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百二十九章 所谓真相（下）

  “怎么了可是受了委屈被人欺负”</p>

  若严站起身走到她面前，弯下腰一脸担忧的凝视着她，嗓音温暖如兮。</p>

  他伸出手，正想触上她面颊，却被她撇头闪过。</p>

  眼眸一沉，却见杨冠玲固执地望着他，眉宇间有股戾气奔涌，猩红着眼，仿佛费了好大的劲，才一个字一句把话从嘴中逼出，咬牙切齿：“──何必骗我”</p>

  她眼眶有水珠窜动，晶莹转绕，“你是谁”紧接着是再也承受不住的滑落下来，喉头忍不住发出一丝哽咽，她神情满是无助，惶恐与不安堵得她喘不过气，“何必骗我”</p>

  仿佛浑身力气耗尽，杨冠玲瘫跪于地，茫然地看着他，身子是前所未有的冰凉。</p>

  若严浑身僵滞，脸色在一瞬间惨白，白得透明，血色尽失。</p>

  他往后退了一步，缓缓闭上眼睛。</p>

  真想不到，她竟然知道了。</p>

  更想不到，在此时此刻，她居然拿他曾问过的话回敬于他。</p>

  果真，可笑至极。</p>

  “你问我是谁”</p>

  若严突然间很想笑，也就真的笑出声来，再睁眼，眼底已是如墨般的黑，目光凉寒如冰，“──我是谁我是若严，还曾是你的若宫女，同时也是传说中的追风大侠，当然最重要的，我是你的亲亲小狐狸呀。”</p>

  “竟然你忘了，我就只好再告诉你一次啦。”他笑得越发古怪诡异，“嗯奇怪，你怎么还一副不满意的样子喔喔对了，我漏了一个你最想知道的”</p>

  终于笑够了，他顿了顿，再开口后，声音只留凉薄冷情，平板而死寂的陈述着：“我，亦是大汉高祖皇帝的庶子，薄姬之子，代王，刘恒。”</p>

  “你c你怎么”杨冠玲惊呆了，停止了哭泣，摇着头喃道：“不可能”</p>

  “──若至泉上石岩，流水自其恒流，若严，刘恒，亏那死和尚想得出这破诗藉以提示你，不过真可惜，纵使拼上那整身老骨头，他仍旧玩不过我。”</p>

  “原来你杀了华陀他爸”杨冠玲愣愣地望着他，满是迷茫。</p>

  “是啊，早被一场大火烧死了，”若严嗤笑出声，不屑之情彰显无遗，“可不想他两个弟子竟然没死，这倒是出我所料，不过换个想法这也算是种助力”</p>

  “为什么要shā rén”杨冠玲屏住着呼吸，一双眼睛满是不解，“为什么”</p>

  “──因为唯有杀了他们，我的计画才能实现。”若严极其冷血的回答着，他唇角一勾，讥讽道：“我不这样百般护你，你又怎么可能信我”</p>

  “你不觉得奇怪吗为什么随便闯个冷宫，就可以遇到一个狐狸精”他分外妖娆地一笑，桃花眼邪魅慑魂，“而当你被那些美人陷害时，我又怎么总在第一时间出手救你”</p>

  “天底下哪有那么凑巧的事这一切想当然都是设计好的。”</p>

  仿佛陷入黑洞一般，可怕的事实贪婪地袭走所有亮光，只余无边无际的空虚荒无。</p>

  杨冠玲蜷曲着身子，眸光如死灰暗淡，每听一句，就像浸入冬日的碎冰之中，是一吋一吋地冷寒，“怎么会这样”</p>

  她深深吸了口气，压抑着喉间的颤抖，忍不住问出：“我的毒，是不是根本就是你下的”</p>

  “──自然是如此。”若严勾起唇，平静地道：“为了让你信我，我想方设法地去帮你，却又故意不真正帮忙到你。”</p>

  杨冠玲想起最早的离宫，解毒，到了最后的虎符她摀起耳朵，摇着头近乎失神地呢喃着：“我不信”</p>

  若严仍旧静静地道：“我施法多次扰你清梦，只为了让你看见自己心底处最深的恐惧，于此你才不会留恋不舍这里，这样你才会真的想要回家。我竭尽所能的鼓励你，这样你才会把我放在心上，这样才能衬托出我对你的重要，这样你才不会对刘盈动心。”</p>

