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内阁府
娄絮花睡得昏昏沉沉，一觉醒来已是的正式幕僚，他有着惊讶也有着惊奇，“任重大人钦点我来？”怎么可能，他不是一直看不起自己吗？这会又……脑海里快速地回转一些事情，得出结论，“牺牲点皮肉还是值得的啊。”
入主内阁后的第一天下午，娄絮花就开始让众人围着听他讲如何如何传奇的救人经历，众人听得惊险万分，又是皱眉又是担忧，眼睛都突起地看着他。
“就算丢了官，你跑去当个说书先生也不会饿死。”简短的一个片刻可以被他分上下两章足足讲了一个多时辰，一直沉默看书的任重远也忍不住出声。
“多谢大人夸奖。”娄絮花接得毫不惭愧，说归说，事情还是要做的。
的事情不是很多，在宫外有一个专门的邸，宫内有一个小的内阁值班房，但也称为，每日都有两人轮流在宫内值班。
日常的也就是处理皇上的奏折以及拟定公文等辅助事物，对于宫内的各房女史太监虽不是直接管辖但也间接相连。
娄絮花第一日入宫，还没排上值班日期，但几个御膳房的小宫女送来了些糕点。
“这待遇就是不一样啊。”他品尝着香甜可口的糕点，想着过去在翰林院的日子，不知道马原他们现在怎样了，“哎，你叫什么名字？”
正在拿出糕点的小宫女羞涩了一下，“奴婢微微。”
“每日要送很多地方，很辛苦吧？”他尝试着与她交流。
微微也很乐意地与他聊着，有一搭没一搭就混熟了。他也听到了许多宫内的秘辛，例如哪个妃子又和哪个妃子吵架啦，谁把皇上引入宫中啦等等之类的，也有各女史之间钩心斗角的戏码，但他每次都听得漫不经心。
“大人，明天我不能来送糕点了。”微微道，“我们如米姐生病了，我被吩咐着要去照顾她。明日大概会有别的奴婢来。”
说起来还蛮有不舍的味道。
只见吃着糕点的娄絮花轻轻咳了几声，“如米？”
微微不是说她身壮如牛，每日清晨就起来干活，夜晚又睡得很迟，不但没有累倒反而更加显得精神奕奕吗？这会怎么就病了？
“如米姐啊，就是其中一个好脾气的御厨啊，说起来她还是唯一的女御厨呢。”别的女史想要做御厨，都只能在御厨后打打帮手，唯独如米姐例外。听说她入宫的时候年纪不大但过不了半年就被发现她的慧根与悟性绝非常人，栽培了两年正式升为御厨也深得妃子们的喜爱，“大人，你是不是又忘记奴婢说的是哪一个了？”
娄絮花微微一笑，轻淡地抚了下吹落入窗的雪花，“过了中秋，天气会更冷吧。”
“是啊，如米姐就是这样生病的呢，染了风寒还有咳嗽，很担心呢。”微微滔滔不绝地讲着，也为此后悔不已，“昨日我该提醒她添一床棉被的。”
“她也不是小孩子了，这种事情不用你来提醒。”娄絮花的语气里有些冷淡，略有恼意的话语让微微一愣，平常娄大人都是很怜香惜玉的啊。
“这是进贡来的香梨，人手一个，你拿去两个吧。”他指着盘子里的香梨道。
微微惊喜地道谢，焖炖香梨有很好的治疗咳嗽效果，但是……她疑惑地问：“大人刚不是说每人只有一个吗？”
“嗯，还有一个是任大人给你们的。”反正那个圣人也不爱吃，借花献佛也可以。
微微娇笑着离开，他又低头撰写公文。
“我不知道你在宫中也爱拈花惹草。”清冷的嗓音徐徐飘进来，玄青的身影也走进来。
他不用抬头也知道来人，扯了扯嘴角，挤出一个笑容，“嗨，任重大人，你来啦。”
任重远忽略他的过分热情，直接坐到他的对面，看着空空如也的糕点盘子，“每天吃这么多怎么也不见胖？”
“嘿嘿，哦，我把你的一个香梨也送给微微了。”娄絮花说着带了些浅淡的笑意，“反正你也不爱吃，是吧？”
“不是。”任重远不客气地道，“我还挺喜欢的。”
娄絮花的脸顿时垮下来，有没有这么巧啊？调来这里也快一个月了，每次看到他都是只喝喝茶水，难道背地里偷着吃？
看出娄絮花的小心思，任重远手里的公文一挥，打到了他的脑袋上，“以后不要随便替我做主。”
“……哦。”总觉得中秋夜宴之后的任重远有点怪怪的，就像刚才这样“欺负”的招数越来越多，而且在自己讨好的时候还不会闪开，好奇怪真的好奇怪啊。
会不会是他那天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那个……任重大人，很感谢你中秋那晚的照顾啊。”他说。
任重远刚在椅子上坐下，手里磨了磨墨，“都一个月前的事情了，现在才道谢是不是晚了点？”
“……”肯定什么事都没有，多疑了，多疑了。娄絮花大大咧咧地坐在椅子上，贴着撰写好的公文，凑上去吹了吹。
“娄小花。”任重远用力揉了揉眉心，“不要做出这么不得体的动作。”
趴在公文上，简直就是一小狗。
娄絮花委屈地眨眨眼，“我都做什么了，大人？”
让公文快点干掉发下去也有错？他是不是太鸡蛋里挑骨头了？就说入主不明智，他也不知道为何那晚醒来后就成了的人，听说是他醉酒后硬求来的。
唉，酒乃万恶之源！
窗外飘起了细细的雨丝，今晚会下大雨了。
他把公务折了折，折叠好后起身道：“我送去翰林院，我看过值班名单了，今夜是我们两人值班，若是我回来晚了，你就先睡吧。”
正在批阅奏章的人手一顿，深邃的双眸落在他略有雀跃的脸上，“值班又不是守夜，你那么晚不回内阁，去后宫捉鬼吗？”
“嘿嘿。”娄絮花用手指蹭蹭鼻子，“入冬了，翰林院也有安排一人值班，今晚是马兄，他特意带来了女儿红和几个下酒小菜。”
所以他有可能要对饮很久，以至于不能按时回来睡觉啦。
“不行，多晚都要回来。”这是娄絮花一个月来第一次值班，他也不知出自何心情特意把自己与他排在了一起。
