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荒草路
龙渊城郊外的荒林里。月挂西南，野鸦惊飞。黑黝黝的林丛中，蔓草乱生，夜色苍凉。
夜气悄然涌来。
昏迷中，闻到一股清郁无比的药香。
香雾一阵阵地飘掠在脸颊上，微微的温烫着，每一个细腻的地方都被它抚摸得舒坦自在！
睡梦里，他似乎听见了莲花开花的声音——
是那么的清脆，那么的清新。
清泠泠地如蝴蝶展翅，如蜻蜓点水，如新花露蕊，如露水沾枝，如春蚕吐丝，如红烛落泪……
是那么的美丽，又是那么的悲哀。
满眼的戚切张了开来。
湛蓝而清凉的夜，一点橘红色的火光在一片茫茫白雾中闪耀着光明与希望！一堆小小的柴火上，架着一只小小的、精致的、碧绿的荷叶小盘，也不知道是什么做的，幽幽地泛着清清冷冷的微光。
荷叶小盘上盛着一颗小小的，水蓝的药丸。
柴火烤炙着它，从荷叶小盘里飘散出香气漫溢的烟雾，淡淡的，仔细分辨，那似乎是莲花的味道……
“这是流泪莲……”一个熟悉而清柔的声音说道。
那声音就响在耳边。
临渊转眼去看，看见了那粉藕色的缥缈衣袂。
蓦然，心上感觉到一阵温暖与烫帖。
情绪触动般，他忍不住仰首去看她的脸，看到了，却是一怔，抿唇浅浅一笑……
他所看到的那一张脸，正在垂泪。两行清滢的泪水潸潸落下，一颗，一颗，如珍珠般掉进那荷叶小盘里。
她的鼻子和脸颊却被火熏了几抹灰黑。
他怔然地看着她，却是不知该说上些什么，思绪千头万绪，犹如盘丝！
她淡然地解释道：“这是‘流泪莲’，没有泪水它就不溢香，它不溢香我就……没有办法……治……治好你身上的毒……毒……”
御风微微一怔，记得医经上说，人会在受到突然的惊吓时得下这个口吃的病根子。
我倒是受了什么惊吓？
她不知道，只感觉到自己的心跳飞快，特别是他转眼来看她的时候！是什么时候落了这个病根？在忘忧谷的时候，也只有他们两个人，为什么她就没有这种毛病？
偏偏一出了谷，她就不一样了！
刚才背负着他逃跑的时候，心跳得更快，就如要奔出了胸口！
她摇一摇头，仿佛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似的，浑身一阵寒涔涔的哆嗦。医经上还说，口吃的毛病一旦得下了，就不容易治好，因为是心病，心病可是无药可医的！
这么一想，把她给惊出了一身冷汗。她这、这是什么心病？
临渊转首望住她突然的愁眉苦脸，不解地猜测道：“你……你……这是……怎么了？”
“你也得了口吃病？”御风瞪眼问道，这一句话倒是说得又快又溜。
眼瞪得是那样的圆，那样的滢亮。
神情纯真无垢！
话一出口，脸色不期然地嫣红了起来。
不期然地，让他脑子里闪出一个人的脸来，一个人的笑来。他从草铺上一跃起身，吓了御风一跳，直担心他的疯病又犯了。
一双凤眼紧盯着他。她不知道，自己斜眼看人的时候，那一侧脸是多么的柔美，多么的温婉，让人瞧着回不过神来。整个人，宛如浸润着水汽的新露风荷。
临渊不经意地一瞥，也禁不住一呆，连带他沉默的浅笑也变得温柔起来，低语随口地说道：“啊……原来你长得这般好看！”像是才第一次看清楚了她！
这话情不自禁地一出口，御风的脸也就更红了。
临渊更是呆呆地怔住，这一句话为什么是这般的熟悉？是谁曾经对他说过？
依稀记得那个声音是如此的清晰、俏皮。
还带着一抹女儿家的娇羞！就如御风如今这般的模样！
她却不是子鸢……
一阵天旋地转的疼痛，让他重新颓败地跌坐在原来的草铺上。一股恶心的热血从胸膛里逆流上来，一口喷将出来全洒在粗布衣襟上。
殷红如梅。
