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这是雪后难得的晴天。
太阳已经升得老高了。头顶的阳光从云层之间狭小的罅隙中迸裂出来。像是无数的利剑瞬间从天国上用力地插向地面。
白云匆忙地掠过城市上空。划出一道一道透明的痕迹。高高地贴在湛蓝的天壁上。
一切都显得无比明媚。所有的事物看起来都充满了阳光。
可是苏末的眼里。却似乎是另外一个样子。一个本末倒置的样子。
人的心情总是会影响到自己对周围的景致的判断。
校园里偶尔穿过的行人。像是水里盲目游动的鱼群一样。结伴而行的学生的脸上的笑靥在苏末看来。显得是那么的了无生气。那么的幼稚而愚蠢。
整个城市和他一样陷入了闷闷不乐之中。
在经过二楼楼梯拐角的时候。苏末刚露出身来。便与一个人撞了个满怀。他抬起头来一看。原来是匆匆忙忙赶着上楼的伊夏。
“你刚来？”苏末站稳身体后。对着满脸被冻得通红的伊夏问道。
“嗯。”伊夏双手叉在腰间。一边粗声喘着气一边晃了晃背后的书包。
“已经到上课时间了。”
“我知道。”伊夏的呼吸慢慢地缓和了下来。“唉。路上堵车太严重了。平时像这个时候早到了。可没想到今天路上的人一下子这么多。早知道这样就走早一点了。”
“哦。走吧。”
“嗯。”伊夏跟在苏末的身后上楼。走了两步又开了口。“对了。你去办公室干什么？我刚才看见你从那里出来。”
“和你一样。”
“嗯？”
“也迟到了。”
“不会吧。你平时从来都不迟到的。”
“你不也一样吗？”
伊夏哑然。“也对。”顿了顿又说道：“那老师怎么说？”
“没说什么。就罚我扫一个星期的地。”
“加上昨天的事？”
“什么？”
“昨天下午你没有来上课。他没说什么？”
“我说我生病了不能来。结果他就相信了。”
“呵呵。没想到像你这样老实的人也会耍滑头啊。”
苏末扭过头。看着旁边一脸阳光的伊夏。苦笑了一下。“算了。你别拿我开刷了。”说完推来门走进教室。伊夏也紧跟着走了进去。
“你刚来啊？”晨小雾在伊夏坐定后扭过头来问道。
“嗯。”
“已经上课了。”
“我知道。”伊夏从书包里掏出语文课本来。刚翻了几页又抬起头看着晨小雾。脸上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咦。真奇怪。你们两个今天早上怎么都问我同样的话？”
“谁？”
“你和苏末啊。”
“别在我面前提他。”晨小雾的脸上露出了咬牙切齿的表情来。
“怎么了？”
“没事。”
“没事那你干吗不让我提他？”伊夏疑惑地问道。
“算了。别问了。说了你也不明白。”晨小雾扭回头继续看书。
伊夏见状愣了愣。她刚想探过头去问晨小雾。冷不防就被讲台上刚刚走进教室里来的班主任的一句“伊夏你跟我到办公室里来一趟”的声音吓住了。
外面的阳光如水一般。倾泻在泛着尘土味道的瞳仁里。反射着男生流离的目光。
像是黄梅季节里长年不见阳光的绵雨城市。每一棵树。每一个角落里。都会滋生出潮湿的霉菌来。
透过巨大的三面环绕的钢化玻璃窗。能够看到茫茫的积雪被大风吹得僵硬不堪。在楼层琉璃瓦的折射出的光线下。荡漾着一股寂寞的阴冷和冰凉。
树枝上偶尔会有被融触的积雪。“哗”的一声摔落在树下水泥地面上的污水。然后融化成更大的一片肮脏来。
苏末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地盯着天花板上的吊扇上那些夏天苍蝇留在上面污黑的排泄物。
已经盯可很久了吧。眼睛都开始发起酸来。直到被讲台上的数学老师发现并严肃地说“你怎么发起呆来了”的时候才将视线移到黑板上。
心里依然堵得难受。
其实并比是发生了很久了的事情。
但是关于昨天的好多事情自己都已经想不起来了。似乎所有的记忆都开始出现衰退的症状。
按道理来说。自己是不应该忘记那些事情。也不可能会忘记。因为是她当着他的面。说了那么多伤人的话。又是她拿着小刀在他的心脏表面一寸一寸地切割下去。让他痛苦。让他难堪。让他伤心。让他所有对生活的希望和憧憬都被埋葬在十七岁那一年的年轮里。然后像是一个被人遗弃了的动物一般流浪在无言的岁月里。
可是真的好多事情。就那样渐渐地消失在了自己的脑海深处。
就像是这样一条水势不大的河流。缓慢而平静地流淌着。当罕见的旱季到来的时候。河水开始蒸腾。开始减少。开始一点一点地枯竭。
于是若干个日子。再回头来看时。溪流早已经断水。河床上只剩下浅浅的水洼。包裹着日渐僵硬的几潭死水。
偶尔回忆起来也是零星半点。破碎不堪。
深冬的上午仍然肆虐着一丝透彻见骨的寒意。
苏末低下头在课本光滑的表面上哈了一口气。淡淡的书皮上开始升腾起一些白雾。一会儿又散去。轻生生的。转眼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其实有些事情的发生就像是自己哈出来的雾气。虽然真实而逼真。却异常的缥渺和短暂。
曾经的残酷和无奈终究会过去。它们会在时光无常的消耗中褪去浮华的外表。露出原本的面目。然后在下一刻到来的时候模糊不堪。
真的只有零星半点儿了。
回忆。僵硬。破碎。
也只是时间流逝的问题。
年轻用来遗忘。
苏末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又听到了“你怎么又发起呆来了”的声音。
他抬起头。用一双瞳仁黯淡。焦距迷茫的眼睛看了看讲台上的数学老师。然后又低下了头。
“苏末。你说刚才我讲到了什么地方来了啊？”老师的脸上微微露出不满的情绪来。真是岂有此理。好学生上课开小差也能开到这中地步。
苏末无奈的站起来。愣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吭声。
“喂。是21页的第3小题。”伊夏在前面偷偷地回过头来小声地提醒道。
苏末听后赶紧翻到第21页。然后小声地问道：“第几问啊？”
“第……”
“伊夏。你也给我站起来！”老师看到有人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提示苏末。不禁有些怒气来了。
伊夏偷偷地吐了吐舌头。站起来的时候刚好对上了晨小雾一脸幸灾乐祸的表情。
下课零声敲响后。老师收拾好教材走出了教室。
伊夏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用手在大腿上捶了几下后嘘了一声：“真舒服。站了大半节课都快把我累死了。”
晨小雾扭过头露出一副嘲笑的样子来：“谁让你多管他的闲事来着？”
“没有啊。我只不过是想要提醒他一下而已。”
“人家是好学生。犯不着你去提醒。再说人家也未必知恩图报。”晨小雾说完放下手中的笔。离开座位出了教室。
“奇怪。满嘴的火药味道。我今天好像没有招惹她吧？”伊夏小声嘀咕了几几。然后转过身去看苏末。
苏末正坐在后面做习题。听到晨小雾的话。脸“唰”的一声白了起来。他抬起头。眼睛慢慢地红了起来。
伊夏转过身看到苏末的表情后。吓了一大跳。“喂。我说……你没事吧？”
“没事。”苏末躲开伊夏的眼睛。又低下了头去。
“不会是上课的时候我害得你站了半节课吧？”伊夏试探性的问道。
“别瞎想。不关你的事。”
“哦。”伊夏放下心来。“对了。那个……小雾今天怎么回事啊？”
“什么怎么回事？”
“今天她说话怎么怪怪的？满嘴的火药味。真让人受不了。”
“习惯了就好。”
“嗯？”
“我是说。你要是听习惯了就不会觉得她今天说话怪怪的了。”苏末收拾好书本站了起来。“哨子响了。出去做操吧。”
学校楼前的操场边缘长满了枯草。
风吹过去的时候有泥土和积雪融化后陈旧的味道。草地对面灰色的石灰墙上写着几个漆红的大字。剥蚀的涂料下面可以看见墙角斑驳的裂痕。
阳光不是很强烈。就那样带着稀薄的暖意和干冷弥漫在灰白色的天空中。那种灰蒙蒙的色调。如同苏末索拓的背影。孤独不堪。
耳朵里开始传来学校广播室里慵懒的声音。电波在梧桐树的枝丫间穿梭开来。传递进校园里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偶尔会发出因碟片质量问题而发出的喀嚓声。
