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我和你
小可在师院附小读四年级，师院就这么大，看来她的老师早就知道了锦坤家里的变故，她从锦坤手中接过小可的手，微笑着说：“小可从来就是个好孩子，以后会更好。祝老师，好好过，多保重！”
锦坤点点头，他自己知道已经好多了，那种揪心的疼痛，发作的次数明显减少了。在同事和朋友们的安慰面前，他可以从容地说谢谢关心了。他知道他会好起来的，他不能不好，他不能任性，还有小可呢，明秀一定在看着他，看着他怎样生活，怎样照顾小可，一定是的，他务必不能让她失望，他欠她太多了，他要一点一滴弥补起来。
每天下午，他都准时去菜场，买好了菜，时间刚好去接小可。小可总是给他一脸好笑容。她牵起他的手，说：“爸，咱回家。晚上吃什么啊？”锦坤打开袋子给她看，告诉她自己打算怎样配着烧。他的厨艺已经长进不少，小可说他有几个菜的水平已经超越了妈妈，也许，她是特意安慰他的。但锦坤不知道从哪听过一句话，说做菜和艺术相通，都是讲究天份的，他自己也觉得自己进步很快。做得很好，继续努力！他在心里鼓励自己。
“爸爸，其实，我可以自己回家，你给我一把家里的钥匙就行。这样，我到家时，你就做好饭了，我们可以早点吃饭。”
“你饿么？”锦坤在一个台湾手抓饼的小摊前站定了。“要一个？”他问女儿。
“好！真香！爸，这个是健康食品吧？”小可馋涎欲滴的样子令锦坤喜悦，和自己一样，她也在痊愈，他们当然永远不会忘记明秀，可是他们有他们的新生活，必须不停朝前走。不然，能怎么样呢！
手抓饼是用一团早就发好的面，摊薄在烧热的铁板上，上面再放好调料，葱花，一个鸡蛋，还可以外加一根火腿肠，末了，撒上椒盐和胡椒面，热气和香味一阵阵扑面而来，小可满足地皱了下鼻子，朝锦坤笑了一下。饼好了，被放在一张白色纸袋中，锦坤觉得那比一次性的塑胶袋要环保。小可接过来，捧在面前，深深吸气，然后递到锦坤的鼻子底下。
“爸爸，你吃一口。”
“我不吃。”
“就一小口！”
锦坤俯身咬了一小块，真的美味，比他烧的那些寡淡的饭菜香很多。
小可做完作业时，锦坤也端上了两菜一汤，菜式简单，两个人都不喜大鱼大肉。吃完了小可主动要求为那个手抓饼洗碗。小可是长大了，在明秀离开后，她迅速长大了。有时父女之间的谈话很像是两个大人。
“爸爸，工作忙吗？”
“还那样！”
“什么叫还那样？这么模棱两可的。你要好好工作，不能误人子弟。”
“我知道。”明秀是个对工作十分认真负责的人，她对自己要求极高，她总说一个孩子考上大学不容易，特别是那些从农村来的，学费那么贵，做学生的即使不自知，做老师的也有责任教好他们。现在小可接替明秀，时时提醒他。
“小可，如果爸爸辞了工作，去开公司，你说好不好？”锦坤想了很久，还是决定要和小可商量，她是他唯一的亲人，他需要得到她的同意和肯定。
“开公司能挣很多钱？可是为什么？”小可显得平静，像个大人似地问他，“爸爸，是不是你挣的钱不够养活我们俩？”
“是的，小可。妈妈治病，我们欠了很多钱，爸爸算过了，要从现在的工资里省下钱来还债，要很多年。爸爸不想让你生活得那么苦，爸爸想让你有一个相对富足的快乐生活。不想因为妈妈的离开让你受苦。”小可沉默不语，用洗洁精洗抹布，双手都是泡沫，一遍又一遍。
“爸爸，我能做什么？”
“你有很多事要做，最重要的，你要管理好自己，学习，生活，成长，各方面，爸爸也许不再有那么多时间照顾你，一开始肯定是非常忙的，也许爸爸的生活也需要你照顾。”锦坤放慢了语速，一字一句地说。
“这没有问题，可是爸爸，我们会不会破产？”
“不会，相信爸爸一定会做好。”
“好！”
天气有些凉了，锦坤想整理一下衣橱。当然，他从没做过这样的事，每天，都是明秀看好天气预报，把适合的衣服放到他们的床头。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他们就是这样，卫生间的毛巾永远雪白喷香。而现在他知道，如果两天没洗，就会有一种抹布的臭味，令人恶心。明秀明秀明秀，她就像不停旋转的陀螺，为父女俩忙碌着。但她从不抱怨，总是笑容满面，可是现在，当锦坤和小可不说话时，家里有着异样的冷清。锦坤常常觉得寂寞，深深的寂寞，他不知道小可是不是这样，他不敢问她，一个十岁的女孩子，失去了母亲，当然，她的痛苦不会少于他。但她没有在他面前流露出来，强颜欢笑，更令他心酸。妻子走时留下了七万多的债务，他前些天找过校长，治疗费用里有一大部分是自费的，校长表示爱莫能助。妻子在的时候，因为有共同的学生，共同的话题，他觉得教书是一分不错的工作，现在，他突然觉得乏味，而且，这校园里，充斥着他与明秀的回忆，他们一家三口的幸福剪影，他想离开，让小可也换一个环境生活，他渴望全新的生活，这样，也许他们可以痊愈得快一些。
