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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 章

  细如毫毛的银针,针尖在阳光下发出暗蓝光芒。

  “这是什么?”

  “还记得我对你说过的灵枢经络图吗?这两根针一根埋在谢将军的中冲穴,另一根,则是在城墙下发现的那具尸首的心脏中找到的。若我猜想不错,最早死去的崔将军体内必定也有同样的银针。用特殊手法封住经脉,令气血暂停,造成假死,再以yào物与琴声控制心神,使人成为嗜杀工具这正是失传已久的傀儡术,也是死者复活的秘密。”

  听到这里,尉迟方已恍然大悟:“你是为了寻找这根针,才去剖了那人的心?”

  “不然你以为如何?尸体并不是有趣的物事,李某也不是当真会吃人心的妖怪。”

  “所以你才说出为谢将军还魂的话,原来早已胸有成竹!”

  “我也没有十足把握,只是尽力一试。”

  “没把握?”尉迟方瞪大了眼,“那你还赌上自己xìng命?”

  “不如此便没机会接近谢将军,也无法验证我心中猜想。何况”李淳风看了眼尉迟方,微微一笑,“尉迟是忠厚人,有你在场,必不会见死不救,使我不得脱身啊。”

  校尉哭笑不得,难怪此人如此笃定,原来将自己也当成了算计中的一环。他想了想,道:“这么说来,谢将军便是那日荒葬岗假冒崔元启鬼魂的人?”

  “不错。谢崔是至jiāo好友,乌夜蹄想必也认得他,所以才会如此服帖。崔元启死后,谢应龙是最有可能接触到寒铁刃之人,他二人体形相似,彼此又熟悉,对于谢应龙而言,扮成崔将军模样自不费力。他只要故弄玄虚,装作无头厉鬼,他人惊恐之下必看不出破绽。”

  “可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就要说到二人之间的渊源了。我有一位朋友名叫马周,在中郎将常何处谋事。我托他详阅前隋秩簿,调查崔元启的军功履历,果然,他和谢应龙二人当年均在虎翼将军魏纪麾下。”

  “虎翼将军?”

  “炀帝杨广登基后不久,派遣虎翼将军魏纪远赴西蜀屯兵。魏将军无意中得到一卷奇书,内中绘有人体经络,而文字却无人识得。他认为天降祥瑞,yù将此书献给皇帝。也是因缘际会,天书被……一位云游隐士看到,凭着对其上文字的了解,发现那正是当年徐福弟子的手札。”

  “徐福?就是那个携着五百童男女东渡的道士?”

  “不错。世人都将他当作求仙的始祖,其实此人对导引医术研究甚深。始皇骄奢,宁信方士不信医术,对灵枢经络图并未重视,但徐福知道它的真正价值,于是在东渡前夕,派弟子潜入阿房宫,将铜人身上的图样拓印了下来。”

  “也就是说,铜人虽然销毁,经络图和傀儡术却流传了下来?”

  “正是。弟子盗图时出了意外,暂不能脱身,等他终于赶到预定地点,大船已经出海,追之不及。他害怕被皇帝发现,便躲藏到巴蜀一带隐姓埋名,潜心研究经络图上的医术,并将成果用丹书文字记录下来。”

  “……丹书文字?”

  随手折了根树枝,李淳风在面前的雪地上流利地画出一个图形,看起来像汉字,笔画却无锋棱,只是一味圆转有如蟠龙。

  “这就是你名中的‘方’字。”

  他再写了一个,字尾斜挑,字形夭矫:“这是‘风’字。”

  看了半天,校尉老老实实摇头道:“不认识。不过,这第二个字有些眼熟。”

  “不奇怪。因为这个字就写在城楼下发现的那具尸体上。”

  “啊!”的确像极了那干瘪老头身上的图案。

  “丹书文字本是道家秘传,从上古符变化而来。到今日,即使道门耆宿,识得这种文字的也是凤毛麟角。如今道士只知依葫芦画瓢写符,却不知丹书文字的真实含义,未免谬以千里啊。”

  “呃……莫非这就是所谓鬼画符?”

  “哈哈,正是。”

  “既然如此,你又怎会识得?”

  “莫忘了我的兴趣,便是搜集世上怪异之事。”他抛去手中树枝,袖手向前走去,续道:“还是说魏纪。得书之后,他便赶回东都洛阳,想要呈进给皇帝。其时杨家天下已摇摇yù坠,行至半途,魏将军便被部下杀死,军队也投了李唐。乱军中,谁也不知那本手札落到何处。”

  仿佛一只看不见的手轻轻拂拭着尘封已久的瓷瓶,那些被湮没的细密花纹正一点一点显露其本来面目。尉迟方吸了口气,猛然想起一件事:“可是,如何确定此事必然与灵枢经络图的传说有关?”

