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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154.故人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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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得花多少钱啊。”女孩子的朋友惊呼。

  “啥叫三转一响。”叶悠悠忍不住插了一句。

  好在这个时候的人, 面对陌生人没有那么严重的戒心,再加上叶悠悠一看就是个农村来的孩子, 他们就更没戒心了。

  好意给她科普,“三转一响就是四大件,自行车c缝纫机c手表和收音机。你想想, 这得多少钱啊。”

  原本应该摆放缝纫机的位置,写着缺货,但标签还在,和自行车的价格差不多,同样要工业票或是专门的缝纫机票。

  手表倒不缺货一块表从一百多到四百多,柜台前闲的可以打苍蝇,可见是一般人心目中的奢侈品。

  收音机的价格最为平民,几十块就能买得到。

  但是想想加在一起的钱和票,又是在这个年代,叶悠悠不得不叹惜一句, “什么时候都不缺土豪啊。”

  “你说啥呢, 啥叫土豪,土豪劣绅早就被打倒了,现在是新社会, 哪儿来的土豪。”女孩警惕的看着叶悠悠, 看模样, 似乎准备稍有不对就将她扭送到公安局。

  叶悠悠恨不得咬自己一口, 也不想想啥年代,就胡咧咧,真是祸从口出。

  “土豪劣绅都被打倒了,为啥还有人能买得起这么贵的东西,咱老农民一年上头种地,也买不起。”叶悠悠只好开始胡扯。

  女孩子脸都气红了,“你说什么呢,人家是攒了好多年的工资买的,是国家发的工资。”

  叶悠悠哼了一声,从容的转身,看着一群人朝她怒目而视,她也实在不好意思呆下去了。看了一眼家具柜台,遗憾的下了楼。

  在路上找到一个卖水的老大爷,花一分钱买了一碗茶,顺便问了个路。

  好在供销社和粮油所离得不远,叶悠悠走路就能到。卖茶的老大爷笑眯眯问她,“小丫头,没有粮油本,是买不了里头的东西的。”

  “我知道,我就是头一回进城,想去看看。”叶悠悠嘿嘿一笑,又有些奇怪,不是说不允许私人经商吗?为什么这个老大爷可以在这里卖茶水。

  老大爷像是看懂了叶悠悠的疑问,一指背后,“我是后头这家单位的门卫,茶水是单位供应的,目的是为人民服务。这么热的天,外头办事的人,也会口渴的。”

