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时值九月初旬，白天的时光渐渐缩短，吴老汉晌午时分打盹，到醒的时候，已经日近西山。
吴老汉虽然悠闲，但也无心欣赏夕阳之美，他慢腾腾从坏了两个扶手的竹椅上坐起，没有去回忆午后的黄粱一梦，也没有去理会两条发情的狗，径直掀开半个月前新换的门帘，朝里屋走去。
这是一个小客栈，吴老汉便是这客栈之主，三进三出十八间房子，便是吴老汉全部家当，吴老汉守着这份家当过了几十年的日子，即使兵荒马乱的时候，他也有一口热饭填饱肚子。
这里离小镇土皋只有半天的路程，所以他这家客栈，经常是人满为患。
客栈设马厩，饭堂，卧室及澡堂，设施如此齐全的客栈，方圆百里也仅此一家。
如此大的客栈，吴老汉一个人自然也忙不过来，于是，他请了四名伙计一个厨子，加上他女儿小花，再付出比常人稍多一点的勤劳，倒也将这客栈打理得有声有色。
从里屋传来一声咆哮：“死丫头，水还烧着就跑了，又跑到哪里去了，看我不打死你！”
这声音远远传出，两里外大道旁，一棵颇有年头的山榕树下，一名十七八岁的红衣少女，正望着东边的大道出神，徒然听到这嗓子，撇了撇嘴站了起来，她将手里的草根一扔，叫了声：“哎呀，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
她站起身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准备小跑回去，跑了两步，突然想到什么，忙放慢步子，双脚变得极为平稳起来。
马蹄声起，她回头瞥了一眼，一名黑袍男子端坐在马背之上，逆着西风，朝她所在之处，快速靠近。
她眼极尖，一眼便认出来人，她停下脚步，在路旁手舞足蹈地喊道：“风大哥吗？”
黑袍男子并没有回应她，她不禁有些怀疑自己认错，然而，距离缩短一分，她就越肯定一分，来者确实是他口中的‘风大哥’。
只是这位风大哥一脸漠然，神情冷的如同冰窖，一下子将她的热情给浇灭了。
这位风大哥瞥了她一眼，一言不发地从她身边驶过，在她家门前停了下来。
她像受了委屈般撅起嘴，从路旁扯了一根草茎，然后掐上一段，使劲地丢出去，又掐上一段，再丢出去。
吴老汉已经提着水壶走了出来，他手里拿着一个茶碗，看到来者，本想大笑着招呼，但一看他表情，忙敛了大笑，改成点头微笑。
来者正是风离殇，一袭黑袍使他看起来生人勿近，冰冷的表情让熟人都难以笑脸相迎，他也知道自己的表情难看，然而，他实在无法从表情中挤出一个微笑，即使面对吴老汉这样的熟人。他默然地将自己的马牵到马厩，又提起一只水桶，在井里提了一桶水，倒在马厩中。
这是一匹枣红色的母马，名为红云，原本是燕五的坐骑，与燕五那身血红大袍十分相称，然而现在，燕五已经割爱让给风离殇了。
红云跑了一天的路程，已经尽显疲惫，它贪婪地喝着井水，将马槽中几粒已经风干的豆子卷进嘴里，嚼的满嘴都是泡沫。
风离殇倒是毫不客气，径自走进马房中，在马料中多加了几瓢豆子，提了出来，倒进红云所在的马槽中。
当风离殇将马鞍从红云身上卸下的时候，红衣少女已经气鼓鼓地回到了家里。
“死丫头，跑哪去了？”吴老汉低声骂道：“还不去给你风大哥准备晚餐。”
红衣少女正要反唇相讥，吴老汉一把拉住她，以更低的声音道：“你这没眼力劲的，你风大哥心情不好，不要去打扰他。”红衣少女疑惑地看了风离殇一眼，朝吴老汉做了一个鬼脸，朝里屋钻去。
风离殇似没有看到吴老汉父女般，搬着马鞍，就朝客房走去。
原本在客房柜台前打盹的伙计忙站了起来，一见是风离殇，忙喊了句：“风老大。”
风离殇抬起头，木无表情地道：“给我间房。”
伙计忐忑地将他领到二楼第一个房间前，帮他打开门，看着他跨进房门，又见他没有别的吩咐，便逃似的下了楼。
夜晚时分已近，客栈开始忙碌起来，时不时有人风尘仆仆而来，有的三五成群，有的与风离殇一般单人单马。
吴老汉忙得已经脚不旋踵，各个伙计也是不敢偷懒，一人负责牵马喂马，一人负责安排住房，另外两人则穿梭于食堂与厨房之间。
来的八成以上都是熟客，偶尔有几个新面孔，吴老汉满脸堆笑，无论是熟客还是新客，都能感受他的热忱。
风离殇站在窗前，目光似看着一拨拨行人，停下疲倦的脚步，进入这客栈歇足，然而，他的思绪已经飘得很远。
昨夜他宣布即将远行之时，仅存的五位结拜弟兄都惊呆了，他们投向他的目光是困惑不解的，只有燕五有些疑惑道：“大哥，你要恢复暗影之身？”
风离殇凝重地点了点头。
所有的人都沉默了。
北境之王风氏一族是个极为庞大的家族，风氏的子弟生来就有两种选择，一是拜倒在战争之神的脚下，以刀枪斧戈为武器，以勇气为力量的来源，斩杀一切来犯之敌，而另一种选择，便是侍奉暗影之神，以爪剑刃为武器，以智慧与耐心，根除一切影响大局之敌。
风离殇十四岁时，就已经是暗影中的一员，行刺客之道，以润物无声的方式警告敌人，犯我风氏者，虽远必诛。
无疑，风离殇是优秀的，六年里，他一共刺杀了二十八位身居要职的敌人，其中包括夜歌歆华的大哥，北地冥人平南王麾下，五虎将之首夜歌歆城。
