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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不开口笑是痴人

  柳慕银是个一板一眼的人,说过的一个时辰便不会多出半刻,她轻声将萧恒殊唤醒,简单道别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所以她不知道,松懈下来的萧恒殊忽然起了兴致,又拿出半个时辰的阳寿偷了浮生半日闲。

  “恒殊你骗人,你说过要一整晚都守着我的。”

  将近晌午,萧恒殊端着燕引愁与水涵空的午饭慢悠悠地踏入房门。

  一早就已醒过来的水涵空此时一见了他心里其实高兴得很,但想起整整等了半天也没见着他一时又有些不快,于是一把就将燕引愁方为他敷在额上的凉巾帕抓下,烦躁地扔到一边,随后犟犟地将头扭向一边,满脸孩子气的不悦。

  明明答允过他的,睁眼入目的却是每每见面都只会把他当小孩子哄的燕大块头。人家他比恒殊还高,早就是大人了。所以啊,啧!这么笨的人他才不想看到。

  “燕大侠,过来吃饭了。涵空,你如今还在生病,要忌口,我给你熬了碗粥,不过要先将药喝了。”

  “我才不要喝药,反正现在我的病好了还是没好你也不关心!”

  一晚未合眼的燕引愁这会儿倒是想通了,不再和自己过不去,也不理会房内的他们,三两步便干脆地走到桌边落座,大大方方地吃起了萧恒殊刚做好的饭菜。他今晚回到洛阳还要帮爱妻带孩子,何必与自己的身体过不去,况且那些饭菜看起来相当的可口。

  萧恒殊将白粥与汤药一同端到床头的案几上,旋即在床沿坐下,含笑伸手试了试水涵空额上的温度,“可以生我的气,但不能不喝药。难不成你还想在家睡上几日?”

  “才不要!”惊觉自己处于下风,他又逞口舌之快地补道:“我不要留在家里是因为不想老见着你,心里不舒坦。”

  “所以我喝药才不是为了让你放心!”说完他强板着张脸将萧恒殊为他熬好的药自行端过,眉头紧锁地仰首一饮而尽,而后瞥见萧恒殊伸过手来要接碗,便忘了控制力道,将一早上受的气全用劲随药碗塞到了他的掌心。

  萧恒殊然若无事地将汤碗放回案几,又端起小粥舀了一小勺轻轻吹凉,随后才将汤匙递到水涵空的嘴边,“不想看到我的话可以先和燕大侠一同回不空门小住几日,你意下如何?”

  “你!你……你现在是在赶我走吗?”水涵空一怒之下推开他的手,汤匙与粥碗碎裂一地回荡在卧房内的脆响,连他自己都被吓到了。

  萧恒殊平静地扫视床前的碎瓷片与他站在闷热的厨房里熬了半个时辰的白粥,慢条斯理地柔声道:“你若是如此想的,那我就是在赶你走。”

  一向对自己无微不至、宠爱有加的人忽然说出这般无情的话,水涵空先是震惊的愣住,而后满脸难以置信地问道:“你当真要我走?”

  似是怕他真的点头,他又理直气壮地指着药碗道:“我还生着病呢!”

  下一刻他便讶然地瞪大了眼,他真的点头了……

  半晌过后,沉寂的卧房传出了一声暴吼:“萧!恒!殊!”

  萧恒殊仍是望着一地狼藉而不看他,还浅笑着火上浇油地道:“洛阳距离京城不远,况且,你也睡了一晚,还有燕大侠寸步不离身的悉心照料,即使现下生病了,也大可不必太过担心。”

  水涵空从榻上站起身俯视着他嚷道:“要是我想永远留在洛阳,不回来了呢?”

  萧恒殊扬起脸对他笑道:“你要住在哪里是你的自由,不回来没关系,住得开心才最重要。”

  “让开!”

