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谣言如火星
古语说得好，，只要随随便便一点风渣便能燎原成熊熊大火……何况现在，刮的还是北风啊……
“哎哎，听说没有？沈南天在美人窝买回去的那个龟奴……原来是个大美人啊！”
“你才知道？这事儿在城里早就传遍了！”
“就是！据说啊，那龟奴不仅长得国色天香，嘿嘿嘿……在房里的时候，那也是……嘿嘿嘿嘿……”
“啐，有钱人就是好命……”
响午过后，小吃街的生意清清淡淡，即使是平日里生意最红火的露天面摊，此刻也只坐了三两个做完苦工后，吃着面条无聊八卦的黝黑大汉，他们不时低头瞧瞧自己的一身补丁破衣，吃着面摇头叹气。
不远处的肮脏墙角始终懒洋洋斜靠着一名脏兮兮的小乞丐，长长刘海后头的一双大眼直勾勾盯着那些大汉半晌，才愣愣抬起手往脏脸上摸了摸，喃喃道：“国色天香？我倒是很想啊……”
摇摇头，她慢吞吞地往怀里掏出了小小的歪脖葫芦，抬头看了会儿蓝天，才仰头豪迈灌下一大口里头的烈酒。
四周不时有“嗡嗡”的苍蝇在飞来绕去，她忍不住掀掀头上脏兮兮的大帽，再挠挠额间长长的刘海，嘴角抽搐，“搞什么啊！我要的是美貌是美貌！可不是苍蝇！”
抬眸见对面的大汉们仍只是在吃面感慨，她沉吟一会儿，终是受不了地将歪脖葫芦藏进怀内，拍拍屁股潇洒地爬起来，迈开大步朝着繁华的南城而去。
一路上，除了依旧热烈烧燃的谣言之火，城里似乎也还是老样子。然而途经沈家米行时，她瞪大眼“咦”了一声，顿时目瞪口呆了。
难怪，难怪啊！
难怪沈南天可以成为这目鱼城内最大的财主！别家米行卖米不过是论斤卖，他家的却是论车卖啊！
目光崇拜地打量了那装载得满满的马车一阵，她叹息着摇摇头，迈步又继续朝前了。
南城越走越近，街面却越显得冷清，步至金碧辉煌的某个巷口时，除了挂得高高的“温情巷”三个字依然华丽招摇外，就只有北风呼啦啦吹过……嗯嗯，果然这条街只有在入夜后才会热闹呐。
她心满意足地在人烟稀少的街上游荡，直至看到美人窝华贵的大门后，脚步才微微顿住，笑眯眯地抬起头，细细看了那扁额一阵，她将脚跟转了方向，朝着后门而去。
单薄的一扇木门依旧弱不禁风地嵌在朱色红墙之间，她懒洋洋地伸手推了推，那门立即“吱呀”一声，照旧是轻轻地开了，这样熟悉的亲切感令她大眼不由得一弯，笑眯眯地走进门去。
整个后院冷清清的，连个鬼影都没有……
想必众家美人都还在午睡，她抬眼看了看以前常爬的高高屋顶，想了一会儿，却是朝着前院走去。
然而才举步，一块石子顿时从天而降。
“哎哟！”她龇牙，摸摸被砸中的头顶，怒目四扫，却没见着半人影……
“难道是乌鸦？”
她皱了皱眉，确定四下无人了才继续举步，不料第二块石子立即又袭向脑门。
“哎哟，是谁在找死！”她刹那面目狰狞，揉着脑袋缩到树下恶狠狠地四处打量。
“哼……”冷冷的声音循着北风飘来。
她深吸口气，狰狞之色尽褪，换上诌媚的笑，立即抬头朝高高的屋顶望去……
那坐在华艳琉璃瓦上，虽背着光却更显俏生生的少年身影，眼熟得让她……让她右眼直跳啊。
“呵、呵呵呵……是瑶竹啊，这么久不见，你真是越来越漂亮……”她手脚并用地利落爬上屋顶，却在见到对方一身华丽的牡丹长袍后，倏然闭嘴，讪讪笑了两声，苦着脸在他身旁坐下了。
“你……”瑶竹冷然凝视她一阵，转过头漫不经心地将手里的小石子一颗一颗抛着扔出去，“你还回来做什么？”
“……我回来扫地。”她无力低叹，原来，他手里竟藏了这么多石头……幸好她刚才反应够快。
瑶竹若有所思地看她一眼，突然俯身过去用力抓住她毫无防备的手臂，空出的一只手径直摘下她大帽，再掀起她长长的刘海……
“你哪里国色天香了？”他恼声道。
“……我也很想知道啊。”她哀叹。
瑶竹缓缓放开她，沉默一阵，才低声道：“这些天……沈南天每晚都来。”
“啥？”她嘴成蛋型。
“把你那种眼神给我收回去！”瑶竹恶狠狠瞪她一眼，“他找的不是我，是晚玉！”
“哦……”她松了口气，拍拍胸口，“我就说，你什么时候想通了？”
“怎么？你关心我？”瑶竹的唇角隐约有点上扬。
“我是怕那些员外爷为你打架……三娘会头疼的。”金金微笑道。
“三娘怎么会头疼？晚玉近来替她赚了不少银子，她高兴还来不及呢。”
“咦？”
“这么惊讶做什么？晚玉本来就是美人窝的头牌，再者，还有李员外、赵知县、顾世杰……还有你那个沈南天夜夜来找她，她跟三娘数银子都来不及。”瑶竹淡淡道。
