这种地方吗？
“任大人——”门口有个龟公甩了一下嗓音，叫喊了起来，“外头冷吧，快进来暖和暖和。”
周围的视线都被吸引过去，直直地看着来人。
一袭的玄青色衣衫，迎风处衣袂飘飘胜若仙子，黑色的外袍挡去了他身上的部分华贵气息，但也藏不住他面色转圜间流露的温润平和之气。
龟公熟门熟路地领着他去了看台正对面的二楼厢房，只隔着娄絮花一堵墙的距离。他的头还抵在手背上，歪着脑袋盯着任重远刚坐下的身影，露出微有嘲讽的笑意。
圣人也是可以下凡的，何况他只是一个看似圣人的平凡男子而已。
想到之前邀他前来，他没理会，反而这会主动前来，只怕是不愿意与其他低几品的官员同桌，失了身份吧。
娄絮花的眉头微皱，把手中的酒一饮而尽，“啧。”
不一会，对面纱帐便被掀起，周围的掌声四起，越鼓越响。他去过几家青楼，但这里还是第一次来，心里对这传闻中三位不倒的三甲花魁也是充满了极度的好奇。
未料在他慢悠悠地调整坐姿想要好好欣赏一番的时刻，率先出来的是一个足有水桶腰般粗大的女子，那脸上的妆容像是一笑就可以抖落一堆胭脂般的浓重，这是传闻的第几名？京都城人的审美观也实在太……匪夷所思了吧。
听见周围的人“嘘”了一声，他安下心来，应该不是。
“各位，今日容妈妈我替百花楼所有的人谢谢各位的赏脸，当然除了要感谢各位的支持之外，今晚还会有特别的一份大礼来报答大家。”老鸨的话一完，周围的气氛就热起来了。
“不会是让相思姑娘她们随意陪酒吧？哈哈哈哈……”人群里有人高呼了声，谁都喜欢美人，自古以来的天性，但是三位花魁非一般人所能享有，他们也只能过过嘴瘾。
老鸨一张脸笑得整个身子都抖了抖，“不仅如此，今晚她们还会免费招纳一位入幕之宾，当然啦谁是今晚的幸运儿我们谁也不知道，就看各位等会的诚意了……”
“哇——”气氛顿时推向高潮，嘈杂的讨论声也不绝于耳。
马原冷笑了声，“变相地抢银子。”
娄絮花不明所以地用眼神询问旁边的美人，美人娇滴滴又酸溜溜地答：“三位花魁轮流表演，表演后每个客人都可以拿出一点心意当作观赏费……”
哦，原来如此啊。
娄絮花盯着对面的肥大女子猛看，虽然人老珠黄又肥肉一堆，但脑子灵光得可比绝世商人啊！
“来了，来了。”老鸨退去之后，一道亮丽的红色影子如若染红的晚霞映照全场，灵动的双眸像是勾勒出的秋水，盈盈一笑醉人心神。
想必这位略显青涩的女子就是红葵吧？娄絮花偷偷瞄了身后一直猛吃的人一眼，马原还是边饮酒边咀嚼着食物，看似一点兴趣都没有。
内心的某个小恶魔跑出来作祟，娄絮花低叹一声，“果真是佳人啊！”
马原听闻立刻把视线投落到他的身上，“小花花喜欢她？”
“呃……嗯……”娄絮花一副深思又似被吸去了七魂六魄的样子，一双眼紧紧地盯着红葵的某个部位看去，“好是好，就是小了点。”
“当——”身后有椅子摔地的声音。
一道锣鼓响后，笛子与古筝交融辉映的音律传来，一道白色的身影如雪花般落入众人眼底，“啊，雪依姑娘……”某人痴呆地大叫。
雪依的白色雪纱看似半透之中带着诱惑，一双玉手笼罩在轻纱之下，半遮面纱的脸若隐若现地浮现一股清华的美感。娄絮花来了精神，捏了一下身边的美人脸蛋，“这个雪依看起来皮肤不错。”
“大人，你讨厌……”旁边的美人娇嗔一声。
马原不悦地道：“小花花，你怎么这么容易喜新厌旧？”刚还在夸奖红葵，这会儿又说喜欢雪依了。
“感觉不一样嘛，一个红衣如霞，一个肌肤如水，各有各的味道。”娄絮花朝旁边的厢房看去，桌旁的人只是淡定地饮酒，虽然也是看着对面，却没有丝毫的波澜起伏。
他很好奇等会相思出现的时候，任重远还是不是这样一副仙风道骨的表情。
音律声刚过，空中散落片片花瓣来，有白若凝脂的梨花，有粉若佳人的桃花，有淡如清水的菊花，有艳如朝霞的棠花……
数不清的花瓣纷纷飞落，飘零在半空中打着转儿，像是千百只蝴蝶扑翅飞翔。
一道鹅黄色的轻纱从纱帐里甩出来，悠悠然然地又收了回去，再露出两双袖子来，最后才婀娜多姿地迈出今晚的重头大戏花魁之首相思姑娘。