瞪直了的眼前，不断地闪过无数的片段，有人在笑；有人在哭；有人在怒号；有人在倒下；有人在冲杀；有人在训斥……
千军万马般从眼前冲过，却没有一个影像是他可以抓牢的。
“嗖”的一声，快如箭，灭如风——
瞬间，就消失了无影无踪。
再看时，已是御风一张焦急万分的秀脸，与渐渐听进了耳膜里的轻柔声音：“不要再想了，不要再去想它，这样下去你会疯掉的……停下来，好好睡一觉，睡一觉醒来，什么都会好起来的……睡吧……睡吧……你累了……累了……”
御风的眼睛温柔如水，看着，看着，他安然地闭上了眼睛，静静地睡了下去。
恍恍惚惚地感觉到有一只纤细的手，在轻轻抚摸他头发……带着怜惜与爱恋的味道……轻缓而舒服，令人着迷。
他依恋般地靠过去，脸颊在触碰到她细腻的肌肤时，如小孩般贴进柔软的手心里面轻轻地磨蹭，心上的不安在她徐徐的安抚下，渐渐地平静下来。
御风把他的头枕到自己放平的膝上，听着他睡梦中仍在念念不忘地呢喃：“不要离开我……你们……不要离开我……”声音悲伤，孤独而痛楚！
究竟是怎样的往事，怎样的经历，让他的眼睛里时常浮现着不属于他年纪所有的沧桑？
她的心，情不自禁地痛。最柔软的地方，一寸一寸地揉搓着，拧得眼睛里也忍不住掉下了泪水。
一粒一粒如荷露般滴在了他的脸颊上。
熟睡得如孩子般的脸颊上，睫毛纤长，总让人想起那一双不说话时也饱含着情绪的眼睛。
又清又亮又锐利的眼睛。
她轻轻地拭去落在他脸颊上的泪珠，轻得如蝴蝶亲吻花瓣般，害怕只要重了一分，就会惊扰了他的梦般。
一思回转，她蓦然一惊！
真所谓“关心则乱”，一点也没错。
她既然能循着师父教授的秘炼花香来寻到临渊，如今看来，大师兄似乎是想加害于他，那自然在他身上……
御风仔细一分辨。果然，临渊身上除了忘忧谷的花香外，还有一股幽幽沉沉的异香。
只是这香气异常的微弱，若不是他们这些自小在药汤里泡着长大的人，谁也没有这样灵敏的鼻子。
那么，他们这一路来，必定留下了花香。大师兄为人一向难以预料，必会寻着线索而来，更不知他要如何下手！
一思至此，御风暗然心惊。
急忙伸手去拍醒临渊，此地不能停留。
临渊一经惊动，立即醒来。眼睛里没有慵懒，几乎是醒来的同时，便保持了警惕。只是，当发现自己竟然枕睡在御风的膝上，脸色不由发窘，耳根也赤红了起来，一把翻身挺坐起来，清湛的眼睛一眨。
御风瞧着他一副不好意思的表情，轻轻一笑，急忙低头从包袱里拿出一套衣服，推过去给他，催促道：“快去把身上的衣服换了……赶快！”
“为什么？”临渊一脸疑惑，愣愣地接住她硬塞过来的衣服，不明所以。一双眼眸却是湛然生光，瞧得人一点心思也隐藏不住！
御风心中暗暗发慌。低头一咬嘴唇，急切地，一口气地说道：“你身上给人弹了花香，那些人必定会循着香气寻来的！”
临渊听着她神乎其神的话，将信将疑，凑鼻子到手臂上嗅嗅，却闻不到什么花香。他疑惑地一抬眼睛，皱眉，问道：“你是不是在耍我，哪有什么花香？什么花香这么厉害，跑了几百里还能闻到……”目光在审视着她的神情。
御风心里焦急，偏偏这临渊就是不信她的话。
她脸色一红，情急之下只好说道：“要不然，你以为我是怎么找到你的？我又不是跟你一起出来，这花香以你的鼻子自然是闻不到，但你相信我的话，好不好？”
临渊瞧着她嫣红如花的脸，语气真诚，不自觉地摸摸眉毛。瞧她的样子不似在说谎，他“嗯”了一声，说道：“好了，好了，我信你……我再不信你，只怕你的脸就要熟透了！”他嬉笑着说道，眉目间流露着一抹不羁的神色。
他笑容，简直是迷死人不偿命的。再加上那倾城绝世的容颜，更是叫人看上一眼，也要被勾了魂，掉了魄的！