娄絮花嘴角抽搐了几下，但也不敢忤逆，“是，大人。”
啧，真小气。
自己不喜欢喝酒，也不要别人快活，看来今晚只能愧对马兄的一坛女儿红了。
从翰林院回来的路上果真下了很大的雨，雨丝打落在身上又疼又重，湿润的感觉很快就浸泡了全身，整个人像只落汤鸡般地跑了进来。
任重远正坐在里屋升起了小火炉，修长的手指正用细铁棒拨弄着炉火，见他狼狈地跑进来，淡淡地说了句：“快去把衣衫换了，免得弄湿了屋子。”
“我没有带衣衫过来。”娄絮花抖索着，边脱靴子边呵气，“冷死了，冷死了。”他直接坐到任重远的对面，提起只穿着白色袜子的脚就放在炉火旁烤。
他的额头滴落一颗又一颗的水珠，干脆直接把官帽也给摘了放在手里烤，“冬天来得真早。”一点准备都没有，悄无声息地来了，好歹也要攒足银子买一件外袍啊。
任重远眼皮都没抬起来，“我在衣柜里……”
“哈欠——”娄絮花捏了捏鼻子，脚上的濡湿更贴得难受，索性连袜子也脱了，露出一双白皙的脚丫，“不用了，我烤一下就干了，上次拿你一件衣衫很感激了。”他可不想天天穿别人的衣服还被人嫌弃。
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人，火炉里的木炭烧得很旺，“啪啦啪啦”地响，娄絮花整个人趴在椅子下烤着自己，他扯开了官服，里面仅着了一件中衣，幸好中衣比较厚，没有透露些什么出来。但是他继续扯啊扯啊，就难说了。
御膳房的小宫女送来了晚膳，掌灯的小太监也跟着走进来，看到娄絮花的样子皆一怔。他却舒服地打个招呼：“晚饭来啦。”
“嗖——”一块黑布罩在了他的脑门上，他用力一扯，露出半个头来，是任重远的外袍。整个都盖住了自己，包括半露的衣领与白皙的脚丫子。
“大男人的别在姑娘家面前宽衣解带，这是宫中不是百花楼。”任重远的声音温煦如风地传来。
娄絮花的眼皮一跳，惊觉之前做了什么，马上赔笑地看着惊呆的两人，“两位别见怪，我在青楼自在惯了，入宫值班还是第一次，请多多见谅。”
小太监率先回过神来，“奴才不敢，天冷雨大，还请两位大人晚上多添衣裳。”
小宫女先是被那润滑的肌肤一怔，再是看他乱发之下的清丽脸蛋一愣，听着青楼两字才醒悟过来，“大人，请用膳。”
等两人放了东西离去，娄絮花才缓缓吐出一口气来，“肚子饿死了，吃东西啦。”
任重远的目光掠过他一眼，朝着那离去的两个背影若有所思。
“咦，今天的味道不如昨天的好。”娄絮花喝了一口鸭汤，舔舔舌头，味不够清，色泽也有点浑，最后那半个时辰应该没用文火。
“负责膳食的宫女病了，所以临时替换了个人。”任重远也拿起了筷子，撇开肉食，只吃素菜。
娄絮花歪了下脑袋，眼珠子转啊转，“哦，是不是就微微口里的那个如米？”
“微微是谁？如米……没听过。”任重远吃着碗里的饭，没有看他一眼，也看不到他此刻表情有多么的狰狞。
“你连如米都没听说过？”微微不是说她是最有名的女御厨吗？
任重远觉得他大惊小怪，“不过是宫里的女史，没必要记得那么清楚吧？”再看看娄絮花一脸抑郁的神情，不禁停了碗筷，“不要告诉我你喜欢宫女。”
虽然女子可以入后宫为女史，但也相对地剥夺了终身的权利，不得私自与外界接触，不得出宫，更不得与官员发生任何暧昧关系。
倘若发现，革职不说还要遣往冷宫禁闭十年。
何等的残酷又是何等的不公平。
但西门皇朝的律法在此，谁也不敢违逆。
“我若喜欢宫女也无妨，可以向皇上讨了回去做老婆。”娄絮花咕哝了声，半真半假地开玩笑。
任重远的脸却在瞬间沉了沉，“这事开不得玩笑，以后别在外人面前乱说。”
“呃……”娄絮花惊诧地看看他，欲言又止。
难道他不是外人？最近越来越觉得任重远这个人好奇怪，但怪在哪里也说不上来。
算了，想多了人也容易累，更容易饿。他还是继续眼观鼻，鼻观心地用膳吧。
“真不知你上辈子是不是猪，下午吃了那么多糕点，现在还这么会吃。”任重远清清淡淡的嗓音夹着窗外的雨丝，点点地落在娄絮花的心间。
娄絮花连连咳了几声，险些把鱼刺卡在喉咙里。这个披着羊皮的狼，果真就是人们常说的斯文败类，人面兽心。
平日也不见任重远说话有多损，特别是见着同僚，那个温和的劲更觉得仙风道骨，高风亮节，却在私底下让自己发现他这缺德的一面，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
以后若犯了难，这个算不算任重远的小辫子？自己的护身符？
窗外的雨丝淅淅沥沥地响着，风吹得树影婆娑倒映在窗户上。娄絮花放下碗筷，又伸出了脚丫靠近炉火。暖暖的，很舒服，“小时候爹总嫌我的脚丑。”
他的脚虽然白皙脚背却很宽，看起来一点也不美观。爹总爱拿姐姐来逗他，看姐姐多么的优秀，不仅有着沉鱼落雁之貌，还有一双漂亮的脚丫……
“男子要那么漂亮的脚做什么。”任重远的口气不太好，可能晚膳吃多了点消化不良，一双眼不着痕迹地扫着地上的脚丫，“脚板大，站得稳，有了龙卷风也不会被吹跑。”
“……任重兄，你这是褒义贬义啊？”他有点哭笑不得。若是对男子而言，这是褒义，但若对女子……简直是羞辱啊。
任重远不答反问：“你说呢？”
“嘿嘿。”他干笑两声，把身上的外袍一扯，丢到了一旁，“好冷，我还是去换你的衣衫吧。”
里屋有任重远单独的一个小柜子，只放了一件干净的换洗衣衫，还有白色的中衣。
娄絮花站在柜子前发愣了很久，连身后的人影靠近都未察觉，“不想感染风寒就把衣服都给换了吧。”