  梦里曾出现的遗照，男人温柔的话语，贴心的动作旧往涌现，原来所有亲暱的行为，通通都只是试探。</p>

  她紧紧咬着下唇，失声道：“你骗我这不是真的”</p>

  “──刘长是我的人，小龙女也是我的人，”他喟叹连连，笑容越发明媚残忍，“你想跟我斗怎么斗啊!”</p>

  原来，这一切的一切仅不过是男人设下的棋局，愚蠢如她，陷于其中，傻傻的却不自知。</p>

  少女全身仿佛被硬生生抽空了一般，她就这样颓然坐倒在地，眼睛几乎失去了焦距：“我不信我不信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不是”</p>

  “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本来就是如此，只是从没让你看清而已。”若严面无表情，嗓音淡漠地续道：“趁这个好机会，不妨再告诉你一件事。其实呢，刘盈早该死了，早在与张嫣大婚的那一夜就该死了，却未料世事弄人，竟这样不可能的产生变异，原先懦弱的少女性情大变，成了现在我眼前的，你。”</p>

  杨冠玲眸子空洞，暗哑着声道：“原来你早就知道”</p>

  而今，她的模样是如此狼狈，小小的身子惧怕畏缩着，仿佛眼前有魑魅魍魉正无声无息地朝她围剿要胁，而她手无寸铁，脆弱不堪，只能任凭宰割。</p>

  若严点着头，嗓音冷凝平淡，“刘长跟张嫣本来就认识的，只可惜那个时候功亏一篑，”他笑靥幽静，如最醉人的毒药般冶然，“可现在，已是彻彻底底不一样了。”</p>

  “──也该多亏了你，我才能成功收集完虎符。”</p>

  “记不记得我曾说过，一个人的死亡，也是有他的价值的，其价值便是在他的死亡的时机”</p>

  他歪头一笑，笑靥美艳中带抹疯癫病态，“如今还留着你，也只不过是等待那天时地利人和罢了。”</p>

  “时机皆算好，才能造就出最完美的成功。”</p>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p>

  尽信命，不如无命。</p>

  其实他一直都在等，等着最恰当适合的一刻，完成所有目的。</p>

  杨冠玲绝望地闭上双眼，轻声问着，含带着深沉的无力：“想当皇帝的，从头到尾根本就是你，对不对”</p>

  她深深吸了口气，“原来这就是你的计画”</p>

  若严冷然打断她，“──其实也并非全然如此，我只是在等着最好的时机，既然已握有兵力，剩下最大的麻烦只有让吕雉故去这件事了。”</p>

  “若以宫中暗杀解决，最大嫌疑人也只有我代国，又若以带兵造反方式谋取，岂能名正言顺信服天下”</p>

  他悠悠一笑，如带刺蔷薇般虚表艳丽而美好，实则为阴险而诱人，“所以，我要用许愿的力量，逼她自然猝死。”</p>

  “──为什么一定要当皇帝!”</p>

  杨冠玲已达崩溃边缘，她声嘶力竭地哭喊着，只觉周遭空气如阴天般潮湿凝重，乌霾布满一片，是连一点薄光都投不进来。</p>

  “──你问我为什么一定要当皇帝”</p>

  他轻声重复着一次，紧接着宛如听到天大的笑话，若严仰头大笑了起来，笑得不可遏抑，状若癫狂，“你竟然问我为什么你竟然问我哈哈哈!”</p>

  弯下腰，若严两眼注视着她，掐起她的下颚，逼着她抬头，“那我问你，凭什么我从小便要离开帝都吕雉那贱人凭什么害我母亲凭什么官僚子弟享福时我却是受尽训练折磨凭什么姓吕的能掌握我大汉江山凭什么所有权力都给他吕家凭什么没本事的人能够当皇帝这一切凭什么究竟是凭什么你说啊!!!!”</p>

