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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因为爱

  不过做人是不能经常笑话别人的,不然遭报应,没几天,冕良也疯了。

  他路经校区咖啡馆,透过明亮的大玻璃窗,竟看到在里面享受咖啡蛋糕的吴昊。也不知道那天是哪路神仙值班,冕良神经像搭错了线,冲动之下进去了。

  当他一直对着优雅,帅气,浓眉大眼,清俊无伦,面孔犹如雕塑出来的吴昊教授微笑的时候,大概和徐建设形容的那个“没事总笑的是神经病”大致相同吧。

  “可以不用考试就收我做学生吗?”冕良见到吴昊教授,第一句话就这样。而冕良又因自己的突兀,又悔又急,身体里的血液流得像快中风了似的。

  吴昊靠在椅子里,两道好看的浓眉拢起,眼睛眯缝着看这位不速之客,眼睫毛更显浓密暗黑。惊愕之后,他手里的报纸还没放下,不明所以,“你说什么?”

  冕良再坐正一点,语气谦卑:“对不起,我是说,可以不用考试就让我转到物理系跟您读空间物理吗?”

  吴昊终于听懂,“不用考试,为什么?”

  冕良直言:“因为我考不好。”

  吴昊慢条斯理喝咖啡,没嫌弃冕良神经,反问:“我为什么要免试收一个考试考不好的学生呢?”

  “我数学不错。”冕良手心冒汗,“一年前因为写过一篇关于数论Fermat定理最后定理的论文,也是因此而进入这所大学读书的。”

  “你是想跟我说,你程度很好?如果是这样,为什么考试会有问题?”

  “因为,”冕良脸上的笑容僵硬,“我讨厌考试和比赛,你不觉得目前的应试制度不合理吗?不觉得用考试和比赛来衡量一个人的价值很愚蠢吗?”

  “不,我从不这样认为。”吴昊神情自若,“自古以来,考试制度一直是专业领域择优劣汰的最佳方式。当然,用考试的方式来衡量一个人的价值确实不合理,但这样的衡量不是考试本身的问题,而是多数人在利益的驱动下对这种制度的迷信。所以,呃,你叫什么名字?”

  “韩冕良。”

  “对,韩冕良,按程序,你得先通过考试。”

  冕良心里不是滋味,他知道吴昊是对的,但他过不了自己这关。

  冕良的沉默,似乎引起吴昊的好奇,“为什么讨厌考试?”

  因为一个朋友,冕良半垂头,看自己的双手,他的手掌大而宽厚,手指修长,这双手,曾经和沈安逸一起打过篮球,解过习题,用望远镜看过星星,也是这双手,在一次比赛上,送走安逸。

  “因为一个朋友,”冕良对吴昊说,“十年前的事情了,那会儿考去重点高中,认识一个很要好的朋友,我们都很喜欢数学,算是志趣相投。后来一起参加全国奥数比赛,我一直以为他会是冠军,也为他高兴。可没想到,那年的冠军是我。他很难过,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不再和我做朋友。有天,我们为这件事情发生争执,他离开校园,再没回来。是车祸,在学校附近的马路上。”冕良深吸口气,控制住眼眶里的热气,强笑,“后来,我没办法继续学习,放弃过很多年,让家里人很伤心,也够荒唐的。好不容易要等到年近三十才回来读书,但是,没办法考试,真的没办法,忘不了这件事情。”

  “原来如此。”吴昊语气温厚,“可是韩冕良,这不是你的错。你不应该再背这样的包袱了。”

  “嗯,我知道,”冕良尴尬,告辞,“真抱歉,打扰你的时间,我会努力去考试的。再见。”

  “没关系,你等等,”吴昊叫住冕良,“可以再问一下,为什么你明知道自己对考试有障碍,仍然坚持转系的呢?”