  “只凭一点:记得崔元启手上字迹么?从一开始,这件事便是要我得知的。”

  尉迟方正要接着问下去,忽听身后脚步声响。二人转过头,便看见方才那被捉的沙陀大汉飞奔过来,将到身边,猛然直挺挺跪下,向李淳风连连拜倒。

  “神人!救我xìng命,多谢!”

  “起来吧,不必如此。”

  “救我xìng命,就是主人。沙陀汉子为主人杀头也行!”钟馗一边用生硬的汉语说着,一边在自己脖子里比了个杀头的手势。他模样可笑,眼中神色却真诚热切。

  “哈,我不是你的主人,也无须你为我杀头,只要回答两个问题:那天是谁挑唆你上随意楼闹事的?”

  此言一出,钟馗既惊且愧:“真是神人,全都知道。是女人,说酒楼有妖人,还给我银子……”

  “什么样的女人?”

  “年轻,模样好看,”他一面回忆一面比划,“绿衣裳……”

  “明白了。再有一事:昨夜你昏倒之前,是否有什么特别的事情?或者,听见什么特别的声音?”

  “特别?”大汉挠了挠头,突然眼前一亮,“……声音……是声音!”

  “声音?”

  “对,琴声!有人……弹琴。”

  仿佛一道光,尉迟方心中倏地一亮,一下子想起了之前的事情:“对了,崔将军出事那日,城上也有人说听到琴声……还有乱葬岗那夜……”

  “嗯。走吧。”

  “走?到哪里去?”

  “最初之地,也是最终之地。”转过头来,青衫男子笑容明朗如旭日初升,“从我而始者,必由我而终。”

  雪仍未融化,表面因阳光照shè和行人践踏变得坚牢,蒙上一层较硬的薄冰,踩上去发出轻微咔哒声响。一路向西南走去,直到出了开远门,尉迟方才发现他们正沿着前日的路径行进。相同的路程,相同的二人,心情却迥然不同。那日是惶惑中夹杂疑虑,今天却带着些微兴奋。此刻尉迟方已对李淳风之能深信不疑,似乎只要有此人在,再大的难题都可迎刃而解。

  未及安葬的流民尸体用芦席卷着,凌乱地横在地上,有一些躯干被雪掩埋了半截,另一些则因为风吹或野兽的活动被掀开,露出青紫色的精光身体。空气中弥漫着死亡气味,一幅地狱景象。

  “看。”雪地上数条浅浅的印痕jiāo错,看上去像是车轮印辙。

  “这是运送尸体的马车?”

  “对。可记得那一夜,马车和人都神秘消失的情景?”

  “当然记得。”视线所及,那车轮印正通往废弃城墙。尉迟方突然想到那日在城楼上听到的话:“对了,守城士兵都说,这一带闹鬼,尸体经常无故丢失,还能听到鬼砌墙的声音,难道……”

  “既然不是鬼怪作祟,那就必定另有机关。跟我来。”

  顺着车辙印痕,一直来到断壁颓垣之前,一棵枯树挡住了两人去路,轮印便在这树前消失了。李淳风停下脚步,四下望了望。

  “机关布局,看起来杂乱无章,却隐含九宫之理。此处地势最高,正是离火乾位,想必就在这里。尉迟刀法如何?”

  虽不知他为何这样问,校尉还是慎重答道:“得叔父指教,练过十数年,校场比试未有败绩。”

  “甚好,有劳了。”

  听他如此说,校尉已知有险,连忙抽出腰间宝刀。他是武将世家,此刻宝刀在手,心随意动,渊停岳峙,自然凛凛生威,真有万夫莫敌之概。然而四顾之下,莫说敌人,连个小小麻雀也看不到,未免可惜了架势。

  “将这棵枯树砍倒。”李淳风郑重地指着树道。

  尉迟方闻听此言,稍有意外,但仍依言举刀,沉腰侧转,凝神聚气。刀锋随着身体的转动画出半圆,耳旁只听金风飒飒,有如狂飙骤至,喀地一响,枯树断成两截,树冠轰然倒下,一股白烟随即从中蹿升起来,迅速弥漫。烟雾入鼻,尉迟突然觉得头脑微微晕眩。李淳风敏捷地拉住他向后退了两步,与此同时,塞给他一粒yào丸。尉迟不假思索将yào丸送入口中,苦中略带辛辣的味道令精神一振。二人伸袖驱散烟雾,勉强能够看见周围景象:树根之下隐隐显出一个黑黝黝的洞口,依稀可见其下长长的甬道和梯级。

  “大有乾坤啊……”酒肆主人冷静地说着,一面俯身察看洞口内的状况。突然回头,他向尉迟方一笑:“倘若害怕,此时回头,还来得及。”

  “什么话!”尉迟方不悦道,“到了这地步,自然要查个水落石出,岂有回头的道理?!”说着便要提刀便行,却被李淳风不动声色地拉住了。

  “嗳,莫挡路。”青衫一拂,李淳风抢先走入洞口之中。

  入口狭窄,天光只照亮了几级台阶,其余部分便隐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李淳风自怀中取出一样小玩意,迎风一晃,立刻便有火光于手中燃起。

  “这是?”