  原来是这样啊,叶悠悠明白了,谢过老大爷,朝着粮油所蹦达过去。

  去了粮油所,叶悠悠有点想抽自己,因为面粉比她想像的还要难得。一级的精粉,只在过大年和国庆节的时候,一家供应个二三斤,平时是绝对看不到的。

  她摸了摸背后的细毛汗,上一回,她一口气弄了二百多斤面粉出来,会不会被人盯上啊。清水镇她是绝对不会再去了,出风头要不得啊。

  二等的也是富强粉,供应量同样很小。

  大部分人能够买到的其实就是普通粉,黑灰黑灰的,看着就没有食欲。

  而最常供应的大米,糙到叶悠悠都看不下去了。这米只怕洗个回,汤都是带色的。

  糯米,呵呵,那是比精粉还要稀罕的存在。据说,已经三年没在沐东市出现了,当然省城也许能供应一点。

  除了这些,最常供应的就是粗粮,玉米面,高粱面和红薯干。

  叶悠悠看都不想看一眼高梁面,不是别的,在二妞的印象里这东西比窝窝头还硬。最可怕的是,吃下去排便困难,能够让肚子涨上好几天。

  有了二妞的排雷,叶悠悠是死活都不会去尝的,当然,她再一次庆幸自己神器在手,天下我有。否则,生存或是死亡,哪儿有她选择的余地。

  大概知道了粮食的价格,叶悠悠才发现,粮油所也卖油,花生油是八毛钱一斤,也是要拿着粮油本来限量供应,一个人一个月也就几两的供应量。

  叶悠悠咋舌,她以前在家炸点鸡腿,炸点薯条,岂不是把人家一个月的量都给用了。

  眼睛一亮,看样子这油也是稀罕物啊。

  来都来了,不是吗?叶悠悠打算重操旧业,给家里弄点福利。

  用眼睛打量着市区的楼房,找准一间纺织厂的后门,不时有几个大妈进进出出。叶悠悠挑中一个穿着印花的确良衬衣,脚上是黑色皮鞋的中年妇女,悄悄靠了上去,“大姐,要油吗?”

  “油?”中年妇女一听,迅速抬头观望,看到没人注意到他们,立刻挽上叶悠悠的手,“唉呀,妞啊,你怎么来了,你妈还好吗?”

  “挺好的,就是叫我来看看你,给你送点东西。”叶悠悠会意,转过身让她看自己的背篓。

  一块破布下头,是一瓶清澈无比的花生油,这个大小的玻璃瓶,得有一斤的量。

  “这怎么好意思,快,婶带你吃点东西去。”中年妇女将叶悠悠带进厂,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急切的问她,“多少钱?”

  “俺不要钱,就想换口铁锅。”家里连口锅都没有,做什么都不方便。已经好几日了,都是借了隔壁花妮家的灶台,可是长久麻烦下去,怎么好意思。

  “你点油可换不到铁锅。”中年妇女摇摇头。

  “那您说多少能换,除了油,还有一点糯米和面条,东拼西凑的,能有点东西。”叶悠悠不敢再把单一的东西一下子拿出来太多,一个人出手,顶得上一个小城市的供应,这得吓死谁啊。她现在只希望清水镇那位大姐能耐住性子,千万别被人发现。

  中年妇女捂着胸口,天呐,还有糯米和面条,这都是粮油所缺货好久,久到都快忘记的精细粮。

  “除了铁锅,你还要什么?”中年妇女已经决定了,好容易逮着这一回,怎么着也要多换点出来。

  他们家有老人,胃还不好,粗粮吃了不消化,她拿两斤粗粮换人家一斤精粮都换不到,急的够呛。没想到,就有人送到手边,她不把握住,就是傻子。

  “您的厂子招工不,或者,别的厂子,单位,什么都行。”叶悠悠看着她,“要是有消息再能帮我搭个桥,我免费送您十斤面粉,一级的。”

  中年妇女开始怀疑自己不是撞上了好运,是撞上了傻子。可是一个傻子,又怎么可能拿得出一瓶花生油呢。

  “您不信没关系,咱们先换铁锅。”叶悠悠知道,有门了。如果中年妇女完全没有这个能力,她肯定会断然拒绝,但她没有,她在犹豫,因为她不知道叶悠悠值不值得相信。

  “一口铁锅供销社里得卖十八块钱,还得搭五张工业票。放外面黑市,能值个三十多块钱。你说说看,你能有多少东西。”

  叶悠悠飞速的心算之后,有了数,“糯米十斤,面条十斤,加上两斤油。”

  “行,我回去准备钱和票,你还是上这儿等我,我带你去买锅。”中年妇女和她交待好了,各自离开。

  叶悠悠在外头逛了一圈回来,就把东西给准备好了。

  中年妇女是和一位男士一块回来的,看到叶悠悠这么快就来了,吓了一跳。再一检查东西,男人脸上的笑止都止不住。

  “丫头,跟我走,带你取锅去,能相信姨不,你以后就管叫我霞姨。”