  水涵空怒气冲天地跳下床,只想尽快遂了他的愿离开这里。他木然地直视房门,光着脚就往外走,全不看床前的白粥与碎碗,没走两步便要被黏腻的小粥滑倒了。

  燕引愁一直在一旁边进食边静观萧恒殊要如何让水涵空自愿回到不空门,全然没想到水涵空会下床,见他要摔进满地尖锐的碎瓷里,一时惊吓得忘了出手救他。

  正当水涵空也骇然地以为自己就要摔进一地狼藉里被割得皮开肉绽、一连疼上好几天的时候,一个温暖又安全的怀抱将他收入其中。

  萧恒殊在紧要时刻运气掠至他的身旁将其牢牢抱住,惊觉身子已然虚弱到承受不住水涵空的重量,他又即刻转身与他换了位置,随他一同摔倒在残粥碎碗上。

  “恒殊!恒殊……”水涵空焦急地起身,还没站稳就要去拉他,但被他不慌不忙地拒绝了。

  “往后退到床边,你没穿鞋。我可以自己起来。听话,伤了脚去洛阳可就不方便了。”

  水涵空俯身向他伸出手,怕他生气又赶忙收回,一时踌躇不定,见他行若无事地缓缓站起,才乖乖地抬脚,从粥里退到了床边,“我不去洛阳了,我要呆在你身边。你看你现在这个样子,一定需要……”

  “我没事。”萧恒殊温声打断他,“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很快乐。所以,我不需要你。”

  萧恒殊面对着水涵空,只有他身后的燕引愁目睹了他被碎瓷片划裂得破烂不堪的浅灰衣袍,有几处可能被碎片刺得深了几许的地方,还能望见几点渗出的血水,缓缓在浅灰薄布上晕开。

  可燕引愁没有向水涵空揭穿他,只是从容镇定地看着。那些伤口在他眼里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小伤,更何况,他坚信无论如今萧恒殊为水门主做出多大的牺牲,都是他两年前心狠手辣欠下的。

  或许,如今见了他这般狼狈模样还会跳脚的人,也只有水涵空一个了。

  “可是……可是……”水涵空第一次相信他真的要将自己逐出‘十里珠帘’了,顿时六神无主,慌乱中瞥见窗外无声下落的雨丝,才硬憋出几句讨他心软的话,“可是外头还在下雨!以前每次下雨你都叮嘱我不要出去淋雨玩水,因为会生病的。现下我已经生病了,你还让我走……”

  “我说过燕大侠会寸步不离地细细照顾你,你会好好的。”

  “你怎知我会好好的?你如今心急地在下雨天将大病未愈的我赶出门,你为何认为我还可以没事?我……你……”

  他的声调越来越高,说到后头几乎是用吼出来的,却在下一刻倏然哽咽,泪水也毫无征兆地滴落,他倔强地抬袖抹去,将头扭向一边便不肯再出一声。迷茫含泪的双眼无意扫见窗外的绵绵细雨,忽觉无数委屈爬上心头,一时泪如一串串断了线的珠子,渐渐打湿了他落在胸前的苍红发丝,也淹没了他与萧恒殊这两年来种种美好的过往。

  萧恒殊也淡然地凝望着落地无声的牛毛小雨,始终对他的失望、伤悲、委屈和最后一丝对他的期盼全然视而不见。

  燕引愁在心底暗暗长吁短叹一番,看来这萧恒殊当真是个无情无义之人,门主那一脸的倔强与委屈连他这个活了大半辈子的人看了都心痛不已,而他这个始作俑者竟然还能牵起嘴角那抹似有若无的笑意。

  沉寂一盏茶的光景后,水涵空又静静地抹干脸上的泪水,旋即侧过脸来用力绽开一个自认为最可爱的笑容,正视萧恒殊,小心翼翼地问道:“那我想你的时候,能不能来‘十里珠帘’找你?你不理我也没有关系,只要允许我看着你就……”

  “不可以。”萧恒殊含笑摇头,轻声打断他。

  这一次,水涵空出人意料地平静,“嗯,那我就不回来了。”

  他顿了顿,笑容仍旧可爱迷人,而后接着道:“我本就没有任何理由跟着你,你收留了我两年之久,我就应当躲起来偷笑了。人总是不能太过贪心,否则会给他人造成困扰,虽然他们都说我傻,但这么浅显的道理我还是懂的,所以我不会再赖着你了。我……我一定会想念你的。”

