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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2 章

  晓得。”河崎摊开手说:“虽然主动联络的话,应该多少找得到几个人,但我连这都没做。”

  他的脸上明显浮现出恐惧的神色,仿佛不小心撞死了人似地,“与其说是被害人,我更像是加害人。”

  “那你打算怎么办?”我问了第三次。

  “先不管这个,倒是你不要紧吗?那个恶作剧电话的事。”

  “你是在担心我吗?”

  “就像你担心我的身体是一样的程度。”

  “那你根本没在担心嘛。”我笑也不笑,嘟起下唇。

  “自己的事只能靠自己担心了呢。”河崎说。

  “我还有多吉。”

  “对唷。”河崎微笑,“真好”他的语气像是小孩子羡慕不已似的。

  听出他话语中的软弱,我忍不住抱怨起来,“干嘛那么虚弱,一点都不像男人。”

  “你那是!种歧视吧?什么男子气概、女人味,很多人讨厌这种说法唷,男人和女人都是人啊。”

  “那我换个说法。”我点头,“你不是不像男人,是不像人。”

  “把人家讲得跟怪物一样。”虽然只有一点点,河崎的表情多少恢复了些许明朗。

  “往积极面想比较好啦。”我神气兮兮地建议。

  “琴美你呀,就算在死亡的瞬间也是想些积极正面的事吧。”

  我竖起食指,“想要活得快乐,只要遵守两件事就行了。一,不要按喇叭;二,不要计较小事。只有这样。”

  这是多吉也老挂在嘴边的话。

  在不丹,车子好像动不动就按喇叭,听多吉说他们开车也开得很粗鲁、很乱来。我深信喇叭的声音是人类所发明的东西当中最多余的,那根本是用来发泄愤怒和郁闷的声音吧。

  我走向打击区之前,又再提了老问题,:“你后打算怎么办?”

  “今天的打算是,我等下要去约会。”

  “真的假的?”

  “没办法啊。”他都这么回答了,看样子不是开玩笑的。被女人传染HIV而烦恼不已的男人,却勤奋地忙于约会。我无法理解。

  “这么说来,我一直想问你一件事。”河崎说。“你当初为什么会想和我分手?”

  “因为我有识人之明啊。”

  “也是吧。”

  “我的个xìng是,与其花时间烦恼,不如早早了断。”

  他似乎认同了,接着突然指向最角落的打击区,“话说回来,那个少年真的打得很棒呢。”

  “过个十年,搞不好会成为职业选手吧。”

  “真令人期待。”这么回答的河崎是否真的想像得出十年后的自己,我读不出他的表情。

  我怀着复杂的心情抓起球棒,将硬币投入机械里。河崎远远出声问我要不要他载我一程,我没理会。不要输!我没出声,只在心中说道。这话也是说给我自己听的。

  如果我仍是他的女朋友,一定麻烦死了。我深深地这么觉得。

  【现在 10】

  姑且不论山田,当我得知每次一聊起车子便滔滔不绝的佐藤竟然没车,有种遭到背叛的感觉,明明就一副每天开车出去享受兜风似地异常饶舌呀。

  我们在大学校内的咖啡厅吃午餐,三个人凑在一块儿无聊地聊着有趣的话题,或是有趣地聊着无聊的话题。

  “借车?做什么用的?”没车的佐藤却这么追问。

  “呃,我想去个地方,所以想找人载我。”我没说是为了跟踪邻居。

  “哦哦,上次的美女是吗?”山田把脸凑过来,一边拿起长桌上的酱油,淋到自己的盘子里。

  可乐饼淋的应该是酱汁吧?我心里一边嘀咕,嘴上却暧昧地回答说:“不是那样的。”结果这暧昧的回答似乎更刺激了他们。

  “真好哪,学生生活还是该有女朋友哪。”佐藤点头说。

  “不是啦。”

  “怎么?学生就不需要女朋友唷?”

  “我不是那个意思啦。”

  可能是因为听到“学生”这两个字,我想起妈妈前晚打来的电话。“我说你啊,大学别念了吧?”那句话轻率得令人吃惊,轻率到似乎我只要稍一松懈,就会“我很乐意。”地轻易答应了。

  坦白说,我并不讨厌鞋店。这不是什么华丽的职业,而且是一门利润微薄的生意,若不论能不能以此维生,我认为其实颇适合我的个xìng。

  鞋子是生活必需品,而且和香烟或刀刃相比,鞋子并不具任何危险xìng;如果鞋子尺寸吻合客人的脚,我应该会感到高兴;再者我也觉得我可以自得其乐地想像“有人穿着我卖的鞋子过了一天”而感到幸福。

  所以我对于继承家里的鞋店并没有强烈的抵抗,只不过再怎么说,实在太突然了。

  就算迟早要继承鞋店,给我一些享受学生生活的缓冲时间也不为过吧?人是需要心理准备的。

  “可是啊,就算要开车约会,你也没有驾照吧?”佐藤又提起这个话题。

  “是啊,坐计程车啦,坐计程车约会去。”山田揶揄说。

  背后传来女生们尖细的说话声,像被吸引似地,我们三人的视线集中过去,只见四个打扮俗气的女生正舔着冰淇淋,我们又把脸转了回来。

  “,我想起有事要办,先走了。”我打算离开了。

  “下节课怎么办?”