“夜夜都来啊……”金金略略抬眼，平静的目光往前院瞄去，“瑶竹，近来……”她有些欲言又止。
“什么？”瑶竹挑挑眉。
她目光停在前院好一会儿，才转过头来笑嘻嘻地摇了摇头，“没什么……三娘近来对你可好？”
瑶竹静静看她一眼，“她待我，不一直都是那样吗？”不冷不热，冷冷淡淡。
“这样啊……那最近可有新人进了美人窝？”
瑶竹目光诧异，“你知道？”
她微叹了口气，低下头喃喃着什么。
“喂……”瑶竹掀了掀唇，瞧她抬眼朝他看来，抿着唇道：“沈南天待你可好？”
“挺好啊。”有吃有住……还给她新衣裳呢！
“那，他来找晚玉，你不难过？”
她眨眨眼，其实很想反问她要难过什么？但见瑶竹一脸同情，她决定配合一下，“唔，还好还好。”
“是吗？”瑶竹又再露出若有所思的眼神，她看得心底一跳，连忙拍拍他的肩，道：“我得走了，别告诉三娘我来过。”
瑶竹眼底涌现失落。
她摸摸鼻，极快爬下屋顶，又抬头望着瑶竹在逆光中线条格外分明的那张美人脸，挥挥手，“我下次再来看你，下次我……”
“下次什么？”
她微微一笑，“下次，再告诉你。”
依稀感觉有冷风从露出棉花的破袄里灌进肌肤，明明是沁人的凉，她却不觉得冷，直到天色越来越黑，才惊觉自己在大街上已闲晃了多时。
肚皮“咕咕”叫了两声，金金深吸口气，闻到冷风里带着一股香甜的馒头味。
心里有什么突然热了一下，胸口的压抑随即消散不少，还是馒头最好啊……她笑眯眯地四下张望，果然见到不远处有个卖馒头的小摊，忍不住快步跑过去，和店主“叽里咕噜”一阵，转身时抱着满满两袋馒头边啃边走，慢慢往城北而去。
街道这头，一顶软轿正缓缓经过，轿窗处，白皙修长的手指微微掀开轿帘一角，里头的人隐在帘后，令人看不真切。
直到冷风起时，那手指才收了回去，轿帘被风吹得动了动，黑色的一截衣袖，在帘下一晃而过。
好冷啊！
肚子咕噜噜的，一直叫一直叫……
好想吃点什么！
金金望着自己空空的缩小掌心，疑惑地皱起眉……奇怪，刚才明明买了馒头的啊，为什么没有了？
“嘿嘿，小乞丐，想吃东西吗？”
前头雾蒙蒙的，依稀有抹人影在朝她招手，她看不清那人的脸，只听见那带笑的声音低低道：“来来来，你过来些，我手里的馒头给你吃好不好？”
馒头？
她的眼睛亮了亮，肚皮配合地又“咕噜噜”响了几声，仿佛在催促她加快脚步，她小小的花脸上露出欣喜，欢快朝前跑去。
肚内空虚，她小小的胸膛跑得有些气喘吁吁，然而那人手心里白白的馒头却越来越清晰，她脚下一步没停，小手一直朝前，眼看就要抓到馒头了……
“哼，一个臭乞丐也想吃本大爷的馒头？”
先前友善的声音突然变得恶狠狠，那只托住馒头的大手瞬间不见，她疑惑地抬起头，还未曾看清那人的脸，双目便火辣辣一痛，她忍不住惨叫一声，小小的身子往后一仰，摔在地上左右翻滚起来。
隐约中，似有筷子落地的声音，随后，有人狠声道：“呸！瞎了你的狗眼，连本大爷的馒头都敢抢？这次只戳瞎你的眼睛，算是便宜你了！”
周围隐约响起一阵附和的讽笑。
那声音后来还说了什么，她听不清了，只觉一双眼睛又痛又辣，眼珠都像要爆出来了，好痛！
好痛好痛！
痛得好像要死掉了！
谁来救救她？
谁来救救她……
为什么没有人来救她呢？周围明明有那么多那么多人的声音啊！
就因为她是乞丐，所以任她瞎掉也可以吗……
心里又酸又涩，眼睛痛得像是火烧，她试着眨眨眼，却发现根本睁不开肿肿的眼皮……恐惧在心里生根发芽，迅速成长为黑色的高大怪兽，一点点啃噬掉她内心的希望。
她会瞎掉，她会瞎掉……吧？
以后，就要当个瞎子讨同情，做个名符其实的乞丐了？！
她不甘心，真的好不甘心啊！
酸酸的水珠从肿痛的眼皮里浸出来，眼珠辣得发烫，她惊慌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使不出半点力，只得颓然又倒了下去。
恍然间觉得一点柔软的冰凉悠悠落在了颊面，霎时奇异抹平了心中的恐惧，周遭的世界随之寂静下来，眼睛顿时就不痛了。
她微微动了动，眼睛依旧睁不开，却能感觉那冰凉的东西不断落下。
原来，是下雪了啊……难怪这么安静。
疼痛消失，她松了口气，听见远处似有人在唱着什么，歌词循着微风断断续续传来，教她唇角的笑痕再难维持：“……富贵荣华，‘五鼠’为先；浮绘权倾，‘五鼠’当道；一朝驷马，客令京华……”
这，这是！
她心底一跳，冷汗顿时冒上颊面，慌乱中四下找寻着什么，眼睛一下就睁了开来。