  “因为喜欢极光,”冕良不由自主引用远钧传递给他的那种意识,“传说,只要能破译极光的密码,就能找到白雪皇后住的宫殿在哪里,我想验证这个传说是不是真的。”

  吴昊惊讶,“你怎么……”他话音未落,咖啡室不知哪个笨手笨脚的服务生打翻了手里的托盘,杯子碟子碎了一地,引起一阵骚动。等骚动过后,吴教授似乎也忘了要说什么,肘弯撑在桌子上,手指摸着下巴,沉吟不语,冕良向他告辞,他神思不属地跟冕良说句再见。

  吴教授是个好人,虽然冕良只与之聊了一会儿,但对其印象极佳。快走到门口的时候,冕良忍不住再回头看了教授一眼,然后,他意外地发现了一朵微笑,那朵微笑的嘴角上还带有几痕奶油渍,而那朵微笑的主人面前放着几只碟子,里面分别有提拉米苏,焦糖鸡蛋布丁和幕斯蛋糕的残骸,好胃口!

  “骆远钧,为什么你在这里?”冕良不得不再回来,懊恼怎么他一直没发现,这位骆小姐坐在吴教授隔壁桌,就在他身后呢?

  “我来找人,”骆远钧打个哈欠,“噢,吃好饱,”要求冕良,理直气壮,“帮我结账,我钱包忘在办公室了。”

  冕良气结,“喂,你钱包没带是怎么过来这边的?”

  “朋友过来办事,顺路带我来的,”远钧不耐,“你也没带钱吗?那算了。”她回头冲隔壁桌的吴昊举起一条隔壁,照例理直气壮,“帅哥,帮我买单。”

  冕良吓坏了,这疯子,认识她好丢人。立刻掏钱放在桌子上,冲吴昊欠欠身,“对不起,我邻居,开玩笑的,再见。那个,您慢用。”

  吴昊像是被点了穴道,仍保持那个手摸着下巴的深思表情没动。

  冕良管不得他,生怕远钧再去闹吴昊,也不等服务生找零,硬把她拉出来,“你有这种习惯吗?随便找人帮你付账的?”

  “不啊,”远钧一贯没正经,“姐姐我一般找顺眼的帮我付。”

  “怎么,你总找别人帮你付账?干吗不自己付?”

  远钧振振有辞:“因为自己的钱要拿来当嫁妆嘛,嫁妆总不能找顺眼的给我出吧?”

  冕良拿手指搓搓鼻梁,憋住,这个话他不接。刚才为这小姐买花果茶和蛋糕的单已经让他破费不少,再接个嫁妆的话茬还不知道是啥结果呢。

  从钱包里抽出仅剩的一百元给远钧,“借你的路费,我要去打工没办法送你回去,你搭公车回去吧。”

  “谢谢,”远钧接过钞票,“明天还你吧。”

  “不急,”冕良背好背包,才想起来问远钧,“你来这边做啥?”

  远钧长眉一扬,“不告诉你。”反问冕良,“你刚才跟那个老气横秋的家伙唧唧歪歪说什么?”

  冕良学远钧那样挑眉毛,“不告诉你?”

  远钧乐,“有才华啊,学得真像,我就是只挑左边眉毛的,我……”

  “骆远钧?”风里有人拉着长音喊,“你是骆远钧吗?”那是吴昊。

  冕良看到远钧回身对着吴昊莞然而笑,黑眼睛滴溜溜的。她伸长胳膊,迎上去,脆朗朗道:“学长,好久不见。”

  学长?冕良瞠目结舌,骆远钧的学长,是那个只约会过一次的学长吗?是那个追寻极光的学长吗?又恍然大悟,骆小姐说来找人,其实就是来找吴昊的吧。想想刚才硬拉远钧出来的举动,冕良为自己的判断失误苦笑。

  而那位立志追寻极光的学长,他是不是已经破译了极光的密码?有没有见到白雪皇后?

  天气很好的一天午后,冕良接到远钧短信:“中午12点,在你们学校教学楼顶层等你,不见不散。”

  为什么要在学校见?还是顶楼?估计是要还钱。还钱也要搞这么多花样?算了,反正她一向不靠谱!