  “霞姨一看就是好人。”叶悠悠表现的很乖顺,因为她知道,这个年代有稳定工作的人,工作就是一个紧箍咒,没人敢随便生事,不然丢了工作可没地方哭去。

  更何况,这人穿着打扮,恐怕是个干部,更不敢随便跟她翻脸。倒卖物资,别说工作得丢,还得抓去坐牢。

  女人推了个自行车出来,让叶悠悠坐到后座。开始还怕她不会坐,结果没想到,她轻轻巧巧就跳了上去,半点不费事。

  供销社里,铁锅的位置写着大大的缺货两个字。

  但张霞很是轻松的带着叶悠悠去了供销社的后头,进去不知找了谁,出来的时候,便有了一口大铁锅。

  用报纸裹住边缘锋利的圈口,再拿绳子一捆,几下就拧成两股背带,就象背双肩包一样背到了叶悠悠的身上。她的背篓被牢牢扣在锅里,从外头一点也看不出来。

  很好,忍者神龟·悠可以放手一博了。站在橱窗外,看着自己的模样傻笑,叶悠悠差一点就想摆个挥舞双节棍的造型出来。

  “快别笑了,你去哪儿,要是不远,我送一截。”张霞也觉得这模样很好笑,推着自行车问她。

  “我自个儿坐公交就行了,就不麻烦霞姨了。就是刚才我说过的事,您要是觉得能成,就帮我留意留意好吗?”

  “你年纪太小,不会有人收你的。”张霞摸摸叶悠悠的头,虽然相处的时候短,却觉得这丫头是个挺好的性子。

  “不是我,是我妈,她今年三十五岁,会写自己的名字和一点简单和算术。下地干活,做饭都是一把好手。市里这么多的单位,总要有人在食堂里做饭吧,就是烧锅炉也行的,我妈力气大着呢。”

  别说这些活计累人,那是拿后世的标准在看。放在这会儿,叶悠悠敢说,工厂里再苦再累,那也比农民强得多。

  工人上下班总有个数,农村妇女哪有数,从睁眼忙到天黑,家里家外,哪一样不是苦活累活。

  叶茂瞪了一眼金翠,对花妮爷爷赔笑道:“这不是一下子急眼了吗?实在这孩子太糟践东西,现在不教训,以后可怎么得了。”

  “那有什么以后,二妞归我,不与你们叶家相干。”柳满红当时就截了叶茂的话头,她死也不会留下女儿的。

  “不行,二妞是我们老叶家的种,怎么可能让你带走。”老太太一听,立刻急了。

  他们在家商量了很久,会跑过来找麻烦的目的有两个。

  一个就是觊觎他们家的那口新锅。

  另一个就是留下叶二妞,不许她跟柳满红走。

  “之前恨不得饿死她,现在倒是说的好听,什么叶家的种。不就是想留着替你们挣工分,过几年再卖了她换彩礼吗?”柳满红再清楚不过叶家的打算,紧紧搂着女儿,当面直斥老太太的谎言。

  “孩子跟着爹,天经地义,谁知道你以后嫁人要嫁到什么地方,把我们家孩子改姓怎么办。想离婚就把孩子留下,不然就别想离婚。”老太太蛮横道。

  “我要跟着我妈走,绝不会留在叶家。”叶悠悠抱着柳满红的腰,坚定的看着叶家人。

  “你说跟谁走就跟谁走?美得你的,这是大人的事,轮不到你插嘴。”金翠终于逮着机会,狠狠刺了一通叶悠悠。

  “现在说这些干啥,也不看看什么时候了。你们要闹,明天一早去找妇女主任,去找支书,去闹个明白。”

  到底是家事,花妮爷爷有些事也不好开口,看到他们越说越没边,这才打断。

  “行,我是给你面子,咱们走。”老头儿招呼一声,全家人都走了。

  只有叶贵留下来了,手足无措的呆在院子里。

  花妮爷爷看着叶贵,恨铁不成钢的使劲在他头上拍了一下,“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叶贵被柳满红拦到了屋外头,“明天咱们就离婚了,再睡一张床上不合适。”