衣柜里，所有的衣服都码得整整齐齐，柜门的内侧，贴着图书馆用的书标，上面是明秀娟秀的字迹。“祝老师（夏）”“祝老师（冬）”“祝老师（毛衣）”???“小可（裙子）”“小可（外套）”，是的，明秀在家里常常叫他祝老师，她说她喜欢被人称为老师，所以认为锦坤也是如此。锦坤开玩笑说，叫我祝老师的人太多了，换个可爱的称呼？明秀叫他“竹子”，还笑着说，和你相配呢，又瘦又高。他叫她小桃子，他们叫小可小天使，把家叫作“天使之家”。
有一个柜子里放着一只大的藤箱，褐色的箱体，并不太重。锦坤从没见过它，当然，他没见过很多东西，这一只尤其陌生，打开来，吃了一惊。
里面有两套毛衣，锦坤认得，是明秀在病中织的，为了它们，不知道和她噜嗦了多少回。可是明秀说她闲着也闲着，刚刚做完血透的一两天，精神体力都会好转，她就织毛衣。锦坤从她手上抢下来，叫她去休息，她可怜巴巴地说：“锦坤，让我给孩子留点什么吧，我是个不称职的妈妈。”此后，锦坤就没再劝她，没想到她竟结成了两套，一套这个冬天正好穿，另一套大许多，像是大人穿的了。另外一个牛皮纸袋里，是两套内衣，背心加短裤，一看就是小姑娘的，色彩很浅。还有他的两件新衬衣，两件羊毛衫。一个蓝色信封是给他的。
“锦坤，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已经离开你和小可了。这个开头，有些落入俗套吧，那些离开的人，总是这样说。我多么希望我们只是暂别，如同我要独自开始一段旅程。可是，我们都知道，她是永别，她分分秒秒地逼近我们，终于，来了。
谢谢你这些年来对我的照顾，我觉得幸福，你和小可，我该知足了，我不知足的是，我多么想，和你们一起，一直到永远。
我担心有一段日子，你们会过得很难，对你，对小可都是如此。可是锦坤，相信我，那很快就会过去的，伤痛是会随着时间淡化的，你一定要信我。就像小可会长大，你们会很快有新的生活，千万要相信我，挺过去，不会太久的。小可很快就长大了，她会照顾你，陪伴你，直到永远。我只担心，因为我的缺席会影响她的成长，一个女孩子，她多么需要母亲在旁边引导她，与她并肩同行，所以锦坤，如果有合适的，心地善良的女子，让她与你一同陪伴小可的成长吧，那会对她很好。
锦坤，你是个有才华的人，你知道，我说的不只是在画画上，你在很多方面都有天分，我相信，你人生的盛宴倘未开场，而我是注定要缺席了。我会在天堂注视你，祝福你。所以，一定要带着小可好好生活，一定。”
落款是一只画成笑脸的小桃子。锦坤的泪汩汩涌上来，他下意识地把拳头塞进自己的嘴巴，使得呜咽不那么大声。
“爸爸！”锦坤泪流满面地转过身来，“是妈妈的信，小可。妈妈从天堂给我们写来了信。”小可慢慢地走过来，从锦坤手中接过信纸，缓慢地看了起来。锦坤站在她身后，又看了一遍。
师院这学期安排给他的课程也很轻松，他知道是为了照顾他倘未痊愈的身心。他开一门公选修课，是西方美术史，选修的人很多，但那是讲了多年的课，锦坤并不觉得有压力。梅朵也选修了它，但锦坤并不知道。
梅朵有好几次都想来看看祝老师和小可，她在大一时，祝锦坤是她的中国画老师，那时的他，站在讲台上，如临风玉树，神采飞扬，不知道有多少年轻女孩子为他心折，她们是因此才看到他后面的明秀，还有小可，他们常常在校园里散步，粉嘟嘟的小女孩一手拉着爸爸，一手拉着妈妈，两个大人稍一提劲，女孩子把双脚一缩，就吊在他们中间，被拎着走一段路，老远了，还传来她银铃般的笑声。
选修西方美术史的人很多，梅朵每次都来得很早，坐第一排，面对着祝老师此刻面无表情的脸，只能想象他昔日的风采。忽然之间，同情心发作，下了课，鼓足勇气在门口等着他。
“祝老师！”
“呃，有什么听不懂的吗？”锦坤只觉得女孩子面熟得很。
“我读本科时，您教过我中国画。”梅朵看着他茫茫然的样子，忍不住提醒他。