  此时的男rén iàn目狰狞而扭曲，充盈着巨大的不甘与悔恨，他整个人被与忿怨吞没殆尽，邪气占据着他的心，侵蚀了他的灵魂。那个会对着她打趣笑骂的若严已经死了，那个在她心里头重要无比的小狐狸，彻彻底底的死了，死了。</p>

  “──我不甘心!我怎么可能甘心!”</p>

  杨冠玲就这样呆呆地望着他，麻木，无言，什么话都说不出，四肢无力，是动也动不了。</p>

  原来，她的欢笑与泪水，成全的不过是他的野心。</p>

  原来，她的恋慕与愁思，仅是他步步算计的一环罢了。</p>

  心碎到一种难以言语的地步，原来，原来。</p>

  真相是如此的丑陋不堪，她摇摇头，恨这场梦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破裂粉碎。</p>

  往日的甜蜜是一樽最香浓醇美的鸩酒，于不知不觉中，她早已全数饮尽，换得如今悲凉结局，整盘皆输。</p>

  后悔，难堪，沉重，不甘。</p>

  她咬着唇，无数的泪水自颊边滑落，她强忍着，逼着自己绝不能哭出声音。</p>

  她不甘心，好不甘心，她怎么可以甘心</p>

  出手迅速拔开发簪，她的青丝散落泼于肩边，由心窜升的恨意给了她力量，庞大的欺骗与背叛驱使她做出行为，她跳起身，扬手用力，簪化为剑，直捣男人胸口处。</p>

  眨着眼，泪水在视线内晕开，模糊成一片，她失控着，已然分不清这究竟是因为舍不得还是太怨怼。</p>

  又或者，那其中的情感真的是太复杂了，她这一辈子怕是永远都理不清，想不透。</p>

  “──你要杀我你要拿我给你的簪子杀我就凭你也想杀我”</p>

  若严咆哮着徒手接剑，指刹间，剑簪精光忽起，成一抛物线飞往了一旁角落，哐啷落地，不再动弹。</p>

  “狐狸精乃不死之身!任谁也不可能伤得了我!”</p>

  若严就这样居高临下的望着她，目光如炬，周身是绵绵杀气，他长袖一甩，掩去了手部动作，随即带出的是衣襟里衬松落而开，胸前肌理露出，依常理来说，在那本该有道疤的，可却是什么都没有。</p>

  目光再落于他肩处，仍旧，什么都没有。</p>

  喔对了，刘长是他的人，所以这全都是假的，全都是作戏。</p>

  而且他根本受不了伤，所以她所担心的肩伤不是真的，她为他心疼的手伤也不是真的。</p>

  什么都不是真的。</p>

  哀莫大于心死，悲莫过于无言。</p>

  杨冠玲垂下眼帘，可悲到了极致，终于哭鸣出声。</p>

  “我说亲爱的前主子，你怎么就那么没有自知之明呢”若严静静地蹲下身，嘴角含笑，眸底深处是满满地宠溺，可仔细凝神，才发现那看似沉浓的温柔中隐含着致命的蛊惑，杨冠玲终于恍然大悟，以前的她看错了，毫无疑问地，看错了。</p>

  “我曾经提醒过你许多次。”</p>

  “可命运如此，你也只能迟迟到了这时才发现。”</p>

  “最后，说一件我最欢喜的事给你听听。”他两手捧起她的脸，薄唇上挑，笑着把鼻尖凑近，触碰起她的。</p>

  “你有没有想过，当初解毒时为何非要刘盈的血”轻起咬她耳垂，若严哼笑，气息喷蔓在她耳鬓，缱绻厮磨，“可有听过毒位转移这事”细碎的吻轻啄在少女额头，缠绵在她眼睫，沿着泪痕依依而下，最后落于她的上唇，眷恋般的蹭磨，“以他人之血导毒，此毒便上供血者之身。”</p>