任重远伸手把里面的中衣抽出来塞到他的手上，“火炉里的木炭快没了，我出去叫宫女多送点来。”
白色的中衣略微宽大，娄絮花穿在身上抖了抖，还是大了一圈。
那玄青色的外衫更是大得让他前脚踩衣摆，后脚踩前脚。
任重远折回里屋，看到的就是他滑稽笨拙地想要走几步的样子，“吃东西猪一样也就算了，连行为也猪一样，真受不了。”
他快步朝娄絮花走去，替他把袖子朝上挽了好几层，一双手拿起腰带把他圈在怀里系好了腰带。
娄絮花低头闻着男子特有的气息更重了些，腰间还可以感受到任重远修长的手指在灵活地绕着腰带打结。他微微仰起脸，便撞上了任重远的侧脸。高挺的鼻梁，紧抿的唇角，还有一直温润平和的眼。
“好了，这样就不会被绊倒。”任重远收回手，觉得手心微热。
“哦，谢谢。”娄絮花觉得脸上一烫，夸张地伸了伸双手，“哇，舒服多了，我要睡觉。”
任重远先他一步躺到床上，“今晚我睡床，你睡斜榻。”
“凭什么……”啊！娄絮花满心的不甘，但又不敢反驳，谁让他的官比自己大呢，“任重大人，入秋之后，雨露更重。一个人睡觉不够暖和吧？”
他一脸讨好地靠近，笑嘻嘻的样子很像弥勒佛。
任重远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温和地道：“我一个人睡了二十多年了。”
此招不行，“小人可以帮你先暖床……”
“收起你这一套。”任重远微微皱了下眉头，他不喜欢娄絮花这副讨好的小狗样。
娄絮花心里低咒他无数遍后，堆出笑脸应道：“是，大人。”
躺到斜榻上之后又有些不甘心，凭什么每次都让他睡斜榻啊，像上次在青楼是为了怜香惜玉，这次是被迫淫威之下，呜呜呜，他的命运怎么就这样悲惨。
“很讨厌下雨呢。”娄絮花躺着没闭眼，烛光还亮着，发出幽蓝的淡光，“记得有一年的中秋是下雨的，天上灰蒙蒙的什么都看不见，我更是找不到爹说的月宫，我想见见娘亲，想见见突然说走就走的姐姐，为何她们都可以走得那么潇洒，而我却不能……”
此去经年，他再也不喜欢过中秋。
因为自此之后的每年，爹都会因为公事忘记回来，忘记餐桌上还有一个人等着与他一起中秋。爹总说娘亲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女子，她有着伟大的志向所以爹放手让她去追逐梦想，而姐姐长得很像娘亲，偏偏骨子里也继承了那个伟大的志向。当爹再一次放手的时候，她看到爹一个人站在院子里的槐树下低声叹息。
那一声长叹，听得他万分的不舒服。不知道是在为爹心疼，还是为娘亲与姐姐无情的离去……他自小就是一个无德无能之人，最爱的事情就是在微风里，阳光中，大树下乘凉看书，他什么也不会，只会写得一手好字。或许也就是这样没志向的他，才无法理解自己的家人吧。
“任重大人。”他轻轻地唤了一声。
床上的人“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你觉得志向和家哪一个更重要呢？”他问得漫不经心，但手指却渐渐握成了拳头。
“在我心里只有报效朝廷，对于我来说没有绝对的志向，若有也是希望西门皇朝繁荣昌盛。”
“啊……好伟大的志向。”娄絮花低低地叹了口气，他选择的也是志向呢，难道只有自己认为家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吗？“我的志向就是能每年和家人一起过中秋。”
只可惜这个愿望，遥不可及。
“你不是孤儿吗？”哪来的家人。
“呃……所以我才胸无大志嘛。”娄絮花接得气不喘一口。
“那你之前怎么老是爹爹的，你哪来的爹？”任重远不咸不淡地问。
娄絮花的眼皮抽了抽，“那是在我成为孤儿之前的事情。”
身下的斜榻怎么躺都不舒服，他坐起来道：“任重大人，习惯了一个人睡觉吧？”
“嗯？”
“我想去和马兄挤一挤，说不定他可以分我一半的床。”他不想明天醒来又是脖子僵硬，全身酸痛的景象。
床上顿然无了声息，只听见猛地一抽气声。
他想任重远应该是默许了，便翻下斜榻找靴子，之前放火炉边烤了。一双脚丫在地上冰凉地蹦来蹦去，烛光摇曳中更见得黯淡了。
在他捡到第一只穿上的时候，床上的人发话了：“上来吧。”
“哈？”娄絮花一脚穿着湿漉漉的靴子，一脚弯曲在腰部套靴子，“什么？”
床上的人忍了忍，压下心中的无名火，“我说你上来一起睡。”
“哦，真的啊！”他兴奋地甩掉手里的靴子，蹦上床。
“靴子脱掉。”很嫌弃的声音。
他连忙脱了靴子，安静地躺好。
看来任重远还是有点人性的啊。
耳边的雨声越来越小，他的眼皮也越来越沉，要说感谢的话明日再说吧。
烛光……灭了。
任重远侧躺在内，睁着眼，盯着墙壁。
微痒的鼻息吹拂到他的后颈，一缕细长的发丝贴到了他的身后，他的鼻翼清晰地闻着淡淡的馨香，有别于妃嫔的……少女馨香。
他深吸了两口气，调整自己忽然乱了的气息。
身后的人不自觉地朝里缩了缩，几乎整个人都贴到了他的身上。
他强压下心中的怒火，转过头来对着娄絮花，“你还有完没完？”
娄絮花却是睡得香甜，轻轻地叫了声：“爹……”
“谁是你爹了。”任重远无奈地低叹，今晚是没办法睡了。
“为什么你要女扮男装呢，不知道这样很危险吗？”如果被人拆穿，她的罪是要诛九族的。
幸好她没有家人，是个孤儿。可是为何心口又隐隐地发疼？
任重远紧盯着这张近在咫尺的侧脸，淡淡眉眼下的双唇有着诱人的光泽，“娄絮花，你是男子吗？”