  一口气说完之后,他动作迟缓地为自己披上火红外衣,而后仔仔细细地穿好萧恒殊前几日亲手为他挑选的鞋子,笑容依旧牵强,哭得自持,泪水却仍不曾间断,一直爱笑爱闹的一个人,顿时安静乖巧地令人为之心疼。

  穿戴齐整后,他小心翼翼地绕过白粥与碎碗,两手空空,沉默着踏出了房门。

  萧恒殊随他转身,与燕引愁对视一眼,而后望向倚在衣柜旁边的油纸伞。燕引愁即刻会意,取了雨伞追到水涵空身旁,为他撑开。

  二人离去后不久,一直伫立原地的萧恒殊缓缓退到床沿坐下,他觉得心口比平日里又痛了几分,低眼一瞧,才发觉因为方才分力施展武功移至水涵空身旁,此刻左胸口的衣裳已然隐隐现出几点透着暗红的黑渍。

  “至少已经把药喝了……”因此,他也不必像放任儿子远游的老母一样忧心忡忡。

  他倏然无声地笑开,眼底是难以言喻的寂寥与荒凉。

  不空门门主他不讨厌,打杂涵空他也喜欢,若说此刻没有舍不得,自然是自欺欺人,尤其是独自一人空对这座特意为打杂涵空挑选的住所。

  如今水涵空如他所愿地彻底离开了,自己又嘱咐过柳慕银不用再回来当柳小二,酒楼外的玉兰花也被昨夜忽然袭来的狂风暴雨尽数摧折落地,“十里珠帘”前几日还能勉强算个家,此刻却真真只是一家随时可以易主的酒楼了。

  终于,他也到了应当消失的时候了。

  眼神空茫地呆坐了半晌,一阵凉风轻轻卷动挂在床边的纱帐,他忽地清醒似的莞尔一笑,又是一脸的惬意悠然。

  他缓缓站直,全不顾身后密密麻麻的小伤口,也无视胸前弄脏衣裳的血渍。只是先到门外拿来抹布和扫帚,随后端来两三盆清水,将一地狼藉清理干净。

  将水涵空卧房的床铺整理好,他又把燕引愁留下的残羹剩饭端到厨房。酒楼今日不做生意,伙计大厨们一早到来便都被他遣回家歇着,“十里珠帘”现下只剩他一人。

  没有帮手,他就亲手将锅碗瓢盆洗净,还特意给一直绕在脚边撒娇的无陌新炒了一大盘小白菜,而后又烧了些洗澡水提回卧房,这才停下来沐浴。

  阴云渐渐散去,绵绵细雨也跟着停了,天空登时一片亮白。

  听闻屋外重新响起蝉鸣鸟叫的热闹声响,萧恒殊草草为后背的伤口上好药后,换了件衣摆绣了几星白花的浅灰薄袍,那日在汴河上与独孤潭影一同钓鱼时穿的便是这一件。

  洗晾好换下的破烂衣裳后,他锁上酒楼的大门,浑然忘却一身的新伤旧患,就这么慢悠悠地出门散步去了。

  东京是个热闹的地方,即便独自一人,也有不少能够使人开怀的去处。他却像水涵空还在身旁一样买了两串又大又甜的糖葫芦,而后在汴河岸边买了根钓竿,租了条小木船,就在河上惬意悠闲地泛舟垂钓,偶尔还会咬一小口油纸包里的冰糖葫芦,全然一副自得其乐的模样。

  只是那糖葫芦甜得腻牙,忽然让他怀念起了前几夜与柳慕银一同煮食的那小半锅面。他没有告诉她,那日是他生辰,所以有人愿意陪他吃生辰面,还会认真地夸赞他煮的面好吃时,他其实是很开心的,开心到有那么一瞬,小小地奢望过自己能够拥有等来下一个生辰的资本。

  忆起当日的念想,他嗤笑着摇头,太贪心了。

  二十四年,仔细算算,其实自己活过的时间并不简短,想要完成的事,想要遇见的人,也都算是实现了。如今想来,除了独自一人在外人看来凄楚悲凉了些,于自己而已,并无遗憾。

  在河上漂了半日,没有鱼儿上钩,也没有再次钓上柳慕银那样不该钓上的奇奇怪怪的东西,临近黄昏,一无所获地萧恒殊穿行在晚归的人群之中,轻轻哼着不知名的小调,在大街小巷之中停停走走。

  “多谢萧掌柜,您真的不做生意了么?”

