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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 章

  “风大人早就怀疑城里出了内jiān,不然蛮族的骑兵怎么能轻易穿过最崎岖难行的铁剑峡?”木砂烈冷冷地说道,“这个时候要走,简直是不打自招,你以为大人能这么随便放过你么。”

  都说羽人体质瘦弱,近身搏斗不是其他种族的对手,木砂烈却是南yào城中少有的健壮勇士。歌手被那一拳打得嘴角都是血,却并不挣扎,连上仍旧带着淡淡的微笑,被卫兵们带去地牢了。

  地牢没在一株坏死的树根下面,只有一道窄窄的天窗通向地面。我趁着别人不注意,偷偷带着被摔坏的琴去看他。歌手对我笑笑说:“谢啦,公主,这把琴我暂时用不上了,你自己要多小心。”

  与真颜部的战斗又打了半个多月,一天晚饭时,父亲面色沉重地对我们说:“蛮子的军队怕是很快要打过来了,南yào城是宁州的西南门,一旦失首,东面的大片土地也要陷入危险中。我已经决定,要带领城中所有战士与南yào城共存亡,家里满了十五岁的男孩留下来陪我们守城,剩下的明天早晨跟着木砂烈离开这里,暂时找个安全的地方藏身。”

  木砂烈跪下来说道:“风大人待我一向如同亲生儿子一样,我愿意留下来陪大人战斗到最后一刻。”

  父亲摆了摆手,神色疲惫地说:“不要争了,柏木儿家多年荣耀,如今快要葬送在我手里了,我只求能够死在战场上。这些孩子却都还小,是我们家的希望,你要照顾好他们。”他蒙了yīn翳的青灰色眼睛望着窗外逐渐暗淡下来的天空,叹口气说道:“只盼望勾戈山下的莽林能将蛮子的琴并多拖两天啊。”

  那天夜里,整座城静得可怕,仿佛一切花草树木,飞禽走兽都失去了生命一般。半夜里,我突然被巨大的轰鸣与呼喊声吵醒了,睁开眼睛一看,外面是一片火海,连天空都被染得通红。

  后来我才听说,那天夜里真颜部的骑兵夜行四百多里,成功偷袭了南yào城。他们备足了油料和特制的重弩,从几百米开外直接shè出火箭,放火烧城。那时正是初冬,城中草木都正是最干枯的时候,大火借着风势越烧越烈,许多人共从睡梦中惊醒,还来不及下树就被活活烧死了。

  风晨晖说到这里,声音已经颤抖得几乎无法听清楚,她瞥了一眼醉倒在桌子上的风暮涯,低头深吸一口气,强忍着继续说道:

  “那时候暮涯只有五岁,或许不记得了,然而那晚的火焰与浓烟,我却永远没办法忘掉,直到现在夜里睡不着的时候,一闭上眼睛,仿佛还能听见整座城在火海中的呼喊与悲鸣声。”

  那一夜的经过不想再提了,最终,父亲和家中十来个飞行能力最强的人,硬是凭着十几双羽翼拼尽全力飞了几百里,把我们这些孩子和女人带出了城。黎明时分,大家终于落入维玉山中,个个筋疲力尽,再也飞不动一步了。

  那真是悲惨的一天,柏木尔家的最后三十几个幸存者被困在荒凉yīn暗的山林中,灾难让所有人丧失了感觉,没有东西吃却不觉得饥饿,失去了亲人却不觉得悲痛。任何时候只要一回头,便能看见南yào城上空巨大的黑色烟柱吞噬了天空,让人觉得一切都像噩梦一般,恐怖却不真实。

  中午,大家随便吃了些苦涩的野草树根充饥,开始坐下来商量之后的打算,就在进行到一半的时候,远远的林子里却突然传来了响动,一个人影慢慢出现在高高的山梁上,走近了一看竟然是木砂烈。

  站在我身旁的绮罗姐姐又惊又喜地迎上去喊道:“木砂烈,真的是你么?”我们大家都知道,她心里一直在暗暗担心着木砂烈,父亲却上前一步拦住了绮罗,沙哑着嗓子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木砂烈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冷冷地说:“你们来,我为什么不能来?想不到你们几片翅膀飞得还真快,要不是我骑了瀚州的快马一路紧跟在后面,还真是追不上。”说完他手一挥,周围立即响起杂乱的马蹄声,二十几个骑在马上身披黑甲的蛮族士兵从四面八方涌上来,手里都举着拉满的弓,把我们牢牢围在中间。

  大家惊异得半天说不出话来,许久,一位大哥才厉声喝道:“混帐东西,想不到你才是真正的内jiān!”