然而，对于这种暗影生活，他实在已经厌弃了，这个时候，家族给了他一次选择的机会，于是，他上了战场，他以一年的时间，出色的完成了家族指派给他的任务，于是，他转暗为明，他抛下暗影之身，来到这边陲荒村，甘心当起了一名城主。
七年的时间，他再没有从背后手刃过任何一个敌人，温柔动人的妻子，乖巧懂事的儿子，还有一帮昔日同赴沙场的兄弟，他喜欢这样的生活，他已经渐渐地忘掉了暗影之誓，喜欢着阳光的明媚。
直到现在，他才知道，是时候回归暗影之神的怀抱了。
这一次，将是他最后的选择，一旦选择这条路，则他的身份，永远都是暗影，再也没有转明的可能。
说起暗影，这倒不是风氏一族的特产，北境很多家族都会培养暗影，很多时候，一名优秀的暗影，其作用不蒂于一支军队。
一旦成为暗影，就必须放弃殇城的一切，包括兄弟，也包括亲人与朋友。
恢复暗影简单，一旦想再拜倒在战争之神的脚下，那就难了。
然而风离殇此刻却异常坚决。
燕五劝道：“大哥，嫂子怎么办？”
风离殇痛苦地闭上眼睛，妻子魏轻雪，此刻还在魏家等待他去接她回来，算算时间，她已经有五个月的身孕了吧，这是他们六年来再次怀上，自然马虎不得，鉴于各方面的考虑，魏轻雪决定回到娘家，把身体调整一二。
幸好是这样，她躲过了这一劫。风离殇这样想。
一旦成为暗影，那就代表不能与她生活在一起了。
然而，复仇的心战胜了他，他睁开双眼，坚定的道：“我心已决，不必再劝！”
依在窗前，风离殇神情木然，日头已经完全沉入西方山岚下，西边只剩最后一丝天光。他记起今晨，第一缕曙光来临的情形，在他埋葬六位弟兄与自己爱子的地方，他与五位结义弟兄，给每一位死者奉上一炷香。
火光扑闪中，每个人的脸上都透着一种无法言说的悲痛，他们在每一个弟兄的坟前哭了一遍，每个人都与坟中人说着一起走过的日子，七年的点点滴滴，此刻竟是全部涌入脑海，最后与他道别。
风离殇嘱咐燕五，让他尽快给他们立碑，并说埋的时候太过简单，让他十分愧疚。
五位弟兄泪流满面，风离殇在那种伤势下，竟然完成这么大的工程，这样的付出，让他们对这位大哥更添几分敬意。
最后，风离殇坐在小鱼儿的坟前，他给小鱼儿带来了新摘的山枣，也拿来了小鱼儿的木剑与木盾，那是年前风离殇亲手为他做的。
风离殇在小鱼儿坟前坐了很久，直到太阳越过东方山岚。
在阳光撒满天际之时，风离殇一振黑袍，爬上了那匹名为红云的马，他望了一眼北方延绵不绝的山脉，又看了一眼殷殷道别的弟兄，双腿一夹，绝尘而去。
敲门声响起，风离殇回过神来，他收起缅怀，走到房门前，面无表情地开了门。
门外，红衣少女端着一盘饭菜，俏生生站在门外，见到风离殇，便甜甜地叫道：“风大哥，你的饭菜！”
风离殇点了点头，勉强挤出一丝笑，他接过木盘，将其放在房间中央的桌子上，吃了起来。
红衣少女手指搅着衣服站在门口，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看到风离殇没有丝毫理会她的意思，一跺脚，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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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小客栈，吴老汉便是这客栈之主，三进三出十八间房子，便是吴老汉全部家当，吴老汉守着这份家当过了几十年的日子，即使兵荒马乱的时候，他也有一口热饭填饱肚子。
这里离小镇土皋只有半天的路程，所以他这家客栈，经常是人满为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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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大的客栈，吴老汉一个人自然也忙不过来，于是，他请了四名伙计一个厨子，加上他女儿小花，再付出比常人稍多一点的勤劳，倒也将这客栈打理得有声有色。
从里屋传来一声咆哮：“死丫头，水还烧着就跑了，又跑到哪里去了，看我不打死你！”
这声音远远传出，两里外大道旁，一棵颇有年头的山榕树下，一名十七八岁的红衣少女，正望着东边的大道出神，徒然听到这嗓子，撇了撇嘴站了起来，她将手里的草根一扔，叫了声：“哎呀，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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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蹄声起，她回头瞥了一眼，一名黑袍男子端坐在马背之上，逆着西风，朝她所在之处，快速靠近。
她眼极尖，一眼便认出来人，她停下脚步，在路旁手舞足蹈地喊道：“风大哥吗？”
黑袍男子并没有回应她，她不禁有些怀疑自己认错，然而，距离缩短一分，她就越肯定一分，来者确实是他口中的‘风大哥’。