“哦。你读研究生了。”他边说边往外走。梅朵只得随上去。
“小可，她好么？”
“她很好，谢谢！可是你认识她？”锦坤并不意外，校园里很多学生认识小可，曾几何时，他和明秀的学生都爱小可，都来抱过她，带她玩，把她当作最可爱的小妹妹。他有些记不清，眼前的姑娘，也许是他们中的一个吧。她还很年轻，浅麦色的皮肤，眉目漆黑，看上去性情爽直，利落的短发，黑色毛衣，石磨蓝的工装裤，她很像个学美术的女孩子。
“我可以去看看她么？祝老师。”梅朵说。
“当然。我现在去接她，半小时后我们到家，你认识我们的家？”
“好的，到时见。”梅朵高兴地答应着。她想见见小可，偶而她和已经工作的本科同学聊起时，他们常常问她，祝老师和小可的情况。她总是猜测着说，总是还好吧。他们说她都不像那个热情的梅朵了。
梅朵去外面兜了一圈，她本来想买个礼物给小可，但一时也想不到买什么好，只得买了几样水果。赶过去时，正好碰上在开门的父女俩。
“小可？祝老师，这真的是小可么，她长得那么大了。”锦坤闻讯转过头来，是那个叫梅朵的女孩子，提着满手的东西，笑意吟吟地看着小可。
“小可，这是梅朵姐姐。”他把她让进门来。小可看了梅朵一眼，目光略带冷漠，“梅朵姐姐。”她礼貌地叫她。
“小可，我是你妈妈的学生，我在师院读研究生。”梅朵是故意的，她觉得小姑娘对她有轻微敌意。果然，听说是妈妈的学生，她马上放松了。
房子收拾得很干净，阳台上还种满了蓬勃的植物。小可高兴地带着梅朵四处参观了一遍。
“姐姐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没有带礼物来，下次补上，你喜欢什么？”
“什么都行？”
“是的。”
“可不可以要一个做十字绣的？”小可看了一眼厨房，锦坤正专心做菜，他有些发窘，不知道该不该留这个女学生吃晚饭。
“行啊，我也很喜欢，可以教你。网上有卖，两天后，就可以到货。你等我。”梅朵高兴地说。
“太好了！谢谢梅朵姐姐！”小可喜悦地叫出来。送她出门时，还和她拉了勾。她们相约两天后再见。
锦坤看到小可脸上的笑容，一种真切的，发自内心的笑，整张脸都满满的，和平时对着他的那种笑截然不同。毕竟，小可是个才十一岁的孩子啊，因为妈妈的离开，她过早地成熟了，失去了她这个年纪该有的天真。在他面前，她努力表现成熟，不叫爸爸担心，她处处呈现出，爸爸，我长大了，我能做很多事，我能代替妈妈照顾你。叫他心酸。让女儿一辈子保持着天真甜蜜，蓝天般纯净的心，是锦坤从前最大的心愿。妻子生病的日子里，最忙最累，每天他都会去女儿房里看她一眼，通常她已经睡下了，漆黑的短发胡乱散落在枕边，白玉般的额头上，汗珠密密的，长长的睫毛，即使在睡着时也不老实，时不时颤动着。他想她在做梦。双手高高举过头顶，还像婴儿似的“虎抱头”的睡姿。安琪儿似的女儿，每次都让他看痴过去。如果妈妈不得病，或者不是那么重的病，他们一家三口，生活得多么美好啊。
锦坤转身进了书房。他在着手准备开公司的事情，刚好有一个大学同学向秀林，从南方回来找寻投资项目，他们准备合作，由他的同学经销，他只负责作品。和中国的每一个城市一样，处在长三角的沿海城市江浦也正迎来它前所未有的大发展，整座城市尘土飞扬，像一个巨型的建筑工地，一幢幢高楼节节攀升，如同梦幻一般。向秀林极有生意头脑，又是知己知彼的，锦坤决定给自己的人生一个转身，至于它是否华丽精彩，倒还在其次，他比谁都知道，他需要改变，不然，他就要在陈旧的环境里腐朽和老去，无可救药。
“爸爸，你又在看妈妈的东西？”锦坤闻声转过头来，是小可。她倚在门框上，乌溜溜的大眼睛深深望着他。锦坤蓦然发现，小可已经长得很高了，她的身量遗传了自己，也是瘦高型，要不是细手细脚的，真的像个大姑娘了。
“不是，小可，爸爸在准备公司的材料。上次和你说过的，爸爸要离开学校了。”锦坤温柔地说。
“爸爸，我们会不会搬家？那样，妈妈会找不到我们的。”小可忧心忡忡。
“不会，至少暂时不会。如果爸爸娈得很有钱，买了更好的房子，我们也留着这里，常常来看看，和妈妈说说话。你说好不好？”
“好。可是爸爸，你不能一边教书一边开公司么？”
“那不行，一是政策不允许，二是，这样的话，两件事都做不好。你明白吗？”
“明白，一心不能二用嘛。”
“以后，爸爸也许不能每天都准时做饭给你吃。早上你要自己用闹钟叫早，还有???”