  “磷石磨碎,加硫磺、yào粉薰制,涂染在木片上,可以随时取火来,记住不要离我三步之外。”他一面说着,一面走下梯级。空气并不像想象中那样混浊,可见此处时常有人进出。地气微暖,从下往上吹拂着,隐隐能嗅到一些令人不快的气味。越往里走,越见开阔,空间之大超出想象,而台阶上的磨痕、四壁的水渍全都说明,此处绝不是新近建成,却是年深日久。尉迟方紧紧跟随李淳风的脚步,右手宝刀随时戒备。二人大约走了四十多级阶梯,终于来到一个宽大的石屋之内。

  “果然大有乾坤!”向四周望了望,尉迟方大为惊叹。这石洞高约五丈,长宽均在二十丈开外,四面都由砖石砌成。正中一座土台,上面安放着一只铜鼎。鼎身绿锈斑驳,一望便知是数百年前的古物。墙上还挂有数盏油灯,灯芯剪痕犹新,显然最近有人来过。二人将油灯一一点着,室内顿时明亮了许多。

  环顾四周,只有北侧墙壁上嵌着一只黄铜门环。尉迟方伸手一拉,并不如想象中沉重,而是意外轻松地现出一扇石门。

  “啊!”尉迟方忍不住叫了起来,门后的景象十分可怖:一面墙上直立着七八具衣衫褴褛的流民尸体,面色青灰,双目紧闭。另一面墙上则张挂着一幅白绫,颜色已经变成暗黄,上面用朱砂写着许多奇怪的字样,看上去好像符,中间还绘着正反两个人形,身上还有线条和字迹。

  “这……这是怎么回事?”

  “这就是闹鬼的根源了。”李淳风返身取来一盏油灯,凑近那幅白绫:“灵枢经络图……若我判断不错,这正是徐福弟子手札上的内容。”

  “可是,它怎会在这里出现?还有,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油灯上下移动,在白绫上方角落现出一张地图,平原之中有个墨点,看地形绘制的正是这一带。

  “原来这里就是秦始皇要方士炼制长生不老丹的秘密洞穴。”李淳风伸手指向地图下方的奇怪丹书文字,低声读了出来:“地穴丹房,石屋以藏。”

  环顾四周,尉迟方恍然道:“难怪有铜鼎与火痕!”想到这洞穴竟是数百年前始皇炼丹的地方,心中油然生出敬畏之意。

  “不过,如今它似乎被人用来当作研究傀儡术的地方。还记得我和你说的那个故事中,手札的最后下落吗?”

  一边回想,尉迟方一边道:“你说到魏纪在征蜀途中得到手札,却被部下所杀,手札也不知下落。”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那本手札以丹书文字记录了传说中的灵枢经络图中缺失的部分,其中的不传之秘便是傀儡术。若我猜测不错,谢、崔二人正是当年杀死魏纪,夺走手札之人。”

  空气从不知所在的罅隙中吹了进来,发出嘶嘶微响,火光摇曳不定。寂静中李淳风的语声显得格外清晰,如闪电横空划过,照亮了那些过往岁月中潜伏的暗影。尉迟方猛然抬头,“这二人……”

  “这二人均在此事中先后登场。”打断了尉迟方的话,李淳风不动声色续道:“崔元启喋血城楼,谢应龙也险些成为傀儡,绝非巧合。可以断定,这些必然和十年前魏纪之死以及手札下落有所牵涉。”

  李淳风望向墙壁上的白绫,似有所悟。他将近前一具尸体面朝下放下,撩起尸体衣襟,便在后背尾椎处看到一块紫黑颜色。他又自怀中取出一柄小刀,沿志堂穴挑破肌肤,一枚细小银针便显露出来,看起来正和从谢应龙身上找到的细针一模一样。

  “埋针体内,以逆脉顺制之法,沿人体奇经而动。针极细小,初入体时难以觉察,游走至心包络之后便会导致假死。而后施以特定刺激,就令受害者成为傀儡,可由施术者控制行动。”

  想起开远门前那一场惨案,尉迟方不寒而栗:“崔将军所中的就是这傀儡术吗?”

  “不错。”

  真相渐出,尉迟方却说不清什么滋味。他对自己的上司甚为尊敬,而今得知他与这yīn谋有关,一时心中茫然。尉迟方突然想到一件事,精神一振:“可是,如果按照你的说法,魏纪得松语文学免费小说阅读_www.16sy.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