偏偏他还像不知道般无辜地看着她在他眼前慌乱失态！
御风忙垂了眼眸，眼观鼻，鼻观心，像个坐定的小尼姑。
如果不赶快清心净神，她只怕就快要得上了失心疯——心跳得那么快，感觉整颗心都要从胸膛里蹦出来了。
临渊爽朗一笑，将手中的衣服用力一抖。前后看了两眼，啧啧说道：“这针黹还真不错，就这料子粗了点……不过，将就，将就吧。”
他把衣服往肩上一搭，一边往树丛里钻去，一边打趣地说道：“你可别偷看我哦！”
“谁要偷看啊！”御风细声如蚊地回道。
树丛里霎时间起了一阵轻轻的声响。
御风想着就脸红心跳，使劲摇了摇头，双手轻轻握在一起，喃喃低念：“不要胡思乱想！不要胡思乱想！”
正自慌神间，临渊突然说话道：“这……衣服是你裁的，你缝的？”
御风让他吓了一跳，声音也有点抖，轻轻地，故作镇定地“嗯”了一声。
树丛里又静默了好一阵。
御风真的好想问一问他，是否合身，却又怕得心慌不敢问。
临渊却是在那林中自言自语：“你怎知道合不合我穿啊……哎哟！惨了！太小了，我把肩膀穿出了一个大窟窿来……你说，这可怎么办啊……”说到后面一句的时候，他哇哇大声叫了起来。
御风眼睛一睁，圆了，不会吧？她可是对自己很有信心，急忙一回身说道：“不可能，我可是在你睡觉的时候量的……”
她一句话冲出了口，脸就更红了，眼睛也就睁得更大了。
呆愣在当场！
临渊悄然无声地就站在她的身后面。
衣衫虽然粗糙，但难掩他的光华。浑个人就那么该死的爽朗，那么该死的挺拔，那么该死的绝世，那么该死的迷人，火光艳艳燃烧中，清湛湛的眸色异常的晶莹透亮。
浑个人宛如一团美丽异常的火焰，将她的脸不知不觉地就烧红透了……目瞪口呆的，下面的话也找不着北啦！
临渊瞧着她害羞的神情，觉得别有一番不同于平时的美丽。他心头莫名地怦然一跳，抿唇一笑吹了一声口哨，眼睛里闪烁着促狭的光亮，双手悠悠一翘，歪头打量着她问道：“我睡觉的时候量的？”他语气开始调侃起人来，眉头一挑，说道：“哦……那我……怎么会……不知道呢……嗯？”
他一副气定神闲的表情，等待她回答。
御风脸红如烧，心头怦怦地跳，低声嗫嚅：“那……那……那……是……是……是……你……你……你……还……还……在……在……昏……昏……昏……睡……睡……睡……我看见……你……你……的衣服好脏……就……就……那个……这个……”语无伦次了！
她的口吃病好像更严重了！
御风愁眉苦脸的，下巴抵在膝盖上，双手把脚拢成一团，缩成一只小白兔的模样，怎么办？
临渊高兴地跑过来，在她前面躬身蹲下，笑着替她说下去：“你是看见我的衣服脏，就给我做了一件，后来觉得不好意思，就没敢给我，是不是？”
御风“呵”地一笑，尴尴尬尬地点点头，垂得更低。
简直不能见人！
“谢谢你！”临渊忽然很正经地说，一声长长的叹息，“自从我娘亲过世以后，就没有人再亲手为我缝衣服了。”
“那……”御风抬了抬头，瞧见他眼眸里流露的思念，又飞快地低下头去，诚心诚意地说道：“那以后……我给你多缝几件……而且，要给你买好好的料子！”
临渊忍不住一笑轻声，愈觉得她可爱无比，不自觉地伸手掠起缭绕在她眼前的一丝发缕，指尖轻轻地绕过她的云鬓，替她理在了耳廓后，眼睛越发清湛得照人。他漫不经心地揶揄她道：“你给我缝……啊！你想当我娘？”
“谁要当你娘啊？”御风急了，白皙的脸上布满了酡红和懊恼，想了想，回嘴道：“你比我老……”
乌漆透亮的眼睛瞪着他，带着少许的嗔怪！
她可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也会跟别人生气。