那些来路不明的声波的摩擦声像是某种绝望。一层又一层的环绕在耳膜深处。久久不能散去。
几首古老难听的老掉牙之后。就是一首接一首的流行歌曲。
和以前没有什么不同。唯一的区别就是那些被前人称为不健康的流行音乐已经不再被人们禁锢了。
整队。播音。第八套广播体操。
尖锐的女高音像是被塞进了一个密不透顶的水缸里。无法传出。所有的振幅都被缸壁挡了回来。再传开。回来。
然后形成压抑的。。悲伤的。窒息的沉闷来。
操场上站立着的人群。一个个如同灵魂出窍的木偶。面孔苍白。眼神嶙峋。
他们孤单地挥舞着两臂。仍旧怅惘地伸向天空。
体转运动。
苏末抬起头来。无力地挥动着手臂。他转过身。然后看到了前面几步之摇的晨小雾。
两目对视。
晨小雾对着他瞪了瞪眼睛。苏末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面无表情地避开了她的眼睛。
晨小雾看见他没有反应。自觉无趣。只好讪讪地扭回头继续做操。
广播操结束后。操场上的人开始散去。拥挤的楼道口很快便汇集了巨大的人流。
苏末看着眼前比肩继踵的人群。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放慢了脚步。伊夏追上来的时候。苏末已经落到了队伍的最后面。
“做操好没劲啊。”伊夏低下头。用脚踢了踢地面上的一块小石头。然后开口对苏末说道。
“没劲也得做。躲不掉的。”
“苏末。”
“嗯？”
“你和小雾到底怎么了？”
“没事。挺好的啊。”
“别骗我了。我又不是傻瓜。怎么会看不出来？”
“我和她本来就是这样。你又不是不知道。”
“以前是不合。但你们的关系从来也没有像今天这么紧张吧。”
“是吗？我没有觉得啊。”
“你真的不肯跟我说？”
“压根就没有什么。你让我说什么？”
“其实你不说我也该猜出来了。”
“什么？”
“昨天上午小雾迟到了。她让你不要记她的名字。可是你还是记下了。”伊夏站在人流后面定定地看着眼前的苏末。“我都看见了。”
“既然你都看见了干吗还要问我？”苏末的脸“唰”的一下涨得通红。他躲来伊夏的眼睛。压低了声音吼道：“再说。我的事情不用你多管！说完他头也不回地挤进人群里面。
伊夏一动不动地愣在原地。委屈在脚底像是生出了根来。所有的根须都从脚下延伸出来。然后扎下庞大而繁复的根系来。
一点都挪不动了。
那些从内心深处泛出的酸楚和失落。被拉扯着向上流动。然后蓄积在眼眶的四周。快要流出来了。
苏末在人流里回过头来。看到伊夏仍然呆呆地站在那里。他看到了她下拉的嘴角。看到了她眼里晃动的泪水。看到了那些泪水在阳光下反射出的绝望光泽。
胸腔像是被人突然抽干了空气。内心开始缓慢地塌方开来。
像是七月里雨水丰沛的暴雨季节。所有的雨水都在不停地浸润着大堤的每一个罅隙。然后慢慢地露出松软而悲伤的内部来。
上课的零声响得很快。
校园操场上正在打球的男生。和走廊里三三两两结伴而行的女生都开始向教室里赶去。
迅速走空的校园。像是突然消失了所有的声音。一瞬间回归了安静。
偶尔会有几个教室里穿出来任课老师高亢的讲课声音和学生齐读英语单词时沉闷的鼻音。
苏末坐在座位上一动不动。面前摊着一本书角微微皱起的物理课本。几支笔。一本崭新的笔记本。
大部分的学生都埋头在奋笔疾书。翻书时的哗哗声和钢笔摩擦纸张的声音与往常一样。依然连绵不觉地环绕在耳膜周围。
那种讨厌的声音像是有细小的蚊虫飞进了耳孔。在耳窝里嗡嗡地振翅。
又像是耳朵周围突然响起了剧烈的撞击声。耳膜开始突突地隐隐作痛。止不住一般。耳鸣不停。
前面的伊夏仍然趴在桌子上。透过斜照进教室里的阳光中。偶尔可以看见肩膀轻微地颤抖着。
想起刚才在操场上自己对她说的话。苏末就不禁内疚了起来。其实也并不是多大的事情。可是自己偏要做出一副很要面子的虚伪样子来。总是认为别人当众揭自己的短是一件很丢脸的事情。所以才会唐突地对她说出那些不该说的话来。
苏末捏了捏拳头。然后感觉到太阳穴上突突地跳动了几下。
第五节。
已经过去了两节课。整整两节课伊夏都没有理苏末。
也并不是生气或者不开心其他什么。就是突然觉得自己真的有点多管闲事了。
现实的冷笑不是它的错。因为每个人像是小纸人一样。有着一个属于自己的明朗世界。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隐私和不想说出来的事情。强加干涉只会让别人更加讨厌自己罢了。
想到这里。伊夏偷偷地擦掉了眼角残留的泪水。然后摊开书开始做作业。
窗子关得很紧。玻璃边缘不知道什么时候裂出了一条明显的裂缝来。铝合金的窗眶上结着一层紊乱的蜘蛛网。上面落满了灰尘。脏兮兮的。
后面有纸团飞来。“啪”的一声轻轻地坠落在书本上。
不用猜也知道是他扔的吧。
伊夏咬了咬牙。想扔掉。可是犹豫可半天。还是将纸团捡起来。然后在手心摊开。
满满的一页字。
所有的偏旁和部首。都还原到本来的位置。然后大大书写着三个字——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一行又一行。密密麻麻。
那些由浮云落下来的痕迹。那些由花开装点过的脉络。都像是被清晰地拓印在石碑上。然后让时间的刻刀雕琢出凸凹分明的字迹来。
真的填进了胸腔。满满的一心房。密密麻麻。
眼泪终于又落了下来。轻轻地砸在手背上。然后沿着细密的纹理渗透开来。
伊夏慢慢地将纸团捏成一团。然后低下头继续做作业。
苏末抬起头来。看到伊夏将纸团扔进了抽屉里。他放下笔。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应该是真的生气了吧。要不然为什么会把纸团扔掉呢？
苏末闭上眼睛。听到了高远的冬季的蓝天上那些来回肆虐的北风。风声是一阵一阵地朝着更加遥远的地方穿越过去。就这样没有了尽头。
苍白的转身。流离的悲伤。寂寞的年华。
那些突如其来的疼痛和伤寒。和那些镶嵌在年轮里永远都赶不走的空虚。也只能依靠时间来抚平了。
冬日的白天总是过的很快。
一整个下午。苏末都没有离开座位。偶尔会在写完作业的时候。下意识地抬起头来看着前面和自己一样沉默不语的伊夏。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看见她披肩长发下面的一小段雪白的皮肤。在冬日夕阳的照射下显得格外苍白。
太阳从窗外慢慢地往下沉。
落日的余晖把黑板照出模糊的光亮来。
黑板角落值日扫地的位置上写着：晨小雾、苏末、伊夏。
放学后的人走的很快。
老师刚收拾好东西跨出教室的门口。男生们已经毛手毛脚地背起书包匆匆忙忙地冲下楼去。
女生则结伴而行。依然是一副眉开眼笑唧唧喳喳的饶舌样子。
在经过苏末身旁的时候。偶尔还会发出几声嘀咕和捂着嘴偷偷吃笑的声音。
“他的头发又长了呐。看起来蛮帅的嘛。”
“是吗。没看出来。不过他今天穿的白色外套挺好看的。”
“咦。你有没有发现他今天一下午都没有动啊。”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他本来就是这样子的。”
几乎每天都会听到这些或类似这些的话。真的已经感到很厌烦了。
总是会产生一种想要逃离这些流言蜚语的感觉。就像是此时。在这个十二月底的雪后黄昏。苏末内心的绝望突然一拨赛过一拨。
那些悲伤的情绪朝着深不可测的空虚里惶惶然下沉。带着微微涌起的酸楚。又扩散到更加遥远的地方去了。
苏末皱了皱眉头。然后将课本合起来塞进书包。他站起来向教室后面放扫把的地方走去。
手刚想伸出去拿扫把。却在一瞬间僵硬在半了半空中。同样愣住的还有伊夏也正准备拿扫把的手。
两个就那么面对面地站立着。
四周慢慢地安静了下来。像是凭空突然抽干了空气的世界。声音再也无法传播开来。
黄昏时寂寞而干冷的光线透过门框上面的玻璃窗斜射进来。照在雪白的墙壁上的时候会反射出一片红彤彤的颜色来。
“……上午的事。真的对不起。”苏末低下头支支吾吾地开口道。
“你不用道歉。再说你说的也对。别人的事自己管那么多干吗。”伊夏说完伸出手拿起一把扫把若无其事地扫起了地来。
晨小雾本来正在前面扫地。看到刚才发生的一切后。马上凑到伊夏的面前。脸上露出淡淡的讽刺来。“我没说错吧。”