  说着拉着女儿进屋,把门反锁住了。

  “闺女,咱们明天跑吧,先躲到你姥姥家去。”柳满红被叶家吓怕了,如果他们死活不放手,非要留下女儿怎么办。

  虽然是新社会,但思想是不可能一下子转变过来的。大多数人还是认为,孩子的父亲天然的就该有孩子的抚养权,女人可以离婚,但是不能带走孩子。

  柳满红害怕了,本能的就想逃走。

  带着女儿,逃得远远的。

  “别怕,我又不是不会说话的婴儿,政府的同志,也要考虑我的意愿。逃走有什么用,最后被找到,只会更加被动。”

  叶悠悠的话总算安慰了不安的柳满红,这一天实在太累了,母女俩很快进入了梦乡。

  就在屋子外头坐了一个晚上的叶贵,就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面有菜色,蔫的不行。

  “走吧,去离婚。”柳满红想,如果是以前,她一定很心疼他。可是现在想想,只觉得自己可笑,人家亲娘都不心疼,她有什么可心疼的。

  “满红,你不能再想想吗?”叶贵低着头,弯着腰,一副可怜样。

  “想什么,想着怎么被你们全家人欺负吗?昨天他们要打我女儿的时候,你在哪儿?他们要打我的时候,你在哪儿?你只知道用嘴说,不离不离,可你做的每一件事,都在告诉我,你和你们全家人是一样的,一样恶心。”

  叶悠悠恨不得为柳满红拍巴掌,说的太好了。嘴里说一万遍,也不如实际上的一次行动。

  叶贵又不吭声了,站在原地不动。

  叶悠悠一指柳满红脸上的伤,“妈妈,那就直接去治安大队吧。等脸上的伤好了,再去也迟了。”

  叶贵这才抬起头,无奈道:“满红,你非要做得这么绝情吗?”

  “是。”柳满红一点也不想解释了,既然说不通,那他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叶家的人也起了,吵吵嚷嚷的,就连叶祥也被叫回了家。

  至于叶建国,从昨天拿到钱,就去镇上了,还没有回来。

  叶祥看着二嫂狼狈的模样,眼神里,是无法掩遮的鄙夷和厌恶。他明明是个文化人,为什么要被迫和这些粗鄙的人生活在一起,成为一家人呢,真是叫人沮丧。

  村支书看到叶家的一大家子,头又开始痛了。

  周琴翘起脚,“都不用挣工分呀,你们不挣我也得挣,咋没完没了了呢。”

  “支书,给咱开个证明吧,我和叶贵现在就去镇上。”柳满红的手牢牢牵着女儿,不敢有片刻放松。

  “不行,离婚可以,得把娃留下。支书,你评评理,有没有女人离婚还带走娃的。”

  老太太昨天经过大儿媳妇的提醒,发现自己错了,怎么能不要叶二妞呢。

  她都十五岁了,下地可以挣半个工分,过不了几年就能嫁人,还能收一大注彩礼。

  老太太猜测柳满红肯定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才非要带着孩子走的,他们可不会让柳满红的阴谋得逞。二妞是他们叶家养大的,彩礼钱就得归叶家。

  村支书看了一眼旺婶子,这可是她妇女主任的工作。

  周琴谁也没看,直接问叶悠悠,“二妞,你说,你想跟着谁。”

  “我跟我妈。”叶悠悠回答的异常响亮。

  “娃说的咋能算,谁知道她给娃灌了啥迷汤。”老太太不依。

  叶祥人虽然在,却不怎么想搭理这码子事。二哥二嫂离婚,在他看来,不管离得成还是离不成,和他都没什么直接的利害关系,那他为什么要管。

  “老太太,夫妻俩的事,你们家要咋劝咋说,就在家说个够。到了咱们这个屋,关系到他们一家三口的事,别人插不上话,你们赶紧回去,他们一家留下就行了。”

