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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霜降(一)

  “殿下。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嗯,那俩孩子送过去了?”

  “已经送过去了。”

  “那胡宪成怎么说?”

  “胡总督回话说一定悉心培养,略报殿下栽培之恩’。”

  院子里,一位公子亭中正在喝茶赏花,听完身后那人的回禀,他淡淡的答应了一声,说道:“唔,他胡宪chéng rén是不错的,我安排他到浙江带兵也是希望他有所作为,日后能进兵部是最好的。”

  这公子一边说着一边转过身来,只见他二十来岁年纪,身材修长,面容白净,留着两撇墨黑色的八字胡,双目有神,清澈透亮,好一个神采奕奕的大公子!

  这正是当今皇上的长子——惠王,陈肇基!

  这惠王虽说是皇长子,可几年来在和两位弟弟的御前捭阖之中,却丝毫没有便宜可占,反而因为自己是长子而处处被人打压,百尺竿头难进一步。

  如今朝堂之上,立储之事阁老大臣们都心照不宣,虽然缄默于口,却了然于心。不知从何时起,曾经勾心斗角,剑拔弩张的文臣武将,此刻陡然风平浪静起来。惠王心里很清楚,这是观望,大臣们都在掂量着三位皇子的胜算,都在独上高楼,静观这天下路。稳如磐石,一旦石破,必然天惊!

  惠王满怀心事,神色凝重的上下打量着站在他面前的人,心中却不由得一阵赞叹。

  那rén iàn容冷峻,双目炯炯有神,青布短衫,一身精悍之气,朝那儿一站,落地生根纹丝不动,如同铁铸一般。颇有林中猛虎之威。这人多年前也是机缘巧合,被他收入麾下,有勇有谋,很得他的的欣赏。

  惠王心中正感慨着,突然一阵脚步传来,他微微昂起头,看着那人身后,高声叫到:“这边,正好要找你呢。”

  对面那汉子一听,识趣的向旁边退了一步,让出道来。只见一个清瘦书生顺着石板路朝这边走来。

  脚步渐进,那人微微一撇,见得分明,来人正是汪青。

  惠王看到汪青神色知道西院那里应该是谈妥了。正巧自己今天在皇上那里得了彩头,便颇为得意的拿出一张纸给汪青看,原来是这惠王临的《过秦论》,汪青双手接过,仔细看了一遍说道:“殿下这手小篆练得真是瘦劲挺拔,好字。”说完就递了回去。

  惠王听了汪青平淡的话语略微有点失望,复又有些期望的说道:“前些日子父皇找我们谈及前朝弊政。我谈了亲小人远贤臣,边患处置不力的点。父皇说我年轻气盛,勇气可嘉。便抄了这个帖子今天给父皇点评。父皇给了个评语叫‘前事不忘后事之师’。”说完自己也苦笑起来,“这算是夸我吗?”

  那汪青听完,略一思忖,诚恳的说道:“殿下,小的受您庇护栽培,信任有加,殿下如此待我,我岂能圆滑奉承?有话便直说了,请殿下不要怪罪。”

  惠王听了这话,跷着腿随意坐在椅子上苦笑了一下,摆摆手:“说吧说吧,爱骂就骂吧。”

  汪青微微笑了一下,不经意的撇了一眼身边的那人,斟酌着说道:“殿下,您这字自然是好字,关键是这文。我这几天也把往事都捋了一遍,也算有所心得。”

  惠王一听,坐直了身子,留心这“军师”有何心得。

  “殿下,咱们谋划了这么久,想的都是如何木秀于林,可我们可曾想过这皇上为何迟迟不立储呢?”

  惠王目光一凌,看着池塘边的树木花草,恍惚之间有些呆滞。

  汪青走到惠王面前,拿起石桌上茶盘里的两只空碗,斯条慢理的放在茶壶边上,一边理着思绪一边说道:“如今储君之争朝堂上下早就心知肚明,只不过没有捅破那窗户纸明说罢了。殿下气度自不必说,具我所见,梁王c景王两位殿下也非等闲。御前争宠已经持续多年,各自暗中结交张罗着文臣武将,羽翼爪牙都已丰满,都在铆足了劲的在皇上面前露脸。”

  惠王沉吟着点点头,低声感慨道:“是啊,是啊我这两个弟弟,自小就比我机灵,如今更是看着我这个哥哥碍眼。老二好歹还是明面上的,特别是那个老三,寡言少语,息怒不行于色,看上去一副温良恭俭让的老实样,哪像我啊。”