“什么？”伊夏疑惑的问道。
“早就跟你说了让你不要管人家的事情。你还偏不信。这回了教训了吧。”晨小雾说完还不忘斜着眼睛偷偷地看了看苏末。
苏末拿着扫把的手僵了僵。片刻便又低下头去扫地。
伊夏倒是没有多大的反应。她只是抬起头来对晨小雾苦笑了一下。“你就幸灾乐祸吧。”
过了一会儿。伊夏又似乎想起了什么。她回过头问道：“对了。小雾。上午物理和化学课的笔记你记了没有？”
“干吗？”
“我没记。你的借我抄一下吧。”
“不好意思。我的也没记。”晨小雾提起水壶在地上洒了一圈。又拿起扫把扫了起来。“咦。你不是每节课都记笔记的吗？”
“我……”伊夏一时语塞。
晨小雾看见她支支吾吾的样子。马上明白了过来。”实在不行。你再去借别人的吧。”
“要不用我的吧。我都记了。”苏末停下来从书包里掏出上午记的笔记本。然后扬起脸对着左边正在低头扫地的伊夏说道。
伊夏拿扫把的手轻轻地颤抖了一下。似乎没有料到苏末会在这个时候插上一句。
她回过头。看着从走道那边递过来的笔记本。愣了半晌。最终还是没有伸过手去接过来。她咬了咬嘴唇。然后说了一句：“不用。”
苏末的手就那么僵硬在半空中。然后慢慢形成一个悲哀的姿势。他看见伊夏没有要接的意思。只好讪讪地将笔记本又重新塞回了书包。
这时。门口露出了一个人的脑袋来。那个男生向教室里扫了几眼。然后把目光定格在了晨小雾的身上：“小雾。在干吗呢？”
晨小雾听到教室门口有人在叫他的名字。赶紧回过头来一看。原来是齐安。她的脸上马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来。“扫地啊。”
“今天一起回家吧。”
“好啊。不过地还没有扫完呢。”
“没事。我等你。”齐安说完将书包放在面前的桌子上。
“喂。你别站着一动不动啊。”晨小雾对着齐安招呼道。
“嗯？”
“帮我扫地。”晨小雾将手中的扫把扔给齐安。“应该的。昨天要不是你我也不会迟到了。
齐安挠了挠后脑勺。从鼻腔里发出了一声“嗯”来。他接过扫把和晨小雾一起扫了起来。
苏末看着教室前面他们有说有笑的情景。感觉自己的体内像是丢失了什么。却没有东西可以来填补一样。
鼻子依然会莫名其妙的酸起来。心里空荡荡的。
很多的念头就这样如同蚂蚁一般。列着长长的整齐队伍。从心脏深处缓慢地爬出来。布满了整个心脏表面。然后在血液里慢慢地流淌着一中叫做悲伤和嫉妒的东西来。
傍晚的城市总是给人一种很暧昧的感觉。
喧嚣的大街上灯光通明。各色的霓虹在行人的眼里弥漫开来。像是倾倒在水中的颜料。一层一层斑斓而混乱。
周围寂静的马路两边是脱光了叶子的梧桐树。天空干燥而阴冷。每一个人都是行色匆匆。擦肩而过的瞬间可以在瞳仁里看到那些反射着流离的目光。
市中央的高曾建筑。好高好高。看不见它的顶端。那是目光无法逾越的高度。置身于楼下的行人没有感觉到它的任何的雄伟与壮观。只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伊夏骑着自行车沿着人行道行驶在回家的路上。
上午留在心里的阴霾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满身的轻松和得意。
眼前依然浮现着傍晚扫地时自己拒绝苏末时。他的脸上出现的狼狈的表情和讪讪的背影。想到这里。伊夏的脸上不禁露出了一丝久违的得意微笑来。
途中经过一个十字路口的时候。伊夏看到了坐在齐安自行车后面的晨小雾。她正勾着头一脸兴奋的抓着齐安的白色外套。嘴里不时还发出一两声愉快的欢笑声。
伊夏用力地蹬了几下。加快了车速。
“你们怎么才走到这里啊？”
“去玩摩天轮了。”晨小雾回过头来对伊夏笑了笑。
“这么久啊？”
“没觉得啊。”
“呵呵。一看就知道你玩得很开心吧。”
“是啊。咦。今天就你一个人走？”
“嗯。”
“他呢？没来？”
“谁啊。”
“就是上课跟你说对不起的那个人啊。”
“又拿我开玩笑了不是？伊夏撅了撅嘴巴。”他早走了。“说完向晨小雾招了招手。然后拐上另一条道路。“走啦。明天见。”
“嗯。”
赶到小巷楼下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下来。
四下是一片黑暗。只有楼上居民窗户里透出几丝微弱的光线。照射出楼梯口和车棚模糊的轮廓来。放眼望去。也只能看见几步之摇的东西了。
伊夏摸黑将自行车推进车棚里。上锁。喀嚓。关门。然后转身上楼。
楼道内更是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走不了几步便会因为不小心踢到台阶而向前打个趔趄。
伊夏从衣服里掏出手机。打开。
手机屏幕明亮的光线瞬间便撕开了弥漫在眼前的一小块黑暗来。
一楼。二楼。拐角。
脚刚跨了两步。伊夏的身体突然就僵硬不动了。
一股温暖的气流伴随着平缓的呼吸声缓缓地吹在脸上。轻轻的。像是微弱的春风拂过一般。在皮肤下面振颤出微微的痒来。渐渐适应了黑暗里的眼睛慢慢地在近距咫尺的人的脸上聚集。
饱满的额头。棱角分明的脸颊。嘴角微微上扬的弧度。所有线条细小的起伏都在视网膜上拓印出了清晰的压痕。然后形成熟悉的。干净的。苏末的脸来。
伊夏一下子关掉了手机。倒退了几步。背部重重地靠到了墙上。
“吓到你了？”
依然是自己喜欢听的声音。冷漠中带着一丝柔柔的关怀。
“干吗？故意吓我啊？我才不会被吓倒。”伊夏感觉到自己的脸烫烫的。可是又想到现在是在黑暗的楼梯里。对方根本看不见自己的表情。马上又放下心来。
“哦。没有就好。”
“你怎么到我家这里来了？”
“等你啊。”
“等我？”
“嗯。都等了半个多小时了。”
“你等我干吗？”
“道歉啊。上午写了一整页道歉的话。结果让你给当垃圾扔了。再说你已经大半天都没有理我了。”苏末的声音低了下来。语气委屈的像是被人欺负了的小媳妇。让伊夏哭笑不得。
“谁说我扔了。我一直都把它夹在书里。你要是不信的话我现在就找给你……”伊夏说到这里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说漏了嘴。反应过来之后马上便闭上了口。
“哦？这么说你不生气了？”
“不是。”
“不是那你为什么还要把那张纸保存起来？”
“我……”
“你什么？”
“我……我保存它是因为我看到上面的字写得不错。可这并不代表我就不生你的气了。”
“伊夏。”
“嗯？”
“呵呵。你真笨。连个谎话都编不圆。”
伊夏沉默了下来。她突然就觉得鼻子毫无准备地酸了起来。有眼泪掉下来。悄无声息地砸在地上。
苏末本来只是想来开个玩笑。可是过了好一会儿却在黑暗中听到了轻轻的啜泣声。他一下子慌了起来。“伊夏。你……怎么了？”
伊夏下用手捂着嘴。仍然在小声地抽泣着。
“对……对不起。伊夏比别哭了好不好？”苏末不知所措地说道：“你知道我这人嘴笨。不会安慰人的。”
又过了好一会儿。伊夏才止住了眼泪。。她抬起了头来。“其实我并不想干涉别人的隐私。也不想多管别人的事情。只是每当我看到你皱着眉头。看到你变得越来越忧郁。看到你坐在秋风中抬头看着头顶的树叶一片一片疯狂地砸下来的时候。我就会觉得很难过。因为这个样子的你看起来像是一个受了伤却没有人照顾的孩子。像是开在夜空里寂寞的烟花。所以我想了解你想帮你。想让你走出自闭。然后开心的度过每一天。”
伊夏用袖子擦去眼睛里再次溢出的泪水。一字一顿地说道：“苏末。你知道吗。你的忧伤让我心疼。”
天还没有亮透。
冬天早晨的弄堂里弥漫着潮湿的雾气。迎面扑来的时候会闻到一股陈旧刺鼻的味道。吸进肺部后。偶尔还会被呛得发出一两声沉闷而剧烈的咳嗽。
头顶的天空压得很低。灰蒙蒙地看不清四下物体的轮廓。唯一能让人的视野里觉得有一点光亮的只有楼梯口那盏昏黄的路灯。带着僵硬的色泽慢慢地挥洒出悲伤的光线来。
苏末和晨小雾一起走下楼梯然后冲入弄堂口弥漫着雾气的时候。时钟刚好指到了六点整的位置。
依然是生活在离自己最近最近的地方的那个人。
每一天。无数次地相遇。无数次地对视。
一起生活在三十几平方米的狭小空间里。
一起在同一个餐桌上端起饭碗然后向同一个盘子里伸出筷子。
一起洗漱完毕穿戴整齐地背上书包去上学。
就是这样频繁的接触。
上学