  “是,我要离开京城出门远游了。”

  正在收拾菜摊子的周老汉抬头就见萧恒殊温笑着在另一头静默地帮手,劳累伤神了一整日的人登时心情大好,“出门远游啊?那是好事,年轻人就该处处走走看看,莫等以后光阴把您催得和老头子我一样有心无力才开始暗暗悔不当初。”

  “不过,哪日您还想回来重开‘十里珠帘’,老叟我也还走得动,定如这两年那般日日准时给您送去最新鲜的蔬菜瓜果。”

  “嗯,多谢周伯,恒殊记下了。”

  “恒殊,快到婆婆这边来。”

  “想写信给令郎了?”

  又转过两条长街,售卖绿豆糕的郑婆婆如往常一般见了他便热情地挥手。

  这个绿豆糕铺子他与玉息在书塾念书时就常来闲坐,一是因为甜而不腻、清香淡雅的绿豆糕,二则是因为郑婆婆不识字,又整日对驻守边城的独子牵肠挂肚,他和玉息一有空便会来此为她细读来信、书写回信。

  “是啊,前几日玉少爷为老身读了我儿的来信,忽然有事便匆忙离开了,您现下可有空闲替老身写几字回信?”

  萧恒殊走到墙角一个不起眼的小柜前,熟练地拉开柜门将笔墨纸砚一一拿出,很给面子地就着清茶尝了几口她新做的绿豆糕,而后耐心地将她想说与亲儿的话语字字清晰地书写在信纸上。

  “萧哥哥,我爹知道你送了那么多书给我、又教我识了好些文字之后,忽然就从赌坊回来了,和娘亲也不吵了,还说我不小了,他要挣钱供我上学……”

  “萧公子,我送你的那些花可都种活了?”

  “恒殊,饭吃了没?拙荆刚巧正在张罗晚饭,你要不要一起吃一些?啊,说到饭菜,还是你的手艺好呀,改日我有空准定到‘十里珠帘’点上满满一桌菜解解馋。”

  “恒殊哥哥,娘亲昨日刚给我买的锦囊方才在赌棋时又被末扬赢走了,你快来偷偷教我两招,到时我定叫他将这些天赢走的东西统统归还!”

  “萧二少爷,莫惜方睡下……她还是不肯出声……塞北郡主的帐篷?这还用得着问么?自然是本少爷的杰作。她飞扬跋扈地领人拆了打铁铺,气死了本少爷的岳父,伤了莫惜的心,本少爷却只撒了些毒砂将她驻扎在城外与仆从共住了五年的一千三百六十七顶帐篷尽数化成了灰尘,却因为顾及本少爷那菩萨心肠的莫惜,最终没叫任何人偿命,真是毫无公平可言啊……”

  “恒殊公子,这条鱼送你,老夫今日运势极好,钓得一大篓子,现下都快要提不动了,刚好你带回去将它做了与涵空公子一同享用。”

  “萧!恒!殊!和你说过多少遍了,不准理睬我家的银子!眼神来往也禁止……笑也不可以!唉,银子这只色犬一时半会儿是跟定你了!罢了罢了,每次都这样,我都懒得发脾气了。喂,到了‘十里珠帘’大门口记得将它赶回来,省得它又忘了老子才是耐着性子将它拉扯大的正主!”

  为了沿途的美景,他特地饶了远路回家,碰见的熟人也比平常多了几个,与每人笑谈几句,推开“十里珠帘”的大门时竟已是星月当头。

  原来不知不觉间,竟不知自己已然认识了这么多人……

  无陌在他踏进门的那一刻便从长椅上跳进他怀里,“饿了么?抱歉,听说西街两旁的矮花丛的花朵换了别的品种,我就走过去看了两眼,没想到这么晚才回来。”

  萧恒殊抱着它绕到后院的软藤椅上坐下,一本正经地与它商量道:“我后日便走,但不能带着你,因为我无法照料你。”

  “玉息如今要陪莫惜,涵空已经在回不空门的路上,暗萤堂的副堂主们不让小影将你重新领回去,孙夫人喜欢你,你却惧怕她,而你喜欢的慕银也走了……你想让我将你托付给谁,与我说说好不好?要不明日早晨伙计们来结算工钱时,你认真地挑一个看得顺眼的,我再想法子令他也接受你?”

