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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旧况新说

  迎春走到书架前抽出一本诗来,随手一揭,这首竟是一首七言律,递与众人看了,都该作七言律。迎春掩了诗,又向一个小丫头道:“你随口说一个字来。”那丫头正倚门立着,便说了个“门”字。迎春笑道:“就是门字韵,‘十三元’了。头一个韵定要这‘门’字。”说着,又要了韵牌匣子过来,抽出“十三元”一屉,又命那小丫头随手拿四块。那丫头便拿了“盆”“魂”“痕”“昏”四块来。

  待书一样预备下四份纸笔,便都悄然各自思索起来。迎春又令丫鬟点了一支“梦甜香”,原来这“梦甜香”只有三寸来长,有灯草粗细,以其易烬,故以此烬为限,如香烬未成便要罚。一时探春便先有了,自提笔写出,又改抹了一回,递与迎春。因问宝钗:“蘅芜君,你可有了?”宝钗道:“有却有了,只是不好。”黛玉凭栏而坐,只管拿了鱼食逗弄塘中锦鲤,虽得了一首,却心神一动,眼中闪过一抹狡黠。一时众人皆得了,黛玉立于案前一挥而就,湘云才思敏捷,一连写了两首,细细读来,自己也觉满意。

  李纨见她们都已写好,不禁笑道:“果然个个才思敏捷,香还未完,你们却都得了,我可得好好看看,若有应付交差的,我可定不饶过。”湘云笑道:“大嫂子快些看吧,我却不信,我们几个虽不济,好歹也该有一二佳句才是。”

  众人都道湘云性子急,皆笑闹着要先看她的,湘云自恃才情,不仅不惧,反倒催促起来,众人皆笑而不语,一时细细品鉴起来。

  一时看完湘云的诗,探春笑道:“枕霞旧友此两首诗确属不凡了,想来我是比不得的。”众人闻言,又看探春所作,另有一番别致,再看宝钗与黛玉所作,众人皆赞叹不已,湘云赞道:“潇湘子这句‘半卷湘帘半掩门,碾冰为土玉为盆’;究竟从何处想来,果真别致。”

  惜春笑道:“正是,我虽不懂作诗,却最爱潇湘子这句‘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到底是林姐姐心思巧妙,旁人再想不出的。”探春笑道:“蘅芜君这首也堪称白海棠绝唱了,‘淡极始知花更艳,愁多焉得玉无痕’,细细读来只觉回味不尽,我看当得起魁首。”迎春道:“蘅芜君所作温厚大气,潇湘子的却风流别致,到底如何评判,还得社长定论。”

  李纨看着二人诗作,心思微转,笑道:“这几首我看来都极好,若论含蓄浑厚,自是蘅芜,若论风流别致,终让潇湘。”惜春笑道:“这评的有理,潇湘子当居第一。”黛玉听了不禁在心中哂笑,又听李纨道:“蕉下客与枕霞旧友原不相上下,但枕霞旧友以多取胜,蕉下客压尾,你可有异?”探春笑道:“我的那首原不好,这评的最公,只不知要如何罚我了。”

  李纨笑道:“我这一时也未想好意,大家或可一处商量,想个雅致的罚给她才好。”

  黛玉笑道:“蕉下客的字最有风骨,何不令她将众人所作佳句抄录下来,给咱们诗社人手一份,后面咱们多开几次社,诗稿多了,着人装订起来,以记这等闺阁乐趣。”众人听了皆说不错,探春也觉有趣,欣然应允不提。黛玉又道:“此诗稿虽以别号署名,却也是我们闺阁玩乐之物,仍需细细收好才是。”

  探春闻言,暗叹黛玉心思缜密,收好之言不过是防备给宝玉看见,依他的性子,保不齐一时兴起,在外面与人说了出来,闺阁诗作流传在外,实有损女儿家的清誉,思及此,也才意识到此事要紧,但这话碍着宝玉,探春自是不敢挑明了说的,宝钗闻言看了看黛玉,见她神色坦然,因笑道:“林妹妹说的很是,起社也只是我们几个女儿家自娱自乐罢了,旁人看了未免贻笑大方。”

  迎春惜春和李纨本就是寡言少语之人,自是不会在意此事,倒是湘云素爱热闹,本想着等宝玉下学了再一处讨究,听了这话似有所觉,虽不十分明白,却想着私下再问宝钗,因此也颔首应下了。