入目是一片缓缓落下的雪花，她眨眼抖落那沾在眼睫的冰凉，听见不远处有孩子嬉笑打闹的声音……微微偏过头，对上了凌乱供桌后那樽断臂佛像的眼。
原来，刚刚是做梦了呐。
自己先前不知不觉的，竟是到这破庙里来睡觉了？！
摇摇头，多此一举地往怀里摸了摸，那两袋馒头果然已不知去向，她叹了口气……今天估计是看不到打架了。
转眸再看看屋顶上头四处开着的大洞，唇角翘了翘，她翻身潇洒地爬了起来，甩甩头，决定忘掉刚才的噩梦，抬步往外走去。
庙外的小院隐约有火光跳动，孩子们正清晰唱着先前在梦里让她胆战心惊的歌谣。
唱得真开心啊……她深吸口气，大步跨了出去。
而后，怔怔呆住。
初冬的傍晚，干冷干冷的，雪下得极小，一落下便被熊熊燃烧的火堆吞没进去。孩子们吃着馒头围着火堆欢快跳着舞，不会跳的也笑嘻嘻席地而坐，挤成一堆围在一个人影身边，和着那人温润的声音唱着童谣。
“一朝驷马，客令京华……哈哈哈……”那人温润的声音即使是混在一堆笑声里也极易分辨，他缓缓停了声，抬手温和地摸摸身边孩子的头，微微一抬眸，朝门边呆愣的金金笑了，“你醒了？”
他清俊的脸容被橘黄火光映照得异常美艳，五官精致明媚如画，一双眼睛更是漆黑漆黑，偶尔有火花划过，便顿时灿若流星。
“饿了吧？过来一起吃馒头。”
那带笑的温润声音暖得发柔，比飘落的雪花还要轻盈，一点一滴渗进她心底，汇成再难消除的暖流。她眨眨眼，感觉心脏某个地方热得发慌，轻咳了几下，她细声道：“……沈爷，这些馒头是我买的呐。”
“嗯，所以？”沈南天微笑地望着她。
她唇畔扬起笑，缓步朝着人堆走去，抱起挤在他身边的一个小孩，笑眯眯地坐下去，“所以记得要把银子算给我，还有……”转眸再望向围着火堆快乐舞蹈的乞丐小头头，大声道：“大牛，你们欠我一次表演呐！”
“知道啦！”那叫大牛的小头头好商量地朝她挥挥手，将手里剩下的半个馒头一口吞下。
“……这么能吃啊。”她喃喃道。
“金金。”身边有人轻唤。
“嗯？”她下意识转眸望去。
那双漆黑的眼睛里仿若有春水流淌，微笑看她一阵，才道：“夜凉，该回家了。”
她表情怪异地摸了摸胸口，沉默许久，才微哑了声音低道：“沈爷，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南方说，你今日没去账房。”
“咦？”不在账房，她也有很多地方可以去啊……她静静地看他一眼，才道：“那你是……”是专程出来找她的吗？眼眶微微发涩，她下意识地摸了摸长长的刘海，似自语般又道：“我记得先前来这破庙的时候，大牛他们全都在外面讨饭。”那时这里根本一个人也没有，他到底找了她多久？
“是啊，天冷，外面人一少，大牛他们就讨不到多少东西了。正巧你怀里抱着两袋馒头在内堂睡着了，我想着凉了也是可惜，倒不如就送给他们……金金，你可是在怪我分了你的馒头？”
“几个馒头而已，沈爷只要记得还我馒头钱就行。”她朝他大方笑笑，顿了顿，摸着怀里小孩的头发，道：“沈爷，刚才他们唱的童谣，是你教的？”
“啊……不是，我只是听他们唱了，才想起在京城时也有小孩在街头唱过，就随口跟着他们唸了几句。怎么，你喜欢？”
“喜欢？”她干笑两声，“沈爷，这里是目鱼城呐。”唱京城的歌干吗？
“嗯，不过目鱼城距离京城却连一天的路程都不到。”他微笑接道。
怀里的小孩似听懂了他们的谈话，张口又唱起了童谣，金金一把捂住她的嘴，笑道：“京城里难道就没有别的歌了吗？”
“这个啊……其实我更好奇，为什么京城里会有这样的童谣？金金你道，这‘五鼠’歌谣，怎么会跑到目鱼城来？”
她面露诧异地看他一眼，“我怎么知道……沈爷你不也说目鱼城离京城很近？那边的歌谣会传过来也很正常嘛。”
他目光略移，落至她长长的刘海，微笑道：“嗯，你说得也对。”抬手又摸摸她的发，柔声道：“这雪虽然不大，但在风雪中久留对身子总归不太好……我们回家吧。”
那个“家”字让他第二次唸出，又暖又温的，听进她耳中，顿时滋生出一种异样的悸颤。深吸口气，她又揉了胸口一会儿，轻轻放开怀里的小孩，站起身点点头道：“走吧，咱们回……沈园。”
沈南天浅浅一笑，摸了摸那年幼孩子的头，一一跟其他的孩子道别后，站起身与她并肩往外走去。
巷外停着一顶很眼熟的软轿，金金眨了眨眼，十分主动地上前替他掀开轿帘，“沈爷您请。”
“呵呵，金金，你这是想让我也为你掀轿帘吗？”
她愣了愣，望着他一脸的微笑，沉默一阵，无奈地作揖道：“那就多谢沈爷了。”叹口气，自动钻进轿去。