  这是冬天中难得的一个晴朗正午。天空湛蓝明净,阳光暖而微醺,风很小,带着清爽甜润的寒意。冕良早上没课,往学校赶的时候还在车上感慨,骆远钧为人虽然不可靠,但约人倒是很懂得挑天气。要不是她人很讨厌,这样约一下也还不是那么让人难以忍受的事儿。

  冕良赶到时,恰是午饭时间,顶楼无人,骆远钧靠在角落的护栏边,喝着热果珍啃一份鳕鱼三文治,见到冕良颔首问候:“午安,给我两分钟,我马上吃完。”

  “没关系,我不急。”冕良说。

  “是我急,下午还得赶回去开会。”

  “那你还约我中午?可以约晚上嘛。”

  “晚上我也有安排,年底就没清闲的时候。”

  “嗯。”冕良赞同。

  眼看着远钧三下五除二解决掉手里吃的喝的,一秒都没耽误,跟冕良开诚布公:“老弟,你这次期末数学能考满分吗?”

  冕良惊,“为什么?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以前没有,现在有。”远钧一笑,左眉上挑,坏坏的,“我和吴昊赌你这次期末考能不能考到一百分,我五百元买你赢。喏,我的钱可不能输掉的,所以你得考满分。”

  吴昊真的是教授吗?哪来的这份儿闲心?冕良无语,望着晴空下的远山近树,车道行人,悔得直想跳楼。他是为的啥啊?这女人是疯子他很清楚,且清楚不是一天两天。他第一次见她,就知道她不靠谱,却不知道为什么一次次遂她的意。

  她想借书就借她书,她做广告他就信她的广告,她请他大冷天吃霜淇淋他就吃,她要他给她买单他就买,现在她为了不输赌金要他考满分他就一定要考吗?

  凭什么?!其实他和她也没多熟对不对?

  “骆小姐,”冕良客气地说,“赌博这种事情我很外行,抱歉我帮不上忙。”说完就撤。

  他还没走到十步,听身后远钧喊:“你不答应我,我就从顶楼跳下去。”

  冕良回头,看到已经站在护栏上的骆远钧,她就那么凌空而立在一片晴和如水晶样透明的正午光线里,笑容干净,话语流利,像是要求晚餐吃臊子面那样简洁说明:“不答应我,我就跳下去。”

  匪夷所思,疯了!

  冕良心惊肉跳,脸上保持住波澜不惊,缓缓靠近远钧,“你这是干什么,哪儿有为了五百块赌金要跳楼的?”

  “不是赌金的问题,是我的招牌不能毁,你忘了,我可是天下第一,我不能输的。”远钧说着,还在狭窄的护栏上小转一圈,伸长胳膊深呼吸,“今天的太阳可真好。”

  冕良脑门上的汗珠像莲蓬头那样往外冒,语气平和如聊天:“喂喂喂,别转行不行?掉下去你可就再也看不见太阳了。”

  “那你答应我,期末数学考满分。”

  “我不是不答应你,”冕良小心翼翼往护栏边挪,嘴里碎碎念,“我不是不答应你,我是有难处,我……”

  “好,再见。”远钧话音刚落,脚一抬,她真跳了……冕良用尽所有力气往前扑,他抓住她一只右手……诸佛保佑。

  吊在冕良手里的骆远钧仰脸望着他,她的深蓝棉布外套被风鼓起,像大鸟的翅膀,翩飞在冕良的视野里。

  冕良死命拉住,叫:“把那只手也给我,快!”

  “不要,”远钧很无所谓,“你把我这只手都快拉脱臼了,还贡献另外一只手给你掐?喂,我说你轻点。我的右手还得拿来画画弹琴呢。”

  她到底是不是人啊,冕良怒极,喉咙嘶:“你疯了是不是?不要闹了,把那只手给我。”

  “那你答应我考满分,”远钧此刻仍不忘挟命令良,“数学一定要考满分。”

  “答应你我答应你。”冕良挣得满脸通红,“上来啊。”

  远钧终于递上另一只手臂给冕良,还吹牛,“其实你不用紧张,我腰里有系安全带的。不信你放手我可以给你表演空中秋千。”

  冕良哪里还敢信她?闷声不响,一心一意想拉远钧上来。

  幸得有人相助,吴昊此时赶到。远钧被拉上来,吴昊一把抱住她,“谢天谢地,谢天谢地,远钧,你还是活的。”