  闹过一阵子,便有贾母房中的丫鬟琥珀来请,原已到了晚饭时分,众人携手而去,贾母见几个女孩儿如娇花软玉一般,自是十分喜欢,又拉了黛玉和湘云坐在两边,细细问话,黛玉气度天成,湘云娇憨可爱,贾母越发觉得满意,不觉又起了别样心思,只是不显。一时用过晚膳,众姐妹都在花厅说笑,黛玉想起昨晚父亲的叮嘱,便悄悄进了内室,见贾母歪在榻上正吩咐鸳鸯打点方才说给自己带回家的东西,不觉添了一分暖意,贾母见黛玉进来,招她到自己跟前坐下,笑道:“玉儿怎的没跟你姐姐妹妹一处玩去?”黛玉笑道:“我们已玩了一中午,这会却想陪外祖母说说话。”

  贾母笑道:“果真还是玉儿最孝顺,来,看看,方才想起这盒子东西来,你母亲在家时想要我都没给,现如今给了你,也算是遂了她的愿。”说话间,鸳鸯便拿起一个紫檀匣子递给黛玉,黛玉接过,只觉沉甸甸的,打开瞧了,不禁心中微怔,满满一匣子红宝石,个个都有鸽子蛋大小,约莫有二三十,色泽艳丽,一看便知是极难得的,黛玉推辞再三,贾母却道:“我如今年纪大了,也用不上这东西,白放着落灰,你拿去做首饰是极好的,我这还有其他东西给她们姐妹,你可不许再辞了。”黛玉见贾母佯怒,便只好收下了。

  又说了几句话,贾母素来精明,如何看不出黛玉有话要说,便示意鸳鸯在门口守着,黛玉方敛容道:“外祖母,来时父亲命我给外祖母带句话,‘近日若有户部追银,还是早些还上的好’。”贾母闻言大惊,问道:“这话何意?我们家何时欠了”正说着,贾母蓦地想起贾代善临终之语,不由顿住,“咱们家虽以军功起家,但如今天下太平,赦儿和政儿又没有建功立业的本事,今后还是以守成为要,姑爷是有大出息的,要多走动才是,往后好生教导子孙读书,取书香之家结亲。咱们家有今天的荣耀,都是圣人恩赐,以后尔等切不可胡作非为,辜负圣恩,我记着咱们家还欠着户部几十万两银子,虽还了些,却还有不少,以后家中俭省些,尽早还了为好”当年贾代善去了之后,贾母是想过要还银子的,只打听了交好的几家也都欠了不少没还,何况圣人不催促,大家乐的装糊涂,今日听黛玉提起,不禁有些惶惑,难道皇上想对勋贵之家下手?这个念头一闪现,贾母吓了一跳,忙问黛玉何意,黛玉道:“外祖母不必太过担忧,皇上宽仁和善,对老臣皆十分厚待,只是这几年南方水患,北地雪灾,虽是小打小闹,皇上却仍免了各地赋税,国库难免有些吃紧,因此命四贝勒追缴户部出借的银子,前几日父亲看到荣国府的账目,却有不少欠银,料想家中事务繁杂,外祖母和舅舅们忘了这事也是有的。”

  贾母闻言放有些安心,只家中欠银不少,若还了少不得伤筋动骨,何况出头的椽子先烂,这,见贾母犹豫不决,黛玉心中暗叹,细细劝慰道:“外祖母,父亲说,如今还银势在必行,与其拖着令四贝勒不喜,不如早日还上,在四贝勒跟前还能落得一个识大体的好处。再者,若现银不够,外祖母不妨将家中不用的笨重家伙典当些出去,虽有些不好看,但却比轻轻松松拿出几十万两银子来的更好,您细想想。”

  贾母听了这话大为震动,往年户部虽追过银子,也不过是户部的官吏催一催,这京城里头的勋贵之家,十之八九都欠着不少,加上老牌世家俱都联络有亲,便是户部的官吏,也有不少家里亲戚借了银子的,因此这催银也不过是做个样子,如今却派了四贝勒,这位爷素来铁面无私,又领了圣命,姑爷是天子近臣,既然他这般说,恐怕此次是躲不过的,想到这里便有些肉痛,倘若能在四贝勒跟前留个好,也是好的。至于典当,委实有些丢面子,可玉儿说的也有道理,思及此,对黛玉又有了新认识,在她看来,玉儿不过是个小姑娘罢了,如今虽管着家,也不过和凤姐似的守着内宅,没想到林海竟会叫她来传话,可见心里十分看重这个女儿,若是能嫁给宝玉,林海必会不遗余力的提携宝玉,可惜,如今两人身份委实有些差距,唉。

  黛玉见贾母神色不定,不禁在心中叹气,闲来无事,自己也曾算过贾府收支,定是入不敷出的,可看众人皆只知安享富贵,主子下人都罔顾国法肆意妄为,前世落得抄家没落的下场也是自然,只这话自己一个外人是不好说的,如今有些事能旁敲侧击的提点出来,少添一条罪名,也算是尽了自己的一片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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