和别人吵嘴！原来是这样的一种感觉呢……
两个人互相看着，良久，都是一笑，异口同声地道：“对不起！”笑意洋溢在脸颊上和眼睛里，照着对方的愉快和温暖。
他们这一句话一出口，两人皆是一怔。
御风眼睛一亮，猜测问道：“以前的事，你想起来了？”
临渊摇了头，声音换了低沉，叹气：“有时候，想到了一些，却总是不清切！模模糊糊的！”
御风看着他的脸色又深沉了下来，她的心也跟着深沉了下来。她睁着一双温柔的眼睛看着他，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去安慰他。
“我真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临渊一挥拳击在了旁边的树干上，手指上都蹭破了皮渗出了血。
御风知道他没有用内力，不然，这棵百年的苍树也要应声崩裂！
他必定是恨极了，气极了！
她默然咬着唇瓣，心中慌跳着，有一丝丝的歉疚！
“我真的是鬼谷子吗？”临渊抬头看着她，焦躁地询问：“鬼谷子又是一个怎么样的人？是一个人人憎恨的恶人吗？我是一个杀人滥毒的魔头？”
他紧皱的双眉，眉心深深地刻着一个“川”字，那里凝着无法摆脱的悲切与痛苦。
没有谁希望自己是一个被世人遗弃的人。
御风伸出手去抚摸他难过的脸，柔声安慰道：“你不是鬼谷子！你不是坏人……”鼓起勇气，“不管你是谁，就算全天下的人都遗弃了你，我……也不会放弃你的……真的……”她聪明地看穿他的心思与恐惧，“你永远不会是一个人……你还有我……我关心你……我和你一同分担将来要遇到的一切……困境……相信我……好吗？”
她的诚挚令他心头激荡，但并未失去理智，更未失却冷静的思考。他敏锐的直觉更是告诉了他，御风必定是知道一些什么的。
她为何一直不对他提起?
她一面对他情真意切，温柔体贴，可是又一面对他隐瞒着事实的真相。
她为什么要隐瞒他，隐瞒的又是什么？
是一个重大的阴谋吗？
他心里翻来覆去地把事情想了一遍，脸上却依然是淡定自如的模样。
临渊认真地凝视着她漆黑澄亮的瞳光，再一次向她追问道：“那……我是什么人？鬼谷子又是谁？”
望着他那么渴望，那么迫切的眼神，御风真想告诉他，告诉他真相。
可是——她——不敢——不敢想象他若知道了真相后，会是如何的痛苦，如何的疯狂！
那根本是一场不可预料的灾难——
她经历在当中，心里怀着一个可怕的秘密。
“我不知道……”她心虚地应对他，声音也显得那么的微弱无力。
她的眼睛不再澈澄，她真的希望自己什么也不要知道！
此刻，临渊的眼光里却充满了思绪，万象迷离，她却猜不出一分一毫。他的眼睛那么的凌亮，似乎已经看穿了什么！
不料，他却缓缓地说了这么一句话：“他们来了！”
御风心头一跳，凝神去听，却什么也没有听到。
“在五里外，正朝这边寻来……有三十多个人的脚步！”临渊一面静心听，一面说道，慢慢地从地上站起来，身姿挺直。
脸色也变得凝重。
他的声音清朗，在寂静的夜里听来愈是动人，压低几分最后说道：“他们是来找我的，你赶快走吧！”里面有承担与维护的意思，眼眸中却闪烁着一种难以预料的神色。
唇边那一抹浅弧的笑意中，隐蕴着慑人的自信，与难以猜测的决断。
御风担忧地看着他，没有走。她已说过要和他一同面对困境的话，就绝不食言。
夜风吹动她颊边的发丝，衣袂翩翩飞舞，衬显得她越发的纤瘦柔软。可那一双凤眸定睛凝视着远方，神色却是如此的坚定，如此的义无反顾——她身上自然而然的有一股感人的、悲悯的力量在淡淡地流动……
不管前面来的人是谁？
即将面对的是什么？
她都不在乎！松语文学免费小说阅读_www.16sy.com
