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鸟儿的翅膀
我愉快地收拾客房。
这个房间因为一直没有人住的缘故，充满了灰尘和被遗忘的阳光的味道。那一天注定是个去旧迎新的日子，我清除了每一寸尘埃，赶跑了每一缕调皮的空气，换了新床单，拿出了新被子，套上新枕套。做完这一切，我把自己扔到床上，平躺着，深呼吸，周围全是新鲜气息，混合着难以言喻的美妙情愫。
隐藏在我内心深处的浓烈的热情又一次迸发出来。我像是只狗一样，让自己的鼻翼翕动着，疯狂地嗅着，闭上眼，仿佛身边躺着程欢。想象着他清秀的眉毛和润泽的唇，他嘴角的微笑和眼里的不屑；想象着他正偏过头来看我，柔软的发丝与床单摩擦时发出窸窣声响；想象着他试图开口却又因为羞怯而闭紧嘴巴……我惊觉到自己的胡思乱想与现实是多么格格不入，急忙从床上坐起。
脚步声传来，程欢的声音忽然在门外响起，“我能用你的毛巾吗，阿姨？”他的语气乖顺、诚恳，完全是一个礼貌的孩子在征询大人的意见，而他的这声阿姨则突兀地拉开了我和他的距离。但是，我看着那扇门，知道他与我近在咫尺，知道他将进入我的生活，知道他会是我用满腔柔情去关爱的可爱少年，我的心竟难以遏制地颤抖起来。我大声告诉他，随便他想用什么东西都可以，只要我这里有。脚步声再次响起，他离开了。
我感受着他的脚步的轻盈，想象着他翩然的姿态，情难自禁地与身下的床又耳鬓厮磨了一会儿。
当我进入客厅，浴室内水声哗然，我心爱的少年正在洗澡。电视机没有关，可是任何声音都不会妨碍我倾听他弄出来的水声，那是一种天籁之音，一种我愿意陶醉其中的动人旋律。我坐到沙发上，为自己点燃一支烟——别惊讶，我早就开始吸烟了，与以前的我很不同，是不是？娇弱、胆怯、无知，那就是以前的我，我是多么厌恶以前的我，又是花了多么久才摆脱掉那个自己啊。
烟雾缭绕间，我的听觉越发敏锐，敏锐到几乎能听到烟灰被我弹掉后落入烟灰缸里的声音。时间的流逝像是云朵在天空游走，慢悠悠的，却又充满安逸与恬淡，快乐的蜜汁就在这过程中慢慢溢出来，灌入我整个肺腑。
水声消失没多久，我听到他光脚走在浴室瓷砖上的声息，接着，浴室的门打开一道缝，缭绕的热气挤出来，在这瞬间，我几乎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温暖。过了两秒，一只手攀住了门框边缘，一个湿淋淋的脑袋探了出来，一个如同蒸汽一样潮湿的声音响起，“我不想穿脏衣服。”这会儿，他又变得不那么礼貌了，皱眉嘟哝了一句什么后，他不客气地开口，“你给我找两件吧。”
他的头发有擦过的痕迹，但仍在滴着水，一缕湿发遮住了他的半只眼睛，可爱的唇微启，等着我的回答。
“等会儿。”我站起来说，走进我的卧室。我在衣橱里为他找出一件男人穿的衬衫、一条休闲裤子和一套棉睡衣——有丈夫的女人当然能找得出这些，我早就准备好了一切。
等我走出卧室，他已经站在客厅中央，裹着我洁白的浴巾，一时间，我觉得自己看见了天使。
他的头发慵懒地凌乱着，遮住了他美丽的眉毛；他眼睛里的光芒让我联想到刹那而过的流星；他紧紧闭着的双唇勾画出世间最令人魂牵梦绕的线条；他紧抓着浴巾的手指则毫不费力地扯住了我的心；但最让我颤抖不已的，却是他裸露在灯光下的瘦削的锁骨，那是我所见过的最完美的形状，宛如鸟儿张开的翅膀。
我盯着那双翅膀，不动声色地走过去，把衣服递给他。他没道谢就一头扎进客房。
我浑浑噩噩地坐下来，脑子里只剩他曼妙的锁骨。
也就是在那个时刻，我意识到自己是多么疯狂。我承认我爱小东，但那是母亲对孩子的爱，我爱他，所以才会无比疯狂地想念他，因为这份想念，我竟幻想有个人能代替他的存在，来让我延续我的柔情和母爱——愧疚？你竟然问我会不会感觉到愧疚？难道你不明白，你才是最应该愧疚的人吗？可能吧……可能我的确感觉有些……有些对不起小东，但你清楚我是被逼的，归根结底，错误还是在你！还有，别打断我！听见了吗？难道你忘记了我的警告？