。放学。回家。循环往复。不厌其烦。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穿过逼仄的弄堂。涌入昏暗的楼道。走向光明的出口。
生活像是一潭散发死气的污泥。老气横秋地镶嵌在十八岁如同点滴一样年轻的生命里。
阁楼里的每一个人都像是那些泥泞的污泥里的软体动物。贴在泥水的表面向前爬行。
有沉闷而黏腻的声音穿出来。像是郊外水田里老农套着犁的水牛把蹄子从泥泞中拔出来时发出来的声音一样。
真的弥漫了满满一潭的污泥。挥不去。一脚踩下去也只会瞬间陷入头顶那些浓得化都化不开的湿漉漉的雾气中里去。
就是这样的生活。
也早已经慢慢地习惯了。
就如同我们习惯了自己的枕头、被子、床、台灯、书包、牙刷、钟表、手机。所有的东西都以一种和谐的形式嵌进了生命的年轮里。然后一圈一圈粉刷着苍白的年华。
两个人的关系仍然不是很好。但也不再像是以前那样争锋相对水火不容了。有时候偶尔还会在上学或放学的时候等对方一下。然后若无其事地说。走吧。
一路的沉默。彼此的话很少。就算是交谈也只是局限于几句无关要紧的废话罢了。
“喂。”就像是今天这样一个一路沉默着走下去的早上。晨小雾扭过头对着和自己并排骑着自行车走在一起的苏末喊道。
“干吗？”
“呵。语气好冷啊。”
“就这样。”
“哦。那你就不能改变一下吗？要知道女孩子一般都比较喜欢温柔的男生。”
“不用。再说也没有那个必要。”
“一根筋。”
之后又是一路的沉默。
街道上看不见一个行人。空荡荡的。因为周围这一片的居民区只有他们两个是高中生的原因。所以每天早晨通常只有他们两人结伴而行去上学。
凌晨空旷的大街带着尚未苏醒过来的寂寥伸向远方。楼群之间的天空正一点一点地逐渐变亮。雾气也开始慢慢地散去。
前面不远处的十字路口上。霓虹交通灯不停地变换跳动着。那些刺眼的光线在湿润的瞳仁里倒映出来的绿色。像是海水一样在朦胧的远处发出微微的光晕。它们直挺挺地撕开雾气重重的笼罩。然后挥洒到更加遥远的地方去。
绿等变红。
苏末“哧”的一声刹住车。单脚撑地停了下来。
晨小雾仍然向前行驶。刚走了几步。看见苏末没有跟上来。也刹住了车。她回过头来大声地问道：“喂。你干吗停下来不走了啊？”
“你没有看见红灯亮了吗？”
“说你是一根筋你还你信。现在路上又没有人。谁还管它红灯不红灯。”
“那也不行。规矩就是规矩。”
“你……算了。说了也是白说。你爱等就慢慢地等吧。”晨小雾白了他一眼。继续向前走。
苏末抬起头来看了看对面的交通灯。二十三秒。还有一半的时间。算了。今天就破例闯一次红灯吧。想到这里。他用力地蹬了一下脚踏板。车子慢慢地动了起来。加速。很快便赶上了晨小雾。
“咦。你不是守你的规矩的吗。这会儿绿灯还没有亮怎么就过来了啊？”
“要你管。”苏末被噎了一下。闷着头没好气地继续骑车。不再搭理晨小雾。
晨小雾还想开口说什么。可是看到苏末没有再继续和她说下去的意思。也只好讪讪地回过头不再说话。
骑了一段。终于又冲着苏末的背影开口喊道：“喂。你就不能骑慢一点啊？”
“那你就不能骑快一点？”漂亮地反驳。
“你
……”
“干吗？”
“去死吧你！”
坐到座位上的时候。苏末依然不停地向自己的手上哈着热气。嘴里还哆嗦着发出“好冷啊好冷啊”的抱怨声。
伊夏从前面回过头来。看到苏末头发前面被雾气打得湿漉漉的。她下意识地把手伸进书包里。然后掏出一袋东西递了过去：“给。”
“什么？”
“牛奶啊。”
“你给我牛奶干吗。你自己喝吧。”
“我不爱喝。本来说不带的。可是临走的时候我妈非要塞给我。你帮我喝了吧。还是热的。”伊夏顿了顿。怕苏末拒绝又加了一句：“要不然的话就浪费了。反正我是不喝的。”
苏末接过来。低下来轻轻地说了一声“谢谢”。
晨小雾回过头来。用一副意味深长的眼神看了看伊夏。然后说道：“我的呢？”
“你的什么啊？”
“你没有看见我也冻得直哆嗦么？”
“哦？可是我早上就带了一袋。已经没有了。要不。那个。我的手套借你带戴一会儿吧。刚买的。保管比你的暖和。”
“重色轻友。”晨小雾咬牙切齿地说道。
下午第四节是体育课。
整个操场都是千篇一律令人讨厌的毫无新意的建筑物。
僵硬的跑道。有着塑料草坪的足球场。孤零零的单杠。泛着深灰色水泥光泽的篮球架。
白色的边缘围墙上更是爬满了腾蔓。一片一片曾经似乎很茂盛过的样子。
可是就是这样的植物。在冬日霜冻的淫威下大部分枝杆也变成了枯黄色。叶子的背面泛出着更深的灰白。像是被上帝遗忘在角落里落满了灰尘的木偶一般。
发霉了。腐烂了。叫不出声音来。也只能在孤单中绝望罢了。
青春就这样如同流水一样从身上覆盖过去。然后形成苍白的转身。苏末从阴冷的教室里走出来的时候。甚至听到了空气里那些嘀嘀嗒嗒的时间流逝的声音。
而户外的太阳也终于升得老高了。带着一成不变的稀薄温度。穿破千万朵细碎得不成样子的云朵。射出耀眼的光芒来。
上课的铃声响了。
一种很悦耳的声音。从教学楼上那个悬挂在高楼中央锈迹斑斑的大喇叭里辐射开来。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就换成这里这种铃声。曾经用了很久了的。和这个城市的其他所有学校一样都在使用的那种响起来就发出刺耳的“哧哧哧”的电铃上。早已经落满了厚厚的灰尘。偶尔还会从上面直挺挺地掉下来几块黑色的油漆来。
取而代之的就是这样由播音室里直接控制的铃声。
也已经听了很久了吧。以前那种新鲜感早已在耳膜深处反复的响彻中磨去了好奇的峰头。
其实无论什么东西。都会像是这铃声一样。在时光无情的消耗里。从新鲜。变得平淡。变得无所谓。最终丧失掉所有的听觉细胞。
曾经的美好终究会过去。再年轻的生命也有老去的一天。人生无常。荏苒无痕。上帝只是坐在云端上轻轻地眨一下眼睛。眉头皱一下。于是人间便经历了无数的悲欢离合。而我们就这样慢慢地衰老死去。
“喂。”后面响起了某人呼叫无名氏的声音。
“嗯？叫我？”苏末听到声音有些熟悉。回过头来一看原来是伊夏。
“在想什么呢？”
“没啊。”
“还没。都叫你好几声了才听到。”
“哦？不好意思啊。走神了。”
伊夏扭过头来。一副“你没搞错吧”的样子。“不是吧。连走个路都能走神。真是佩服你啊。”
苏末苦笑。
“有心事？”
“不清楚。”
“嗯？”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心里总是会莫名其妙地升起一种孤单单的感觉来。像是周围被蒙上了一层膜。明明很薄。可就是这样的一层膜。却像是一堵无形的墙一般搁开了自己与周围的人的联系。”
“包括我？”
“什么？”
“就是说。连我也被拒绝在这层膜之外了？”
“你是个例外。半个例外。”
“半个例外？”
“嗯。”
“呵呵。这么说我是该感到高兴了？”
“不对。应该是感到荣幸才对。”
“你就丑美吧你。”伊夏的脸上挂着阳光般的微笑。片刻便又消失了下去。她看着面前苏末紧锁的眉心慢慢露出了淡淡的忧郁来。“其实你只要把自己的心放宽一些。多接受一点外界的阳光。多与周围的人沟通沟通就会慢慢地好起来。”
“说和做不是一回事。就像有人热的时候总是喜欢说‘心静自然凉’。可是真正去做的时候却并不容易。而做到的人更是寥寥无几。”
“那边的两个学生在干吗呢。哨子都吹了半天了怎么还在后面磨磨蹭蹭的啊？”站在操场中央的正在整队的体育老师。看见有人上课很久了还在慢腾腾地挪着步子。不禁有些怒气来了。
“走吧。体育老师在叫我们呢。”
“嗯。”
苏末抬起步子快速向操场那边跑去。
伊夏紧紧地跟在他的身后。她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开始变得湿漉漉的。
有水浸润过去。
那是一种怎么样的悲伤呢？”
就像是在一个天气阴霾的冬日午后的沙滩上。褪去鞋子。然后把脚慢慢地伸进冰凉刺骨的清水里。从仅仅打湿脚背。漫过脚背。再一点一点地传递着一种叫做悲伤的感觉来。
直到很多个日子后。当伊夏从此以后再也看不到这个如此熟悉的背影的时候。她依然清晰地记得那个冬日寒冷的下午苏末的背影在北风里看起来是多么的萧拓。松语文学免费小说阅读_www.16sy.com