  汪青听着惠王的牢骚,浑不在意,自顾自的端起茶壶朝一只空碗一边倒着茶水,一边说道:“景王殿下好武,昔年在山西着实打过几场恶战,皇上夸他‘一身是胆’;川陕悍匪‘火赤炼’也是他带兵拿下来的。一副鲜衣怒马,快意恩仇的劲儿,这个性子深受武将喜欢。加上他又是宣德公皇甫将军的女婿,军中威望不容小觑。”

  汪青继续调转茶壶,转向第二只空碗继续慢悠悠的倒着,浑不在意惠王又青又黄的尴尬脸色。

  “梁王殿下性格内敛,做事四平八稳,自幼便受皇上宠爱。皇上昔年御驾亲征,平定关西之时,特地将他带在身边,其中亲近便可见一斑。梁王长大chéng rén后更是多次委派独自办差,先是督查科考c后又西北练兵c前几年还办了银钱案子,办的是漂漂亮亮,跟上下官员早就打好了交道,朝中阁老对他似乎也是青眼有加。”

  嘴上话说完,杯中茶倒满。

  惠王看着这石桌上一壶三碗,一时语塞,神态也有些颓靡。他低下眼睑,看着自己手中拿半盏茶,指尖随意的摆弄着碗沿儿,心中沉甸甸的,默然不语。

  汪青察言观色,用手轻轻按着茶壶,单刀直入的说道:“如今朝堂看似祥和一片,实则早已乱成一锅粥。阉党误国,跟内阁之间的斗争你死我活,ci dā一见红。三个皇子之间也是若即若离,各有各的小九九。殿下还记得?当年有个宋时雨将军上书建议立储,结果却被皇上以‘妄意国本’之罪下了大狱,全家贬为平民。”

  惠王听着目光有些呆滞,不由得陷入沉思。

  宋时雨将军的事情,这他是知道的。当时真的是满城风雨,人人自危。后来听说皇上还特地派人去天牢找到这宋时雨,并且问话:“身为武将,不思为国尽忠,却拥兵自持,妄意国本,欲意何为。”最后那宋时雨不明不白的‘病’死在天牢之内。此事过后,立储之事再无人敢提

  惠王修长的手指轻轻划着茶碗边缘,轻声感慨了一句:“龙袍加身,宛如立地成佛啊——”随即淡淡的笑了一下:“我虽然是老大,可是众目睽睽,如履薄冰啊。”

  汪青指尖点点茶壶,看着公子说道:“殿下心境小的也是能体会到的。平心而论,三位皇子都是人中龙凤,这本是皇上之福,可国本之事却偏偏讳测莫深,真是奇也怪哉。”

  惠王被汪青刚才对两位弟弟的赞美之词说的心中恍惚,再加上处境微妙,此时已经心中抑郁,愣愣的看着别处出神。

  汪青咳嗽了一声,将其中一只茶碗把玩一般的拿在手上,仔细的看了一会儿继续说道:“如今皇上正值壮年,春秋鼎盛,正是登高望远的豪迈年纪,坐拥万里河山,耳听山呼万岁,普天之下只此一人。可几个儿子成天围在周围表面孝子贤孙,心中虎视眈眈,成天歌大风c思猛士,激扬慷慨c豪情万丈。”汪青意味深长的最后说了一句:“殿下试想,您要是皇上,您心中什么感受?”

  惠王眼睛猛地微微一怔,原本漆黑的瞳仁光泽一闪而过,原来如此!

  其实他心里模模糊糊的察觉出点味儿,但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的夹缝里,也容不得他细想。那汪青洞若观火的一番言语,一下点亮心灯。他微张着嘴,靠在椅背上,看着池塘微微荡漾的池水,眼睛里泛着水中反射的光,随即又黯淡了下去,只淡淡的说了句:“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呐。”

  汪青赞赏的看了惠王一眼,随即将手中茶碗略一倾斜,将茶水霍的倒掉。惠王看着他的举动有些诧异。

  汪青捏着那只空碗,对着惠王微微一示,说道:“皇上终归还是父亲,兄弟离心不是他愿意见到的,哪个做父亲的忍心自己儿子们反目成仇c你死我活呢?殿下只管继续勤勉政务,做好您的差事,皇上自然会看在眼里。”

  汪青将手中空碗放下,又拿起另一只茶碗,甩手便又把里面的茶水洒了出去。他转过身,看着惠王有些疑惑的眼神,低着声音,冷冷的说道:“他们靠山越大,反而越危险。”