  “当然,勾戈山一带地形如此复杂,不是我从中指引,真颜部的人哪能这么快破城呢。”木砂烈仍是冷冷地说:“可我并不是什么内jiān,你问问你父亲就知道了,我身上有一半蛮族血统,这些跟随我的勇士们也算是我的族人。”

  父亲声音颤抖着念道:“木砂烈,你……”木砂烈继续说:“不错,你们一定都没想到吧,堂堂柏木儿城主风浩翔身边的贴身侍卫,竟会是一个卑贱的无根民,是他和蛮族女子苟合才生下的杂种。”

  周围人都不约而同地吸了一口冷气,望向父亲苍老而痛苦的面孔。木砂烈走得更近了,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们,他的眼珠是深灰色的,冰冷得看不见一点光泽。

  他咬着白得发亮的牙齿一个一个字地说:“风浩翔,这么多年来你向别人隐瞒我的身世,把我带在身边当作亲信使用,是觉得我应该感激你当年没有一刀杀了我这个杂种,就要死心塌地追随你是不是?你恰恰想错了,这么多年来,我无时无刻不生活在屈辱与仇恨中,我用尽各种方法掩盖我没有羽翼的事实,却还是被所有人嘲笑和欺负,你那些血统纯正的儿子和女儿们是怎么当着你的面捉弄我,逗得你哈哈大笑,你一定还记得吧,这么多年后,我终于可以用血洗刷那些耻辱了!”

  大哥突然狂怒地大吼一声,以闪电般的速度拔刀冲过去,然而木砂烈的动作更快,短刀瞬间出了鞘,带着一道狂风呼啸自下而上划开了大哥的腹部。

  血顺着刀柄渐渐流了满地,木砂烈踹开大哥的尸体,从他依旧圆睁的眼睛旁边走过,冲着父亲冷冷地笑了一声,这是我记忆中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见他笑。

  “看见了没有,这是蛮族的刀法,我一直偷偷在练,对付你尊贵而脆弱的儿子简直是不费一点力气。”他边说边慢慢退后,向身后的蛮族骑兵们举起了手,“我将会以我的这把刀和这匹马踏平宁州的土地,风浩翔,可惜你是不可能活着看到了。”

  手落下的那一瞬间,母亲抱紧了我和暮涯,耳边听见的只有箭划开空气凄厉的声响,和亲人的身体纷纷落地的声音。

  风晨晖说到这里,再次停了下来,她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眼睛在黑暗中泛着一点幽幽的光芒。

  周围一片寂静,只有风吹过荷叶间的沙沙声,让人觉得夜色有几分寒冷。黑衣女子修长白皙的手指用力地jiāo缠在一起,开始用疲惫不堪的声音为她的故事讲一个结尾。

  “就这样,我们全家幸存的最后三十多个人就这样死在了蛮族骑兵的箭下,只有我和暮涯两个人活下来,最终救了我们的,是那个流浪歌手。”

  我不知道歌手是怎么逃出地牢,又是怎么从那场大火中生还的,只知道他抢了一匹蛮族骑兵的马,跟着木砂烈的队伍一路奔过来,他到来的时候,寒冷的刀光正在我和暮涯两个人头顶闪烁。

  歌手骑着马冲下山梁,手中的长刀瞬间割开了那个士兵的脖子。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他用刀,然而他的刀法却是我难以想象的,转眼间他已经连杀了七八个蛮族士兵,小小一片林地上到处是尸体和血。

  那时候我似乎是昏过去了,醒来的时候,正躺在一条河边,睁开眼就看见歌手苍白的脸。

  “公主,你终于醒了。”他勉强对我微笑了一下,脸上溅落的血迹还没有来得及擦掉,已经凝成了黑红色斑点。

  我说:“我爸妈呢?”

  他沉默着不说话。

  我又问:“弟弟呢?”

  他说:“他没事,已经醒了。”

  我点了点头,又昏了过去。

  整整几天几夜的骑马飞奔,就像是一场没有尽头的噩梦,我几乎分不清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虚幻,只要一闭眼睛,就看见无数死去的人在我面前张着嘴,却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如果不是歌手一路照顾我,我大概早就死在荒郊野外了。

  后来我们到了厌火城,那是一座凌乱而疯狂的港口,寒冷而漫长的冬天让这个地方具有了令人绝望的力量,我们躲在最yīn暗的角落里,等待可以去往其他地方的船。

  那同样是悲惨而不真实的日子,我发着高烧,从黄昏到黎明,无休无止地在那些内心深处的恐惧和死亡之间挣扎着;暮涯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不说话,只是抱着父亲临死前给他的匕首静静望着窗外一小块时而yīn晦时而明媚的天空,安静得如同一座石像;歌手总是尽力照顾我们两个孩子,不知从什么地方找东西来给我们吃。天太冷,他与木砂烈jiāo手时被砍下的伤口一直没有好,已经开始溃烂了,然而无论什么时候他的脸上还是挂着微笑。