“胡说，我爹说我是除了娘亲和姐姐外最漂亮的美人。”娄絮花犹在梦境里，浑然不知自己亲口泄露了身份。
第一次的猜测，第二次的求证，第三次的确认……任重远觉得自己那颗平静如水的心湖不知为了什么而漾起了涟漪。
娄絮花……真的是女子呢。
窗外的雨声渐渐地小了，任重远只听见身边的她在浅淡地呼吸，而自己的背后有着淡淡的濡湿，他注视着她平躺的身躯，想着大家怎会想不到她是女扮男装呢？
她的个子矮小，皮肤白皙，发丝润泽，面相稍微显得女态。但平日的行为又大大咧咧，加上经常与那些同僚出入青楼，又爱沉溺在各大官员之家花天酒地，就算别人起初有那样的想法也会被打乱吧？
一个姑娘家整日出入青楼之地，成何体统！他忽地觉得自己很想把她叫醒，狠狠教训一番。
忽地，眼皮一跳，放在腰间的手也没来由地缩了缩。他惊讶地坐起来，背靠在墙壁上呆愣地望着床边的人。
他从未生过如此重的念头，要怎样对待一个人以及这种说不清的情绪……
以往像相思，看她周旋在各客人之间调笑，偶闻谈笑风生，他也没有太大的感觉，反而体谅那是她的工作。父母不同意他纳她为妾，他也作罢没有再提。他与相思之间的感情若有似无，只是他给予了相思想要的关注，让她足以在青楼可以风生水起，坐镇三甲。
但此刻对这个小尾虾又是为了什么呢？娄絮花因为发冷，所以把身子都卷起来，整双脚都被手圈到了胸前。
“这样也不会做噩梦吗？”他还没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前，已经伸手替她把双腿扳开，拉上被褥盖上她。
自小他被父亲每日提醒，长大了一切要以国为先，凡事先国后家。母亲多年来都支持父亲的精忠爱国，也默默无闻地做着他后方的女子，未曾埋怨，也未曾恼怒，他每日见到的都是母亲坐在烛光前，支着手不时地朝门口看去，若然见了父亲，她会很欣慰地笑着上前替父亲拍落肩上的雪花……
他看惯了父母之间淡淡的感情，以为世间每个人的感情都是如此。小时候父母帮自己与父亲的好友订了一门亲事，对方生的是女儿，他们只短暂地见过一面，对方一家就举家搬迁离京上任了。
一别十多年，再也没有相见。
三年前他在朝为官知道了未来的岳父大人一家被大火烧死，全府十多口性命无一幸免，也包括了那个无缘的未婚妻。
没有心痛的感觉，只是惋惜，却因为一些原因，父亲阻止他彻查此事。
“我对你……也是惋惜吧……”他朝着睡梦中的人轻声呢喃，“一个八面玲珑，在复杂深宫还可以游刃有余的人……却是个女子。”
“爹……”娄絮花蹭了蹭，蹭到了他的脚边，“爹……”
他低叹了一口气，重新躺下。是什么事情让一个女子冒着被杀头的危险入宫为官呢？
她的脸靠了过来，很舒适地在他的手臂以内，胸前之上找了个好位子，窝在上面取暖。
“是我天性的父爱吗？”还是他从来都没有姐妹，所以见到她这模样想到了兄长的情怀？
不疑有他，他自动把自己的思绪归类。
见她在梦中有所抽泣，伸手在她背后轻拍，也慢慢睡去。
安心地为自己找了个不足以深想的理由。
天空鱼肚泛白，淡转红晕，再照着被雨水冲洗过的西门皇朝，一片的温和之色。
为什么昨晚睡得特别暖和呢？觉得像是有一个暖炉，源源不断地温暖着自己。
娄絮花睁开眼睛，下意识地蹭了蹭嘴边之物，以往都是自己的被褥，这一次却是柔软顺滑。这是……一只手臂！
吓了一跳，她整个人坐起来准备大叫，却看着那张睡颜马上捂住了自己的嘴，却还是让声音溢满出来。
睡着的任重远也醒来了，与她四目相对。
她迟疑了很久，看看他又看看自己，刚才醒来的时候她还是前身都贴着他呢，“呃，那个……任重大人……”
“嗯？”他躺着没动，看她滑稽的表情。
她心里懊恼自己睡相之差还冒犯到任重远，连忙挤出笑容，伸出三个手指头发誓，“小人绝对没有冒犯之心。”昨天他还大发慈悲让自己睡在床上，早上醒来就快被压成肉饼，看他现在的表情微微蹙眉，就知道极度不开心了，“呃……大人放心，我绝对没有断袖之癖。”
要相信我啊！
“你……”他看着看着，也笑出了声，声音带着一种初醒的沙哑，“我有这样说吗？”
娄絮花指着他的眼神道：“你的表情这样告诉我。”
试想一个大男人抱着另外一个男人那么紧地睡觉，谁都会想歪嘛。
想到等会宫女会来，她连忙爬下床坐到斜榻上，“大人，此刻还早，你再睡一会吧。”
她自己也躺到了斜榻上。
腰酸背疼不要紧，只要不被任重远嫌弃就好。她还想继续混下去呢。
身边的位子一空，任重远的心里没来由地一紧，似乎一片花瓣随风飘走。他低声地叹了气，“不在身边也好……”
但被褥已染上了娄絮花的温馨香气，他怎么忽视都还可以清晰闻见。
娄絮花躺在斜榻上也微有不安，昨晚……没怎样吧？
“任重大人这几年枕边人一定不少吧？却唯独昨晚和一个男子独睡，多谢你照顾了。”她慢慢地说着。
床上没有声息，大概又睡着了吧。
“任重大人快到而立之年却未曾成家，即使以志向为大也该考虑小家吧。”她顿了一下，又笑，“不过要娶也要娶个相思姑娘那么漂亮的女子。”
床上的人忍不住插话：“妻子要那么漂亮做什么。”要懂得，才是真性情。
她一愣，没想到他会这样说，“任重大人的意思是相貌在其次了？难道你连一个脚背很丑的人也愿意娶吗？”说完，心不由得一跳。
这一次，床上真的无了声息。