  骆远钧说:“你这不是废话吗?就算韩冕良没拉住我,我也就是玩个蹦极而已。”

  吴昊舔舔半干的嘴唇,“远钧,很抱歉,我刚才开小组会忘了这件事,再说我以为你只是异想天开,没想到你来真的。”

  远钧很哥们儿地一拍吴昊的肩,“知道你靠不住,所以我自己把安全带弄好了。”她指指角落里的一套设备,“怎么样,不错吧?我干这活儿绝对比你手艺好。”

  冕良喘息未定,也懒得理会顶楼上实在是形迹可疑的一对男女,自行走开。他刺激过度,浑身无力,顺着安全楼梯走几层,腿一软,坐下来,头埋在臂弯里,泪流满面。

  骆远钧,这个人又粗鲁,又轻率,又鲁莽冲动还很自以为是,跟她做朋友韩冕良会英年早逝,绝交……冕良眼里的泪水无休止地流出,一定要绝交。

  为什么?为什么还要遭遇这样的场面?他韩冕良最恨最怕的,就是要眼看着有人拿生命不当回事儿,结果他又遇到了,无论真假,他都不想看见好不好?

  安琪,安琪,帮帮我……

  冕良这次的期末考,数学考到满分。不是因为他没有再想起安琪,是乱了,所有的往事都乱了。因为太混乱,写对答案,竟变成一种别无选择。至于为什么乱,冕良也不很清楚。当然,无意间成全到某人的五百元赌金,虽非冕良所愿,但实在无可奈何,算那人运气好吧。

  考试后没几天,又下雪,飞雪弥漫的顶楼,冕良静静坐那天骆远钧曾寻死觅活过的护栏上,难得的心神笃定。刚刚和导师聊过转系的事情,考试定在四月,导师问他有没有问题的时候,冕良说,没问题。

  是真的觉得自己没问题,人生中冲不过的那个坎儿,一旦挨过去,就又是一番天地。

  不过,冕良也有遗憾,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失去安逸了。假如连在考场上的那点障碍也失去,沈安逸最后的痕迹,就这么融化了。

  恍然,那些过往的流光碎影里,安逸的影子,逐渐模糊,

  几点雪花,落在冕良的掌心,又慢慢化去。冕良心里轻轻说,安逸,再见。

  寒假开始,冕良除帮妈妈摊子上的生意,并在修车厂勤奋打工外,其余时间,全用来温书。他的强项是数学不是物理,那些厚厚的物理学书籍,多少让他有那么点云深不知处之感。

  自顶楼那次后,很多天没再见骆远钧。本来,冕良是打定主意,再见骆远钧,一定不和她说半句话,用最冷的态度来打击她的胡闹和任性。可是,无论是每日必经的巷子还是母亲的小吃摊,他和她都没再遇。

  开始冕良还有点担心她会不会出事?不过半夜温书时听到邻室传来的隐约音乐声,也知是自己想多了。后来想起教授吴昊,记得他和骆远钧曾经有过段什么往事的,说不定,两人前缘再续,他们的故事又能舞蹈于纸面,蹁跹于校园,倒是美事一桩。唉,话说,那位把日子过得不知所云的骆小姐能遇上吴昊这么灵的人,老天会不会太善待她了?

  生活继续,年前阴历二十八,冕良在公车站看到远钧,终于有机会摆出十足十的冷面孔相待,很爽,要绝交!

  问题是他的表情完全没吓到人家,远钧还直接调侃:“你今天又心情不好了?摆张臭脸装酷想骗女生是不是?”

  冕良头晕,有种披挂上阵打算厮杀一场却没找到敌人的失落感。

  远钧掏出几张老头票出来给冕良,“还钱给你,”细数分明,“喏,这张是还你的车钱,这张是还你帮我付的蛋糕果茶钱。”末了还加一句,“怎么样,我很有良心吧?”