“其实你对我，不需要这么客气的，金……金。”沈南天低垂下复杂的眸，唇畔勾起若有似无的笑，一块进了轿子。
雪渐渐停住，隐隐约约的霜色将目鱼城笼上一层清光，夜色渐浓，街上行人无几，显得很是冷清寂静。
软轿路过一处巷口时，金金正倚在轿窗边，双目一直朝外，直至有冷风起了，才轻眨了两下，叹气缩回了目光。
顺手将轿帘仔细地拉了拉，拉了半天，轿内也还是一片沉寂，她无奈地轻咳一声，闲谈般对着身旁的人道：“沈爷，好一阵子没见素衣了呢。”
“嗯，临周城的商铺每年会定期盘查一次，我派他去了。”
“临周城啊……沈爷，你家的商铺可真多。”
含笑的目光看向她，“只不过是沈家上几代传下来的罢了。”
“可沈家的商号在全国各处都能见着呢……”金金感叹，“这么多的商号，沈爷你一个人扛，不累吗？”
沈南天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温声道：“祖上传下的东西再多，也总是要有人接的。”
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也对，小爷还小，沈爷自然是要多劳心些。嘿嘿，不过沈爷，你可真厉害呢！要是我，这么多铺子，还不知道要怎么顾呢。”
“……金金说这话，是想学着做生意？”沈南天微笑对上她打量的目光。
“不不不！”她别开视线，不太自然地笑道：“我只是在想……”
“想什么？”他笑问。
窗外一阵冷风轻将轿帘吹起，她目光顺势落往轿外，直勾勾望着外头良久，才轻声道：“沈爷，沈记商号遍布全国，所卖货物必是有专人负责运送的吧？”
“嗯。”
“那么……”她似在叹息，许久才转过头来，眼儿发亮，“运送途中，可曾遇上过山贼呢？”
“山贼？金金，你想得可真多。”沈南天失笑。
“有没有呢？”她执着追问。
他望着她认真的眼神，温笑道：“金金，这目鱼城四周，可一座山也没有呐。”既无山，又哪儿来的贼？
她闻言，垂下小脸，“是啊，目鱼城紧邻京城，总是要太平些的。但，目鱼城之外呢？沈爷，实不相瞒，这半年来，我见来美人窝光顾的客人里头，时常混着几个山贼呢。”
沈南天扬眉，“金金怎知哪些人是山贼？”
她歪头眨眨眼，一脸理所当然的笑，“沈爷，我啊，从小就居无定所，四海为家也算是常事了。但比起露宿荒野，我却一向最怕三餐不济，讨饭的日子虽然很难捱，但人活一世，能填饱肚子才最实际不是？可要想三餐有着落，这眼力就必然得要好，记性也得要长长，这样才能知道从哪些人那儿能讨着吃的，久而久之，我看人的眼光自然比普通人要强些。”
沈南天眯起垂下的眸，“……你之前遇过山贼？”
她无所谓地耸耸肩，“沈爷，我之前是个小乞丐呐，走南闯北，什么人没见过？”想了想，又道：“不过说到这个嘛，沈爷，我记得讨饭时是一路往北，最后才来到这目鱼城，但中途，好像经过了临周城呢。”
他徐徐抬起乌眸，声音悦耳得就像山间流淌的清泉，十分好听：“哦，是吗？如此……金金觉得那边风光如何？”
“比之目鱼城当然是不够繁华了，不过一路走来倒觉得山间小道颇多，风景也秀丽得很……沈爷，你猜，素衣若是回来，他会不会为了贪看风景而改走小道？”她抬起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呵呵，这么明显的暗示呐……金金，我该奖赏你吗？”沈南天扬起嘴角，缓缓与她目光相对。
这暗示，真算明显了。临周城外聚着山贼早已是公开的秘密，但……明明前几日赵知县才有意无意地暗示，那帮山贼近半年来，有潜入目鱼城的迹象，可为何……
他微微眯眼，又再望向她被长长刘海遮住的心事的半张小脸，连赵知县也才得知的消息，金金为何像是早就已知道？如此，她果真就是那个人了？
“沈爷既然要赏，我也只好接受了。”金金似未察觉他的心思，笑眯眯道：“那就多谢沈爷的五十两赏银了！”
他回神，失笑地摇摇头，忍不住抬手揉揉她头上的大帽，叹道：“你呀……”
那声低叹近乎亲昵，她听得心头一颤，眨眨眼，这才发觉窄轿内他一直紧贴自己手臂而坐，那热气隔了衣袖传来，熏得她一阵轻咳。
“可是着凉了？”他关心问。
她红了脸，摇摇头，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沈爷，你说素衣会不会突然回来？”
沈南天看她一眼，讶道：“你怎么会这么问？”
“没什么？”她翘着嘴角，笑眯眯的，“我只是突然有点好奇罢了。”松语文学免费小说阅读_www.16sy.com