夜气悄然涌来。
昏迷中，闻到一股清郁无比的药香。
香雾一阵阵地飘掠在脸颊上，微微的温烫着，每一个细腻的地方都被它抚摸得舒坦自在！
睡梦里，他似乎听见了莲花开花的声音——
是那么的清脆，那么的清新。
清泠泠地如蝴蝶展翅，如蜻蜓点水，如新花露蕊，如露水沾枝，如春蚕吐丝，如红烛落泪……
是那么的美丽，又是那么的悲哀。
满眼的戚切张了开来。
湛蓝而清凉的夜，一点橘红色的火光在一片茫茫白雾中闪耀着光明与希望！一堆小小的柴火上，架着一只小小的、精致的、碧绿的荷叶小盘，也不知道是什么做的，幽幽地泛着清清冷冷的微光。
荷叶小盘上盛着一颗小小的，水蓝的药丸。
柴火烤炙着它，从荷叶小盘里飘散出香气漫溢的烟雾，淡淡的，仔细分辨，那似乎是莲花的味道……
“这是流泪莲……”一个熟悉而清柔的声音说道。
那声音就响在耳边。
临渊转眼去看，看见了那粉藕色的缥缈衣袂。
蓦然，心上感觉到一阵温暖与烫帖。
情绪触动般，他忍不住仰首去看她的脸，看到了，却是一怔，抿唇浅浅一笑……
他所看到的那一张脸，正在垂泪。两行清滢的泪水潸潸落下，一颗，一颗，如珍珠般掉进那荷叶小盘里。
她的鼻子和脸颊却被火熏了几抹灰黑。
他怔然地看着她，却是不知该说上些什么，思绪千头万绪，犹如盘丝！
她淡然地解释道：“这是‘流泪莲’，没有泪水它就不溢香，它不溢香我就……没有办法……治……治好你身上的毒……毒……”
御风微微一怔，记得医经上说，人会在受到突然的惊吓时得下这个口吃的病根子。
我倒是受了什么惊吓？
她不知道，只感觉到自己的心跳飞快，特别是他转眼来看她的时候！是什么时候落了这个病根？在忘忧谷的时候，也只有他们两个人，为什么她就没有这种毛病？
偏偏一出了谷，她就不一样了！
刚才背负着他逃跑的时候，心跳得更快，就如要奔出了胸口！
她摇一摇头，仿佛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似的，浑身一阵寒涔涔的哆嗦。医经上还说，口吃的毛病一旦得下了，就不容易治好，因为是心病，心病可是无药可医的！
这么一想，把她给惊出了一身冷汗。她这、这是什么心病？
临渊转首望住她突然的愁眉苦脸，不解地猜测道：“你……你……这是……怎么了？”
“你也得了口吃病？”御风瞪眼问道，这一句话倒是说得又快又溜。
眼瞪得是那样的圆，那样的滢亮。
神情纯真无垢！
话一出口，脸色不期然地嫣红了起来。
不期然地，让他脑子里闪出一个人的脸来，一个人的笑来。他从草铺上一跃起身，吓了御风一跳，直担心他的疯病又犯了。
一双凤眼紧盯着他。她不知道，自己斜眼看人的时候，那一侧脸是多么的柔美，多么的温婉，让人瞧着回不过神来。整个人，宛如浸润着水汽的新露风荷。
临渊不经意地一瞥，也禁不住一呆，连带他沉默的浅笑也变得温柔起来，低语随口地说道：“啊……原来你长得这般好看！”像是才第一次看清楚了她！
这话情不自禁地一出口，御风的脸也就更红了。
临渊更是呆呆地怔住，这一句话为什么是这般的熟悉？是谁曾经对他说过？
依稀记得那个声音是如此的清晰、俏皮。
还带着一抹女儿家的娇羞！就如御风如今这般的模样！
她却不是子鸢……
一阵天旋地转的疼痛，让他重新颓败地跌坐在原来的草铺上。一股恶心的热血从胸膛里逆流上来，一口喷将出来全洒在粗布衣襟上。
殷红如梅。
瞪直了的眼前，不断地闪过无数的片段，有人在笑；有人在哭；有人在怒号；有人在倒下；有人在冲杀；有人在训斥……
千军万马般从眼前冲过，却没有一个影像是他可以抓牢的。
