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唯一一章 前尘往事

  “l一一k，那个笨瓜又在那边‘发呆’了。”小男孩轻蔑地看了眼坐在那里的木头人，装模作样地使用着“发呆”这个昨天刚刚从看守那里学来的词儿，脑后那小辫儿一甩，青白的小脸上满是傲气，小小年纪的他虽然明显还不知道高傲这个词的含义却已经能用表情诠释它了。</p>

  屋子大约有三米高，基本都是黑的，唯一的光源就是从上面的小窗子透进的。有个男孩，一直坐在摇摇欲坠的纸xiāng zi顶部看窗户外面，一看就是大半天，偶尔小脚晃啊晃，那也只是他打算跳下来去摸东西填饱肚子的预示动作。</p>

  “不要跟他说了，”另一个小孩紧张地看了下那个不知为什么让他有些害怕的木头人，“今天那些叔叔说中午有好多好吃的，我饿了。”一边拉了下那个为首的孩子他的袖子。</p>

  孩子眼睛一亮。</p>

  “有好吃的？run！”然后很快在他一声令下后好几个人簇拥着男孩迅速远去了。</p>

  落下一个孩童——是跑了剩下的唯一一个男孩，只有他不曾离开。他掉头看看那个木头人最后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一样跑近他，拿奶声奶气的童音问那个一直看着窗外不动丝毫的孩子——要不是他还需要进食他差点儿以为这个人已经死了——虽然他还没看到过死亡。</p>

  “哥哥，你不吃饭吗？叔叔们说今天中午有好吃的东西呢。”</p>

  问出了半晌也不见他们回过头来看自己一眼或者发个声儿，男孩不由得感到有些沮丧，然后一路小跑着去追赶之前跑远的孩子。跑到一半又回头望望他，看到他还是没什么反应，小脸上全部是失望的神情。</p>