  我离开了咖啡厅。我先走之后,他们大概会继续讲一些“他一定是去跟女人约会啦”之类的,语带嫉妒地扯上好一阵子吧。

  这是我生平第一次不靠地图、只凭地址寻找目的地。

  幸好仙台的市街里有许多电线杆上标明了住址,让我能够“这里是一丁目,所以二丁目在更西边吧”,或“刚才的转角是三番地,旁边是十番地,那么五番地就在这里面吧”一边推测目的区域并逐步接近。

  我在南北纵贯的商店街往北走,途中弯进右手边的一条小巷。时间接近下午三点,可能因为不是放学时间,几乎不见穿制服学生的身影,大多是行色匆匆的业务员或聒噪的主fù。

  在巷子里前进了十公尺左右,有一道楼梯,爬上楼梯便是铺红砖的小型广场,中央有一个喷水池。围绕着这个广场并列了几家以年轻人为对象的店铺,其中一家便是丽子小姐给我的名片上写的那间宠物店。

  看来客人不多,于是我推开门,进到店里。

  “欢迎光临。”招呼声随即响起。

  是一名没见过的年轻女店员,黑色的长发直垂到肩胛骨底下,两道粗眉很引人注目,感觉有一种完全不放过别人一点小过错的强悍。一对像是两枚大金币似的大耳朵贴在脸颊旁,颊骨一带的妆特别浓,我看得出那似乎是为了让脸型看起来消瘦一些的化妆技巧。

  “那个……”我焦急地想要尽快表明我不是客人,“丽子小姐……”

  一瞬间,店员的笑容垮了一大半,她转向后方叫道:“丽子姐?”

  丽子小姐无声无息地出现,仿佛从白色的墙壁里浮出来似地,还是一样吓着我了。

  “哦。”丽子小姐出声,“上次的。”一边走近过来,怀里抱着一只小波斯猫,直挺挺的胡须十分神气,眼神似乎很瞧不起我,还夸张地打起呵欠来。

  “好可爱唷。”我把“好臭屁唷”这句话换了个说法。

  “你是特地来说这个的?”她看起来也像是有点不开心,我决定当作没发现。

  “我是来跟你请教河崎的事的。”

  “呀!”尖叫声响起。

  一开始我以为是哪个笼子的狗还是猫在叫,结果竟是长发女店员发出的尖叫。

  “啊?”我忍不住盯着一脸苍白的女店员看。我不安了起来,担心自己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她的眼里带着责怪,仿佛我念了什么不可说的诅咒。

  丽子小姐拍拍我的肩,“不用在意。她以前和河崎jiāo往过,所以吓了一跳。”

  “哦……”只是听到曾经jiāo往过的男人的姓氏就吓成那样,我也无能为力。

  “也不到jiāo往的地步啦。”女店员脸红了。

  “到外头说吧。”丽子小姐回头说:“麻烦你顾一下店,我马上回来。”接着她把波斯猫从身上剥下来似地抱开来,放回笼子里。

  丽子小姐推着我走出店门,门上的铃铛配合着门的开关叮咚作响。

  走出店铺来到外头,我们在喷水池前的石阶坐下,春季的阳光轻抚着背。

  坐在雪白美人的身旁,非常令人紧张。

  “对刚才的店员小姐真是过意不去。”我没想到只是说出河崎的名字就能把她吓成那样。

  “她本来是客人。”

  是熟客吗?我问。

  “是讨厌的客人。”丽子小姐淡淡地说。

  “这样啊。”

  “她买了腊肠狗,结果生气地跑回来说耳朵垂垂的不合她的意。”

  “那种客人真的很讨厌。”

  “然后我一怒之下,打了她。”

  我大吃一惊。打人?实在太恐怖了,而且是店老板打客人,我无法想像那种场景。虽然我不清楚宠物店的经营状况,但不能殴打客人应该是服务业基本再基本的常识。

  “因为我很生气。”

  “你……真的打了她?”