唉，就知道爹说得对，世界上可以娶丑妻，却没人愿娶一个大脚娘。松语文学免费小说阅读_www.16sy.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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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丢了官，你跑去当个说书先生也不会饿死。”简短的一个片刻可以被他分上下两章足足讲了一个多时辰，一直沉默看书的任重远也忍不住出声。
“多谢大人夸奖。”娄絮花接得毫不惭愧，说归说，事情还是要做的。
的事情不是很多，在宫外有一个专门的邸，宫内有一个小的内阁值班房，但也称为，每日都有两人轮流在宫内值班。
日常的也就是处理皇上的奏折以及拟定公文等辅助事物，对于宫内的各房女史太监虽不是直接管辖但也间接相连。
娄絮花第一日入宫，还没排上值班日期，但几个御膳房的小宫女送来了些糕点。
“这待遇就是不一样啊。”他品尝着香甜可口的糕点，想着过去在翰林院的日子，不知道马原他们现在怎样了，“哎，你叫什么名字？”
正在拿出糕点的小宫女羞涩了一下，“奴婢微微。”
“每日要送很多地方，很辛苦吧？”他尝试着与她交流。
微微也很乐意地与他聊着，有一搭没一搭就混熟了。他也听到了许多宫内的秘辛，例如哪个妃子又和哪个妃子吵架啦，谁把皇上引入宫中啦等等之类的，也有各女史之间钩心斗角的戏码，但他每次都听得漫不经心。
“大人，明天我不能来送糕点了。”微微道，“我们如米姐生病了，我被吩咐着要去照顾她。明日大概会有别的奴婢来。”
说起来还蛮有不舍的味道。
只见吃着糕点的娄絮花轻轻咳了几声，“如米？”
微微不是说她身壮如牛，每日清晨就起来干活，夜晚又睡得很迟，不但没有累倒反而更加显得精神奕奕吗？这会怎么就病了？
“如米姐啊，就是其中一个好脾气的御厨啊，说起来她还是唯一的女御厨呢。”别的女史想要做御厨，都只能在御厨后打打帮手，唯独如米姐例外。听说她入宫的时候年纪不大但过不了半年就被发现她的慧根与悟性绝非常人，栽培了两年正式升为御厨也深得妃子们的喜爱，“大人，你是不是又忘记奴婢说的是哪一个了？”
娄絮花微微一笑，轻淡地抚了下吹落入窗的雪花，“过了中秋，天气会更冷吧。”
“是啊，如米姐就是这样生病的呢，染了风寒还有咳嗽，很担心呢。”微微滔滔不绝地讲着，也为此后悔不已，“昨日我该提醒她添一床棉被的。”
“她也不是小孩子了，这种事情不用你来提醒。”娄絮花的语气里有些冷淡，略有恼意的话语让微微一愣，平常娄大人都是很怜香惜玉的啊。
“这是进贡来的香梨，人手一个，你拿去两个吧。”他指着盘子里的香梨道。
微微惊喜地道谢，焖炖香梨有很好的治疗咳嗽效果，但是……她疑惑地问：“大人刚不是说每人只有一个吗？”
“嗯，还有一个是任大人给你们的。”反正那个圣人也不爱吃，借花献佛也可以。
微微娇笑着离开，他又低头撰写公文。
“我不知道你在宫中也爱拈花惹草。”清冷的嗓音徐徐飘进来，玄青的身影也走进来。
他不用抬头也知道来人，扯了扯嘴角，挤出一个笑容，“嗨，任重大人，你来啦。”
任重远忽略他的过分热情，直接坐到他的对面，看着空空如也的糕点盘子，“每天吃这么多怎么也不见胖？”
“嘿嘿，哦，我把你的一个香梨也送给微微了。”娄絮花说着带了些浅淡的笑意，“反正你也不爱吃，是吧？”
“不是。”任重远不客气地道，“我还挺喜欢的。”
娄絮花的脸顿时垮下来，有没有这么巧啊？调来这里也快一个月了，每次看到他都是只喝喝茶水，难道背地里偷着吃？
看出娄絮花的小心思，任重远手里的公文一挥，打到了他的脑袋上，“以后不要随便替我做主。”
“……哦。”总觉得中秋夜宴之后的任重远有点怪怪的，就像刚才这样“欺负”的招数越来越多，而且在自己讨好的时候还不会闪开，好奇怪真的好奇怪啊。
会不会是他那天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那个……任重大人，很感谢你中秋那晚的照顾啊。”他说。
任重远刚在椅子上坐下，手里磨了磨墨，“都一个月前的事情了，现在才道谢是不是晚了点？”
“……”肯定什么事都没有，多疑了，多疑了。娄絮花大大咧咧地坐在椅子上，贴着撰写好的公文，凑上去吹了吹。
“娄小花。”任重远用力揉了揉眉心，“不要做出这么不得体的动作。”
趴在公文上，简直就是一小狗。
娄絮花委屈地眨眨眼，“我都做什么了，大人？”
让公文快点干掉发下去也有错？他是不是太鸡蛋里挑骨头了？就说入主不明智，他也不知道为何那晚醒来后就成了的人，听说是他醉酒后硬求来的。
唉，酒乃万恶之源！
窗外飘起了细细的雨丝，今晚会下大雨了。
他把公务折了折，折叠好后起身道：“我送去翰林院，我看过值班名单了，今夜是我们两人值班，若是我回来晚了，你就先睡吧。”
正在批阅奏章的人手一顿，深邃的双眸落在他略有雀跃的脸上，“值班又不是守夜，你那么晚不回内阁，去后宫捉鬼吗？”
“嘿嘿。”娄絮花用手指蹭蹭鼻子，“入冬了，翰林院也有安排一人值班，今晚是马兄，他特意带来了女儿红和几个下酒小菜。”
所以他有可能要对饮很久，以至于不能按时回来睡觉啦。
“不行，多晚都要回来。”这是娄絮花一个月来第一次值班，他也不知出自何心情特意把自己与他排在了一起。
娄絮花嘴角抽搐了几下，但也不敢忤逆，“是，大人。”
啧，真小气。
自己不喜欢喝酒，也不要别人快活，看来今晚只能愧对马兄的一坛女儿红了。