  一直到他的背影开始消失在黑暗里，那个“木头人”才缓缓动了起来。先hu一 d一ng了下脑袋然后是上身，瞳孔最终定格在那个背影上。</p>

  同样青白的脸蛋，漂亮的眼睛里却全是漠然，头发许久没有修理过了，又长又乱地把小半个身子埋住，衣服裤子也是灰扑扑的甚至破了洞，看上去是被人撕扯过。</p>

  “022”</p>

  他紧紧攥着衣袖上的编号，低声念叨着那个编号，古井无波的眼睛里忽的泛起波动来。</p>

  渺小到为人不屑的倔犟在泥地中挣扎着，高傲到骨子里，亦是存活于世的动力。</p>

  手已经僵直，他费了好大劲才把手重新hu一 d一ng起来，然后从乱草堆里摸出了小小的白色药片，趁着旁边没人囫囵吞了下去。</p>

  好像很苦的样子，他秀气的眉毛紧紧盘在一起。</p>

  药片一下去就有了反应——身子猛地收缩蜷成一团，颤抖着从纸xiāng zi顶端掉到地上，眼睛却大睁着始终盯着那个窗子。</p>

  “呃啊！”</p>

  他张大嘴，但发不出声音，只能用手死死掐住自己的喉咙。</p>

  双手间的铁链因这翻动作哗啦啦地响起来了！偌大空间只有不断碰撞的铁链声震荡着传出很远。</p>

  很快，外头响起急忙的脚步声来。</p>

  “什么情况？！”</p>

  “快点去看看那小子在干什么？！”</p>

  杂乱的脚步声迅速逼近，吃饱了孩子也正好卡在这个时间点上回来，一回来就看到几个看守跑向木头人，其中那个刚刚跟他搭过话的男孩忽然间不敢置信地捂住了嘴。</p>

  这这分明是中毒！</p>

  除了这个不知怎么知道是中毒的男孩，就连先前嘲笑他的小男孩只要是看到这一幕的所有孩子，无论是欢喜还是抱怨都一一凝固在脸上。</p>

  第一次跟死亡靠得这样近，近到几乎可以感受到死神的鼻息</p>

  狰狞的眉眼，似乎在控诉着这些人的罪恶，他的两腿蹬直又紧紧蜷缩，地上的孩子抽搐着，数不清的白沫争先恐后从嘴角涌出来——而那样漂亮的眼睛</p>

  他死死捂住嘴想要忍住莫名的泪意。</p>

  清楚得记得半年前他们来到这个地方，人生，地也不熟。那么多的陌生面孔里，唯独对这双眼睛一见如故。</p>

  年纪小，不懂什么叫好看和漂亮，只是很想把这对眼睛用力保护起来。可是现在这对眼睛比穿着的衣服还要破败。</p>

  死气沉沉。</p>

  他一直在看什么？男孩一直好奇着每天他都在看什么东西，看得这样入迷。此刻当窗户外的光牢牢映在他死寂的瞳孔里，男孩忽然就懂了。</p>

  身子瑟瑟颤抖，像个被人随意遗弃的玩偶。</p>

  “什么情况？hat has he eaten？！”面对看守质问的眼神，胆小的藏到其他人身后，大小孩子都慌乱地摇头不知道。</p>

  “dan it！快喊人过来洗胃！最成功的一个可不能出什么幺蛾子！”</p>

  “臭小子！”</p>

  男人恨恨踹了痛不欲生的男孩一脚，回头快步走出去了。剩下的一个男人拎小鸡似的拎起男孩两只腿，应该是帮助什么倒流。然后快步跟了出去。</p>

  “你们几个，老实呆着不要乱跑下午还有事给你们做。”</p>

  “是！”</p>

  凝固的空气里，小辫子男孩飞快地应道。</p>

  空荡荡的屋子隐约传来远处的打斗叫骂，咳嗽和喘息，最后在孩子们惶惑的目光里渐渐安静回来。</p>

  那个木头人回来了，是被扔回来的，在好久好久之后。</p>

  “混小子，竟然还敢逃跑！”</p>

  将男孩扔回来的男人恨恨对着他吐了口吐沫，重重摔shàng én，可是眼睛里的恐慌也明显得很。</p>

  他们从来没有看到过一个这么小年纪的孩子拥有这样强的力量，即使是被药物改造过的——险些被他逃跑，那就是他的过错了。</p>

  身上更加破的衣服没办法掩盖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大部分是针孔伤小部分是淤青，但是可以看出几乎都是被掐出来的，尤其是腰和脖子那边，遍布着数不清的青紫，还有伤了又伤的黑漆漆疤痕，张牙舞爪地盘踞在他身上。</p>

  “我我怕他这里，怎么，怎么好多丑东西啊啊！——”</p>

  忽然有人尖叫出来，是个女孩子。</p>

  她看着男孩身上的伤，终于不可遏制地颤抖起来。</p>

  瞬间空出一大块地方，所有人都离他远远的，缩在角落那边像躲瘟神，目光警惕。这总是人类的本能——当有人跟自己不同时，那个人就是异类。</p>

  被扔到地上的他慢慢坐起来，习惯性搂住自己，透过又长又乱的黑发瞥了他们一眼。</p>

  冷冰冰的小脸上，对着他们扬起一个没有温度的笑容来，不知究竟是嘲讽还是什么。他坐在与世隔绝的另一个角落里，将自己埋进臂弯里，同自己紧紧相拥——只有自己，从来不会有别人。</p>