“我知道。明天你教我做饭吧。我会用心学的。”小可转身时离去时给锦坤的背影有些郁郁寡欢，孩子对于马上要改变的生活有一种不确定性，一种不安全感，他怪自己对她说得太多了。他是习惯了，什么都是和明秀商量着办，自己的心里存不住话，他的潜意识里把她当成了明秀吧。这样一想，心中不免恻然。
梅朵在网上买了一套十字绣的东西，说好这个星期天就给小可送去。她很高兴，可以那么快就和小姑娘找到共同语言。她，以及她的同学们都对祝老师的家庭心存深深的怜悯。也许在内心的最深处，是对祝老师的怜悯，他是那么不食人间烟火的男人，却遇到了这么惨痛的生活际遇，这让她心里难受，想帮助他。一个男人，带着一个还未长大的女儿，有多么不方便。
十字绣是一种起源于欧洲的手艺，具有悠久的历史，曾广泛流行于欧洲和美国以及亚洲等国家和地区，由于它是一项易学易懂的手工艺爱好，因此流行非常广泛，受到不同年龄的人们的喜爱。近年来，十字绣来到了中国。在中国这个传统的刺绣大国，更加深受人们的喜爱，特别年轻女孩子的喜爱。十字绣如此美丽，如此有诱惑力，又简单易学。如果你会缝钮扣的话，那你就一定会缝制十字绣。一点点时间，一点点的耐心，一点点用心，就能完成一幅令自己也觉得很有成就感的十字绣作品了。
白网的布，各式图案，针和线。让两个女孩子在自己的房间里叽叽喳喳，兴奋得说个不停。
学期结束前，锦坤正式向系里提出了辞呈，系主任显然吃了一惊，从镜片里抬起眼睛看着他。
“祝老师，你不会是负气出走吧？”他推了推眼镜。
“哪能呢。我知道明秀的事，学校已经尽力。我只是想开始一种新生活。”锦坤平静地说。他面带微笑，目光平和。
“你理解就好。可是你书教得好好的，不知道多少学生期盼着做你的学生呢。”系主任惋惜地说。
可是学校离了他照样人丁兴旺，招生不用打广告也挤破脑袋，锦坤明白得很。他不回答，只是谦虚地笑了一下。
“我的意思，你也是学校的老教师了，又是骨干人才，名声在外。你走，学校损失太大了。祝老师，你是否再考虑一下？”说到这样，已算真诚的挽留了，可惜锦坤去意已决，而且，他确实不是因为赌气而来。明秀已经走了，赌什么气呢？
“不用了。我想我的课就上到这个学期末。主任，非常感谢这些年您对我的照顾。我是真心的。我给您添麻烦了。”锦坤突然变得巧舌如簧，让他自己都吓了一跳，难不成他这么快就已经开始向商人转变了？
“祝老师啊，我们同事多年，算有点交情了。你如果留下来，再干几年，带出几个有名气的学生，我这个位子早晚就是你的。你不再想想？我们都是人到中年了，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但未必是我们的精彩。”这几句话倒是掏心掏肺的。锦坤在系里是出了名的好人，业务又强，再过几年，不是完全没有机会的。这些他自己百转千回地想过很多次，如果原样生活下去，他和他的小可，还将这样清苦地生活很多年，这倒还在其次，生活总是过得下去的，重要的是自己，他有些厌倦教书育人的工作了，对它越来越缺乏激情，这对于有太重艺术家气质的锦坤来说是难以忍受的，他必须突破现有的环境获得新生，否则，他有些害怕。他需要一份忙碌的新生活来充实自己。
可是他不想对系主任解释这个，解释了他也未必认同，人和人是不一样的，他们这个美术系的主任，业务水平一般，人情世故上倒是可以拿个博士学位的。锦坤决定不说废话了。
“主任，您说的都很对，但我也有自己的很多考虑。我还是决定试一试。您就准了我吧。”这样的话是很客气了，其实他又不是人事调动，只是辞职，一份报告就成。可是锦坤不是毛孩子了，他现在知道要把事情做到力所能及的好，刀切豆腐两面光。明秀生病的这些日子，不仅是小可，他也飞快地成熟了。见识了太多的世态炎凉，他天真的心苍老了。只有这样粗砺坚硬的心才经得起生活无情的打磨，不然就只有鲜血淋漓的下场。松语文学免费小说阅读_www.16sy.com
锦坤点点头，他自己知道已经好多了，那种揪心的疼痛，发作的次数明显减少了。在同事和朋友们的安慰面前，他可以从容地说谢谢关心了。他知道他会好起来的，他不能不好，他不能任性，还有小可呢，明秀一定在看着他，看着他怎样生活，怎样照顾小可，一定是的，他务必不能让她失望，他欠她太多了，他要一点一滴弥补起来。
