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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 章

  礁石上,元亨立在尽头,缓缓缠紧了裹手布条

  潮水拍打着石面,发出巨大的声响。

  一旦元亨将心境沉入克制之qiāng的范围,锐啸与鬼影凭空出现。碧海蓝天幻化成了赤红的炼狱,熔岩从海下翻涌而出,所有的水都被蒸发成了气雾。影子从雾中悄然走来,斜提着长qiāng停在远处。两个元亨静静对峙,胸膛微微地起伏,仿佛里面正酝酿着风暴。

  鸥鸟掠过水面飞逃而去,一波高达五丈的巨浪向礁石冲击过来。元亨早陷入脑海的对决,木偶一般呆立着。当浪头升至顶点时,年轻的男子挺着qiāng冲了起来,他不断地加速,像要直冲入深海。浪头与人狠狠撞在一起,元亨被海水整个的淹没。

  一次呼吸之后,这波海浪的末端被一杆银qiāng刺开了大洞,元亨带着白榆停在礁石的另一端。qiāng头颓然倒栽下去,完全脱力之下,元亨借着白榆的支撑,才稳住了身体。那波巨壁似的海潮去势未尽,却在推动之中猛然被神鬼一样的力量引bào,zhà开的水花纷纷扬扬洒在半空,仿佛下了场淅沥的小雨。

  “好啊!”像是神给予的嘉勉,远远地飘过来一个声音,“元流氓,好!”

  元亨猛地回头,高天雪赤足站在沙滩上,冲他招着双手。不知哪里来的力量,元亨挽起qiāng花,将白榆顿在石上,撑直了身体。他兴奋地大喊着:“高姑娘,你看到了吗?”

  血气忽然在脑中zhà开,克制之qiāng的心境完全失守,一股热血涌入嘴中。元亨闭死牙关,生生将血液吞了回去,巨大的眩晕带着他缓缓向海中坠落。倒下的时候,他看到惊慌失措的女孩冲入海水里。元亨微微笑了起来,用呢喃一样的声音说着:“我在这里呢,一直都会在的。”

  昏迷期间,元亨一直在做一个梦。梦到自己在海边追赶着赤足奔跑的女孩,却怎么追也追不到。筋疲力尽之后他坐倒下去,看着女孩跑啊跑啊,跑出去了很远很远。他只是笑,说着同样的话:“我在这里呢,一直都会在的。”

  醒转过来时,元亨发觉自己躺在一间狭窄的石屋中,墙壁上钉着硕大的猛虎皮,空出来的地方悬满了刀剑。接下来,就见到了高天雪。她将双手枕在膝上,弯腰打量着自己。

  “嗯?医师说你要过上好几天才醒啊?”高天雪没料到元亨恢复得这样快,忙直起腰身,脸上挂了一层红晕。

  元亨看在眼里,喜在心头,“可能从前受的伤多,练出来了吧。”

  “呀!没皮没脸起来了!”高天雪起身咳嗽着,转身道,“看来你自己讲过的话没有错,真是个瞎子。”

  “瞎子?”

  “嗯,瞎子。大哥讲过,让你学克制之qiāng是取巧。你还没有那么顽强的意志力,可是心很纯,不会受太多杂念的干扰。”

  “怎么不顽强?”元亨与天雪越发的熟络之后,也放得开些了,“我受的伤,打过的架,不算少了。胆小的人做不来的。”

  “不是说这个。羽族风铁骑的将军打架多不多?也控制不了白榆。你再多经些人事,就明白顽强不是挨痛那么简单了。”

  “要经过那么多事干吗呢?这样挺好的。”

  “……是啊,我看着你的时候,像在看个孩子。眼睛里的光,很幼稚呢。”

  元亨想反驳,却不知道怎样解释,抽抽鼻子,就闻到了天雪身上香香的味道。

  “元亨啊,我是不是欠你的钱呢?”天雪忽然问道。

  “没有啊。要说亏欠,只有我元亨亏欠你们兄妹的。”

  “那就奇怪了?”

  “怎么?”

  “你昏迷的时候,老抓着我的手说:高姑娘,不要跑,不要跑。”

  元亨窘得无地自容,恨不能拉过毛毯来盖住脑袋。他随即又想到更严重的问题,不得已问道:“我……有没有说其他的话?”

  “有啊!”