  艳丽的霞光，飘卷的云朵，即将降临的夜幕，闪烁的星，一一从指缝溜走，那样美好的东西，或许连见一面上天都吝惜。</p>

  他紧紧咬住下唇，强烈到无法忽视的毒瘾开始在身体里骚动起来。</p>

  夜半悬于天上的那轮红月，不祥而鲜艳的颜色，宛如他的一生。</p>

  </p>

  他们是被咚咚咚的撞击声惊醒的。</p>

  那个孩子像发了狂一样不断向墙壁和铁门上撞，他的表情痛苦到极点以至于扭曲，额角被磕破汩汩冒出血来，渗了血的脸在阴森森的月光之下恐怖如斯。</p>

  他一直没停下来，即使所有人都被惊醒他仍然死死往上撞，眼神狂乱，全然不似平时清清冷冷的他。</p>

  几滴血顺着尖尖的下巴滴落到他衣服上。惊醒的孩子们表情更加惊恐起来。</p>

  “怪物！”</p>

  “不要拿手指他！他会把我们杀了的！”</p>

  “啊！——”惊叫声中一个纸xiāng zi扔到男孩身上，纸板正好戳上他的额角，颤抖的身体居然安静了一会。</p>

  一见这样有效果孩子们一个个全都跳起来把xiāng zi往对面扔，几个大胆的，扔得更加起劲。大大小小的xiāng zi几乎堆成一座小山。</p>

  “不许你们动他！”</p>

  那个男孩恶狠狠地推了那几个人一下，他们手里正要掷出的xiāng zi没拿稳掉到了自己头上。</p>

  他的声线颤抖着，转头男孩看着那些纸xiāng zi心疼得都要哭了。</p>

  他们怎么可以怎么可以</p>

  估计被男孩吓傻了，他们连还手都没反应过来，只是呆呆看着男孩哭着去扒拉那些xiāng zi最后从里面拽出一个满脸血污的男孩。</p>

  银色的月光下，那个男孩安详地闭着眼，如果不是那些血痕，都可以算得上美好不可方物了。</p>

  被咬破的下唇血迹凄迷而艳丽，可以想到他究竟咬得有多用力。</p>

  “哥哥你没事吧”男孩胡乱擦着他脸上的血污，小心地揉住磕破了的额角。柔软的发，遮住他的眼睛，却没遮得住滚滚而落的眼泪。</p>

  “睡了睡觉吧”</p>

  好像自讨没趣的样子，小辫子男孩耸耸肩，挑个地方躺下来。而后众人也都陆陆续续睡去。</p>

  轻轻嚷了半晌神色安详的男孩始终没有醒过来，他也察觉到浓浓的倦意上来眼皮重的很，没忍得住睡着了。</p>

  意识迷糊之中好像做了一个梦。</p>

  梦里的主角，不是他，而是这个拥有漂亮眼睛的小哥哥。他们终于逃了出去，却在躲避最后一个看守的时候掉进了湖里。</p>

  氧气渐渐流失，视线的尽头是一点光</p>

  他猛地惊醒过来，愣住许久才发现怀里的人居然不见了，立刻就急了，“哥”</p>

  “你为什么要哭。”</p>

  头顶传过来一个虚弱到漂浮起来的声音，他蓦地抬头，同时看到他的手轻轻落下，摩挲着自己发顶。</p>

  如此近距离地去看这个样子的他，男孩看得呆了。</p>

  手指是冰凉的，他的脸色苍白到近乎透明，淡蓝色的血管隐隐现出来，只有那双眼睛依然深邃漂亮——奇异得不像是任何一个国度的人——也依然没有情绪和神采，只有万年古井那样的平静。眼眶下浅浅的乌青，是疲累的模样。半年以来他从来都是这样的神情，除了“生病”的时候。但是，这句话，似乎是这么久以来第一句完整的话。</p>

  这，却是幼时的他能交付的所有信任与归属。</p>

  “哥哥你没有事了吗？”</p>

  “你是022对吗，你为什么要哭。”</p>

  “啊？”第一次在这双眼睛里看到了除了冷漠之外的其他情绪，男孩子忽然笑了起来，他从地上爬起拍了拍屁股上的草灰，顺便帮他也拍了下肩膀的乱草。</p>

  “”他看了看自己的肩膀，没说什么。</p>

  但是他就兴冲冲地抱住自己，“你没有事就好。”</p>

  “他们对你做了什么啊，身上疼不疼？”</p>

  疼？</p>

  “嗯，疼。”男孩歪头，认真地说着，“疼是什么？”</p>

  男孩说不出话来，汹涌的泪意淹没了他，但是他只能更加用力地抱紧他不想让他看到他的眼泪。</p>

  “什么是哭什么是开心，你，知道吗。”他说话始终在同一个呆呆的调子上，只是执着地想知道这样一个问题。</p>

  本能地反抱住男孩，好像那样能让自己安心他就这么做了，“我今天听到你哭了，为什么要哭。”</p>

  漂亮的眼睛里尽是认真，倒弄得男孩手足无措。</p>

  是啊他为什么要哭呢？</p>

  自己大脑的意识告诉他他很悲伤，也是它，想让自己哭。无论是那些他其实并不理解的词汇还是他的想保护他的动作，都是大脑让自己这样做的啊</p>

  就像现在，他微微笑着伸出小拇指想跟那个比他高出一头的男孩拉勾并且说着——小哥哥你放心我以后会永远保护你的——</p>

  其实根本就不懂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的深刻含义但是他的大脑告诉他这么做一样</p>

  清澈的眼睛里倒映出男孩深深的笑颜——那个时候的他们，根本就不知道，所谓永远，其实是个永远会让人发笑的不可信词汇。</p>

  他效仿着男孩，也伸出了自己的小拇指，将两根手指勾在了一起。</p>

  这既是一份承诺，又是一声未来送达的嘲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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