每天下午，他都准时去菜场，买好了菜，时间刚好去接小可。小可总是给他一脸好笑容。她牵起他的手，说：“爸，咱回家。晚上吃什么啊？”锦坤打开袋子给她看，告诉她自己打算怎样配着烧。他的厨艺已经长进不少，小可说他有几个菜的水平已经超越了妈妈，也许，她是特意安慰他的。但锦坤不知道从哪听过一句话，说做菜和艺术相通，都是讲究天份的，他自己也觉得自己进步很快。做得很好，继续努力！他在心里鼓励自己。
“爸爸，其实，我可以自己回家，你给我一把家里的钥匙就行。这样，我到家时，你就做好饭了，我们可以早点吃饭。”
“你饿么？”锦坤在一个台湾手抓饼的小摊前站定了。“要一个？”他问女儿。
“好！真香！爸，这个是健康食品吧？”小可馋涎欲滴的样子令锦坤喜悦，和自己一样，她也在痊愈，他们当然永远不会忘记明秀，可是他们有他们的新生活，必须不停朝前走。不然，能怎么样呢！
手抓饼是用一团早就发好的面，摊薄在烧热的铁板上，上面再放好调料，葱花，一个鸡蛋，还可以外加一根火腿肠，末了，撒上椒盐和胡椒面，热气和香味一阵阵扑面而来，小可满足地皱了下鼻子，朝锦坤笑了一下。饼好了，被放在一张白色纸袋中，锦坤觉得那比一次性的塑胶袋要环保。小可接过来，捧在面前，深深吸气，然后递到锦坤的鼻子底下。
“爸爸，你吃一口。”
“我不吃。”
“就一小口！”
锦坤俯身咬了一小块，真的美味，比他烧的那些寡淡的饭菜香很多。
小可做完作业时，锦坤也端上了两菜一汤，菜式简单，两个人都不喜大鱼大肉。吃完了小可主动要求为那个手抓饼洗碗。小可是长大了，在明秀离开后，她迅速长大了。有时父女之间的谈话很像是两个大人。
“爸爸，工作忙吗？”
“还那样！”
“什么叫还那样？这么模棱两可的。你要好好工作，不能误人子弟。”
“我知道。”明秀是个对工作十分认真负责的人，她对自己要求极高，她总说一个孩子考上大学不容易，特别是那些从农村来的，学费那么贵，做学生的即使不自知，做老师的也有责任教好他们。现在小可接替明秀，时时提醒他。
“小可，如果爸爸辞了工作，去开公司，你说好不好？”锦坤想了很久，还是决定要和小可商量，她是他唯一的亲人，他需要得到她的同意和肯定。
“开公司能挣很多钱？可是为什么？”小可显得平静，像个大人似地问他，“爸爸，是不是你挣的钱不够养活我们俩？”
“是的，小可。妈妈治病，我们欠了很多钱，爸爸算过了，要从现在的工资里省下钱来还债，要很多年。爸爸不想让你生活得那么苦，爸爸想让你有一个相对富足的快乐生活。不想因为妈妈的离开让你受苦。”小可沉默不语，用洗洁精洗抹布，双手都是泡沫，一遍又一遍。
“爸爸，我能做什么？”
“你有很多事要做，最重要的，你要管理好自己，学习，生活，成长，各方面，爸爸也许不再有那么多时间照顾你，一开始肯定是非常忙的，也许爸爸的生活也需要你照顾。”锦坤放慢了语速，一字一句地说。
“这没有问题，可是爸爸，我们会不会破产？”
“不会，相信爸爸一定会做好。”
“好！”
天气有些凉了，锦坤想整理一下衣橱。当然，他从没做过这样的事，每天，都是明秀看好天气预报，把适合的衣服放到他们的床头。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他们就是这样，卫生间的毛巾永远雪白喷香。而现在他知道，如果两天没洗，就会有一种抹布的臭味，令人恶心。明秀明秀明秀，她就像不停旋转的陀螺，为父女俩忙碌着。但她从不抱怨，总是笑容满面，可是现在，当锦坤和小可不说话时，家里有着异样的冷清。锦坤常常觉得寂寞，深深的寂寞，他不知道小可是不是这样，他不敢问她，一个十岁的女孩子，失去了母亲，当然，她的痛苦不会少于他。但她没有在他面前流露出来，强颜欢笑，更令他心酸。妻子走时留下了七万多的债务，他前些天找过校长，治疗费用里有一大部分是自费的，校长表示爱莫能助。妻子在的时候，因为有共同的学生，共同的话题，他觉得教书是一分不错的工作，现在，他突然觉得乏味，而且，这校园里，充斥着他与明秀的回忆，他们一家三口的幸福剪影，他想离开，让小可也换一个环境生活，他渴望全新的生活，这样，也许他们可以痊愈得快一些。