“哎哎，听说没有？沈南天在美人窝买回去的那个龟奴……原来是个大美人啊！”
“你才知道？这事儿在城里早就传遍了！”
“就是！据说啊，那龟奴不仅长得国色天香，嘿嘿嘿……在房里的时候，那也是……嘿嘿嘿嘿……”
“啐，有钱人就是好命……”
响午过后，小吃街的生意清清淡淡，即使是平日里生意最红火的露天面摊，此刻也只坐了三两个做完苦工后，吃着面条无聊八卦的黝黑大汉，他们不时低头瞧瞧自己的一身补丁破衣，吃着面摇头叹气。
不远处的肮脏墙角始终懒洋洋斜靠着一名脏兮兮的小乞丐，长长刘海后头的一双大眼直勾勾盯着那些大汉半晌，才愣愣抬起手往脏脸上摸了摸，喃喃道：“国色天香？我倒是很想啊……”
摇摇头，她慢吞吞地往怀里掏出了小小的歪脖葫芦，抬头看了会儿蓝天，才仰头豪迈灌下一大口里头的烈酒。
四周不时有“嗡嗡”的苍蝇在飞来绕去，她忍不住掀掀头上脏兮兮的大帽，再挠挠额间长长的刘海，嘴角抽搐，“搞什么啊！我要的是美貌是美貌！可不是苍蝇！”
抬眸见对面的大汉们仍只是在吃面感慨，她沉吟一会儿，终是受不了地将歪脖葫芦藏进怀内，拍拍屁股潇洒地爬起来，迈开大步朝着繁华的南城而去。
一路上，除了依旧热烈烧燃的谣言之火，城里似乎也还是老样子。然而途经沈家米行时，她瞪大眼“咦”了一声，顿时目瞪口呆了。
难怪，难怪啊！
难怪沈南天可以成为这目鱼城内最大的财主！别家米行卖米不过是论斤卖，他家的却是论车卖啊！
目光崇拜地打量了那装载得满满的马车一阵，她叹息着摇摇头，迈步又继续朝前了。
南城越走越近，街面却越显得冷清，步至金碧辉煌的某个巷口时，除了挂得高高的“温情巷”三个字依然华丽招摇外，就只有北风呼啦啦吹过……嗯嗯，果然这条街只有在入夜后才会热闹呐。
她心满意足地在人烟稀少的街上游荡，直至看到美人窝华贵的大门后，脚步才微微顿住，笑眯眯地抬起头，细细看了那扁额一阵，她将脚跟转了方向，朝着后门而去。
单薄的一扇木门依旧弱不禁风地嵌在朱色红墙之间，她懒洋洋地伸手推了推，那门立即“吱呀”一声，照旧是轻轻地开了，这样熟悉的亲切感令她大眼不由得一弯，笑眯眯地走进门去。
整个后院冷清清的，连个鬼影都没有……
想必众家美人都还在午睡，她抬眼看了看以前常爬的高高屋顶，想了一会儿，却是朝着前院走去。
然而才举步，一块石子顿时从天而降。
“哎哟！”她龇牙，摸摸被砸中的头顶，怒目四扫，却没见着半人影……
“难道是乌鸦？”
她皱了皱眉，确定四下无人了才继续举步，不料第二块石子立即又袭向脑门。
“哎哟，是谁在找死！”她刹那面目狰狞，揉着脑袋缩到树下恶狠狠地四处打量。
“哼……”冷冷的声音循着北风飘来。
她深吸口气，狰狞之色尽褪，换上诌媚的笑，立即抬头朝高高的屋顶望去……
那坐在华艳琉璃瓦上，虽背着光却更显俏生生的少年身影，眼熟得让她……让她右眼直跳啊。
“呵、呵呵呵……是瑶竹啊，这么久不见，你真是越来越漂亮……”她手脚并用地利落爬上屋顶，却在见到对方一身华丽的牡丹长袍后，倏然闭嘴，讪讪笑了两声，苦着脸在他身旁坐下了。
“你……”瑶竹冷然凝视她一阵，转过头漫不经心地将手里的小石子一颗一颗抛着扔出去，“你还回来做什么？”
“……我回来扫地。”她无力低叹，原来，他手里竟藏了这么多石头……幸好她刚才反应够快。
瑶竹若有所思地看她一眼，突然俯身过去用力抓住她毫无防备的手臂，空出的一只手径直摘下她大帽，再掀起她长长的刘海……
“你哪里国色天香了？”他恼声道。
“……我也很想知道啊。”她哀叹。
瑶竹缓缓放开她，沉默一阵，才低声道：“这些天……沈南天每晚都来。”
“啥？”她嘴成蛋型。
“把你那种眼神给我收回去！”瑶竹恶狠狠瞪她一眼，“他找的不是我，是晚玉！”
“哦……”她松了口气，拍拍胸口，“我就说，你什么时候想通了？”
“怎么？你关心我？”瑶竹的唇角隐约有点上扬。
“我是怕那些员外爷为你打架……三娘会头疼的。”金金微笑道。
“三娘怎么会头疼？晚玉近来替她赚了不少银子，她高兴还来不及呢。”
“咦？”
“这么惊讶做什么？晚玉本来就是美人窝的头牌，再者，还有李员外、赵知县、顾世杰……还有你那个沈南天夜夜来找她，她跟三娘数银子都来不及。”瑶竹淡淡道。
“夜夜都来啊……”金金略略抬眼，平静的目光往前院瞄去，“瑶竹，近来……”她有些欲言又止。
“什么？”瑶竹挑挑眉。
她目光停在前院好一会儿，才转过头来笑嘻嘻地摇了摇头，“没什么……三娘近来对你可好？”