太阳已经升得老高了。头顶的阳光从云层之间狭小的罅隙中迸裂出来。像是无数的利剑瞬间从天国上用力地插向地面。
白云匆忙地掠过城市上空。划出一道一道透明的痕迹。高高地贴在湛蓝的天壁上。
一切都显得无比明媚。所有的事物看起来都充满了阳光。
可是苏末的眼里。却似乎是另外一个样子。一个本末倒置的样子。
人的心情总是会影响到自己对周围的景致的判断。
校园里偶尔穿过的行人。像是水里盲目游动的鱼群一样。结伴而行的学生的脸上的笑靥在苏末看来。显得是那么的了无生气。那么的幼稚而愚蠢。
整个城市和他一样陷入了闷闷不乐之中。
在经过二楼楼梯拐角的时候。苏末刚露出身来。便与一个人撞了个满怀。他抬起头来一看。原来是匆匆忙忙赶着上楼的伊夏。
“你刚来？”苏末站稳身体后。对着满脸被冻得通红的伊夏问道。
“嗯。”伊夏双手叉在腰间。一边粗声喘着气一边晃了晃背后的书包。
“已经到上课时间了。”
“我知道。”伊夏的呼吸慢慢地缓和了下来。“唉。路上堵车太严重了。平时像这个时候早到了。可没想到今天路上的人一下子这么多。早知道这样就走早一点了。”
“哦。走吧。”
“嗯。”伊夏跟在苏末的身后上楼。走了两步又开了口。“对了。你去办公室干什么？我刚才看见你从那里出来。”
“和你一样。”
“嗯？”
“也迟到了。”
“不会吧。你平时从来都不迟到的。”
“你不也一样吗？”
伊夏哑然。“也对。”顿了顿又说道：“那老师怎么说？”
“没说什么。就罚我扫一个星期的地。”
“加上昨天的事？”
“什么？”
“昨天下午你没有来上课。他没说什么？”
“我说我生病了不能来。结果他就相信了。”
“呵呵。没想到像你这样老实的人也会耍滑头啊。”
苏末扭过头。看着旁边一脸阳光的伊夏。苦笑了一下。“算了。你别拿我开刷了。”说完推来门走进教室。伊夏也紧跟着走了进去。
“你刚来啊？”晨小雾在伊夏坐定后扭过头来问道。
“嗯。”
“已经上课了。”
“我知道。”伊夏从书包里掏出语文课本来。刚翻了几页又抬起头看着晨小雾。脸上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咦。真奇怪。你们两个今天早上怎么都问我同样的话？”
“谁？”
“你和苏末啊。”
“别在我面前提他。”晨小雾的脸上露出了咬牙切齿的表情来。
“怎么了？”
“没事。”
“没事那你干吗不让我提他？”伊夏疑惑地问道。
“算了。别问了。说了你也不明白。”晨小雾扭回头继续看书。
伊夏见状愣了愣。她刚想探过头去问晨小雾。冷不防就被讲台上刚刚走进教室里来的班主任的一句“伊夏你跟我到办公室里来一趟”的声音吓住了。
外面的阳光如水一般。倾泻在泛着尘土味道的瞳仁里。反射着男生流离的目光。
像是黄梅季节里长年不见阳光的绵雨城市。每一棵树。每一个角落里。都会滋生出潮湿的霉菌来。
透过巨大的三面环绕的钢化玻璃窗。能够看到茫茫的积雪被大风吹得僵硬不堪。在楼层琉璃瓦的折射出的光线下。荡漾着一股寂寞的阴冷和冰凉。
树枝上偶尔会有被融触的积雪。“哗”的一声摔落在树下水泥地面上的污水。然后融化成更大的一片肮脏来。
苏末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地盯着天花板上的吊扇上那些夏天苍蝇留在上面污黑的排泄物。
已经盯可很久了吧。眼睛都开始发起酸来。直到被讲台上的数学老师发现并严肃地说“你怎么发起呆来了”的时候才将视线移到黑板上。
心里依然堵得难受。
其实并比是发生了很久了的事情。
但是关于昨天的好多事情自己都已经想不起来了。似乎所有的记忆都开始出现衰退的症状。
按道理来说。自己是不应该忘记那些事情。也不可能会忘记。因为是她当着他的面。说了那么多伤人的话。又是她拿着小刀在他的心脏表面一寸一寸地切割下去。让他痛苦。让他难堪。让他伤心。让他所有对生活的希望和憧憬都被埋葬在十七岁那一年的年轮里。然后像是一个被人遗弃了的动物一般流浪在无言的岁月里。
可是真的好多事情。就那样渐渐地消失在了自己的脑海深处。
就像是这样一条水势不大的河流。缓慢而平静地流淌着。当罕见的旱季到来的时候。河水开始蒸腾。开始减少。开始一点一点地枯竭。
于是若干个日子。再回头来看时。溪流早已经断水。河床上只剩下浅浅的水洼。包裹着日渐僵硬的几潭死水。
偶尔回忆起来也是零星半点。破碎不堪。
深冬的上午仍然肆虐着一丝透彻见骨的寒意。
苏末低下头在课本光滑的表面上哈了一口气。淡淡的书皮上开始升腾起一些白雾。一会儿又散去。轻生生的。转眼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其实有些事情的发生就像是自己哈出来的雾气。虽然真实而逼真。却异常的缥渺和短暂。
曾经的残酷和无奈终究会过去。它们会在时光无常的消耗中褪去浮华的外表。露出原本的面目。然后在下一刻到来的时候模糊不堪。
真的只有零星半点儿了。
回忆。僵硬。破碎。
也只是时间流逝的问题。
年轻用来遗忘。
苏末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又听到了“你怎么又发起呆来了”的声音。
他抬起头。用一双瞳仁黯淡。焦距迷茫的眼睛看了看讲台上的数学老师。然后又低下了头。
“苏末。你说刚才我讲到了什么地方来了啊？”老师的脸上微微露出不满的情绪来。真是岂有此理。好学生上课开小差也能开到这中地步。
苏末无奈的站起来。愣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吭声。
“喂。是21页的第3小题。”伊夏在前面偷偷地回过头来小声地提醒道。
苏末听后赶紧翻到第21页。然后小声地问道：“第几问啊？”
“第……”
“伊夏。你也给我站起来！”老师看到有人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提示苏末。不禁有些怒气来了。
伊夏偷偷地吐了吐舌头。站起来的时候刚好对上了晨小雾一脸幸灾乐祸的表情。
下课零声敲响后。老师收拾好教材走出了教室。
伊夏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用手在大腿上捶了几下后嘘了一声：“真舒服。站了大半节课都快把我累死了。”
晨小雾扭过头露出一副嘲笑的样子来：“谁让你多管他的闲事来着？”
“没有啊。我只不过是想要提醒他一下而已。”
“人家是好学生。犯不着你去提醒。再说人家也未必知恩图报。”晨小雾说完放下手中的笔。离开座位出了教室。
“奇怪。满嘴的火药味道。我今天好像没有招惹她吧？”伊夏小声嘀咕了几几。然后转过身去看苏末。
苏末正坐在后面做习题。听到晨小雾的话。脸“唰”的一声白了起来。他抬起头。眼睛慢慢地红了起来。
伊夏转过身看到苏末的表情后。吓了一大跳。“喂。我说……你没事吧？”
“没事。”苏末躲开伊夏的眼睛。又低下了头去。
“不会是上课的时候我害得你站了半节课吧？”伊夏试探性的问道。
“别瞎想。不关你的事。”
“哦。”伊夏放下心来。“对了。那个……小雾今天怎么回事啊？”
“什么怎么回事？”
“今天她说话怎么怪怪的？满嘴的火药味。真让人受不了。”
“习惯了就好。”
“嗯？”
“我是说。你要是听习惯了就不会觉得她今天说话怪怪的了。”苏末收拾好书本站了起来。“哨子响了。出去做操吧。”
学校楼前的操场边缘长满了枯草。
风吹过去的时候有泥土和积雪融化后陈旧的味道。草地对面灰色的石灰墙上写着几个漆红的大字。剥蚀的涂料下面可以看见墙角斑驳的裂痕。
阳光不是很强烈。就那样带着稀薄的暖意和干冷弥漫在灰白色的天空中。那种灰蒙蒙的色调。如同苏末索拓的背影。孤独不堪。
耳朵里开始传来学校广播室里慵懒的声音。电波在梧桐树的枝丫间穿梭开来。传递进校园里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偶尔会发出因碟片质量问题而发出的喀嚓声。
那些来路不明的声波的摩擦声像是某种绝望。一层又一层的环绕在耳膜深处。久久不能散去。
几首古老难听的老掉牙之后。就是一首接一首的流行歌曲。
和以前没有什么不同。唯一的区别就是那些被前人称为不健康的流行音乐已经不再被人们禁锢了。