  冕良绷着脸将钱收了,直言不讳:“很好,两清。骆小姐,鉴于本人非常不喜欢你的个性,尤其是你跳楼吓人那件事,让我觉得和你做邻居已经够倒霉,做朋友就是种灾难了,所以,今后我们最好不要聊天,不要有牵扯,可以吗?”

  远钧似是不了解冕良在说什么,一双眼秋水澄澄,直视冕良。

  冕良追一句:“以后我们保持距离为好。”

  远钧忽笑,“当然没问题,不过这世上没有不劳而获的事情,想我消失容易,要花代价的。刚才给你的钱拿来,那是要我消失的费用,哼,几百元实在是便宜你了。”

  冕良很同意,这世上没有不劳而获的事情,于是,刚刚放回口袋还没揣热乎的钱,又交回给远钧……

  直到上了公车,冕良才醒悟自己好白痴,又不是夫妻两个离婚要付赡养费,他和她不过萍水相逢需要用钱来搞定吗?

  被她骗,被她吓,还要被她敲诈,冕良靠着车窗,揉太阳穴,他觉得自己好窝囊哦。

  冕良颇想找回远钧,把那几百元的事情讲清楚,不过既然说好要保持距离,还是算了吧。

  骆远钧倒是懂事,真没再出现在冕良面前。

  终于如愿以偿让骆远钧消失,冕良并无不适,只觉世界安好,神志清明。

  怪的是韩妈妈几乎因此相思成病,一天唠叨几次:“怎么没见骆小姐了呢?春节也这么忙吗?”

  冕良乱找理由:“大概回去和她妈妈过年了吧,说不定出门旅游了呢。”他不惯撒谎,每次搪塞完,都心虚到鼻梁上沁一层薄汗。春节期间,冕良除了打工温书陪伴母亲,唯一的娱乐就是看晚报上钩子的漫画专栏。钩子的画风格硬朗,韵致内敛,是冕良喜欢的那种。画的内容并不时尚,大多反映社会民生。偶尔见钩子刻薄本市市政,冕良在修车厂捧着饭盒,对着报纸呵呵发笑,被慈恩批评像傻子。

  本来,冕良一直想当然地以为钩子的性别与他相同,不过,最近冕良知道,原来钩子是女生。因为钩子突然在漫画里伤春悲秋地说,爱上一个男生。

  她画了一双眼睛,又将那双眼睛上涂满凌乱的线条,旁白是——

  爱上的那个男生,有双淡如秋水的眼睛,因为太淡,我看不清眼睛里的温度,所以,我知道他不爱我。

  画了更乱的一团线条,旁白——

  头发太长,因为牵挂了三千烦恼,他的头发也看不清。

  画了一个下巴,说——

  下巴上蓄了如烟往事,好沉重,看不清。

  还画了眉毛——

  他的眉毛,浓密整齐,拢了太多忧愁,看不清。

  鼻梁——

  这是他的鼻梁,高挺笔直,压着深深的哀思,看不清。

  最后,钩子感慨,不知道为什么爱他,可能是因为一直看不清楚所以爱了,也可能是了所以不想看清。

  这段忧伤的漫画,被冕良剪下,好好收集了起来,就像收集他自己忧伤的心境。

  转眼,春节已过,冕良即将开学。恰是春寒料峭的时节,那个说好了和冕良保持距离的人凭空消失一段时间后又再出现。

  远钧是开着一辆铁灰色吉普来韩妈妈摊子上吃面的。比较诡异的是那身行当,她穿着油漆工用的那种工作衣裤,上面还沾着油漆。难以想象,谁一大早穿成这样出来吃饭?不过她人还是那个样子,大咧咧吊儿郎当。

  远钧见到韩妈妈,立刻给予热情拥抱并奉送吉祥话若干,但视冕良为空气。这让冕良有点不自在,都说让她不要出现了,她要真做不到也没什么,问题是既做不到还不理人,不是很别扭吗?真是,他又不会小气到把那几百元要回来。

  嗯,其实主要是冕良好奇,那辆吉普哪来的?为什么穿成那样?是换工作了吗?