她有着一张我见犹怜的脸，眉目之间含着一种别样的忧愁，一看就知道是楚楚可怜的柔弱女子，她的一颦一笑仿佛都带了某一种魔力，牵引着所有的人为之雀跃欢呼。
娄絮花只淡淡瞥了一眼，便目不转睛地研究着任重远，他由始至终还是一副老僧淡定的表情，仿佛在看的只是普通的歌舞，并非传闻中那种如胶似漆的红粉知己。
哼，有本事两人进了房，你也能摆这张臭脸啊！腹诽之后，娄絮花又转头去看，没想到表演已经结束了。
三个龟公每人拿出一个箱子，分别贴着她们三人的名字在人群里来回穿梭，谁要支持哪一个就朝其中的箱子投银子，三位花魁就坐在看台处等待着。
几个富家之子为了博得美人一笑，区区几张银票是不在话下的，但奇怪的是众人小银子都往相思姑娘的箱子里投，大银票反而投给其他两位姑娘，照理说不该是这样啊。
娄絮花又朝相思看了一眼，只见她楚楚动人的脸上未见半分忧愁，反而嘴角隐隐挂着笑意。莫非……他又对隔壁的人影投去目光，这一次被正式抓包。
任重远早就发现毫无形象趴在栏杆上的娄絮花，个子矮小不说，半个身子还都跨出了大半，若万一有个不慎，跌落下去也不是不可能。他的眼皮抽搐了两下，对视着那张谄媚的笑脸。
“嗨，任重大人，这么巧啊！”他此刻才来打招呼，是不是晚了点？娄絮花见他没什么反应，一腔的热情讨了个没趣，见到相思姑娘少得可怜的箱子，脑袋一个激灵，“这边，这边！”
他的嗓音不大，却因为是焦点的旁边而特别引人注意，“刷”的一下，众人就把目光纷纷投向他了。
娄絮花未曾见过这么多人膜拜自己，确切地说是瞪着自己的场面，清了清嗓子道：“娄某给相思姑娘出五百两。”
“呼——”周围嘘声一片，他们早就知道相思姑娘是不可能与其中一个共度良宵的，索性都把银子投在了其他两位姑娘身上，却不料半路杀出个不知死活的傻子。
接收到各位同情的目光浑然不觉的娄絮花低头找不知丢到哪里去的酒杯，“马兄，借个五百两有的吧？”
马原不赞同地睨他一眼，从怀里把银票递给他，“原来你中意这口味啊。”但是和辅政大臣抢女人不是找死吗？还是他准备替辅政大臣攒面子？
他也才知道任重远喜欢这种类型的女子啊，先替任重远把箱子里的银子填填满，才显得他的出场有排场嘛！娄絮花用眼神告诉马原，自己有多么的聪明。
马屁就是要这样拍才有效果啊！
捐银快要接近尾声，任重远那边却迟迟没有行动，老鸨急了，一直微笑着的相思也急了，其余两位倒是眉开眼笑地看着好戏。
“还有谁想捐银子的吗？”老鸨扯着嗓子大喊了一声，双眼瞅着二楼的任重远。
他只是动了动手，拿起桌上的酒杯轻轻饮了一口。
相思也一直朝他这边看来，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煞是难看。众人也不敢妄自行动，怕辅政大臣一个不高兴就拿他们开刷。
但是等了又等，他就是没有行动。
老鸨的面子也挂不住了，“好，今晚的表演到此结束，请三位花魁自选入幕之宾。”
无所谓，反正他有没有捐银子，相思到最后都会是选任重远。老鸨低叹一声。
娄絮花却嘲讽地小声嘀咕了句：“小气。”贪了便宜还一副淡然自若的表情，看了就讨厌。
红葵选了马原，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娄絮花看得出红葵对马原其实有那么点意思，但听见马原激动地问她为何选自己，红葵冷淡地说：“因为你不会对我怎样。”他忽然替马原悲哀起来，又见雪依也选了一个男子。
马原虽然失望，但也不忘安慰一下没中选的娄絮花，“小花花别难过，我这边高个的美人也送你。”
娄絮花噘嘴嗤笑了声，他才不稀罕。
“我选娄公子。”相思软软的嗓音像是太阳下的棉花，一团一团地柔软。
此声不大，但非比寻常，娄絮花再一次接受众人的注目，额头落下一滴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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