  两三点萤火绕着花架上垂下的绿叶与淡紫细花悄然轻舞,他含笑地柔声道:“我走之后,你若只想跟着小银,也可独自冲破层层阻碍,去花明山寻她,她说过要去花明山便不会随意放弃,我相信她无论如何都会抵达的。你若真到了那儿,准定能见到她。要不将你寄在阿绿那边可好?就是梅舒绿公子,他为人智慧大胆又神秘,小影很喜欢找他一起玩,那样你就能常常和小影见面了……”

  曾经,萧索白是暗萤堂上下所有人的神,是众人最大的依赖和期望,所以他不能错。后来,他从神坛走下踏入凡尘,成了萧掌柜,而才华是谁也夺不走的,因此他不会错。

  而此刻的萧恒殊尚不知道,他如此笃定柳慕银的去向却是错了,因为,在他眼中那个勇敢洒脱又随性内敛的柳慕银,遇上了平生第一个牵绊。

  心有所系,当一个人的双眸开始固执地望向比自己更重要的人事物,她便再也洒脱不起来了。

  但也因此得以品尝到一番前所未有的喜怒哀乐。

  虽说束缚,却是过瘾。

  因为独自一人也可以过得很快乐,却极难活得幸福。仅缘于,只有人能够温暖人。

  所以,此刻正欲靠近京城郊野客栈的柳慕银眼底仍无太大的波澜,仅仅一门心思地估量着如何才能安全自然地踏进已被不空门包下的客栈。

  六个时辰前,花浓楼旁的面点摊子。

  “啊,柳小二,真是巧得不得了啊,可愿随本堂主去逛窑子?”

  优雅贵气地将小半碗红豆汤一饮而尽,独孤潭影侧身热情地向身着男装、戴着毫无特征的人皮面具、撑着一角画着只小猫与狗尾巴草的棕色油纸伞、混在过路人之中的柳慕银指了指一边的花浓楼,复又低头吃早点。

  乔装打扮一番后的柳慕银自然不会吃惊他如何能轻而易举地认出自己,淡漠地侧头扫了他一眼,这下却被小小地惊异到了。

  独孤潭影随身携带手艺赛皇城御厨的南晴,此刻竟坐在路边吃早点,细嚼慢咽的却也吃得津津有味,望着他一脸幸福满足的神情,应当是十分中意那摊主小伙做的面点。

  烧麦、小笼包、煎饼、蒸饺、炸糕……各式各样的早点他毫不客气地叫了一桌,这些自然都不足为奇。惊人的是那独孤堂主似乎甚是嫌弃人家的桌椅油腻,偶尔随意出来吃一顿不仅自带了桌椅,还让西雨在摊主支起的遮棚下撑开了一把比紫檀木大方桌更加宽大的雪白油纸伞,南晴立在一旁勤快地为他夹菜,东暖与北风则不停地绕着他缓步走动,起风时便运气向外虚推双掌,迅疾地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以防随风斜打的雨滴煞风景地打搅了他们宝贝堂主用餐。

  柳慕银四下环顾几眼,如此惊世骇俗见所未见的阵仗,果然吓得早起还空着肚腩的过路人都不敢上这边简单地买个热馒头,生怕粗鄙的自己唐突地冒犯了座上的贵客。

  她背着用黑布裹得严严实实的远水剑,神色冷然地走向独孤潭影,东暖与北风一同上前阻拦,却见她只是身形一晃,就已收了雨伞,沉静如水地坐在了独孤堂主的对面,还自然而然地执起面前精致的竹筷,动作流畅地往自己碗里夹了两个烧麦,又提起茶壶为碗边烧制考究的茶杯注满新茶。

  无视所有人的注目,她不紧不慢地端起茶杯,浅饮了几口温茶后才开口回话,“昨晚逛过了。况且,既已为我备下碗筷,能算哪门子的巧遇?”