“嗖”的一声，快如箭，灭如风——
瞬间，就消失了无影无踪。
再看时，已是御风一张焦急万分的秀脸，与渐渐听进了耳膜里的轻柔声音：“不要再想了，不要再去想它，这样下去你会疯掉的……停下来，好好睡一觉，睡一觉醒来，什么都会好起来的……睡吧……睡吧……你累了……累了……”
御风的眼睛温柔如水，看着，看着，他安然地闭上了眼睛，静静地睡了下去。
恍恍惚惚地感觉到有一只纤细的手，在轻轻抚摸他头发……带着怜惜与爱恋的味道……轻缓而舒服，令人着迷。
他依恋般地靠过去，脸颊在触碰到她细腻的肌肤时，如小孩般贴进柔软的手心里面轻轻地磨蹭，心上的不安在她徐徐的安抚下，渐渐地平静下来。
御风把他的头枕到自己放平的膝上，听着他睡梦中仍在念念不忘地呢喃：“不要离开我……你们……不要离开我……”声音悲伤，孤独而痛楚！
究竟是怎样的往事，怎样的经历，让他的眼睛里时常浮现着不属于他年纪所有的沧桑？
她的心，情不自禁地痛。最柔软的地方，一寸一寸地揉搓着，拧得眼睛里也忍不住掉下了泪水。
一粒一粒如荷露般滴在了他的脸颊上。
熟睡得如孩子般的脸颊上，睫毛纤长，总让人想起那一双不说话时也饱含着情绪的眼睛。
又清又亮又锐利的眼睛。
她轻轻地拭去落在他脸颊上的泪珠，轻得如蝴蝶亲吻花瓣般，害怕只要重了一分，就会惊扰了他的梦般。
一思回转，她蓦然一惊！
真所谓“关心则乱”，一点也没错。
她既然能循着师父教授的秘炼花香来寻到临渊，如今看来，大师兄似乎是想加害于他，那自然在他身上……
御风仔细一分辨。果然，临渊身上除了忘忧谷的花香外，还有一股幽幽沉沉的异香。
只是这香气异常的微弱，若不是他们这些自小在药汤里泡着长大的人，谁也没有这样灵敏的鼻子。
那么，他们这一路来，必定留下了花香。大师兄为人一向难以预料，必会寻着线索而来，更不知他要如何下手！
一思至此，御风暗然心惊。
急忙伸手去拍醒临渊，此地不能停留。
临渊一经惊动，立即醒来。眼睛里没有慵懒，几乎是醒来的同时，便保持了警惕。只是，当发现自己竟然枕睡在御风的膝上，脸色不由发窘，耳根也赤红了起来，一把翻身挺坐起来，清湛的眼睛一眨。
御风瞧着他一副不好意思的表情，轻轻一笑，急忙低头从包袱里拿出一套衣服，推过去给他，催促道：“快去把身上的衣服换了……赶快！”
“为什么？”临渊一脸疑惑，愣愣地接住她硬塞过来的衣服，不明所以。一双眼眸却是湛然生光，瞧得人一点心思也隐藏不住！
御风心中暗暗发慌。低头一咬嘴唇，急切地，一口气地说道：“你身上给人弹了花香，那些人必定会循着香气寻来的！”
临渊听着她神乎其神的话，将信将疑，凑鼻子到手臂上嗅嗅，却闻不到什么花香。他疑惑地一抬眼睛，皱眉，问道：“你是不是在耍我，哪有什么花香？什么花香这么厉害，跑了几百里还能闻到……”目光在审视着她的神情。
御风心里焦急，偏偏这临渊就是不信她的话。
她脸色一红，情急之下只好说道：“要不然，你以为我是怎么找到你的？我又不是跟你一起出来，这花香以你的鼻子自然是闻不到，但你相信我的话，好不好？”
临渊瞧着她嫣红如花的脸，语气真诚，不自觉地摸摸眉毛。瞧她的样子不似在说谎，他“嗯”了一声，说道：“好了，好了，我信你……我再不信你，只怕你的脸就要熟透了！”他嬉笑着说道，眉目间流露着一抹不羁的神色。
他笑容，简直是迷死人不偿命的。再加上那倾城绝世的容颜，更是叫人看上一眼，也要被勾了魂，掉了魄的！
偏偏他还像不知道般无辜地看着她在他眼前慌乱失态！
御风忙垂了眼眸，眼观鼻，鼻观心，像个坐定的小尼姑。
如果不赶快清心净神，她只怕就快要得上了失心疯——心跳得那么快，感觉整颗心都要从胸膛里蹦出来了。