……哦，刚才说到哪儿了……是了，我爱小东，因为他是我的孩子；我也爱程欢，却因为他不只是一个孩子。不妨对你坦白，我是在那时明白，当我看着程欢时，用的是恋人才能有的那种目光，所以他在我眼中才特别美丽，所以我才会难以遏制地生出种种渴望，所以我才会千方百计地想要留住他。我不明白我为什么会这样，我发誓我对其他孩子从来没有过这种强烈的感觉。也许是因为我孤独了太久，需要一个爱人吧，而程欢，他恰恰在我最孤独的时候出现了。也许，这种畸形的情感早就蠢蠢欲动，只是我自己不曾察觉或是下意识地压制，而程欢的出现让我完全释放了自己。
后来我又猜想，一定有某种特别的看不见的东西存在着，把我和程欢紧紧系在一起，你可以想象成越老的红线，也可以想象成阎王的锁链，总之，我是真的爱上他了。那么，我该纵容自己的这种感情吗？答案当然是否定的，因为这实在够疯狂，人们会把我当成一个恋童癖，一个混蛋，这正好向你证明了你当初的指责没有错——可是，难道我不是更应该成全你的心愿吗？
是啊，成全你，也成全我自己，多么完美的答案！
很快，程欢又一次出现在我眼前，穿着那套睡衣。睡衣又大又肥（我“丈夫”的衣服穿在一个孩子身上就应该是这种效果），更衬得出他的清秀和孩子气，这是我喜欢看到的，可是他眉宇间的尴尬却告诉了我，他不喜欢这套睡衣。
果然，他开始向我抱怨睡衣太大，让他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傻瓜。我对他解释说这已经是最小的一套，他便不吭声了。随后，他怏怏不乐地走到我身边。
我记得当时我正在笑，因为他穿着肥大睡衣的样子真的很可笑，而他朝我走来的翩然姿态则让我有片刻的恍然。
他站在我面前，有些茫然地问我在笑什么。我不答反问，“看电视吗？”
他在沙发上坐下，浴液和洗发露的香气弥漫开，织就成一张无形的温柔的网。
我坐在这张网中，看着他，伸手撩开挡住我视线的一缕发丝，唤他的名字。
“嗯？”他正在用手抓弄头发，听到我叫他便睁大眼睛看我。
我问他有没有小名，或者，他爸妈平时都是怎么称呼他的。
他耸耸肩，“就叫我程欢啊。”
这可不行，我需要一个亲昵的称呼来拉近我和他的距离。这个大胆的念头涌上心头时，我浑身都充满了勇气。就是在那时起，我坚定了要把程欢永远留在身边的想法，而且，不是以一个孩子的身份，而是以一个恋人的身份。这可真是痴心妄想啊，可是我的渴望是那么强烈，已经不容许自己感到茫然或是胆怯。我那难以控制的情感在肆意燃烧，那怦怦跳动的心脏在述说着满腔喜悦，你说……我又能如何自持？
我开玩笑地问他，能不能叫他“欢欢”。
“啊？”他一副错愕的表情，“这好像一条狗的名字。”
“是吗？”我笑起来，“这明明是兔子的名字。”随后我告诉他，我养过兔子，并且不止一只。它们很可爱，其中一个就叫“欢欢”。
他不相信我的话。
“是真的，”我认真地告诉他，“我的‘欢欢’和你一样可爱，只可惜我的‘欢欢’不会帮我刷碗。”我重复了两遍“我的欢欢”，只有我明白我这么说的意义。然而，也许是因为内心有了渴盼，我那么说时有些忐忑不定，像是做贼心虚。
他屈起两条瘦腿，对我说，他见过会刷碗的兔子。
这可真有趣，在我的询问下，他开始眉飞色舞地对我说出他同桌的英雄事迹——那孩子总是在课堂上偷偷画漫画。主角兔子不但会刷碗，还会烹饪美食和泡妞，但是长得特别丑，胖得像猪，耳朵像大象的，嘴巴像猫的，眼睛则像猫头鹰的。“那小子最喜欢画漫画，还想参加漫画大赛来的，要我说啊，去了也好，因为他可以牺牲一下，给大家垫个底儿。”他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道缝。
我鼓励他继续说下去，他起初还犹犹豫豫，女孩般故作矜持，只有在我搭话的情况下才肯多说几句，后来，他已经不管我是否在听，兴致勃勃地讲个不停。他讲他的班级趣事，讲他好友的丑闻，讲他曾经做过的坏事儿（把一只蜘蛛放进女生的课桌里）……我喜欢听他的声音，喜欢看他一边比划着一边讲话的模样，而他正把他自己在我面前铺展开，以我最喜欢的这种方式。
但他忽然不说了，看了我一眼就低下头去，唉声叹气起来。我问他怎么了。他抬头看我，面颊上有刚刚讲到激动处时残留的红晕，“没什么。”他不高兴地回答。
我猜测他可能是在想念他的同学。
他伸开双腿，靠向沙发，双手交叉放到脑后，慵懒地开口，“我明天想去一趟旅馆，我有几件衣服在那里。”
“我送你去。”