  独孤潭影不以为意地对她邪笑道:“本堂主说是巧遇,你就不能给些面子假装我们就是巧遇么?”

  南晴明明看她吃得很慢,一眨眼却见她的碗已经空了,正重新夹来虾饺将它填满。于是心下大骇,赶忙不动声色地往独孤堂主碗里夹了许多点心,生怕柳慕银会不漏痕迹地将那一大桌早点全咽进肚子里去。

  柳慕银竟很配合地淡淡点头道:“好,你我巧遇了,还施舍了顿早点于我。现在能否说说找我何事?”

  独孤潭影一时啧啧称奇,“你啊,不仅逛窑子,还食嗟来之食,峨眉众人若是见识到你这种深入骨髓的不羁,应当会相当嫌弃当初的自己,真是瞎了眼才会指望你来接手下任掌门之位,真是师门不幸啊……还有呀,女儿家不会洗碗做饭刺绣擦桌子这些杂务可不大好,不苟言笑会不容易招人喜欢的,舞刀弄剑的也没几个人敢娶,饭量可与本堂主媲美那就更难嫁掉……”

  他边拿竹筷一下一下地敲着饭碗,边有条不紊地点算着她有多难嫁掉,只是还没数过瘾就被一根迎面射来的竹筷惊得闭了嘴。

  细筷“咚”地穿透支撑遮棚的一条木柱,而后与被挤出的木屑一同打在悬在一边的竹帘上,这才跌落在地。

  南晴心有余悸地听着它落地的轻响,心里暗暗庆幸堂主反应灵敏,微笑着侧头夺过了这根本就是要刺穿他眼珠子的竹筷。他强作镇定地瞥了一眼柳慕银,这个武艺出众到‘暖雨晴风’都阻拦不住、出招又轻易不手下留情的女人,此刻虽因掷出了用于夹食早点的筷子而只能喝茶,神色却是一如既往的淡漠不惊,眼底有些接近萧恒殊的悠然自在也无多少变动,甚至出手后都没抬头扫视一眼独孤潭影。

  她曾与独孤堂主拌嘴说他的邪笑会让其打上整整八辈子光棍,一时不小心忆起东暖上回被刺穿了钉在门框上的小刀,南晴在心底默默短叹一声,要论无人敢相伴以致孤独终老这些事,她还真该是最不用谦虚的那个,早就无人能与之争锋了。

  啊,这个女人真是可怖,身着青衣的南晴小公子又暗暗长叹了一声,怎么说他在别处也绝对算得上是独孤堂主的一大护卫,可到了她面前,就因技不如人,顶多就只能是一个贴身的仆从兼厨子了。

  “南晴,再给柳公子拿双筷子。”

  “是。”

  “摊主小哥,这边这位公子穷得很,换支柱的钱请一块儿计在本堂主的账上。”

  “公子不必记怀,那柱子只是多了个小洞,还能凑合着用,不必换。再说,小的的摊子本就简陋,哪会那么讲究,那点小钱就不必付了。”

  独孤潭影闻言笑着直摇头,“即便是小洞,也要看是谁扎出的。”

  话音方落,东暖便闪到木柱旁,同时伸出右掌紧紧贴向它。这时若不是他运气支撑已碎成木渣就要崩散的圆木,这小摊就真要倒了。

  独孤潭影饶有兴致地向摊主指了指布满裂痕的支柱,“都碎成那样了,你当真不愿本公子赔?”

  摊主小伙子眯着眼看清圆木的真实状态后,顿时惊骇得哑口无言。今早的客人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啊……

  柳慕银执着南晴递过来的竹筷照旧有条不紊地进食,一派悠闲自在的淡然和与世隔绝的冷然。

  独孤潭影自是没指望她会先开口问话,便用传音入密之术在她耳畔说道:“昨晚你与萧恒殊在玉颜楼的对话本堂主在其他厢房闲坐时都听到了,他快死了。”

  “你不是心心念念着要报恩?本堂主可以成全你。”松语文学免费小说阅读_www.16sy.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