  “那个时候,上前安抚她的就是河崎。”

  我没想到河崎的名字会在这种时候登场,吃惊得挺直了背,“所以她才变成店员吗?”我完全无法想像后来发生了什么事,被打的客人才会变成店员。

  “嗯,发生了很多事。”丽子小姐似乎不打算说明其中的经纬,“之前的店员走了。”她一瞬间哽住似地,接着说:“发生了多到吓死人的事,才变成现在这样的。”

  “多到吓死人的事,吗?”

  一名孩童摇摇晃晃地从眼前经过,似乎正在学走步。快跌倒了,啊,要跌倒了。虽然一旁的人看得胆战心惊,小孩却很巧妙地维持平衡没跌倒。他抓住围住灌木的栏杆,停下脚步,充满好奇地观望周围,然后伸手扯下叶子,想要塞进嘴里,在后方的母亲连忙跑上来拉住他的手。

  “你想知道河崎的什么事?”丽子小姐问。

  “我想知道河崎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还有不丹人和河崎的关系、你和河崎的关系,这一类的事。”

  丽子小姐目不转睛地注视我。看起来也像是在确认:“真的只要知道这些,你就满足了吗?”

  “仁和寺的法师。”她突然开口说。

  “仁和寺的法师?”

  “仁和寺的法师心想,一生只要一次就好,他想参拜岩清水八幡宫,便出发了。但由于他只身前往,不清楚确实的地点,结果参拜了山脚下的别间神社,还心想:也不过尔尔嘛。参拜完就回去了。”

  “是《徒然草》(注:镰仓时代的随笔文学作品,约成书于一三一?一三三一年左右,为吉田兼好法师所着。文辞秀丽,与枕草子并列为日本随笔文学的最高杰作。)里的故事吗?”

  “这篇故事的教训是:凡事都须有人指点。不过我一直相信它其实是教导人们:不要不懂装懂,凡事尽量依靠别人。”

  “这和现在的我有关系吗?”

  “没有。”

  “哦……”我把这番话解释为,她或许是在建议我提出更切中核心的问题。既然要去,就去到岩清水;既然要问,就问个水落石出。于是我像在宣布似地开了口:“我还是换个问题好了。”我说,“我来找你,不是想请你告诉我河崎的事,是想请你听听我的故事,可以吗?”

  “我也觉得这样比较好。”

  “最近,我的身边发生了几件突如其来的事,让我非常困惑。”

  “和河崎有关?”

  “或许有关,也或许无关,只是我身上也发生了多到吓死人的事。”我垂下眉毛,“我觉得我好像遇难了。”

  “遇难?在山里?”

  “嗯。感觉就像在山里走投无路。”

  丽子小姐看起来一点都不像那种会对别人的闲话、糗事或烦恼感兴趣的类型,反而有一种会轻蔑这类八卦的氛围,但她并没有赶我走。

  她虽然没有说“请”,却也没有拒绝。于是我开始说了。

  我说出我搬来之后发生的种种。

  我提到邂逅河崎的经过,还把当下想得到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全部说了出来。

  唯独该不该说出抢书店的事,我很犹豫。这与杀人或绑架相比,格局或许小了许多,但那毫无疑问是“犯人的自白”或“共犯的自供”,我无法判断是否能这么随便地说出口。

  但结果我连那件事也说了。

  因为一方面我觉得若是没说出抢书店的事,无法完整地传达出我的困惑;而且坐在一旁的丽子小姐的美和面无表情、人偶般的肌肤和动作实在太远离现实,总觉得她并不会在听完之后,做出把我扭送警局那种现实的行径。

  她一直没chā嘴,只有一次问道:“那家书店在哪里?”还有询问失踪的教科书的书名而已。书店的位置我勉强还能说明,但教科书的书名就没办法了。

  我也说出了妈妈那令人心烦的电话。

  “好厉害。”这是丽子小姐听完之后的第一句话。

  “很厉害吗?”我不知道她用“厉害”是在形容什么。

  “那你大学不念了吗?不是才刚进去吗?”

  “哦,你说的是那件事啊。这还不知道。”我苦笑,“我打算先给家父探病之后再来想。”

  “我觉得依你的xìng格,若是令尊亲口拜托你继承鞋店,你是拒绝不了的。”

  “你真是明察秋毫。”我自嘲地答道:“不过不要紧的,是我的问题,重要的是另一件事。河崎和不丹人的事。”

  唔。她敛起下巴,与其说是在思考答案,更像是在烦恼该从哪里开始说明。

  “你……”约莫一分钟之后,她才开口,“你从途中参加了他们的故事。”

  啊啊!我差点呻吟出声。才在前天,我有种这样的感觉。只不过,丽子小姐说的“他们的故事”指的是什么,我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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