  周琴算是看出来了,柳满红是铁了心,二妞是巴不得爹妈离婚,叶贵虽然不情不愿,但除了嘴上说说,一分钱行动也没有。

  要是再把叶家人搅进来,这事只会越搅越麻烦。她就是再想和稀泥,劝和不劝离,无奈叶家人不识相,说的每一个字,几乎都在坚定人家柳满红离婚的态度。

  村支书松了口气,可不是吗?离婚是人家两口子的事,他们还分家出来单过了,公婆妯娌大伯小叔子的,都跟来干什么。

  “周琴同志说的对,你们今天的工分不挣了,三天两头请假,年底分猪肉还想有份呢?”村支书都发了话,叶家人只好讪讪的,狠狠瞪了柳满红一眼,跺脚出去了。

  老太太却还有主意,“男人去上工,我跟翠儿一会儿去镇里头跟政府里的同志说说,不能让娃跟着她走。”

  “人家政府里的同志能听你的。”老头儿嗤之以鼻。

  “你看着吧,一准能听咱们的。”老太太信心十足。

  老头儿和小儿子一块下了地,老太婆要折腾就随她折腾去,这孩子能留下来最好,留不下来也没啥。反正是个女儿,又不能传宗接代,他才不在乎。

  周琴见叶家人都出去了,她叹了口气,“你们要是想好了,我可开证明了。这要是去打了离婚,冲老太太这态度,你也知道,没有后悔药吃。”

  离婚对于女人来说最为吃亏,叶家村祖辈多少代,几百年传下来,也没听说有人离婚的。柳满红这也是算是开了先河,周琴拿着笔的手,都觉得沉甸甸的。

  “开吧,离。”柳满红态度坚决,叶贵只要说不离,柳满红就说去治安大队,他也就不吭声了。

  周琴开了证明,村支书眼见劝不住,也给盖了章。

  “村子里有驴车,叫叶贵赶着车去。”村支书看柳满红的脸,叹了口气,经过一个晚上她的脸越发是不能看了。肿涨的象个发面馒头,皮下的青紫都泛上来,看着狰狞恐怖极了。

  柳满红原本是个有点好面子的人,若是以前脸伤成这样,肯定会躲羞,不好意思给人看。

  如今却想开了,她要离婚这个伤就是最好的武器。若不是看着她脸上的伤,周琴也好,村支书也好,不会象现在这么好说话。

  叶贵更没法子被她用治安大队拿捏住,不得不离婚。不趁热打铁,她哪里离得了婚。

  不离婚,她能跟叶贵耗一辈子,可是女儿还小,她还有希望过更好的生活,难道也要呆在叶家的粪坑里耗?

  更何况,女儿的话把她吓坏了,如果不离婚,女儿宁愿过继出去都不留在叶家。那她这些年的忍耐是为了什么,完全失去了意义。

  叶贵赶着驴车出去,老太太和金翠立刻扒上去,要跟着一起去镇里。

  王桂花心里发酸,她也不相信儿子死了,外头人都劝她立个衣冠冢,她无论如何都不肯。如果他真死了,怎么会连个梦都不托给她呢,一定还活着。

  “不像你弟弟还能像你,你自己想想,你婆婆干的那些事,哪一桩你躲开了。就说你家叶贵和你大伯子一块过了砖瓦厂的初审,咋到了复审的时候,你婆婆就非肚子疼到要去市里的医院,还非得你家叶贵去送。你明明知道她是故意的,可你拦住了吗?”

  “我”柳满红一脸羞愧,她不仅没拦住,叶贵还跟她大吵一架,婆婆到处说她这个儿媳妇教嗦她儿子不管亲老娘。弄得她那段时间灰头土脸,出门都怕被人指指点点。

  “还有那一年”王桂花随口数了几桩事,又问她,“这一回,你婆婆要把二妞弄到罗家去换钱,你就没看出点什么来?”