整队。播音。第八套广播体操。
尖锐的女高音像是被塞进了一个密不透顶的水缸里。无法传出。所有的振幅都被缸壁挡了回来。再传开。回来。
然后形成压抑的。。悲伤的。窒息的沉闷来。
操场上站立着的人群。一个个如同灵魂出窍的木偶。面孔苍白。眼神嶙峋。
他们孤单地挥舞着两臂。仍旧怅惘地伸向天空。
体转运动。
苏末抬起头来。无力地挥动着手臂。他转过身。然后看到了前面几步之摇的晨小雾。
两目对视。
晨小雾对着他瞪了瞪眼睛。苏末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面无表情地避开了她的眼睛。
晨小雾看见他没有反应。自觉无趣。只好讪讪地扭回头继续做操。
广播操结束后。操场上的人开始散去。拥挤的楼道口很快便汇集了巨大的人流。
苏末看着眼前比肩继踵的人群。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放慢了脚步。伊夏追上来的时候。苏末已经落到了队伍的最后面。
“做操好没劲啊。”伊夏低下头。用脚踢了踢地面上的一块小石头。然后开口对苏末说道。
“没劲也得做。躲不掉的。”
“苏末。”
“嗯？”
“你和小雾到底怎么了？”
“没事。挺好的啊。”
“别骗我了。我又不是傻瓜。怎么会看不出来？”
“我和她本来就是这样。你又不是不知道。”
“以前是不合。但你们的关系从来也没有像今天这么紧张吧。”
“是吗？我没有觉得啊。”
“你真的不肯跟我说？”
“压根就没有什么。你让我说什么？”
“其实你不说我也该猜出来了。”
“什么？”
“昨天上午小雾迟到了。她让你不要记她的名字。可是你还是记下了。”伊夏站在人流后面定定地看着眼前的苏末。“我都看见了。”
“既然你都看见了干吗还要问我？”苏末的脸“唰”的一下涨得通红。他躲来伊夏的眼睛。压低了声音吼道：“再说。我的事情不用你多管！说完他头也不回地挤进人群里面。
伊夏一动不动地愣在原地。委屈在脚底像是生出了根来。所有的根须都从脚下延伸出来。然后扎下庞大而繁复的根系来。
一点都挪不动了。
那些从内心深处泛出的酸楚和失落。被拉扯着向上流动。然后蓄积在眼眶的四周。快要流出来了。
苏末在人流里回过头来。看到伊夏仍然呆呆地站在那里。他看到了她下拉的嘴角。看到了她眼里晃动的泪水。看到了那些泪水在阳光下反射出的绝望光泽。
胸腔像是被人突然抽干了空气。内心开始缓慢地塌方开来。
像是七月里雨水丰沛的暴雨季节。所有的雨水都在不停地浸润着大堤的每一个罅隙。然后慢慢地露出松软而悲伤的内部来。
上课的零声响得很快。
校园操场上正在打球的男生。和走廊里三三两两结伴而行的女生都开始向教室里赶去。
迅速走空的校园。像是突然消失了所有的声音。一瞬间回归了安静。
偶尔会有几个教室里穿出来任课老师高亢的讲课声音和学生齐读英语单词时沉闷的鼻音。
苏末坐在座位上一动不动。面前摊着一本书角微微皱起的物理课本。几支笔。一本崭新的笔记本。
大部分的学生都埋头在奋笔疾书。翻书时的哗哗声和钢笔摩擦纸张的声音与往常一样。依然连绵不觉地环绕在耳膜周围。
那种讨厌的声音像是有细小的蚊虫飞进了耳孔。在耳窝里嗡嗡地振翅。
又像是耳朵周围突然响起了剧烈的撞击声。耳膜开始突突地隐隐作痛。止不住一般。耳鸣不停。
前面的伊夏仍然趴在桌子上。透过斜照进教室里的阳光中。偶尔可以看见肩膀轻微地颤抖着。
想起刚才在操场上自己对她说的话。苏末就不禁内疚了起来。其实也并不是多大的事情。可是自己偏要做出一副很要面子的虚伪样子来。总是认为别人当众揭自己的短是一件很丢脸的事情。所以才会唐突地对她说出那些不该说的话来。
苏末捏了捏拳头。然后感觉到太阳穴上突突地跳动了几下。
第五节。
已经过去了两节课。整整两节课伊夏都没有理苏末。
也并不是生气或者不开心其他什么。就是突然觉得自己真的有点多管闲事了。
现实的冷笑不是它的错。因为每个人像是小纸人一样。有着一个属于自己的明朗世界。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隐私和不想说出来的事情。强加干涉只会让别人更加讨厌自己罢了。
想到这里。伊夏偷偷地擦掉了眼角残留的泪水。然后摊开书开始做作业。
窗子关得很紧。玻璃边缘不知道什么时候裂出了一条明显的裂缝来。铝合金的窗眶上结着一层紊乱的蜘蛛网。上面落满了灰尘。脏兮兮的。
后面有纸团飞来。“啪”的一声轻轻地坠落在书本上。
不用猜也知道是他扔的吧。
伊夏咬了咬牙。想扔掉。可是犹豫可半天。还是将纸团捡起来。然后在手心摊开。
满满的一页字。
所有的偏旁和部首。都还原到本来的位置。然后大大书写着三个字——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一行又一行。密密麻麻。
那些由浮云落下来的痕迹。那些由花开装点过的脉络。都像是被清晰地拓印在石碑上。然后让时间的刻刀雕琢出凸凹分明的字迹来。
真的填进了胸腔。满满的一心房。密密麻麻。
眼泪终于又落了下来。轻轻地砸在手背上。然后沿着细密的纹理渗透开来。
伊夏慢慢地将纸团捏成一团。然后低下头继续做作业。
苏末抬起头来。看到伊夏将纸团扔进了抽屉里。他放下笔。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应该是真的生气了吧。要不然为什么会把纸团扔掉呢？
苏末闭上眼睛。听到了高远的冬季的蓝天上那些来回肆虐的北风。风声是一阵一阵地朝着更加遥远的地方穿越过去。就这样没有了尽头。
苍白的转身。流离的悲伤。寂寞的年华。
那些突如其来的疼痛和伤寒。和那些镶嵌在年轮里永远都赶不走的空虚。也只能依靠时间来抚平了。
冬日的白天总是过的很快。
一整个下午。苏末都没有离开座位。偶尔会在写完作业的时候。下意识地抬起头来看着前面和自己一样沉默不语的伊夏。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看见她披肩长发下面的一小段雪白的皮肤。在冬日夕阳的照射下显得格外苍白。
太阳从窗外慢慢地往下沉。
落日的余晖把黑板照出模糊的光亮来。
黑板角落值日扫地的位置上写着：晨小雾、苏末、伊夏。
放学后的人走的很快。
老师刚收拾好东西跨出教室的门口。男生们已经毛手毛脚地背起书包匆匆忙忙地冲下楼去。
女生则结伴而行。依然是一副眉开眼笑唧唧喳喳的饶舌样子。
在经过苏末身旁的时候。偶尔还会发出几声嘀咕和捂着嘴偷偷吃笑的声音。
“他的头发又长了呐。看起来蛮帅的嘛。”
“是吗。没看出来。不过他今天穿的白色外套挺好看的。”
“咦。你有没有发现他今天一下午都没有动啊。”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他本来就是这样子的。”
几乎每天都会听到这些或类似这些的话。真的已经感到很厌烦了。
总是会产生一种想要逃离这些流言蜚语的感觉。就像是此时。在这个十二月底的雪后黄昏。苏末内心的绝望突然一拨赛过一拨。
那些悲伤的情绪朝着深不可测的空虚里惶惶然下沉。带着微微涌起的酸楚。又扩散到更加遥远的地方去了。
苏末皱了皱眉头。然后将课本合起来塞进书包。他站起来向教室后面放扫把的地方走去。
手刚想伸出去拿扫把。却在一瞬间僵硬在半了半空中。同样愣住的还有伊夏也正准备拿扫把的手。
两个就那么面对面地站立着。
四周慢慢地安静了下来。像是凭空突然抽干了空气的世界。声音再也无法传播开来。
黄昏时寂寞而干冷的光线透过门框上面的玻璃窗斜射进来。照在雪白的墙壁上的时候会反射出一片红彤彤的颜色来。
“……上午的事。真的对不起。”苏末低下头支支吾吾地开口道。
“你不用道歉。再说你说的也对。别人的事自己管那么多干吗。”伊夏说完伸出手拿起一把扫把若无其事地扫起了地来。
晨小雾本来正在前面扫地。看到刚才发生的一切后。马上凑到伊夏的面前。脸上露出淡淡的讽刺来。“我没说错吧。”
“什么？”伊夏疑惑的问道。
“早就跟你说了让你不要管人家的事情。你还偏不信。这回了教训了吧。”晨小雾说完还不忘斜着眼睛偷偷地看了看苏末。
苏末拿着扫把的手僵了僵。片刻便又低下头去扫地。