  惠王听到这里,精神一震,眼睛一下子便有了光彩。他自己琢磨着眼前这个瘦弱书生的话,心中逐渐亮堂了起来:“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不错,别看他们意气风发,半起差来风风火火。景王尽可以表现的光明磊落,一副亲近臣下的模样。梁王呢,也大可以照样四平八稳,滴水不漏。可他们办的那几样差事未免也太‘漂亮了,当皇上是傻子吗?之前的大臣都是吃干饭的?総一u rén枪ト挛宄桶牙锰佣几帐傲恕;噬暇退阋皇泵豢赐福院笮睦镆材衙忄止尽!?br />

  汪青将两只空碗朝公子眼前轻轻一推,瞳仁泛着晶莹的光,声音低沉的仿佛喉咙里都带着狠劲:“他们坏就坏在这个平易近人,滴水不漏。平易近人招人猜忌c滴水不漏却让人提防,他们在朝堂之上一呼百应,皇上心里难道不怕嘛!”

  惠王拧着眉毛认真听着,想着心事。听到这里,眼前微微一暗,抬头望去,只见院中微风吹过,卷来一片慵懒云彩,慢悠悠的半遮着日头,只透着些许的金光。

  他转过目光看着汪青,倾身说道:“先生说的是有道理!可是他们羽翼已丰”

  “皇上要的,可是孤臣!”汪青从容说道,语气透着果敢决绝,荡叩心扉!

  真是一语点醒梦中人!

  惠王脸上泛着青白的光,连忙低下眼睑呷了口茶,眼中却犹如鬼火一般闪烁不定。

  “上次皇上指派的赈灾的事,殿下办的苦不堪言,皇上怎么说殿下您的说您不怕繁琐,在我看来,这四个字才是真正的上佳的评语啊!谁都知道差事难办,那皇上心中对比之下更是明镜一般,略一比较,高下立判。”

  惠王被这汪青将朝堂之事抽丝剥茧一般,理得条条顺顺,经脉分明。自己虽然也模棱明白点意思,可从来没有现在这般清澈透亮,仿佛多年的郁结被打开。他这才粗重的透了口气,心中顿时轻快起来。

  汪青点着惠王面前的两只空的茶碗,笑着轻松说道:“我觉得,今后谈及前朝往事利弊,抑或谈论今朝国策,殿下大可不必慷慨激昂,只管听就罢了。别人忙着抖落自己的‘雄心壮志’,越是雄心越是犯了大忌。皇上此时光景只会越加惧怕!反而衬着您,一个办事牢靠,又能统架全局的孤独公子,皇上说不定更喜欢呢。”

  那汪青俯仰之间,真是精神焕发,神采奕奕。惠王听着他一番掷地有声的言语,暗自心惊,他诧异的看了汪青一眼,心中想到:这人真是深不可测!

  汪青手指在桌上轻轻点了点。惠王低眉一看,只见两只空碗只剩余温,自己那一只却泛着屡屡茶香

  惠王心思灵透,心下揣摩着汪青的话,暗自点头。他端起茶碗,对着汪青微微指了指,轻笑了一下说:“君心难测,真是君心难测啊。”

  突然,这殿下大人心中又灵光一闪,看着汪青说道:“你原来是那‘九千岁’李杰的干儿子,靠着他的路子一步步爬上来,然后走进了我的府里,那‘九千岁’竟然没有杀你看来算盘打得也是精得很呐。我说呢,那太监如此权柄,为何不找我的两个弟弟,偏偏对我眉来眼去c频频示好,合着他们把皇上的心思真的都揣摩透了!”

  汪青心里也有点得意,补充着继续说道:“当年北平王还是将军的时候被皇上如此猜忌,监军被他杀了都没事,为什么?不就是因为他交了兵权吗?他蜗居六年,韬光养晦,成天养花逗鸟,还跟皇上斗起蛐蛐来了,这就叫‘和光同尘’。这不,匈奴人一来,他又复起了,还当了王爷了。这,就是王爷的高妙,他身边也是有能人的。“

  惠王一边听着,一边点头,对自己这个叔叔更是心有忌惮,心中暗自惊诧:“阉党是天子近臣不提;北平王也如此精通帝王心术,果然不是池中之物,以后还真留不得!这汪青一介书生,杀父之仇都能忍下来不报,在阉党那个龙潭虎穴里游刃有余还能全身而退,也真是个深不可测的人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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