  一个小丫头,能从老太太手里逃脱,还能把老太太算计进去挨一顿揍又赔钱,罗家算计进去儿子判刑自己成了坏份子,最后还能神不知鬼不觉得了粮食和钱。

  在外人眼里,老太太落了个没脸,二妞却成了被同情的小可怜。柳满红跟婆婆斗了这么些年,也没赢过这么大的彩头。

  柳满红迟疑了,这还真像是弟弟的手段,“要不怎么说外甥像舅,幸好这个丫头像了她舅。”

  王桂花也很满意,“往后,凡事多跟闺女商量着办。”

  带着对新生活的憧憬,柳满红点了头。

  一连几天,叶家都没动静,柳满红坐不住了,王桂花却半点不急,“给我把眼睛收回来,看什么看,稳稳当当坐着。急着回去替他们家扛活呢,还是急着回去吃窝窝头喝野菜糊糊。”

  “妈妈,咱们帮姥姥干活好不好,隔壁花妮的爹就总去花妮的姥爷家,去给她姥爷干活。”

  “二妞乖,你不用替姥姥干活,有你妈呢。至于你爹,他是叶家的老黄牛,我哪儿指使的动。”王桂花被外孙女这一提醒,一拍柳满红的背,“既然坐不住,就下地干活去,在哪儿干不是干。”

  农村的活计多着呢,想干活,从睁眼到闭眼都不用闲的。柳满红有了活干,心里反倒踏实了,乖乖跟着王桂花出去。

  叶悠悠不愿一个人在姥姥家呆着,也跑了出来。小湾村人少,但紧挨着有一大片淤泥地,所以来了不少知青,说是要帮着开荒,清淤造田。

  有的知青散住在村民家里,大多数就聚集在村尾,由一所废弃的小学改造而成的临时住所内。

  溜溜达达的叶悠悠闲逛到这里,就看到一个穿着白的确良衬衫的年轻人走过来跟她打招呼,“你是谁家的,怎么之前没见过你?”

  叶悠悠抬头,就见着说话的人冲她笑,就象油到发腻的油嘎啦,一股让人透不过气的闷味。

  但笑的满脸桃花的人,一点也不知道在小姑娘心里,已经将他划在骗子那一栏,很是自信的冲她道:“你们家养了只鸡没有,我给你变个戏法,拿一只鸡我给你变成两只。”

  “我说油青子,你干嘛呢,又不上工,在这儿骗小姑娘啊。”有人从他们身边走过去,猛一拍油青子。

  油青子将他一推,“去去去。”咬牙切齿压低了声音,“有本事你一会儿别沾光。”

  将人赶走,油青子又开始忽悠,叶悠悠忽然伸出手,“那你得押点什么在我这儿,我才信你。”

  “嘿,我一个读书人,我能骗你一个农村小姑娘吗?”油青子腆着脸自吹,“我这个戏法一天只能变一次,你运气好赶上了,不行我可找别人了。”

  叶悠悠点头,“那你找别人吧,我姥姥说了,我家的鸡是要送到供销社换钱,到时候给我买糖吃的。”

  “看看这是什么?”油青子从裤子里摸出一块硬糖,塞到叶悠悠手里,“跟你换。”

  叶悠悠嫌弃的看了一眼没有包装纸的硬糖,摆摆手,“我要带花皮纸的奶糖,整整一包。”

  还特意用手比划了一下,表示要那么多。

  “你这小丫头,事还挺多。”可是油青子嘴馋了,想到肥美的烤鸡,就止不住的流口水,让叶悠悠等在这儿,跑回去找几个条件不错的知青,七七八八凑齐了一把奶糖。

  “这下可以了吧,赶紧去把你家的鸡抱来。”油青子一股恼把糖塞到她的手里。

  叶悠悠笑眯了眼,“你等着。”