衣柜里，所有的衣服都码得整整齐齐，柜门的内侧，贴着图书馆用的书标，上面是明秀娟秀的字迹。“祝老师（夏）”“祝老师（冬）”“祝老师（毛衣）”???“小可（裙子）”“小可（外套）”，是的，明秀在家里常常叫他祝老师，她说她喜欢被人称为老师，所以认为锦坤也是如此。锦坤开玩笑说，叫我祝老师的人太多了，换个可爱的称呼？明秀叫他“竹子”，还笑着说，和你相配呢，又瘦又高。他叫她小桃子，他们叫小可小天使，把家叫作“天使之家”。
有一个柜子里放着一只大的藤箱，褐色的箱体，并不太重。锦坤从没见过它，当然，他没见过很多东西，这一只尤其陌生，打开来，吃了一惊。
里面有两套毛衣，锦坤认得，是明秀在病中织的，为了它们，不知道和她噜嗦了多少回。可是明秀说她闲着也闲着，刚刚做完血透的一两天，精神体力都会好转，她就织毛衣。锦坤从她手上抢下来，叫她去休息，她可怜巴巴地说：“锦坤，让我给孩子留点什么吧，我是个不称职的妈妈。”此后，锦坤就没再劝她，没想到她竟结成了两套，一套这个冬天正好穿，另一套大许多，像是大人穿的了。另外一个牛皮纸袋里，是两套内衣，背心加短裤，一看就是小姑娘的，色彩很浅。还有他的两件新衬衣，两件羊毛衫。一个蓝色信封是给他的。
“锦坤，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已经离开你和小可了。这个开头，有些落入俗套吧，那些离开的人，总是这样说。我多么希望我们只是暂别，如同我要独自开始一段旅程。可是，我们都知道，她是永别，她分分秒秒地逼近我们，终于，来了。
谢谢你这些年来对我的照顾，我觉得幸福，你和小可，我该知足了，我不知足的是，我多么想，和你们一起，一直到永远。
我担心有一段日子，你们会过得很难，对你，对小可都是如此。可是锦坤，相信我，那很快就会过去的，伤痛是会随着时间淡化的，你一定要信我。就像小可会长大，你们会很快有新的生活，千万要相信我，挺过去，不会太久的。小可很快就长大了，她会照顾你，陪伴你，直到永远。我只担心，因为我的缺席会影响她的成长，一个女孩子，她多么需要母亲在旁边引导她，与她并肩同行，所以锦坤，如果有合适的，心地善良的女子，让她与你一同陪伴小可的成长吧，那会对她很好。
锦坤，你是个有才华的人，你知道，我说的不只是在画画上，你在很多方面都有天分，我相信，你人生的盛宴倘未开场，而我是注定要缺席了。我会在天堂注视你，祝福你。所以，一定要带着小可好好生活，一定。”
落款是一只画成笑脸的小桃子。锦坤的泪汩汩涌上来，他下意识地把拳头塞进自己的嘴巴，使得呜咽不那么大声。
“爸爸！”锦坤泪流满面地转过身来，“是妈妈的信，小可。妈妈从天堂给我们写来了信。”小可慢慢地走过来，从锦坤手中接过信纸，缓慢地看了起来。锦坤站在她身后，又看了一遍。
师院这学期安排给他的课程也很轻松，他知道是为了照顾他倘未痊愈的身心。他开一门公选修课，是西方美术史，选修的人很多，但那是讲了多年的课，锦坤并不觉得有压力。梅朵也选修了它，但锦坤并不知道。
梅朵有好几次都想来看看祝老师和小可，她在大一时，祝锦坤是她的中国画老师，那时的他，站在讲台上，如临风玉树，神采飞扬，不知道有多少年轻女孩子为他心折，她们是因此才看到他后面的明秀，还有小可，他们常常在校园里散步，粉嘟嘟的小女孩一手拉着爸爸，一手拉着妈妈，两个大人稍一提劲，女孩子把双脚一缩，就吊在他们中间，被拎着走一段路，老远了，还传来她银铃般的笑声。
选修西方美术史的人很多，梅朵每次都来得很早，坐第一排，面对着祝老师此刻面无表情的脸，只能想象他昔日的风采。忽然之间，同情心发作，下了课，鼓足勇气在门口等着他。
“祝老师！”
“呃，有什么听不懂的吗？”锦坤只觉得女孩子面熟得很。
“我读本科时，您教过我中国画。”梅朵看着他茫茫然的样子，忍不住提醒他。
“哦。你读研究生了。”他边说边往外走。梅朵只得随上去。
“小可，她好么？”