  远钧边吃边和韩妈妈聊天,冕良插不上嘴,倒是真听到远钧讲,春节和她妈妈去欧洲玩了一圈。还有,她确实转工了,工作辛苦,所以,除了要双份面,还要啤酒喝。

  韩妈妈劝远钧,早上喝啤酒不好。远钧说她累惨,需要提神,不喝啤酒大概就要去抽大麻了。韩妈妈无奈,叫儿子:“冕良啊,拿罐啤酒来。”

  冕良不想拿,哪儿有女生一大早喝啤酒的?可他从未逆过老妈的意,所以,有点不甘愿地递啤酒给骆远钧。

  骆远钧接过去连谢谢都没说一句,打开直接灌下去,连呼好爽。

  冕良郁闷,这女人想喝啤酒就喝啤酒?做人要不要这么任性啊。

  擦桌子,擦远钧隔壁那张桌子擦的时间长了点。

  骆远钧依旧当冕良透明,与韩妈妈七大姑八大姨鬼扯。

  冕良以为,远钧会一直别扭不理他,想不到这小姐临走前突然对冕良说:“喂,和姐姐换一下鞋带。”说完,弯腰将她短靴上的鞋带解下来。

  冕良不动,“为什么要换?”

  “因为我这条鞋带断了,做事很不方便啊。”远钧冲冕良扬扬断成两截的黑色鞋带,“你那双鞋子用得着那么长的鞋带吗?”

  什么逻辑,重点在于鞋带是谁的就是谁的,不是说用得着不用得着吧?再说,你说换就换吗?冕良继续擦桌子,远钧坐在一边拎着鞋带,看住冕良,坚持要换的样子,僵持。

  不换就是不换!冕良也很坚持,用力擦桌子,一下,两下,三下……站直身体,喘口气,瞄一眼远钧,她似笑非笑,唇色如花。

  冕良说:“换吧。”

  早上十点阳光照耀下的小摊子里,冕良和远钧排排脚撑在凳子上系鞋带。冕良嗦一句:“你就不能换双鞋?”

  “不行,这双最舒服,穿到不能穿再换。”

  哈,除了任性,她还固执。

  远钧手机响,她起身接听,一只脚仍撑在凳子上。冕良系好自己的鞋带,瞅了远钧的鞋子半晌,有点挣扎,最终,顺手将她的鞋带也系了。

  骆小姐电话讲地投入,等讲完低头看自己的鞋,居然嘀咕句:“哦,糊涂,都系好了。”收起手机,开着那辆气派的吉普一车绝尘。冕良将洗好的围裙抹布放在风里晾,自言自语:“任性,固执,还糊涂,能活好吗?”

  冕良活得不错,目标明确。学校已经开学,转系考试在即,冕良每天温书到很晚。半夜再没听到邻室的音乐,想起隔壁小姐已经转工,忍不住寻思,莫不是连家也要搬了吧,怎么这么静悄悄的?

  去干了多年的修车厂打工时,何师傅就对冕良说:“你该考虑找个新工作了,堂堂大学生,总在我这个烂摊子上混也不是个事儿,好歹找个和你所学有关的工作锻炼锻炼自己才是。给你一个月,你找不到我炒你鱿鱼。”

  想不到自己也要转工。冕良知师傅用心良苦,也就翻翻报纸,看看能不能找份工。晚报夹缝里有条招聘广告,是家文化公司,叫清河,招聘条件相当“苛刻”,就三个字:“很能干!”

  只要很能干?这家公司应该快倒了吧?但是,如果只是要能干的话,冕良觉得,他这种没什么经验的人应该试试。

  电话去“清河文化”,没人接。冕良琢磨,要不要放弃?不过,半途而废不是他的风格。这日下午没课,他直接找去“清河”。

  “清河”其实离冕良家住的老住宅区不甚远,搭公车半个钟头也就到了。不过它不是坐落在临街某大厦其中一层,而是在商业街一家银行的后面,夹杂在一群高楼中的一栋两层矮楼,那个就是“清河文化”了。这栋楼一层是店面,开的是超市,里面的货物摆放得极整齐。和这种整齐完全不协调的是通往二楼的楼梯,堆着一些装修材料和一些叫不上名字的物事,此起彼伏。冕良拿着报纸到超市收银台跟小姐确认,“这里是不是有家叫清河的文化公司?”