  他从南yào的废墟中带来了一段龙璜树烧焦的残枝,说要把它做成一把举世无双的琴。夜深人静的时候,歌手一个人坐在门口,一边借着微弱的路灯光慢慢雕刻着龙璜木,一边吹起凄凉而动人的口哨。

  半个月过去了,一切似乎在慢慢好转,我们终于等到了一艘前往澜州的船。

  上船的时候他jiāo给我一个包裹,说这是送给我最后的礼物,希望我能永远做个快乐的公主。

  我还在奇怪他说的话,远远的突然传来了雷鸣一般的马蹄声。

  “是蛮族的军队,厌火城快要被攻陷了。”歌手这次没有笑,他年轻而明亮的眼睛里充满了我无法承受的忧伤,“很抱歉,我不能和你们一起上路了,这次我必须留下来为你们挡住追兵。”

  我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后退一步,向我露出最后的笑容。

  “再见吧,公主。宁州真是个美丽的地方,让我这只流浪鸟也有了家的感觉,只可惜你们要走了,或许我们还会在其他地方见面的。”

  说完他便转身跳下船,飞跑着消失在狭窄的街道尽头,冬日早晨的薄雾里隐隐透出了绯红的血腥味。

  后来我打开了他送给我的礼物,那是一本他亲自写出的曲谱和一把黑色的琴,这两样东西成为我流浪生涯中唯一的财富,每当我谈起这把琴,就能听见各种各样的声音,它们总是讲不同的故事给我听。

  一切终于结束了,黑衣女子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耗尽了一切力气。潮湿的夜风从街道尽头吹来,卷携着无数幽暗的风铃声。

  过了许久,团主淡淡地开口说道:“你不是曾经说过,这个故事不会再讲第二遍的么?”

  “没有关系。”黑衣女子望了一眼趴在桌上的风暮涯,轻声说,“反正那也只是一个故事而已。”

  月色渐渐明亮起来,团主换过一壶新茶上来,对戈遥说:“轮到你了,你也为大家讲个故事吧。”

  戈遥望了望大家,有些为难地说:“我一直待在那么偏僻的镇子里,过着普普通通的生活,真是没什么可讲的啊。”她咬了下嘴唇,小声说:“不然我随便讲个奇怪的事情,给大家听着玩好了。”

  这个故事与我背上一个胎记有关。胎记是淡红色的,长在靠近脖子的地方,我自己看不见。听娘说,我刚生下来的时候,这个胎记只有针尖那么大,后来慢慢长大了,变成有点像是一片花瓣的形状。

  记得小时候有一次,父亲带我去附近一个比较大的镇子上赶集。集市上人很多,我走着走着,看见什么都觉得新鲜好玩,不知不觉间一个人跑远了。

  转过一个街角,我看见很多人围在一张桌子旁边,桌上摆了许多字条和竹签,一个笑眯眯的,看起来很和善的年轻人坐在桌子后面,人们一个接一个地走上前,问他各种各样的问题,他总是一边摆弄那些竹签,一边回答人们的问题。听过回答的人便把一个或几个铜钿放在桌上,满意地离去了。

  我觉得很好奇,便跟着挤到桌子跟前,年轻人看到我,乐呵呵地说:“小姑娘,你也想过来算一下你的命运么?”

  我说:“可是我没有带钱啊。”

  他笑着说:“没关系,我只是一个正在学习占卜之术的学生,希望能一边练习,一边帮人们解答一些疑惑而已,你要是相信我,就让我帮你算算你出生时的星辰吧。”

  我坐下来,他一边在纸上写下我的生辰,一边开始无比灵巧地摆弄竹签,就在这时我无意间低头趴在桌子上,被他看见了领口里的那颗胎记。他大吃一惊,也不管别的了,只是找出一本破旧的书在手里乱翻,最后翻到了一页,便愣愣地长叹一口气,说:“小姑娘,你的命不是我能算的,你还是走吧。”

  就在我不明白怎么回事的时候,另一个穿着灰色袍子的人走过来,年纪似乎稍微大一些,站在年轻人旁边说:“阿烨,你又看到什么了,不要大惊小怪的。”

  年轻人脸色苍白地举着书说道:“是血瘿,血瘿啊老师,‘状若红蕾,命兆郁非,烟飞荒虚……’,跟书上说的一样,这么小的女孩子却是生来这么惨的命,真是……”

  中年人一把夺过他的书,喝道:“呆子,你就会照着书上的背,这哪是什么血瘿。”他仔细看了看我的胎记,神情严肃地说:“这是吉兆啊,我曾经听说过这样的印记,是受到某颗特殊的星辰保护的人,一生逢凶化吉,否极泰来。”

  他们两人就这么你一言我一句地争辩起来,说的都是别人听不懂的话,就在争得不可开jiāo的时候,父亲突然怒气冲冲地跑过来,拉住我的手大喊道:“你这死丫头,怎么松语文学免费小说阅读_www.16sy.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