从翰林院回来的路上果真下了很大的雨，雨丝打落在身上又疼又重，湿润的感觉很快就浸泡了全身，整个人像只落汤鸡般地跑了进来。
任重远正坐在里屋升起了小火炉，修长的手指正用细铁棒拨弄着炉火，见他狼狈地跑进来，淡淡地说了句：“快去把衣衫换了，免得弄湿了屋子。”
“我没有带衣衫过来。”娄絮花抖索着，边脱靴子边呵气，“冷死了，冷死了。”他直接坐到任重远的对面，提起只穿着白色袜子的脚就放在炉火旁烤。
他的额头滴落一颗又一颗的水珠，干脆直接把官帽也给摘了放在手里烤，“冬天来得真早。”一点准备都没有，悄无声息地来了，好歹也要攒足银子买一件外袍啊。
任重远眼皮都没抬起来，“我在衣柜里……”
“哈欠——”娄絮花捏了捏鼻子，脚上的濡湿更贴得难受，索性连袜子也脱了，露出一双白皙的脚丫，“不用了，我烤一下就干了，上次拿你一件衣衫很感激了。”他可不想天天穿别人的衣服还被人嫌弃。
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人，火炉里的木炭烧得很旺，“啪啦啪啦”地响，娄絮花整个人趴在椅子下烤着自己，他扯开了官服，里面仅着了一件中衣，幸好中衣比较厚，没有透露些什么出来。但是他继续扯啊扯啊，就难说了。
御膳房的小宫女送来了晚膳，掌灯的小太监也跟着走进来，看到娄絮花的样子皆一怔。他却舒服地打个招呼：“晚饭来啦。”
“嗖——”一块黑布罩在了他的脑门上，他用力一扯，露出半个头来，是任重远的外袍。整个都盖住了自己，包括半露的衣领与白皙的脚丫子。
“大男人的别在姑娘家面前宽衣解带，这是宫中不是百花楼。”任重远的声音温煦如风地传来。
娄絮花的眼皮一跳，惊觉之前做了什么，马上赔笑地看着惊呆的两人，“两位别见怪，我在青楼自在惯了，入宫值班还是第一次，请多多见谅。”
小太监率先回过神来，“奴才不敢，天冷雨大，还请两位大人晚上多添衣裳。”
小宫女先是被那润滑的肌肤一怔，再是看他乱发之下的清丽脸蛋一愣，听着青楼两字才醒悟过来，“大人，请用膳。”
等两人放了东西离去，娄絮花才缓缓吐出一口气来，“肚子饿死了，吃东西啦。”
任重远的目光掠过他一眼，朝着那离去的两个背影若有所思。
“咦，今天的味道不如昨天的好。”娄絮花喝了一口鸭汤，舔舔舌头，味不够清，色泽也有点浑，最后那半个时辰应该没用文火。
“负责膳食的宫女病了，所以临时替换了个人。”任重远也拿起了筷子，撇开肉食，只吃素菜。
娄絮花歪了下脑袋，眼珠子转啊转，“哦，是不是就微微口里的那个如米？”
“微微是谁？如米……没听过。”任重远吃着碗里的饭，没有看他一眼，也看不到他此刻表情有多么的狰狞。
“你连如米都没听说过？”微微不是说她是最有名的女御厨吗？
任重远觉得他大惊小怪，“不过是宫里的女史，没必要记得那么清楚吧？”再看看娄絮花一脸抑郁的神情，不禁停了碗筷，“不要告诉我你喜欢宫女。”
虽然女子可以入后宫为女史，但也相对地剥夺了终身的权利，不得私自与外界接触，不得出宫，更不得与官员发生任何暧昧关系。
倘若发现，革职不说还要遣往冷宫禁闭十年。
何等的残酷又是何等的不公平。
但西门皇朝的律法在此，谁也不敢违逆。
“我若喜欢宫女也无妨，可以向皇上讨了回去做老婆。”娄絮花咕哝了声，半真半假地开玩笑。
任重远的脸却在瞬间沉了沉，“这事开不得玩笑，以后别在外人面前乱说。”
“呃……”娄絮花惊诧地看看他，欲言又止。
难道他不是外人？最近越来越觉得任重远这个人好奇怪，但怪在哪里也说不上来。
算了，想多了人也容易累，更容易饿。他还是继续眼观鼻，鼻观心地用膳吧。
“真不知你上辈子是不是猪，下午吃了那么多糕点，现在还这么会吃。”任重远清清淡淡的嗓音夹着窗外的雨丝，点点地落在娄絮花的心间。
娄絮花连连咳了几声，险些把鱼刺卡在喉咙里。这个披着羊皮的狼，果真就是人们常说的斯文败类，人面兽心。
平日也不见任重远说话有多损，特别是见着同僚，那个温和的劲更觉得仙风道骨，高风亮节，却在私底下让自己发现他这缺德的一面，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
以后若犯了难，这个算不算任重远的小辫子？自己的护身符？
窗外的雨丝淅淅沥沥地响着，风吹得树影婆娑倒映在窗户上。娄絮花放下碗筷，又伸出了脚丫靠近炉火。暖暖的，很舒服，“小时候爹总嫌我的脚丑。”
他的脚虽然白皙脚背却很宽，看起来一点也不美观。爹总爱拿姐姐来逗他，看姐姐多么的优秀，不仅有着沉鱼落雁之貌，还有一双漂亮的脚丫……
“男子要那么漂亮的脚做什么。”任重远的口气不太好，可能晚膳吃多了点消化不良，一双眼不着痕迹地扫着地上的脚丫，“脚板大，站得稳，有了龙卷风也不会被吹跑。”
“……任重兄，你这是褒义贬义啊？”他有点哭笑不得。若是对男子而言，这是褒义，但若对女子……简直是羞辱啊。
任重远不答反问：“你说呢？”
“嘿嘿。”他干笑两声，把身上的外袍一扯，丢到了一旁，“好冷，我还是去换你的衣衫吧。”
里屋有任重远单独的一个小柜子，只放了一件干净的换洗衣衫，还有白色的中衣。
娄絮花站在柜子前发愣了很久，连身后的人影靠近都未察觉，“不想感染风寒就把衣服都给换了吧。”
任重远伸手把里面的中衣抽出来塞到他的手上，“火炉里的木炭快没了，我出去叫宫女多送点来。”
白色的中衣略微宽大，娄絮花穿在身上抖了抖，还是大了一圈。