瑶竹静静看她一眼，“她待我，不一直都是那样吗？”不冷不热，冷冷淡淡。
“这样啊……那最近可有新人进了美人窝？”
瑶竹目光诧异，“你知道？”
她微叹了口气，低下头喃喃着什么。
“喂……”瑶竹掀了掀唇，瞧她抬眼朝他看来，抿着唇道：“沈南天待你可好？”
“挺好啊。”有吃有住……还给她新衣裳呢！
“那，他来找晚玉，你不难过？”
她眨眨眼，其实很想反问她要难过什么？但见瑶竹一脸同情，她决定配合一下，“唔，还好还好。”
“是吗？”瑶竹又再露出若有所思的眼神，她看得心底一跳，连忙拍拍他的肩，道：“我得走了，别告诉三娘我来过。”
瑶竹眼底涌现失落。
她摸摸鼻，极快爬下屋顶，又抬头望着瑶竹在逆光中线条格外分明的那张美人脸，挥挥手，“我下次再来看你，下次我……”
“下次什么？”
她微微一笑，“下次，再告诉你。”
依稀感觉有冷风从露出棉花的破袄里灌进肌肤，明明是沁人的凉，她却不觉得冷，直到天色越来越黑，才惊觉自己在大街上已闲晃了多时。
肚皮“咕咕”叫了两声，金金深吸口气，闻到冷风里带着一股香甜的馒头味。
心里有什么突然热了一下，胸口的压抑随即消散不少，还是馒头最好啊……她笑眯眯地四下张望，果然见到不远处有个卖馒头的小摊，忍不住快步跑过去，和店主“叽里咕噜”一阵，转身时抱着满满两袋馒头边啃边走，慢慢往城北而去。
街道这头，一顶软轿正缓缓经过，轿窗处，白皙修长的手指微微掀开轿帘一角，里头的人隐在帘后，令人看不真切。
直到冷风起时，那手指才收了回去，轿帘被风吹得动了动，黑色的一截衣袖，在帘下一晃而过。
好冷啊！
肚子咕噜噜的，一直叫一直叫……
好想吃点什么！
金金望着自己空空的缩小掌心，疑惑地皱起眉……奇怪，刚才明明买了馒头的啊，为什么没有了？
“嘿嘿，小乞丐，想吃东西吗？”
前头雾蒙蒙的，依稀有抹人影在朝她招手，她看不清那人的脸，只听见那带笑的声音低低道：“来来来，你过来些，我手里的馒头给你吃好不好？”
馒头？
她的眼睛亮了亮，肚皮配合地又“咕噜噜”响了几声，仿佛在催促她加快脚步，她小小的花脸上露出欣喜，欢快朝前跑去。
肚内空虚，她小小的胸膛跑得有些气喘吁吁，然而那人手心里白白的馒头却越来越清晰，她脚下一步没停，小手一直朝前，眼看就要抓到馒头了……
“哼，一个臭乞丐也想吃本大爷的馒头？”
先前友善的声音突然变得恶狠狠，那只托住馒头的大手瞬间不见，她疑惑地抬起头，还未曾看清那人的脸，双目便火辣辣一痛，她忍不住惨叫一声，小小的身子往后一仰，摔在地上左右翻滚起来。
隐约中，似有筷子落地的声音，随后，有人狠声道：“呸！瞎了你的狗眼，连本大爷的馒头都敢抢？这次只戳瞎你的眼睛，算是便宜你了！”
周围隐约响起一阵附和的讽笑。
那声音后来还说了什么，她听不清了，只觉一双眼睛又痛又辣，眼珠都像要爆出来了，好痛！
好痛好痛！
痛得好像要死掉了！
谁来救救她？
谁来救救她……
为什么没有人来救她呢？周围明明有那么多那么多人的声音啊！
就因为她是乞丐，所以任她瞎掉也可以吗……
心里又酸又涩，眼睛痛得像是火烧，她试着眨眨眼，却发现根本睁不开肿肿的眼皮……恐惧在心里生根发芽，迅速成长为黑色的高大怪兽，一点点啃噬掉她内心的希望。
她会瞎掉，她会瞎掉……吧？
以后，就要当个瞎子讨同情，做个名符其实的乞丐了？！
她不甘心，真的好不甘心啊！
酸酸的水珠从肿痛的眼皮里浸出来，眼珠辣得发烫，她惊慌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使不出半点力，只得颓然又倒了下去。
恍然间觉得一点柔软的冰凉悠悠落在了颊面，霎时奇异抹平了心中的恐惧，周遭的世界随之寂静下来，眼睛顿时就不痛了。
她微微动了动，眼睛依旧睁不开，却能感觉那冰凉的东西不断落下。
原来，是下雪了啊……难怪这么安静。
疼痛消失，她松了口气，听见远处似有人在唱着什么，歌词循着微风断断续续传来，教她唇角的笑痕再难维持：“……富贵荣华，‘五鼠’为先；浮绘权倾，‘五鼠’当道；一朝驷马，客令京华……”
这，这是！
她心底一跳，冷汗顿时冒上颊面，慌乱中四下找寻着什么，眼睛一下就睁了开来。
入目是一片缓缓落下的雪花，她眨眼抖落那沾在眼睫的冰凉，听见不远处有孩子嬉笑打闹的声音……微微偏过头，对上了凌乱供桌后那樽断臂佛像的眼。
原来，刚刚是做梦了呐。
自己先前不知不觉的，竟是到这破庙里来睡觉了？！
摇摇头，多此一举地往怀里摸了摸，那两袋馒头果然已不知去向，她叹了口气……今天估计是看不到打架了。