“她很好，谢谢！可是你认识她？”锦坤并不意外，校园里很多学生认识小可，曾几何时，他和明秀的学生都爱小可，都来抱过她，带她玩，把她当作最可爱的小妹妹。他有些记不清，眼前的姑娘，也许是他们中的一个吧。她还很年轻，浅麦色的皮肤，眉目漆黑，看上去性情爽直，利落的短发，黑色毛衣，石磨蓝的工装裤，她很像个学美术的女孩子。
“我可以去看看她么？祝老师。”梅朵说。
“当然。我现在去接她，半小时后我们到家，你认识我们的家？”
“好的，到时见。”梅朵高兴地答应着。她想见见小可，偶而她和已经工作的本科同学聊起时，他们常常问她，祝老师和小可的情况。她总是猜测着说，总是还好吧。他们说她都不像那个热情的梅朵了。
梅朵去外面兜了一圈，她本来想买个礼物给小可，但一时也想不到买什么好，只得买了几样水果。赶过去时，正好碰上在开门的父女俩。
“小可？祝老师，这真的是小可么，她长得那么大了。”锦坤闻讯转过头来，是那个叫梅朵的女孩子，提着满手的东西，笑意吟吟地看着小可。
“小可，这是梅朵姐姐。”他把她让进门来。小可看了梅朵一眼，目光略带冷漠，“梅朵姐姐。”她礼貌地叫她。
“小可，我是你妈妈的学生，我在师院读研究生。”梅朵是故意的，她觉得小姑娘对她有轻微敌意。果然，听说是妈妈的学生，她马上放松了。
房子收拾得很干净，阳台上还种满了蓬勃的植物。小可高兴地带着梅朵四处参观了一遍。
“姐姐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没有带礼物来，下次补上，你喜欢什么？”
“什么都行？”
“是的。”
“可不可以要一个做十字绣的？”小可看了一眼厨房，锦坤正专心做菜，他有些发窘，不知道该不该留这个女学生吃晚饭。
“行啊，我也很喜欢，可以教你。网上有卖，两天后，就可以到货。你等我。”梅朵高兴地说。
“太好了！谢谢梅朵姐姐！”小可喜悦地叫出来。送她出门时，还和她拉了勾。她们相约两天后再见。
锦坤看到小可脸上的笑容，一种真切的，发自内心的笑，整张脸都满满的，和平时对着他的那种笑截然不同。毕竟，小可是个才十一岁的孩子啊，因为妈妈的离开，她过早地成熟了，失去了她这个年纪该有的天真。在他面前，她努力表现成熟，不叫爸爸担心，她处处呈现出，爸爸，我长大了，我能做很多事，我能代替妈妈照顾你。叫他心酸。让女儿一辈子保持着天真甜蜜，蓝天般纯净的心，是锦坤从前最大的心愿。妻子生病的日子里，最忙最累，每天他都会去女儿房里看她一眼，通常她已经睡下了，漆黑的短发胡乱散落在枕边，白玉般的额头上，汗珠密密的，长长的睫毛，即使在睡着时也不老实，时不时颤动着。他想她在做梦。双手高高举过头顶，还像婴儿似的“虎抱头”的睡姿。安琪儿似的女儿，每次都让他看痴过去。如果妈妈不得病，或者不是那么重的病，他们一家三口，生活得多么美好啊。
锦坤转身进了书房。他在着手准备开公司的事情，刚好有一个大学同学向秀林，从南方回来找寻投资项目，他们准备合作，由他的同学经销，他只负责作品。和中国的每一个城市一样，处在长三角的沿海城市江浦也正迎来它前所未有的大发展，整座城市尘土飞扬，像一个巨型的建筑工地，一幢幢高楼节节攀升，如同梦幻一般。向秀林极有生意头脑，又是知己知彼的，锦坤决定给自己的人生一个转身，至于它是否华丽精彩，倒还在其次，他比谁都知道，他需要改变，不然，他就要在陈旧的环境里腐朽和老去，无可救药。
“爸爸，你又在看妈妈的东西？”锦坤闻声转过头来，是小可。她倚在门框上，乌溜溜的大眼睛深深望着他。锦坤蓦然发现，小可已经长得很高了，她的身量遗传了自己，也是瘦高型，要不是细手细脚的，真的像个大姑娘了。
“不是，小可，爸爸在准备公司的材料。上次和你说过的，爸爸要离开学校了。”锦坤温柔地说。
“爸爸，我们会不会搬家？那样，妈妈会找不到我们的。”小可忧心忡忡。
“不会，至少暂时不会。如果爸爸娈得很有钱，买了更好的房子，我们也留着这里，常常来看看，和妈妈说说话。你说好不好？”
“好。可是爸爸，你不能一边教书一边开公司么？”
“那不行，一是政策不允许，二是，这样的话，两件事都做不好。你明白吗？”
“明白，一心不能二用嘛。”
“以后，爸爸也许不能每天都准时做饭给你吃。早上你要自己用闹钟叫早，还有???”