那玄青色的外衫更是大得让他前脚踩衣摆，后脚踩前脚。
任重远折回里屋，看到的就是他滑稽笨拙地想要走几步的样子，“吃东西猪一样也就算了，连行为也猪一样，真受不了。”
他快步朝娄絮花走去，替他把袖子朝上挽了好几层，一双手拿起腰带把他圈在怀里系好了腰带。
娄絮花低头闻着男子特有的气息更重了些，腰间还可以感受到任重远修长的手指在灵活地绕着腰带打结。他微微仰起脸，便撞上了任重远的侧脸。高挺的鼻梁，紧抿的唇角，还有一直温润平和的眼。
“好了，这样就不会被绊倒。”任重远收回手，觉得手心微热。
“哦，谢谢。”娄絮花觉得脸上一烫，夸张地伸了伸双手，“哇，舒服多了，我要睡觉。”
任重远先他一步躺到床上，“今晚我睡床，你睡斜榻。”
“凭什么……”啊！娄絮花满心的不甘，但又不敢反驳，谁让他的官比自己大呢，“任重大人，入秋之后，雨露更重。一个人睡觉不够暖和吧？”
他一脸讨好地靠近，笑嘻嘻的样子很像弥勒佛。
任重远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温和地道：“我一个人睡了二十多年了。”
此招不行，“小人可以帮你先暖床……”
“收起你这一套。”任重远微微皱了下眉头，他不喜欢娄絮花这副讨好的小狗样。
娄絮花心里低咒他无数遍后，堆出笑脸应道：“是，大人。”
躺到斜榻上之后又有些不甘心，凭什么每次都让他睡斜榻啊，像上次在青楼是为了怜香惜玉，这次是被迫淫威之下，呜呜呜，他的命运怎么就这样悲惨。
“很讨厌下雨呢。”娄絮花躺着没闭眼，烛光还亮着，发出幽蓝的淡光，“记得有一年的中秋是下雨的，天上灰蒙蒙的什么都看不见，我更是找不到爹说的月宫，我想见见娘亲，想见见突然说走就走的姐姐，为何她们都可以走得那么潇洒，而我却不能……”
此去经年，他再也不喜欢过中秋。
因为自此之后的每年，爹都会因为公事忘记回来，忘记餐桌上还有一个人等着与他一起中秋。爹总说娘亲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女子，她有着伟大的志向所以爹放手让她去追逐梦想，而姐姐长得很像娘亲，偏偏骨子里也继承了那个伟大的志向。当爹再一次放手的时候，她看到爹一个人站在院子里的槐树下低声叹息。
那一声长叹，听得他万分的不舒服。不知道是在为爹心疼，还是为娘亲与姐姐无情的离去……他自小就是一个无德无能之人，最爱的事情就是在微风里，阳光中，大树下乘凉看书，他什么也不会，只会写得一手好字。或许也就是这样没志向的他，才无法理解自己的家人吧。
“任重大人。”他轻轻地唤了一声。
床上的人“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你觉得志向和家哪一个更重要呢？”他问得漫不经心，但手指却渐渐握成了拳头。
“在我心里只有报效朝廷，对于我来说没有绝对的志向，若有也是希望西门皇朝繁荣昌盛。”
“啊……好伟大的志向。”娄絮花低低地叹了口气，他选择的也是志向呢，难道只有自己认为家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吗？“我的志向就是能每年和家人一起过中秋。”
只可惜这个愿望，遥不可及。
“你不是孤儿吗？”哪来的家人。
“呃……所以我才胸无大志嘛。”娄絮花接得气不喘一口。
“那你之前怎么老是爹爹的，你哪来的爹？”任重远不咸不淡地问。
娄絮花的眼皮抽了抽，“那是在我成为孤儿之前的事情。”
身下的斜榻怎么躺都不舒服，他坐起来道：“任重大人，习惯了一个人睡觉吧？”
“嗯？”
“我想去和马兄挤一挤，说不定他可以分我一半的床。”他不想明天醒来又是脖子僵硬，全身酸痛的景象。
床上顿然无了声息，只听见猛地一抽气声。
他想任重远应该是默许了，便翻下斜榻找靴子，之前放火炉边烤了。一双脚丫在地上冰凉地蹦来蹦去，烛光摇曳中更见得黯淡了。
在他捡到第一只穿上的时候，床上的人发话了：“上来吧。”
“哈？”娄絮花一脚穿着湿漉漉的靴子，一脚弯曲在腰部套靴子，“什么？”
床上的人忍了忍，压下心中的无名火，“我说你上来一起睡。”
“哦，真的啊！”他兴奋地甩掉手里的靴子，蹦上床。
“靴子脱掉。”很嫌弃的声音。
他连忙脱了靴子，安静地躺好。
看来任重远还是有点人性的啊。
耳边的雨声越来越小，他的眼皮也越来越沉，要说感谢的话明日再说吧。
烛光……灭了。
任重远侧躺在内，睁着眼，盯着墙壁。
微痒的鼻息吹拂到他的后颈，一缕细长的发丝贴到了他的身后，他的鼻翼清晰地闻着淡淡的馨香，有别于妃嫔的……少女馨香。
他深吸了两口气，调整自己忽然乱了的气息。
身后的人不自觉地朝里缩了缩，几乎整个人都贴到了他的身上。
他强压下心中的怒火，转过头来对着娄絮花，“你还有完没完？”
娄絮花却是睡得香甜，轻轻地叫了声：“爹……”
“谁是你爹了。”任重远无奈地低叹，今晚是没办法睡了。
“为什么你要女扮男装呢，不知道这样很危险吗？”如果被人拆穿，她的罪是要诛九族的。
幸好她没有家人，是个孤儿。可是为何心口又隐隐地发疼？
任重远紧盯着这张近在咫尺的侧脸，淡淡眉眼下的双唇有着诱人的光泽，“娄絮花，你是男子吗？”
“胡说，我爹说我是除了娘亲和姐姐外最漂亮的美人。”娄絮花犹在梦境里，浑然不知自己亲口泄露了身份。