  呵呵,您老慢慢等哈。

  得了信的辛墨浓匆匆赶回王奶奶家,就看到小姑娘坐在小院的高凳上,翘着两条腿,叠在一块晃晃悠悠的荡着。小圆桌上整整齐齐摆了十几颗糖,正慢条斯理剥开一颗,往嘴里送。

  再看一眼王奶奶家的鸡圈,三只鸡一只也不少,窝在鸡窝里打盹。

  “叔叔,吃糖。”小姑娘倒是一点也不小气,疑惑的看了他一眼,然后递上一颗糖。

  辛墨浓脸色一僵,摆手道:“我不吃,你留着慢慢吃吧。”

  小姑娘似乎有点害怕,怯生生的把糖塞到他手里,“哥哥,吃糖。”

  辛墨浓知道自己脸色重,赶紧松了松眉头,这么点功夫一颗糖已经卧到自己掌心。

  然后就见小姑娘眨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对他说:“吃吧,是位很好心的知青哥哥送的,我今天遇到大好人了。”

  说话的时候,嘴里一股奶香味飘出来,喷到辛墨浓的脸上,有点痒痒的,又有点甜甜的。

  “对,是遇到大好人了。”辛墨浓收拢指尖,将糖收下,紧绷着肩膀走了出去。

  叶悠悠等辛墨浓一走,从凳子上跳下来关好院门。

  她又不是真正的小姑娘,当然看的出来,辛墨浓怕她上当受骗,是特意赶过来阻止她的。就是不知道,她相信自己没有。

  可她就是个农村小土妮啊,没见过世面,也听不懂知青哥哥那么复杂的话。人家请她吃糖,她就拿了,嗯,就是这么一回事。

  简简单单的,质朴的,劳动者之间的友谊。

  辛墨浓捏着糖回去,看到油青子等了半天没等到人,才发现自己上当受骗,然后又是跳脚又是诅咒模样,让他的心情非常愉悦。

  顺便当着他的面,把糖吃了,嗯,心情更加愉悦了呢。

  王桂花和柳满红一回来,就被叶悠悠一人一颗,塞了奶糖到他们嘴里。

  炫耀的问道:“好吃吧。”

  等问明白了,柳满红还有点不好意思,她真以为是人家送的呢。

  王桂花却直接乐了,“二妞做的对,对付这种人,不用客气。”

  伴着奶香味吃了饭,就听到有人敲门,一边敲还一边喊,“叶贵他媳妇在不在,你公婆亲自来请,你还不赶紧开门。”

  叶悠悠开的门,老头儿老太太加上叶家的三个儿子,全都到齐了。

  王桂花看了一眼,淡淡道:“就在院子里坐吧,满红去隔壁借几个板凳,二妞也去。”

  这年头别说板凳,就是筷子和碗每个家庭也是有数的,要办啥大事,都是互相借着使使。

  刚搬来凳子,老太太就开始捶腿,“亲家也不说给我们一口茶喝。”

  柳满红端了茶,老太太看着儿媳妇,横挑鼻子竖挑眼的不舒服,冷哼一眼,端着碗一气喝了个干净。

  “满红,爹妈为了接你回去,饭点都没赶上,家里有啥,给咱爹咱妈垫垫。”叶贵拉了一把柳满红。

  王桂花冷笑,可是看女儿祈求的眼神,还是无奈的一挥手,“去搅一碗野菜面疙瘩,别让人家说我一个老太婆失了礼数,亲家一来好几个人,都不给招待的。”

  叶家老太太才不理会这点子挤兑,还了罗家一百块钱和三十斤大米,家里极度吃紧,能省一顿是一顿。

  “吃了饭,叫你闺女收拾收拾回去,咱们也就不计较了。”老太太厌恶的看了一眼叶悠悠,眼神冰冷的象一条毒蛇。

  “你们不计较,这话可真有意思,啥叫你们不计较。敢情卖了我外孙女当童养媳的,是我闺女啊。”