  “有啊。就在楼上,正装修呢。”收银小姐说,“她要的矿泉水刚才忘记拿,你要是上去的话能不能帮忙带上去?”

  冕良不无踌躇,正装修的公司,还要征“很能干”的员工?不靠谱儿。但,他提起那一大罐矿泉水,上楼了。没办法,好奇来着。

  二楼办公室大门洞开,是个大套间,外厅没人。冕良眼前一片狼藉,地上堆着油漆桶和木线,电线,灯泡,木板类的东西,简直没地方下脚。

  冕良敲门,“对不起,打扰了,有人在吗?”

  叫几声没人应,冕良只得进去,四下里看看,想找地方将手里的水放下,但不得其地可置。出于本能,冕良用脚将几捆四下散落的电线往一处踢。他身后里间此时有人招呼他:“韩冕良,你来这里做什么?”

  冕良转头看,里间靠街那面阳光照耀得最通透的落地窗边,站着骆远钧,逆光的关系,她整个人像从光里浮出来的样子,冕良恍惚。

  远钧重问一遍:“你来干吗的?”

  “应征,”冕良回神,“我来应征的,这家文化公司有登广告。你呢?你为什么在这里?”

  远钧从里间走到外厅,还穿着那件油漆斑斑的工作服,手里拎着老虎钳子和电线,笑而不答。

  冕良推断:“你不是转工到室内装修业了吧?”

  “当然不是,”远钧说,“从广告业转工做装修,又累也不会赚更多,我何苦呢?”

  冕良茫然,想到那天兵到不可理喻的广告,脑中灵光一现,倒退两步,手指远钧,“这家公司总不会是你的吧?”

  远钧根本无意隐藏自己的得意,抬着下巴,“正是。”襥得天昏地暗。

  冕良放下矿泉水,对远钧欠欠身,告辞。

  远钧倒也不留他。

  冕良走到门口,止步!不是他想停,是脚不由心,很无奈很无奈地问远钧:“你不是自己在搞装修吧?”

  远钧理所当然,“是啊,省钱,还不用跟施工的工人生气,很方便。”

  冕良瞪眼睛,“拜托,这不只是体力活儿,还是技术活儿,不是你换个灯泡修个煤气灶就行的好不好?”

  远钧极笃定,“说过不要小瞧我,我在美国读书的时候就在一家装修公司打工的哦,这些活儿要能难得倒我,我还是天下第一的骆远钧吗?”

  冕良和远钧对视几秒,又将目光落在地上的一片凌乱里,其实这里的一切与他无关对不对?他只要走开就万事大吉,问题是不行,冕良暗叹口气,“你这里薪水怎么算的?”

  远钧双目烁烁,飞速接口:“薪水很优,并且会照顾某些打工学生的上学时间……”

  真就在清河文化开始上班了,称呼远钧经理的时候,冕良叹息命运真是深不可测,居然会当她下属?!重点是这公司就她和他两个人,会不会太冷清了?

  远钧倒是有再继续打应征广告。不过前来应聘的不多。广告那么另类,谁会来啊。而骆老板姜太公之势,等愿者上钩,十足耐心。这些日子,她每天忙于装修公司,沉迷于自己装修师傅的身份,乐此不疲。

  冕良问过远钧,为何想自己开公司?本以为她会给出一个什么关于理想啊、人生价值啊之类的精英理论,毕竟是当老板的嘛。

  谁知道远钧说:“纯粹就是不乐意被人管,想尝试一下管别人的感觉是啥样。所以,把我存的钱都砸进来了。”

  冕良惊骇,“万一亏了怎么办?”

  远钧手指揉揉鼻子,痞痞的,“找我妈啊,幸亏我还有个有钱的妈。”

  冕良没吭声。唉,瞧瞧上司这点出息,都替她愁得紧。幸亏,她还有个有钱的妈,那应该不会欠他薪水吧?可没想替她白干。松语文学免费小说阅读_www.16sy.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