第一次的猜测，第二次的求证，第三次的确认……任重远觉得自己那颗平静如水的心湖不知为了什么而漾起了涟漪。
娄絮花……真的是女子呢。
窗外的雨声渐渐地小了，任重远只听见身边的她在浅淡地呼吸，而自己的背后有着淡淡的濡湿，他注视着她平躺的身躯，想着大家怎会想不到她是女扮男装呢？
她的个子矮小，皮肤白皙，发丝润泽，面相稍微显得女态。但平日的行为又大大咧咧，加上经常与那些同僚出入青楼，又爱沉溺在各大官员之家花天酒地，就算别人起初有那样的想法也会被打乱吧？
一个姑娘家整日出入青楼之地，成何体统！他忽地觉得自己很想把她叫醒，狠狠教训一番。
忽地，眼皮一跳，放在腰间的手也没来由地缩了缩。他惊讶地坐起来，背靠在墙壁上呆愣地望着床边的人。
他从未生过如此重的念头，要怎样对待一个人以及这种说不清的情绪……
以往像相思，看她周旋在各客人之间调笑，偶闻谈笑风生，他也没有太大的感觉，反而体谅那是她的工作。父母不同意他纳她为妾，他也作罢没有再提。他与相思之间的感情若有似无，只是他给予了相思想要的关注，让她足以在青楼可以风生水起，坐镇三甲。
但此刻对这个小尾虾又是为了什么呢？娄絮花因为发冷，所以把身子都卷起来，整双脚都被手圈到了胸前。
“这样也不会做噩梦吗？”他还没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前，已经伸手替她把双腿扳开，拉上被褥盖上她。
自小他被父亲每日提醒，长大了一切要以国为先，凡事先国后家。母亲多年来都支持父亲的精忠爱国，也默默无闻地做着他后方的女子，未曾埋怨，也未曾恼怒，他每日见到的都是母亲坐在烛光前，支着手不时地朝门口看去，若然见了父亲，她会很欣慰地笑着上前替父亲拍落肩上的雪花……
他看惯了父母之间淡淡的感情，以为世间每个人的感情都是如此。小时候父母帮自己与父亲的好友订了一门亲事，对方生的是女儿，他们只短暂地见过一面，对方一家就举家搬迁离京上任了。
一别十多年，再也没有相见。
三年前他在朝为官知道了未来的岳父大人一家被大火烧死，全府十多口性命无一幸免，也包括了那个无缘的未婚妻。
没有心痛的感觉，只是惋惜，却因为一些原因，父亲阻止他彻查此事。
“我对你……也是惋惜吧……”他朝着睡梦中的人轻声呢喃，“一个八面玲珑，在复杂深宫还可以游刃有余的人……却是个女子。”
“爹……”娄絮花蹭了蹭，蹭到了他的脚边，“爹……”
他低叹了一口气，重新躺下。是什么事情让一个女子冒着被杀头的危险入宫为官呢？
她的脸靠了过来，很舒适地在他的手臂以内，胸前之上找了个好位子，窝在上面取暖。
“是我天性的父爱吗？”还是他从来都没有姐妹，所以见到她这模样想到了兄长的情怀？
不疑有他，他自动把自己的思绪归类。
见她在梦中有所抽泣，伸手在她背后轻拍，也慢慢睡去。
安心地为自己找了个不足以深想的理由。
天空鱼肚泛白，淡转红晕，再照着被雨水冲洗过的西门皇朝，一片的温和之色。
为什么昨晚睡得特别暖和呢？觉得像是有一个暖炉，源源不断地温暖着自己。
娄絮花睁开眼睛，下意识地蹭了蹭嘴边之物，以往都是自己的被褥，这一次却是柔软顺滑。这是……一只手臂！
吓了一跳，她整个人坐起来准备大叫，却看着那张睡颜马上捂住了自己的嘴，却还是让声音溢满出来。
睡着的任重远也醒来了，与她四目相对。
她迟疑了很久，看看他又看看自己，刚才醒来的时候她还是前身都贴着他呢，“呃，那个……任重大人……”
“嗯？”他躺着没动，看她滑稽的表情。
她心里懊恼自己睡相之差还冒犯到任重远，连忙挤出笑容，伸出三个手指头发誓，“小人绝对没有冒犯之心。”昨天他还大发慈悲让自己睡在床上，早上醒来就快被压成肉饼，看他现在的表情微微蹙眉，就知道极度不开心了，“呃……大人放心，我绝对没有断袖之癖。”
要相信我啊！
“你……”他看着看着，也笑出了声，声音带着一种初醒的沙哑，“我有这样说吗？”
娄絮花指着他的眼神道：“你的表情这样告诉我。”
试想一个大男人抱着另外一个男人那么紧地睡觉，谁都会想歪嘛。
想到等会宫女会来，她连忙爬下床坐到斜榻上，“大人，此刻还早，你再睡一会吧。”
她自己也躺到了斜榻上。
腰酸背疼不要紧，只要不被任重远嫌弃就好。她还想继续混下去呢。
身边的位子一空，任重远的心里没来由地一紧，似乎一片花瓣随风飘走。他低声地叹了气，“不在身边也好……”
但被褥已染上了娄絮花的温馨香气，他怎么忽视都还可以清晰闻见。
娄絮花躺在斜榻上也微有不安，昨晚……没怎样吧？
“任重大人这几年枕边人一定不少吧？却唯独昨晚和一个男子独睡，多谢你照顾了。”她慢慢地说着。
床上没有声息，大概又睡着了吧。
“任重大人快到而立之年却未曾成家，即使以志向为大也该考虑小家吧。”她顿了一下，又笑，“不过要娶也要娶个相思姑娘那么漂亮的女子。”
床上的人忍不住插话：“妻子要那么漂亮做什么。”要懂得，才是真性情。
她一愣，没想到他会这样说，“任重大人的意思是相貌在其次了？难道你连一个脚背很丑的人也愿意娶吗？”说完，心不由得一跳。
这一次，床上真的无了声息。
唉，就知道爹说得对，世界上可以娶丑妻，却没人愿娶一个大脚娘。松语文学免费小说阅读_www.16sy.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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