  王桂花肝火腾的一下子升了起来,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呵,看亲家这话说的,你闺女到咱们家多少年了,就生了一个赔钱货。害我家贵子没儿子养老送终,成了绝户头,还有脸回娘家闹腾。这要是搁别人家,日子早就过不下去了。也就咱家贵子脾气好,纵得她不知天高地厚,真把自己当块宝了。”

  老太太特意拖了几天,家里少两个人,正好省粮食。可这两个人一惯是家里吃的最少的,干的最多的。

  粮食没节省多少,家里的活计却没人干了。

  养猪喂鸡下地挣工分,挑水做饭洗衣裳,要不是大儿媳妇和小儿媳妇叫苦连天,她且还要再拖几天呢。

  “我闺女又不是不能生,生得出女儿就生得出儿子,这些年怀都没怀上,没有种子怎么发芽,都是老娘们,说的好像谁不懂是咋的?你们要是这个态度,就赶紧回去,也不用再来了。”

  说完嘲讽的一笑,“我忘了,你们家还有个大妞呢,咱们生产大队有好几个大傻子,亲家母怕是要赶着时间相看吧,咱们就不多留了。”

  “这丫头,净是怪词。”王桂花收拾收拾,带着叶悠悠去了清水镇。

  小湾村离清水镇不远,但走路也要近一个小时,王桂花熟练的去了村口,搭了村子里出去办事的牛车。到了地方,摸出一个水煮鸡蛋偷偷塞到赶车大叔的口袋里,“他叔啥时候回村。”

  “下午三点,你们早点去镇尾那颗爷爷树下头等,我再把你们捎回去。”大叔摸着口袋里的鸡蛋,呵呵笑着。

  “好勒。”叶悠悠响亮的应了一声,和大叔挥手再见。

  王桂花牵着外孙女的手,见她并不象一般的农村小娃,到镇上看到什么都一惊一乍的叫唤,心里越发可惜,之前对外孙女实在关注的太少了。

  “这个是你大伯上班的砖瓦厂,看到里头的三层小楼没有,是清水镇的独一份。”王桂花很熟练的告诉她,什么地方是干什么的,最后拉着她到了镇上的供销社。

  在这个特定的年代,所有的物资都由国营的供销社提供,一进去就是一组玻璃大柜台,气派又敞亮,里头待出售的货品排列的整整齐齐。

  搁在一九七二年,这样的景象是极有视觉冲击力的。

  许多人第一回见的时候,会情不自禁的发出“啊”的一声,先后退几步,再赶紧凑到玻璃柜台上,仔细看里头摆了些啥。

  叶悠悠出生在一个超市随便逛的时代,当然不会被一个小小的供销社吓到。

  没看玻璃柜台,反而抬头去看正中墙上悬挂着的主席相框,相框背后是一整张巨大的彩色洋画,上头印着暖水瓶,搪瓷盆和各种生活用具。

  看在叶悠悠的眼里,具有一种魔幻的年代感。让她再一次真实的感受到,自己来到了一九七二年的中国。

  王桂花笔直走到柜台前,“同志,把那匹蓝色的布料给我看看。”

  她要给外孙女做一身衣裳,现在是夏天,蓝色的裤子,白色的短袖,再给做双黑色的布鞋,别说在农村,就是去市里,也不土气。

  “你有布票吗?”售货员斜睇着眼睛看他们,这一老一小一看就是农村人,这些老农民每回到镇子上,就得来供销社从头看到尾。

  看什么都稀罕,就是不买,偶尔也有想买的,可又掏不出布票工业票,最后还是只能挂眼科。所以售货员一听王桂花要看布,第一时间就问她有没有布票,不然白看一场,要是再把布给弄脏了,她找谁喊冤去。

  叶悠悠蹙了蹙眉头,对于售货员的鼻孔朝天,她很是不习惯。但王桂花却是极习惯的,拿出手帕包着的布票和钱,“不光蓝的,还有那匹白色的衬衣料子,也给我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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