转眸再看看屋顶上头四处开着的大洞，唇角翘了翘，她翻身潇洒地爬了起来，甩甩头，决定忘掉刚才的噩梦，抬步往外走去。
庙外的小院隐约有火光跳动，孩子们正清晰唱着先前在梦里让她胆战心惊的歌谣。
唱得真开心啊……她深吸口气，大步跨了出去。
而后，怔怔呆住。
初冬的傍晚，干冷干冷的，雪下得极小，一落下便被熊熊燃烧的火堆吞没进去。孩子们吃着馒头围着火堆欢快跳着舞，不会跳的也笑嘻嘻席地而坐，挤成一堆围在一个人影身边，和着那人温润的声音唱着童谣。
“一朝驷马，客令京华……哈哈哈……”那人温润的声音即使是混在一堆笑声里也极易分辨，他缓缓停了声，抬手温和地摸摸身边孩子的头，微微一抬眸，朝门边呆愣的金金笑了，“你醒了？”
他清俊的脸容被橘黄火光映照得异常美艳，五官精致明媚如画，一双眼睛更是漆黑漆黑，偶尔有火花划过，便顿时灿若流星。
“饿了吧？过来一起吃馒头。”
那带笑的温润声音暖得发柔，比飘落的雪花还要轻盈，一点一滴渗进她心底，汇成再难消除的暖流。她眨眨眼，感觉心脏某个地方热得发慌，轻咳了几下，她细声道：“……沈爷，这些馒头是我买的呐。”
“嗯，所以？”沈南天微笑地望着她。
她唇畔扬起笑，缓步朝着人堆走去，抱起挤在他身边的一个小孩，笑眯眯地坐下去，“所以记得要把银子算给我，还有……”转眸再望向围着火堆快乐舞蹈的乞丐小头头，大声道：“大牛，你们欠我一次表演呐！”
“知道啦！”那叫大牛的小头头好商量地朝她挥挥手，将手里剩下的半个馒头一口吞下。
“……这么能吃啊。”她喃喃道。
“金金。”身边有人轻唤。
“嗯？”她下意识转眸望去。
那双漆黑的眼睛里仿若有春水流淌，微笑看她一阵，才道：“夜凉，该回家了。”
她表情怪异地摸了摸胸口，沉默许久，才微哑了声音低道：“沈爷，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南方说，你今日没去账房。”
“咦？”不在账房，她也有很多地方可以去啊……她静静地看他一眼，才道：“那你是……”是专程出来找她的吗？眼眶微微发涩，她下意识地摸了摸长长的刘海，似自语般又道：“我记得先前来这破庙的时候，大牛他们全都在外面讨饭。”那时这里根本一个人也没有，他到底找了她多久？
“是啊，天冷，外面人一少，大牛他们就讨不到多少东西了。正巧你怀里抱着两袋馒头在内堂睡着了，我想着凉了也是可惜，倒不如就送给他们……金金，你可是在怪我分了你的馒头？”
“几个馒头而已，沈爷只要记得还我馒头钱就行。”她朝他大方笑笑，顿了顿，摸着怀里小孩的头发，道：“沈爷，刚才他们唱的童谣，是你教的？”
“啊……不是，我只是听他们唱了，才想起在京城时也有小孩在街头唱过，就随口跟着他们唸了几句。怎么，你喜欢？”
“喜欢？”她干笑两声，“沈爷，这里是目鱼城呐。”唱京城的歌干吗？
“嗯，不过目鱼城距离京城却连一天的路程都不到。”他微笑接道。
怀里的小孩似听懂了他们的谈话，张口又唱起了童谣，金金一把捂住她的嘴，笑道：“京城里难道就没有别的歌了吗？”
“这个啊……其实我更好奇，为什么京城里会有这样的童谣？金金你道，这‘五鼠’歌谣，怎么会跑到目鱼城来？”
她面露诧异地看他一眼，“我怎么知道……沈爷你不也说目鱼城离京城很近？那边的歌谣会传过来也很正常嘛。”
他目光略移，落至她长长的刘海，微笑道：“嗯，你说得也对。”抬手又摸摸她的发，柔声道：“这雪虽然不大，但在风雪中久留对身子总归不太好……我们回家吧。”
那个“家”字让他第二次唸出，又暖又温的，听进她耳中，顿时滋生出一种异样的悸颤。深吸口气，她又揉了胸口一会儿，轻轻放开怀里的小孩，站起身点点头道：“走吧，咱们回……沈园。”
沈南天浅浅一笑，摸了摸那年幼孩子的头，一一跟其他的孩子道别后，站起身与她并肩往外走去。
巷外停着一顶很眼熟的软轿，金金眨了眨眼，十分主动地上前替他掀开轿帘，“沈爷您请。”
“呵呵，金金，你这是想让我也为你掀轿帘吗？”
她愣了愣，望着他一脸的微笑，沉默一阵，无奈地作揖道：“那就多谢沈爷了。”叹口气，自动钻进轿去。
“其实你对我，不需要这么客气的，金……金。”沈南天低垂下复杂的眸，唇畔勾起若有似无的笑，一块进了轿子。
雪渐渐停住，隐隐约约的霜色将目鱼城笼上一层清光，夜色渐浓，街上行人无几，显得很是冷清寂静。
软轿路过一处巷口时，金金正倚在轿窗边，双目一直朝外，直至有冷风起了，才轻眨了两下，叹气缩回了目光。