  “我说什么了!”元亨顿时紧张起来。

  “你说……高姑娘,跑慢些,跑慢些。”

  这次元亨总算知道天雪是在骗他了,羞愧之下大着胆子在她脑袋上敲了一记,“这种事情,怎么好拿来耍弄我。”

  天雪并不如往常般大笑,只浅浅点一点头,带着报复的口气讲:“看看能不能下地,你醒得刚刚好,出去瞧瞧热闹。”

  元亨这才感觉到唇边留着参汤的味道,他尝试下床走了几步,觉得并无大碍。

  直到走出石屋,元亨才惊讶地发觉,他们置身在巨大的山腹中。窒闷的气流里满是马鬃与汗液的味道,呼喝声在山腹内回响不绝。戴黑羽盔的武士藏身在暗处,只有双目幽幽发亮。远处火光浮动,人影幢幢。

  抬起头来,就能见到一条开凿在山壁上的窄路,绕着环行的山体盘旋,直至峰顶的开阔处,月光如水银般洒落。

  路的侧面有无数个凿出的洞穴,武士们披着布甲站立,胳膊上都缠有血色的布条。

  “这里是?”元亨惊讶不已。

  “是复仇者的营地。”天雪的眼睛里闪烁着别样的光,让人觉得异常肃穆。

  再向前走出一段,人力砌成的石塔进入视线。上百位武士矗立在塔下,他们装束各异:带狼首盔或者熊头的雇佣兵;披着野草一样长发的海客;甚至有握着新月盾牌、脸颊上满是奇异符纹的羽族骑兵军。元亨不清楚他们是怎样将马匹带了进来,但他看懂了武士们脸上石刻般的神情,那是出征的前兆。

  嘈杂的声浪陡然止息,翼甲与石牙出现在高塔上,他们平举起火把,将它们抛向塔侧注满油脂的陷坑。两蓬明火猛然升腾起来,伴着稍息后更为暴躁的嘶吼,高戈与三个中年的羽人携手出现在塔顶。

  “这是要……要举义吗?”元亨几乎认不出高戈来。他穿着精钢鳞片的锁甲,白色长缨从盔顶纷披在护肩上,像位真正的将军。

  “不是每个人都能够来到这里。”天雪说,“大哥认为你可以。不是一直想知道我们在做什么事吗?我们用一生去做的事,都是为了今天。”她明显地踌躇了片刻,肃穆的神情中有一丝担忧悄然滑过,“再等等,再等等就全明白了。到那时候,你也需要做出选择。”

  元亨听出了语气中的严厉,他并不怕承担什么,只是第一次觉得,自己并不完全懂得天雪。

  石塔上,高戈开始说话。

  “曾经有个孩子,口衔金玉出生。他住在最高的年木上,以星辰雨露沐浴,进食大风的眼睛。最美丽的女子是他的奴仆,最强健的武士替他执旗。征服者以这一切做代价,只要求他终生都留在青色的城市里。可是有一天,他将这一切都放弃了。他躲进充满dú瘴的恶沼,以树根和野兽的腐ròu充饥,这种暗无天日的生活,持续了整整十年……当他从森林深处走来时,北宁州的一百三十二个大小城邦,三百四十万的子民注定要臣服在那双硕大的金色羽翼之下。东陆人叫他云征翼,我们北羽的后人尊称他为圣皇帝。我从史籍上看到圣皇禅位隐居后的一段话。他说:这些奢侈的生活,我从出生就不缺乏,也不是为了享受才来到世上。我这一生,只做了一件事,就是给自己,也给羽族人,带去自由。”

  即使元亨再无知,对于圣皇云征翼的事迹也耳熟能详。圣皇做为北羽最后一个盛世的奠基者,曾经被澜州的青羽部族囚禁于齐格林。他的父亲在那场南北羽人部族的大战中死亡时,圣皇只有三岁。作为征服者,青羽部族的首领不敢杀掉云征翼。他以为这个不及弱冠的孩子会沉溺于奢华的生活,甘心做个傀儡。事实上圣皇的父亲并不是一位出色的王者,即使没有青羽部族的侵犯,宁州的城邦内部也已经势如水火,各据一方。没有人清楚圣皇是如何在宫禁中了解到这一切,又穷其一生去改变它。人们只是知道,圣皇帝驱逐外敌,统一北羽之后,废除了奴隶制,让他的子民从此不再有翼民与无根民的区分,也不再以澜州青羽为敌人。随后他将皇位禅让给了最有智慧的臣子,让他继续执行新制。从此之后,圣皇再也没有出现在青都,他终于获得了自由。

  塔下的武士们反不再呼喝,他们只是静静地聆听着。

  “我们都知道,圣皇帝之后,青羽再次统治了宁州。他们改变了什么吗?没有。还是诸侯割据,更有甚者,早已被废除的奴隶制度再次恢复。今天大家聚到一起,有奋力抗击过风铁骑的纹面羽骑兵后人,有北宁州海域中存留的无翼民海客,有杉右城不甘被奴役的雇佣兵军团,还有我……三十四年前,他们给我留下了这个记号。”高戈猛的扯开领巾,那一扯之力甚至将缝合甲衣的皮条都撕裂了,在他左侧的胸膛上,有一枚三角形状的烙印,那是青羽给奴隶们标上的记号。

  “我算过日子,今日距离圣皇当年统一宁州,称王青都的日子,恰好是三百年。是到了反抗的时候了,再不反抗,所有的北羽人们,都会在澜州人发动的羽蛮战争中成为祭品。”

  他沉默了片刻,轻轻地问道:“我们要的难道是财富吗?”