  “其实他原本也没那么容易死的，”他极其爱怜地含住她的唇，“可想不到他为了你，竟连最后的保命虎符都交给你，实在是愚蠢到了极致呢。”</p>

  “我想你没听到吧京城传来的丧钟，人们讨论着皇帝驾崩讨论的那叫热络呢。”</p>

  松开她，若严起身大笑，神情得意而疯狂，满满是胜利得逞的兴奋与雀跃，“果真是一个傻子!一个情痴!实在是太可笑了!绝配啊!”</p>

  狂笑声决堤，如肆虐地洪水般，击裂了最后的防护，摧毁了人们仅存的一丝希望。</p>

  终于承担不了，终于忍受不住，杨冠玲彻底崩溃，全身心力被炸成了渣沫，泪水已是干涸，整颗心被掏空挖尽，荒芜一片，是什么都没有了。</p>

  若严朗笑着，朝门掩施了个法诀后，随即转身朝外离去，头也不回。</p>

  杨冠玲呆滞着，眸光涣散黯淡，成了死灰余烬。身心无力而疲惫，此时的她深深明白，这一次，不会有人来救她了。</p>

  再也，没有人能够来救她了。</p>

  我静静地闭上眼睛，试着笑得心满意足。</p>

  “走了吗”</p>

  她离开了以后，整个宫殿静的有些吓人，衬得我这声问句万分突兀。</p>

  眨眨眼，呆呆望着帐顶，我有些木然。</p>

  闻着空气中盘旋已久的药草味，我的嗅觉有些麻木了。</p>

  一个人似乎待在同样的环境太久，便很容易习惯染身。</p>

  此时窦漪房正站在我床角处，她点点头回应道：“走了。”说完顿了顿，似是从袖口拿出了什么东西，她语带迟疑着，“她有留东西给你，要看吗”</p>

  我浅浅扫她一眼，忍不住莞尔，“先搁着吧，我等会儿再仔细瞧瞧。”</p>

  窦漪房依言放下，却不急着告退，而是待在原地，一张脸盯着我，似是想说些什么。</p>

  我也不急着催她，只是转过头，视线望下窗外。</p>

  “先等我一下吧。”</p>

  我说着，如同往常一样，心里默念倒数，等待着，终于鸟鸣高歌，早晨到来了。</p>

  又活过了一天。</p>

  我笑了笑，有些松一口气。</p>

  “为什么要对她那么好”</p>

  好半晌，窦漪房艰涩的嗓音悠悠传来，“她有什么值得的”</p>

  有什么值得的</p>

  我觉得这真的是个好问题，可说句老实话，我还真不知道。</p>

  于是我摇摇头，诚实以答。</p>

  “你这样为她死，可是甘愿”</p>

  “自然甘愿。”</p>

  这个问题好答多了，我立即回答，毫不犹豫。</p>

  其实，关于死亡这一件事，我想了很久。</p>

  以前的我是怕死的。</p>

  历经过战争的困苦，知道饥饿粮荒的恐怖，旧时笑着看你的亲切街坊转瞬成魔，夺取伙食不成因而互相残杀，老幼相依着痛哭，鳏寡孤独废疾者沿地血印子拖成长长一道，处处皆是哀嚎悲鸣，更不用说伴之而来蔓延的病疫灾情</p>

  怎么可能不害怕？</p>

  我还记得那段赶路时车马颠晃的感觉，后头尚有楚国追兵，他们叫嚣叱骂着，马蹄声阵阵，忽近忽远。好多人都在嘶吼叫嚣著，我却是一点都弄不懂他们在呐喊些什么。姐姐紧攫着我的手示意我不要慌张，殊不知因为她的颤栗导致我整只手都在摇晃。</p>

  那时还那么年幼，哪见过这种场面，我脸色难免苍白，咬著唇，逼着自己绝不能让眼泪流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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