顺手将轿帘仔细地拉了拉，拉了半天，轿内也还是一片沉寂，她无奈地轻咳一声，闲谈般对着身旁的人道：“沈爷，好一阵子没见素衣了呢。”
“嗯，临周城的商铺每年会定期盘查一次，我派他去了。”
“临周城啊……沈爷，你家的商铺可真多。”
含笑的目光看向她，“只不过是沈家上几代传下来的罢了。”
“可沈家的商号在全国各处都能见着呢……”金金感叹，“这么多的商号，沈爷你一个人扛，不累吗？”
沈南天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温声道：“祖上传下的东西再多，也总是要有人接的。”
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也对，小爷还小，沈爷自然是要多劳心些。嘿嘿，不过沈爷，你可真厉害呢！要是我，这么多铺子，还不知道要怎么顾呢。”
“……金金说这话，是想学着做生意？”沈南天微笑对上她打量的目光。
“不不不！”她别开视线，不太自然地笑道：“我只是在想……”
“想什么？”他笑问。
窗外一阵冷风轻将轿帘吹起，她目光顺势落往轿外，直勾勾望着外头良久，才轻声道：“沈爷，沈记商号遍布全国，所卖货物必是有专人负责运送的吧？”
“嗯。”
“那么……”她似在叹息，许久才转过头来，眼儿发亮，“运送途中，可曾遇上过山贼呢？”
“山贼？金金，你想得可真多。”沈南天失笑。
“有没有呢？”她执着追问。
他望着她认真的眼神，温笑道：“金金，这目鱼城四周，可一座山也没有呐。”既无山，又哪儿来的贼？
她闻言，垂下小脸，“是啊，目鱼城紧邻京城，总是要太平些的。但，目鱼城之外呢？沈爷，实不相瞒，这半年来，我见来美人窝光顾的客人里头，时常混着几个山贼呢。”
沈南天扬眉，“金金怎知哪些人是山贼？”
她歪头眨眨眼，一脸理所当然的笑，“沈爷，我啊，从小就居无定所，四海为家也算是常事了。但比起露宿荒野，我却一向最怕三餐不济，讨饭的日子虽然很难捱，但人活一世，能填饱肚子才最实际不是？可要想三餐有着落，这眼力就必然得要好，记性也得要长长，这样才能知道从哪些人那儿能讨着吃的，久而久之，我看人的眼光自然比普通人要强些。”
沈南天眯起垂下的眸，“……你之前遇过山贼？”
她无所谓地耸耸肩，“沈爷，我之前是个小乞丐呐，走南闯北，什么人没见过？”想了想，又道：“不过说到这个嘛，沈爷，我记得讨饭时是一路往北，最后才来到这目鱼城，但中途，好像经过了临周城呢。”
他徐徐抬起乌眸，声音悦耳得就像山间流淌的清泉，十分好听：“哦，是吗？如此……金金觉得那边风光如何？”
“比之目鱼城当然是不够繁华了，不过一路走来倒觉得山间小道颇多，风景也秀丽得很……沈爷，你猜，素衣若是回来，他会不会为了贪看风景而改走小道？”她抬起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呵呵，这么明显的暗示呐……金金，我该奖赏你吗？”沈南天扬起嘴角，缓缓与她目光相对。
这暗示，真算明显了。临周城外聚着山贼早已是公开的秘密，但……明明前几日赵知县才有意无意地暗示，那帮山贼近半年来，有潜入目鱼城的迹象，可为何……
他微微眯眼，又再望向她被长长刘海遮住的心事的半张小脸，连赵知县也才得知的消息，金金为何像是早就已知道？如此，她果真就是那个人了？
“沈爷既然要赏，我也只好接受了。”金金似未察觉他的心思，笑眯眯道：“那就多谢沈爷的五十两赏银了！”
他回神，失笑地摇摇头，忍不住抬手揉揉她头上的大帽，叹道：“你呀……”
那声低叹近乎亲昵，她听得心头一颤，眨眨眼，这才发觉窄轿内他一直紧贴自己手臂而坐，那热气隔了衣袖传来，熏得她一阵轻咳。
“可是着凉了？”他关心问。
她红了脸，摇摇头，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沈爷，你说素衣会不会突然回来？”
沈南天看她一眼，讶道：“你怎么会这么问？”
“没什么？”她翘着嘴角，笑眯眯的，“我只是突然有点好奇罢了。”松语文学免费小说阅读_www.16sy.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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