临渊爽朗一笑，将手中的衣服用力一抖。前后看了两眼，啧啧说道：“这针黹还真不错，就这料子粗了点……不过，将就，将就吧。”
他把衣服往肩上一搭，一边往树丛里钻去，一边打趣地说道：“你可别偷看我哦！”
“谁要偷看啊！”御风细声如蚊地回道。
树丛里霎时间起了一阵轻轻的声响。
御风想着就脸红心跳，使劲摇了摇头，双手轻轻握在一起，喃喃低念：“不要胡思乱想！不要胡思乱想！”
正自慌神间，临渊突然说话道：“这……衣服是你裁的，你缝的？”
御风让他吓了一跳，声音也有点抖，轻轻地，故作镇定地“嗯”了一声。
树丛里又静默了好一阵。
御风真的好想问一问他，是否合身，却又怕得心慌不敢问。
临渊却是在那林中自言自语：“你怎知道合不合我穿啊……哎哟！惨了！太小了，我把肩膀穿出了一个大窟窿来……你说，这可怎么办啊……”说到后面一句的时候，他哇哇大声叫了起来。
御风眼睛一睁，圆了，不会吧？她可是对自己很有信心，急忙一回身说道：“不可能，我可是在你睡觉的时候量的……”
她一句话冲出了口，脸就更红了，眼睛也就睁得更大了。
呆愣在当场！
临渊悄然无声地就站在她的身后面。
衣衫虽然粗糙，但难掩他的光华。浑个人就那么该死的爽朗，那么该死的挺拔，那么该死的绝世，那么该死的迷人，火光艳艳燃烧中，清湛湛的眸色异常的晶莹透亮。
浑个人宛如一团美丽异常的火焰，将她的脸不知不觉地就烧红透了……目瞪口呆的，下面的话也找不着北啦！
临渊瞧着她害羞的神情，觉得别有一番不同于平时的美丽。他心头莫名地怦然一跳，抿唇一笑吹了一声口哨，眼睛里闪烁着促狭的光亮，双手悠悠一翘，歪头打量着她问道：“我睡觉的时候量的？”他语气开始调侃起人来，眉头一挑，说道：“哦……那我……怎么会……不知道呢……嗯？”
他一副气定神闲的表情，等待她回答。
御风脸红如烧，心头怦怦地跳，低声嗫嚅：“那……那……那……是……是……是……你……你……你……还……还……在……在……昏……昏……昏……睡……睡……睡……我看见……你……你……的衣服好脏……就……就……那个……这个……”语无伦次了！
她的口吃病好像更严重了！
御风愁眉苦脸的，下巴抵在膝盖上，双手把脚拢成一团，缩成一只小白兔的模样，怎么办？
临渊高兴地跑过来，在她前面躬身蹲下，笑着替她说下去：“你是看见我的衣服脏，就给我做了一件，后来觉得不好意思，就没敢给我，是不是？”
御风“呵”地一笑，尴尴尬尬地点点头，垂得更低。
简直不能见人！
“谢谢你！”临渊忽然很正经地说，一声长长的叹息，“自从我娘亲过世以后，就没有人再亲手为我缝衣服了。”
“那……”御风抬了抬头，瞧见他眼眸里流露的思念，又飞快地低下头去，诚心诚意地说道：“那以后……我给你多缝几件……而且，要给你买好好的料子！”
临渊忍不住一笑轻声，愈觉得她可爱无比，不自觉地伸手掠起缭绕在她眼前的一丝发缕，指尖轻轻地绕过她的云鬓，替她理在了耳廓后，眼睛越发清湛得照人。他漫不经心地揶揄她道：“你给我缝……啊！你想当我娘？”
“谁要当你娘啊？”御风急了，白皙的脸上布满了酡红和懊恼，想了想，回嘴道：“你比我老……”
乌漆透亮的眼睛瞪着他，带着少许的嗔怪！
她可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也会跟别人生气。
和别人吵嘴！原来是这样的一种感觉呢……
两个人互相看着，良久，都是一笑，异口同声地道：“对不起！”笑意洋溢在脸颊上和眼睛里，照着对方的愉快和温暖。
他们这一句话一出口，两人皆是一怔。