  “不!”武士们给予坚决的回答。

  “我们要的,难道是权力吗?”

  “不!”

  “是啊。”高戈终于举起了他的双手,向着被彻底引bào的人群大吼,“我们要的,不过是自由啊!”

  仿佛来自祖先的呼唤,这座山腹被人群的咆哮彻底震动了,那些流淌在宁州古地上的血脉此刻融于一处,将平日里沉默寡言的武士们一个接一个地点燃,终于bào发成了不可阻挡的洪流。

  会盟仪式在群情涌动中完成。高戈与纹面羽、海客、佣兵的首领们合力举起了一轮巨大的银盘,将自己的手按在盘上。古秘术制成的盘面将四个人的手纹纳入盘中,从此有违誓约者,将受到星空诸神的惩罚。在展翅日发生的这一切,就是羽族史上有名的“银盘纳手”之盟,而元亨就这样莫名地一步踏了进去。

  “你相信吗?”石室外,武士们正畅饮棕露酒,吃着架上串烤的大鱼。高戈换上了青色的文士服,脸上狂态尽敛,“为了自由。”

  “我……”元亨诺诺地说:“我不懂,可我觉得公子说得都很对。”

  “你不信。”高戈笑着摇头,他靠在椅背上,疲惫极了,“其实,我也不信。”

  元亨惊呆了,傻傻地看着他。

  “也许开始的时候,他们会这样想。到了最后,只剩下财富和权力了。自由,只是一无所有者的希望吧。”高戈自嘲地冷笑。

  “那么,公子也是为了财富和权利吗?”

  “我吗?我曾是个奴隶啊。”他看了看天雪。

  高天雪并未拉开衣领,她沉默地点了点头。

  “那么,那么公子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如果这世上每个人都拥有权力和财富,那么兴许我就当个败家子了吧。可我是从一群最卑贱的人里走出来的,才明白,有些东西,终归要去改变它啊。”

  “元亨……元亨只是觉得,这样的事情,改变不了。就算起事成功了,也改变不了。”

  “是啊,你说得没有错。可我们不去改变,它就会一直这样。我想要的,只是尽自己的力量去做,哪怕只改变一点点,也是好的啊。将来总会有人,踩在我们的肩膀上,能够去做到更多的事情。”高戈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充满了憧憬的神情。如果不是稍稍了解他纵横捭阖的手段,元亨几乎要以为这是一个狂想家,可他毕竟与高氏兄妹相处过一段日子。

  此刻的元亨又回想起当初刺杀高戈时的场景,他终于了解到公子的理想。能为了这样的人去做事,死了也心甘情愿吧。

  “公子,有什么我可以帮得上忙的事情,请您吩咐。”

  “青都的紫羽卫正在吸纳干员,我想让你加入他们。”

  “紫羽卫,那不是皇帝的近卫军?公子,是想让我打入禁军内部?”

  “是的。现在你可以选择,去或者不去。”高戈看着他,眼里丝毫没有逼压的意思。

  “我……”

  “元亨!”天雪忽然开口,她看了看哥哥,终于还是讲出来,“你要仔细地想想。没有人可以左右你自己的决定。”

  高戈偏首打量妹妹,此刻他才发觉,原来妹妹对这个光头的青年,好感居然有这样深。

  “公子……”

  说话再次被打断,高戈沉吟了片刻,抬头道:“这次的使命,九死一生。没有人勉强你,好好想想。”

  其实元亨并不怕丢掉xìng命,他最怕的,是再也见不到天雪。但高氏兄妹的话让他将个人的情感强压了下去,如果拒绝,会让高大哥和天雪很失望吧?我不能让他们失望的。想定之后,元亨点头道:“我去。”

  天雪忽然拉开房门走了出去,高戈静了许久,看着元亨说:“没有这双眼睛,我还是个奴隶。如果你再不行,或许真要失败吧。希望我们都能活得足够长久。”

  元亨不再去想任何的事情,他直接问道:“要我做的,是什么?”

  “在将来,去杀掉一个人。”

  “谁?”

  “羽族的皇帝。”人海孤鸿

  月光如水,洒在西宁河上,泛起的粼粼波光叫人想起许多年前的往事。元亨的侧面融在yīn影中,让侍卫长看不真切。

  “元亨,来追我呀……”高天雪跳动的身影仿佛出现在眼前,白衣的影子跑出去很远,忽的回头朝元亨微笑起来,弯弯的唇角上润了一层霜华。

  “呵……”呼出的热气凝成了白雾,元亨苦笑着喝下面汤,“如果可以,真想回去从前啊。”

  潘岳瞧出了究竟,举起白瓷大碗道:“将军,我敬你松语文学免费小说阅读_www.16sy.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