伊夏倒是没有多大的反应。她只是抬起头来对晨小雾苦笑了一下。“你就幸灾乐祸吧。”
过了一会儿。伊夏又似乎想起了什么。她回过头问道：“对了。小雾。上午物理和化学课的笔记你记了没有？”
“干吗？”
“我没记。你的借我抄一下吧。”
“不好意思。我的也没记。”晨小雾提起水壶在地上洒了一圈。又拿起扫把扫了起来。“咦。你不是每节课都记笔记的吗？”
“我……”伊夏一时语塞。
晨小雾看见她支支吾吾的样子。马上明白了过来。”实在不行。你再去借别人的吧。”
“要不用我的吧。我都记了。”苏末停下来从书包里掏出上午记的笔记本。然后扬起脸对着左边正在低头扫地的伊夏说道。
伊夏拿扫把的手轻轻地颤抖了一下。似乎没有料到苏末会在这个时候插上一句。
她回过头。看着从走道那边递过来的笔记本。愣了半晌。最终还是没有伸过手去接过来。她咬了咬嘴唇。然后说了一句：“不用。”
苏末的手就那么僵硬在半空中。然后慢慢形成一个悲哀的姿势。他看见伊夏没有要接的意思。只好讪讪地将笔记本又重新塞回了书包。
这时。门口露出了一个人的脑袋来。那个男生向教室里扫了几眼。然后把目光定格在了晨小雾的身上：“小雾。在干吗呢？”
晨小雾听到教室门口有人在叫他的名字。赶紧回过头来一看。原来是齐安。她的脸上马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来。“扫地啊。”
“今天一起回家吧。”
“好啊。不过地还没有扫完呢。”
“没事。我等你。”齐安说完将书包放在面前的桌子上。
“喂。你别站着一动不动啊。”晨小雾对着齐安招呼道。
“嗯？”
“帮我扫地。”晨小雾将手中的扫把扔给齐安。“应该的。昨天要不是你我也不会迟到了。
齐安挠了挠后脑勺。从鼻腔里发出了一声“嗯”来。他接过扫把和晨小雾一起扫了起来。
苏末看着教室前面他们有说有笑的情景。感觉自己的体内像是丢失了什么。却没有东西可以来填补一样。
鼻子依然会莫名其妙的酸起来。心里空荡荡的。
很多的念头就这样如同蚂蚁一般。列着长长的整齐队伍。从心脏深处缓慢地爬出来。布满了整个心脏表面。然后在血液里慢慢地流淌着一中叫做悲伤和嫉妒的东西来。
傍晚的城市总是给人一种很暧昧的感觉。
喧嚣的大街上灯光通明。各色的霓虹在行人的眼里弥漫开来。像是倾倒在水中的颜料。一层一层斑斓而混乱。
周围寂静的马路两边是脱光了叶子的梧桐树。天空干燥而阴冷。每一个人都是行色匆匆。擦肩而过的瞬间可以在瞳仁里看到那些反射着流离的目光。
市中央的高曾建筑。好高好高。看不见它的顶端。那是目光无法逾越的高度。置身于楼下的行人没有感觉到它的任何的雄伟与壮观。只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伊夏骑着自行车沿着人行道行驶在回家的路上。
上午留在心里的阴霾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满身的轻松和得意。
眼前依然浮现着傍晚扫地时自己拒绝苏末时。他的脸上出现的狼狈的表情和讪讪的背影。想到这里。伊夏的脸上不禁露出了一丝久违的得意微笑来。
途中经过一个十字路口的时候。伊夏看到了坐在齐安自行车后面的晨小雾。她正勾着头一脸兴奋的抓着齐安的白色外套。嘴里不时还发出一两声愉快的欢笑声。
伊夏用力地蹬了几下。加快了车速。
“你们怎么才走到这里啊？”
“去玩摩天轮了。”晨小雾回过头来对伊夏笑了笑。
“这么久啊？”
“没觉得啊。”
“呵呵。一看就知道你玩得很开心吧。”
“是啊。咦。今天就你一个人走？”
“嗯。”
“他呢？没来？”
“谁啊。”
“就是上课跟你说对不起的那个人啊。”
“又拿我开玩笑了不是？伊夏撅了撅嘴巴。”他早走了。“说完向晨小雾招了招手。然后拐上另一条道路。“走啦。明天见。”
“嗯。”
赶到小巷楼下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下来。
四下是一片黑暗。只有楼上居民窗户里透出几丝微弱的光线。照射出楼梯口和车棚模糊的轮廓来。放眼望去。也只能看见几步之摇的东西了。
伊夏摸黑将自行车推进车棚里。上锁。喀嚓。关门。然后转身上楼。
楼道内更是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走不了几步便会因为不小心踢到台阶而向前打个趔趄。
伊夏从衣服里掏出手机。打开。
手机屏幕明亮的光线瞬间便撕开了弥漫在眼前的一小块黑暗来。
一楼。二楼。拐角。
脚刚跨了两步。伊夏的身体突然就僵硬不动了。
一股温暖的气流伴随着平缓的呼吸声缓缓地吹在脸上。轻轻的。像是微弱的春风拂过一般。在皮肤下面振颤出微微的痒来。渐渐适应了黑暗里的眼睛慢慢地在近距咫尺的人的脸上聚集。
饱满的额头。棱角分明的脸颊。嘴角微微上扬的弧度。所有线条细小的起伏都在视网膜上拓印出了清晰的压痕。然后形成熟悉的。干净的。苏末的脸来。
伊夏一下子关掉了手机。倒退了几步。背部重重地靠到了墙上。
“吓到你了？”
依然是自己喜欢听的声音。冷漠中带着一丝柔柔的关怀。
“干吗？故意吓我啊？我才不会被吓倒。”伊夏感觉到自己的脸烫烫的。可是又想到现在是在黑暗的楼梯里。对方根本看不见自己的表情。马上又放下心来。
“哦。没有就好。”
“你怎么到我家这里来了？”
“等你啊。”
“等我？”
“嗯。都等了半个多小时了。”
“你等我干吗？”
“道歉啊。上午写了一整页道歉的话。结果让你给当垃圾扔了。再说你已经大半天都没有理我了。”苏末的声音低了下来。语气委屈的像是被人欺负了的小媳妇。让伊夏哭笑不得。
“谁说我扔了。我一直都把它夹在书里。你要是不信的话我现在就找给你……”伊夏说到这里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说漏了嘴。反应过来之后马上便闭上了口。
“哦？这么说你不生气了？”
“不是。”
“不是那你为什么还要把那张纸保存起来？”
“我……”
“你什么？”
“我……我保存它是因为我看到上面的字写得不错。可这并不代表我就不生你的气了。”
“伊夏。”
“嗯？”
“呵呵。你真笨。连个谎话都编不圆。”
伊夏沉默了下来。她突然就觉得鼻子毫无准备地酸了起来。有眼泪掉下来。悄无声息地砸在地上。
苏末本来只是想来开个玩笑。可是过了好一会儿却在黑暗中听到了轻轻的啜泣声。他一下子慌了起来。“伊夏。你……怎么了？”
伊夏下用手捂着嘴。仍然在小声地抽泣着。
“对……对不起。伊夏比别哭了好不好？”苏末不知所措地说道：“你知道我这人嘴笨。不会安慰人的。”
又过了好一会儿。伊夏才止住了眼泪。。她抬起了头来。“其实我并不想干涉别人的隐私。也不想多管别人的事情。只是每当我看到你皱着眉头。看到你变得越来越忧郁。看到你坐在秋风中抬头看着头顶的树叶一片一片疯狂地砸下来的时候。我就会觉得很难过。因为这个样子的你看起来像是一个受了伤却没有人照顾的孩子。像是开在夜空里寂寞的烟花。所以我想了解你想帮你。想让你走出自闭。然后开心的度过每一天。”
伊夏用袖子擦去眼睛里再次溢出的泪水。一字一顿地说道：“苏末。你知道吗。你的忧伤让我心疼。”
天还没有亮透。
冬天早晨的弄堂里弥漫着潮湿的雾气。迎面扑来的时候会闻到一股陈旧刺鼻的味道。吸进肺部后。偶尔还会被呛得发出一两声沉闷而剧烈的咳嗽。
头顶的天空压得很低。灰蒙蒙地看不清四下物体的轮廓。唯一能让人的视野里觉得有一点光亮的只有楼梯口那盏昏黄的路灯。带着僵硬的色泽慢慢地挥洒出悲伤的光线来。
苏末和晨小雾一起走下楼梯然后冲入弄堂口弥漫着雾气的时候。时钟刚好指到了六点整的位置。
依然是生活在离自己最近最近的地方的那个人。
每一天。无数次地相遇。无数次地对视。
一起生活在三十几平方米的狭小空间里。
一起在同一个餐桌上端起饭碗然后向同一个盘子里伸出筷子。
一起洗漱完毕穿戴整齐地背上书包去上学。
就是这样频繁的接触。
上学
。放学。回家。循环往复。不厌其烦。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穿过逼仄的弄堂。涌入昏暗的楼道。走向光明的出口。