“我知道。明天你教我做饭吧。我会用心学的。”小可转身时离去时给锦坤的背影有些郁郁寡欢，孩子对于马上要改变的生活有一种不确定性，一种不安全感，他怪自己对她说得太多了。他是习惯了，什么都是和明秀商量着办，自己的心里存不住话，他的潜意识里把她当成了明秀吧。这样一想，心中不免恻然。
梅朵在网上买了一套十字绣的东西，说好这个星期天就给小可送去。她很高兴，可以那么快就和小姑娘找到共同语言。她，以及她的同学们都对祝老师的家庭心存深深的怜悯。也许在内心的最深处，是对祝老师的怜悯，他是那么不食人间烟火的男人，却遇到了这么惨痛的生活际遇，这让她心里难受，想帮助他。一个男人，带着一个还未长大的女儿，有多么不方便。
十字绣是一种起源于欧洲的手艺，具有悠久的历史，曾广泛流行于欧洲和美国以及亚洲等国家和地区，由于它是一项易学易懂的手工艺爱好，因此流行非常广泛，受到不同年龄的人们的喜爱。近年来，十字绣来到了中国。在中国这个传统的刺绣大国，更加深受人们的喜爱，特别年轻女孩子的喜爱。十字绣如此美丽，如此有诱惑力，又简单易学。如果你会缝钮扣的话，那你就一定会缝制十字绣。一点点时间，一点点的耐心，一点点用心，就能完成一幅令自己也觉得很有成就感的十字绣作品了。
白网的布，各式图案，针和线。让两个女孩子在自己的房间里叽叽喳喳，兴奋得说个不停。
学期结束前，锦坤正式向系里提出了辞呈，系主任显然吃了一惊，从镜片里抬起眼睛看着他。
“祝老师，你不会是负气出走吧？”他推了推眼镜。
“哪能呢。我知道明秀的事，学校已经尽力。我只是想开始一种新生活。”锦坤平静地说。他面带微笑，目光平和。
“你理解就好。可是你书教得好好的，不知道多少学生期盼着做你的学生呢。”系主任惋惜地说。
可是学校离了他照样人丁兴旺，招生不用打广告也挤破脑袋，锦坤明白得很。他不回答，只是谦虚地笑了一下。
“我的意思，你也是学校的老教师了，又是骨干人才，名声在外。你走，学校损失太大了。祝老师，你是否再考虑一下？”说到这样，已算真诚的挽留了，可惜锦坤去意已决，而且，他确实不是因为赌气而来。明秀已经走了，赌什么气呢？
“不用了。我想我的课就上到这个学期末。主任，非常感谢这些年您对我的照顾。我是真心的。我给您添麻烦了。”锦坤突然变得巧舌如簧，让他自己都吓了一跳，难不成他这么快就已经开始向商人转变了？
“祝老师啊，我们同事多年，算有点交情了。你如果留下来，再干几年，带出几个有名气的学生，我这个位子早晚就是你的。你不再想想？我们都是人到中年了，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但未必是我们的精彩。”这几句话倒是掏心掏肺的。锦坤在系里是出了名的好人，业务又强，再过几年，不是完全没有机会的。这些他自己百转千回地想过很多次，如果原样生活下去，他和他的小可，还将这样清苦地生活很多年，这倒还在其次，生活总是过得下去的，重要的是自己，他有些厌倦教书育人的工作了，对它越来越缺乏激情，这对于有太重艺术家气质的锦坤来说是难以忍受的，他必须突破现有的环境获得新生，否则，他有些害怕。他需要一份忙碌的新生活来充实自己。
可是他不想对系主任解释这个，解释了他也未必认同，人和人是不一样的，他们这个美术系的主任，业务水平一般，人情世故上倒是可以拿个博士学位的。锦坤决定不说废话了。
“主任，您说的都很对，但我也有自己的很多考虑。我还是决定试一试。您就准了我吧。”这样的话是很客气了，其实他又不是人事调动，只是辞职，一份报告就成。可是锦坤不是毛孩子了，他现在知道要把事情做到力所能及的好，刀切豆腐两面光。明秀生病的这些日子，不仅是小可，他也飞快地成熟了。见识了太多的世态炎凉，他天真的心苍老了。只有这样粗砺坚硬的心才经得起生活无情的打磨，不然就只有鲜血淋漓的下场。松语文学免费小说阅读_www.16sy.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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