只是这位风大哥一脸漠然，神情冷的如同冰窖，一下子将她的热情给浇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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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老汉已经提着水壶走了出来，他手里拿着一个茶碗，看到来者，本想大笑着招呼，但一看他表情，忙敛了大笑，改成点头微笑。
来者正是风离殇，一袭黑袍使他看起来生人勿近，冰冷的表情让熟人都难以笑脸相迎，他也知道自己的表情难看，然而，他实在无法从表情中挤出一个微笑，即使面对吴老汉这样的熟人。他默然地将自己的马牵到马厩，又提起一只水桶，在井里提了一桶水，倒在马厩中。
这是一匹枣红色的母马，名为红云，原本是燕五的坐骑，与燕五那身血红大袍十分相称，然而现在，燕五已经割爱让给风离殇了。
红云跑了一天的路程，已经尽显疲惫，它贪婪地喝着井水，将马槽中几粒已经风干的豆子卷进嘴里，嚼的满嘴都是泡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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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风离殇将马鞍从红云身上卸下的时候，红衣少女已经气鼓鼓地回到了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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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离殇似没有看到吴老汉父女般，搬着马鞍，就朝客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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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老汉忙得已经脚不旋踵，各个伙计也是不敢偷懒，一人负责牵马喂马，一人负责安排住房，另外两人则穿梭于食堂与厨房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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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旦成为暗影，那就代表不能与她生活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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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在窗前，风离殇神情木然，日头已经完全沉入西方山岚下，西边只剩最后一丝天光。他记起今晨，第一缕曙光来临的情形，在他埋葬六位弟兄与自己爱子的地方，他与五位结义弟兄，给每一位死者奉上一炷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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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离殇嘱咐燕五，让他尽快给他们立碑，并说埋的时候太过简单，让他十分愧疚。
五位弟兄泪流满面，风离殇在那种伤势下，竟然完成这么大的工程，这样的付出，让他们对这位大哥更添几分敬意。
最后，风离殇坐在小鱼儿的坟前，他给小鱼儿带来了新摘的山枣，也拿来了小鱼儿的木剑与木盾，那是年前风离殇亲手为他做的。
风离殇在小鱼儿坟前坐了很久，直到太阳越过东方山岚。
在阳光撒满天际之时，风离殇一振黑袍，爬上了那匹名为红云的马，他望了一眼北方延绵不绝的山脉，又看了一眼殷殷道别的弟兄，双腿一夹，绝尘而去。
敲门声响起，风离殇回过神来，他收起缅怀，走到房门前，面无表情地开了门。
门外，红衣少女端着一盘饭菜，俏生生站在门外，见到风离殇，便甜甜地叫道：“风大哥，你的饭菜！”
风离殇点了点头，勉强挤出一丝笑，他接过木盘，将其放在房间中央的桌子上，吃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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