生活像是一潭散发死气的污泥。老气横秋地镶嵌在十八岁如同点滴一样年轻的生命里。
阁楼里的每一个人都像是那些泥泞的污泥里的软体动物。贴在泥水的表面向前爬行。
有沉闷而黏腻的声音穿出来。像是郊外水田里老农套着犁的水牛把蹄子从泥泞中拔出来时发出来的声音一样。
真的弥漫了满满一潭的污泥。挥不去。一脚踩下去也只会瞬间陷入头顶那些浓得化都化不开的湿漉漉的雾气中里去。
就是这样的生活。
也早已经慢慢地习惯了。
就如同我们习惯了自己的枕头、被子、床、台灯、书包、牙刷、钟表、手机。所有的东西都以一种和谐的形式嵌进了生命的年轮里。然后一圈一圈粉刷着苍白的年华。
两个人的关系仍然不是很好。但也不再像是以前那样争锋相对水火不容了。有时候偶尔还会在上学或放学的时候等对方一下。然后若无其事地说。走吧。
一路的沉默。彼此的话很少。就算是交谈也只是局限于几句无关要紧的废话罢了。
“喂。”就像是今天这样一个一路沉默着走下去的早上。晨小雾扭过头对着和自己并排骑着自行车走在一起的苏末喊道。
“干吗？”
“呵。语气好冷啊。”
“就这样。”
“哦。那你就不能改变一下吗？要知道女孩子一般都比较喜欢温柔的男生。”
“不用。再说也没有那个必要。”
“一根筋。”
之后又是一路的沉默。
街道上看不见一个行人。空荡荡的。因为周围这一片的居民区只有他们两个是高中生的原因。所以每天早晨通常只有他们两人结伴而行去上学。
凌晨空旷的大街带着尚未苏醒过来的寂寥伸向远方。楼群之间的天空正一点一点地逐渐变亮。雾气也开始慢慢地散去。
前面不远处的十字路口上。霓虹交通灯不停地变换跳动着。那些刺眼的光线在湿润的瞳仁里倒映出来的绿色。像是海水一样在朦胧的远处发出微微的光晕。它们直挺挺地撕开雾气重重的笼罩。然后挥洒到更加遥远的地方去。
绿等变红。
苏末“哧”的一声刹住车。单脚撑地停了下来。
晨小雾仍然向前行驶。刚走了几步。看见苏末没有跟上来。也刹住了车。她回过头来大声地问道：“喂。你干吗停下来不走了啊？”
“你没有看见红灯亮了吗？”
“说你是一根筋你还你信。现在路上又没有人。谁还管它红灯不红灯。”
“那也不行。规矩就是规矩。”
“你……算了。说了也是白说。你爱等就慢慢地等吧。”晨小雾白了他一眼。继续向前走。
苏末抬起头来看了看对面的交通灯。二十三秒。还有一半的时间。算了。今天就破例闯一次红灯吧。想到这里。他用力地蹬了一下脚踏板。车子慢慢地动了起来。加速。很快便赶上了晨小雾。
“咦。你不是守你的规矩的吗。这会儿绿灯还没有亮怎么就过来了啊？”
“要你管。”苏末被噎了一下。闷着头没好气地继续骑车。不再搭理晨小雾。
晨小雾还想开口说什么。可是看到苏末没有再继续和她说下去的意思。也只好讪讪地回过头不再说话。
骑了一段。终于又冲着苏末的背影开口喊道：“喂。你就不能骑慢一点啊？”
“那你就不能骑快一点？”漂亮地反驳。
“你
……”
“干吗？”
“去死吧你！”
坐到座位上的时候。苏末依然不停地向自己的手上哈着热气。嘴里还哆嗦着发出“好冷啊好冷啊”的抱怨声。
伊夏从前面回过头来。看到苏末头发前面被雾气打得湿漉漉的。她下意识地把手伸进书包里。然后掏出一袋东西递了过去：“给。”
“什么？”
“牛奶啊。”
“你给我牛奶干吗。你自己喝吧。”
“我不爱喝。本来说不带的。可是临走的时候我妈非要塞给我。你帮我喝了吧。还是热的。”伊夏顿了顿。怕苏末拒绝又加了一句：“要不然的话就浪费了。反正我是不喝的。”
苏末接过来。低下来轻轻地说了一声“谢谢”。
晨小雾回过头来。用一副意味深长的眼神看了看伊夏。然后说道：“我的呢？”
“你的什么啊？”
“你没有看见我也冻得直哆嗦么？”
“哦？可是我早上就带了一袋。已经没有了。要不。那个。我的手套借你带戴一会儿吧。刚买的。保管比你的暖和。”
“重色轻友。”晨小雾咬牙切齿地说道。
下午第四节是体育课。
整个操场都是千篇一律令人讨厌的毫无新意的建筑物。
僵硬的跑道。有着塑料草坪的足球场。孤零零的单杠。泛着深灰色水泥光泽的篮球架。
白色的边缘围墙上更是爬满了腾蔓。一片一片曾经似乎很茂盛过的样子。
可是就是这样的植物。在冬日霜冻的淫威下大部分枝杆也变成了枯黄色。叶子的背面泛出着更深的灰白。像是被上帝遗忘在角落里落满了灰尘的木偶一般。
发霉了。腐烂了。叫不出声音来。也只能在孤单中绝望罢了。
青春就这样如同流水一样从身上覆盖过去。然后形成苍白的转身。苏末从阴冷的教室里走出来的时候。甚至听到了空气里那些嘀嘀嗒嗒的时间流逝的声音。
而户外的太阳也终于升得老高了。带着一成不变的稀薄温度。穿破千万朵细碎得不成样子的云朵。射出耀眼的光芒来。
上课的铃声响了。
一种很悦耳的声音。从教学楼上那个悬挂在高楼中央锈迹斑斑的大喇叭里辐射开来。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就换成这里这种铃声。曾经用了很久了的。和这个城市的其他所有学校一样都在使用的那种响起来就发出刺耳的“哧哧哧”的电铃上。早已经落满了厚厚的灰尘。偶尔还会从上面直挺挺地掉下来几块黑色的油漆来。
取而代之的就是这样由播音室里直接控制的铃声。
也已经听了很久了吧。以前那种新鲜感早已在耳膜深处反复的响彻中磨去了好奇的峰头。
其实无论什么东西。都会像是这铃声一样。在时光无情的消耗里。从新鲜。变得平淡。变得无所谓。最终丧失掉所有的听觉细胞。
曾经的美好终究会过去。再年轻的生命也有老去的一天。人生无常。荏苒无痕。上帝只是坐在云端上轻轻地眨一下眼睛。眉头皱一下。于是人间便经历了无数的悲欢离合。而我们就这样慢慢地衰老死去。
“喂。”后面响起了某人呼叫无名氏的声音。
“嗯？叫我？”苏末听到声音有些熟悉。回过头来一看原来是伊夏。
“在想什么呢？”
“没啊。”
“还没。都叫你好几声了才听到。”
“哦？不好意思啊。走神了。”
伊夏扭过头来。一副“你没搞错吧”的样子。“不是吧。连走个路都能走神。真是佩服你啊。”
苏末苦笑。
“有心事？”
“不清楚。”
“嗯？”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心里总是会莫名其妙地升起一种孤单单的感觉来。像是周围被蒙上了一层膜。明明很薄。可就是这样的一层膜。却像是一堵无形的墙一般搁开了自己与周围的人的联系。”
“包括我？”
“什么？”
“就是说。连我也被拒绝在这层膜之外了？”
“你是个例外。半个例外。”
“半个例外？”
“嗯。”
“呵呵。这么说我是该感到高兴了？”
“不对。应该是感到荣幸才对。”
“你就丑美吧你。”伊夏的脸上挂着阳光般的微笑。片刻便又消失了下去。她看着面前苏末紧锁的眉心慢慢露出了淡淡的忧郁来。“其实你只要把自己的心放宽一些。多接受一点外界的阳光。多与周围的人沟通沟通就会慢慢地好起来。”
“说和做不是一回事。就像有人热的时候总是喜欢说‘心静自然凉’。可是真正去做的时候却并不容易。而做到的人更是寥寥无几。”
“那边的两个学生在干吗呢。哨子都吹了半天了怎么还在后面磨磨蹭蹭的啊？”站在操场中央的正在整队的体育老师。看见有人上课很久了还在慢腾腾地挪着步子。不禁有些怒气来了。
“走吧。体育老师在叫我们呢。”
“嗯。”
苏末抬起步子快速向操场那边跑去。
伊夏紧紧地跟在他的身后。她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开始变得湿漉漉的。
有水浸润过去。
那是一种怎么样的悲伤呢？”
就像是在一个天气阴霾的冬日午后的沙滩上。褪去鞋子。然后把脚慢慢地伸进冰凉刺骨的清水里。从仅仅打湿脚背。漫过脚背。再一点一点地传递着一种叫做悲伤的感觉来。
直到很多个日子后。当伊夏从此以后再也看不到这个如此熟悉的背影的时候。她依然清晰地记得那个冬日寒冷的下午苏末的背影在北风里看起来是多么的萧拓。松语文学免费小说阅读_www.16sy.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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