“不用。”他大方地摆摆手，“我自己去就行。”过不了多久，他却改口，“算了，还是你送我去吧。”想了想，他又补充，“你有车吗？”
“有。”
他高兴起来，眼睛亮了一下，“那可真好。”
他开始看电视，一边啃着右手大拇指上的倒刺。
我的视线落在被他放在沙发一角的钱袋子上，“今天收入怎样？”
他没听到，我再次发问，他才转头看我，一副茫然的表情。我重复问了一次。他有些不屑地撇撇嘴，“就那样呗。”随后头一歪，嘴一咧，从牙缝里发出一声“切”。
我抓过钱袋子，把钱倒在茶几上面，尽管我已经很小心，还是有几枚硬币滚到了地板上，甚至有一个钻进了电视机下面的黑暗角落。他拾起了硬币，不包括电视机下面那一枚一元的。他不满地皱起眉头来，取来了扫把，跪在地板上，身体前倾，一只手肘着地，一只手握着扫把朝黑暗处一顿乱扫。我亲爱的宝贝背对我，翘起的瘦窄臀部随着他的动作左右摇摆，在我眼前谱写了最美好的无声乐曲。
可是那枚硬币似乎遁地消失了。
“算了，不要了。”他赌气说，丝毫没想表现他的慷慨。可是孩子就该这样，不是吗？他们的喜怒哀乐总是写在脸上，任何虚伪距离他们都是那么遥远。我的宝贝虽然极力表现得像是一个大人，但是他始终还是一个孩子。
我开始数那堆钱。那些大大小小的硬币就像是不吭气的眼睛，一个个盯着我看。我把硬币小心摊开，先是数一角的，再是五角、一元，之后把数完的硬币重新放到钱袋子里。与此同时，程欢开始数那些纸币。他数钱时，眉头会微微皱起，嘴角略微翕动，目光专注，但动作笨拙。偶尔看向他，他那认真庄重的样子总是让我觉得好笑。
“还没到四十，”后来他不高兴地说，并撇撇嘴，“真少。”
是啊，的确有点儿少，可是我关心的却是他耳垂上的那颗黑痣，因为他的头朝我靠近时，这个调皮的小东西似乎朝我眨眼了。我盯着它，它也盯着我，像是在默无声息地对我说着什么，直到他扭身把钱袋抛到另一侧沙发上，我才停止与这颗黑痣的对峙。
我注意到，在他低头抬头的罅隙里，笑容总是最动人，宛如一朵花从初开到绽放，从沉寂到光辉四射。
这个晚上，我在床上辗转反侧。
我想念他微笑的眉眼，想念他耳垂上的那颗黑痣——即使他就睡在我对面的房间里，我却像和他分别了几年之久一样想念他，而我最最想念的，却是他瘦削寂静的锁骨，如张开的翅膀一样的锁骨。当我终于浅浅入睡时，我的脑海里旋转着的是那双翅膀；当我入梦时，我竟摸到了它，凉凉的，滑滑的，却让我从心底感到暖。松语文学免费小说阅读_www.16sy.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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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在我面前，有些茫然地问我在笑什么。我不答反问，“看电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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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他大方地摆摆手，“我自己去就行。”过不了多久，他却改口，“算了，还是你送我去吧。”想了想，他又补充，“你有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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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那枚硬币似乎遁地消失了。
“算了，不要了。”他赌气说，丝毫没想表现他的慷慨。可是孩子就该这样，不是吗？他们的喜怒哀乐总是写在脸上，任何虚伪距离他们都是那么遥远。我的宝贝虽然极力表现得像是一个大人，但是他始终还是一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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