御风眼睛一亮，猜测问道：“以前的事，你想起来了？”
临渊摇了头，声音换了低沉，叹气：“有时候，想到了一些，却总是不清切！模模糊糊的！”
御风看着他的脸色又深沉了下来，她的心也跟着深沉了下来。她睁着一双温柔的眼睛看着他，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去安慰他。
“我真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临渊一挥拳击在了旁边的树干上，手指上都蹭破了皮渗出了血。
御风知道他没有用内力，不然，这棵百年的苍树也要应声崩裂！
他必定是恨极了，气极了！
她默然咬着唇瓣，心中慌跳着，有一丝丝的歉疚！
“我真的是鬼谷子吗？”临渊抬头看着她，焦躁地询问：“鬼谷子又是一个怎么样的人？是一个人人憎恨的恶人吗？我是一个杀人滥毒的魔头？”
他紧皱的双眉，眉心深深地刻着一个“川”字，那里凝着无法摆脱的悲切与痛苦。
没有谁希望自己是一个被世人遗弃的人。
御风伸出手去抚摸他难过的脸，柔声安慰道：“你不是鬼谷子！你不是坏人……”鼓起勇气，“不管你是谁，就算全天下的人都遗弃了你，我……也不会放弃你的……真的……”她聪明地看穿他的心思与恐惧，“你永远不会是一个人……你还有我……我关心你……我和你一同分担将来要遇到的一切……困境……相信我……好吗？”
她的诚挚令他心头激荡，但并未失去理智，更未失却冷静的思考。他敏锐的直觉更是告诉了他，御风必定是知道一些什么的。
她为何一直不对他提起?
她一面对他情真意切，温柔体贴，可是又一面对他隐瞒着事实的真相。
她为什么要隐瞒他，隐瞒的又是什么？
是一个重大的阴谋吗？
他心里翻来覆去地把事情想了一遍，脸上却依然是淡定自如的模样。
临渊认真地凝视着她漆黑澄亮的瞳光，再一次向她追问道：“那……我是什么人？鬼谷子又是谁？”
望着他那么渴望，那么迫切的眼神，御风真想告诉他，告诉他真相。
可是——她——不敢——不敢想象他若知道了真相后，会是如何的痛苦，如何的疯狂！
那根本是一场不可预料的灾难——
她经历在当中，心里怀着一个可怕的秘密。
“我不知道……”她心虚地应对他，声音也显得那么的微弱无力。
她的眼睛不再澈澄，她真的希望自己什么也不要知道！
此刻，临渊的眼光里却充满了思绪，万象迷离，她却猜不出一分一毫。他的眼睛那么的凌亮，似乎已经看穿了什么！
不料，他却缓缓地说了这么一句话：“他们来了！”
御风心头一跳，凝神去听，却什么也没有听到。
“在五里外，正朝这边寻来……有三十多个人的脚步！”临渊一面静心听，一面说道，慢慢地从地上站起来，身姿挺直。
脸色也变得凝重。
他的声音清朗，在寂静的夜里听来愈是动人，压低几分最后说道：“他们是来找我的，你赶快走吧！”里面有承担与维护的意思，眼眸中却闪烁着一种难以预料的神色。
唇边那一抹浅弧的笑意中，隐蕴着慑人的自信，与难以猜测的决断。
御风担忧地看着他，没有走。她已说过要和他一同面对困境的话，就绝不食言。
夜风吹动她颊边的发丝，衣袂翩翩飞舞，衬显得她越发的纤瘦柔软。可那一双凤眸定睛凝视着远方，神色却是如此的坚定，如此的义无反顾——她身上自然而然的有一股感人的、悲悯的力量在淡淡地流动……
不管前面来的人是谁？
即将面对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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