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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99 章

  ,眼看他合上名单,竟有些惴惴了。皇帝微笑道:“这些人的文章没有人比你瞧得更仔细了,你便将各人品评一番,朕也好斟酌各自的职责。”

  我恭敬道:“遵旨。”说罢站起身朗声道,“敦笃有行,则渭州秦牧;清耿亮直,则邵州毛明;贞固纯洁,则歙州张焱;文采斐然,则庐州丁然;明敏擅断,则南阳杜娇;清雅特立,则通州公孙骏;托孤寄命,则庆州”

  皇帝忍不住打断道:“托孤寄命?”

  我愈加恭谨:“是。庆州卢瞻,挚友早亡。卢瞻养友子以为己子十数年,尽心教养,胜于亲子。有一年饥荒,山盗将卢瞻友子与卢瞻亲子俱抢入山中yù烹煮来食。卢瞻闻讯寻到山盗,愿以身代友人之子。山盗义之,将二子都放了回去,传作乡中美谈。庆州太守数度yù辟卢瞻为州府主簿,卢瞻都以友子学未有成、不宜擅离为由,不肯出仕。据闻卢瞻友子今因明律法做了县尉,卢瞻这才肯应州辟。如此仁人,可不是宜‘托孤寄命’么?”

  皇帝慨然道:“朕只在《孝子传》《独行列传》中读过这些故事,想不到本朝也有。”

  我微笑道:“人皆有爱,施于君则忠,施于亲则孝,施于下则仁,施于朋则义。卢瞻仁义,必不失忠孝,此正是陛下圣哲统驭、感天应地之德。”

  皇帝笑道:“这样的人在皇儿身边,朕才能放心得下。玉机,你为朕挑了一个好人!”

  我举眸一笑,澹然道:“微臣不敢。这都是历任庆州刺史秉忠持正、慧眼识人的功劳。”

  皇帝重新打开奏疏,埋头细看。我低头啜茶,一转眼,眼见墙角下堆着的奏疏已少了许多。夜深了,风动竹林的声响如雨夜天地间的吟唱,轻浅而细密。

  自到小书房,我总在清晨时分将昨夜写好的文章jiāo给小内监,请他放在御书房的书案上。未免与他日夕相见,我只在他歇息或不在的时候出入定乾宫。他似乎也懂得我的心思,十来日间也只召见过我两次。上一次还是与慧媛一起参详华阳公主侍读的人选。

  虽无“未见君子,忧心忡忡”,却多少有“既见君子,我心则降”[169]之感。

  安坐出神片刻,抬眼时,只见皇帝正注目于我:“你又神游了。”

  我忙起身道:“微臣失礼,陛下恕罪。”

  皇帝微笑道:“坐下吧。‘肃肃宵征,夙夜在公’[170],听说你常常回去得很晚。”

  我垂头道:“微臣愚钝,一日看不了那么多文章,只得将勤补拙。”

  皇帝笑道:“百姓的上书算是浅显直白的,日后你若看了文臣的上书……嘿,用典多而生僻,这且不算,有时候还要朕来猜他的本意。那才费神呢。”

  我笑道:“陛下圣明,洞烛幽微。”

  皇帝向小简道:“后面有汤羹么?”

  小简答道:“有莲子薏米瘦ròu汤。”

  皇帝向我道:“这个春天喝好。朕有些饿了,你也用一碗。”

  不一会儿,汤端了进来。他一面饮汤一面提笔圈了十几个名字,将奏疏jiāo给小简,又向我道:“过些日子朕要诏他们进宫一见。”

  我从小简手中接过奏疏,展开一瞧,但见杜娇的名字上有一个鲜红的大圈。疏朗俊秀的笔画在新鲜热辣的红尘中欢快地舒展开来。我暗暗松了一口气:“只怕有些人不在京中。”

  皇帝笑道:“无妨。那就命正在京中候旨的先进宫来,早进宫早上任。”

  一时撤了空碗,李演走了进来,上前禀道:“夜已深了,还请陛下早些歇息。黄女御已在寝殿中等候多时了。”

  皇帝一怔:“黄……女御?”

  李演道:“黄女御是去年宜州刺史送进宫的,年纪小,极少面圣,难怪陛下想不起来。”

  皇帝道:“哦……让她等会儿。”

  李演看了我一眼,道:“这……黄女御熬不住困已经睡着了。”

  皇帝道:“她既累了,让她回去睡吧。”

  我微一冷笑,鼓起勇气起身道:“陛下龙体要紧,还请早些歇息。微臣先行告退。”

  皇帝道:“朕还没有说完,你留下。”

  眼见李演就要出门,我忙又道:“黄女御年纪小,自然贪睡。陛下还是留下她吧。”

  皇帝若有所思地扫我一眼,我只觉得肌肤一麻,忙低了头。皇帝又冷冷向李演道:“罢了,就让她睡着吧,不必惊动。”

  待李演退了出去,皇帝笑道:“朕和你有要紧事说,你却怕得罪一个女御。”

  我被他一语道破了心事,不觉双颊一热:“黄女御不是极少面圣么?好容易来了,就这样回去,不是会被人耻笑么?陛下既让她来,就不要送回去了。”

  皇帝嘿的一声冷笑:“等你做了贵妃,再管朕的床榻不迟。”我心中一跳,垂首yù深。只听他又道:“黄女御不是朕召来的。想是她使了钱,李演才让她来侍寝。”

  我一怔,讪讪道:“想来李公公定然安排妥当。”

  皇帝笑道:“这个老东西!”转而温然道,“有朕在这里,你不必怕得罪任何人。”

  李演是他的心腹,为他安排女御侍寝倒也不奇。李演老了,受贿是一个栖栖遑遑又时日无多的老内监最大的乐趣,所以皇帝也懒得理会。只是他得意得有些轻佻的笑容教我生厌,随后的柔声低语又令我心中发冷。这些年轻美貌的女御不过是由各地敬献的玩物,恐怕他连她们姓什么都不尽知道。

  雨露均沾,却终究“而不信”[171]。

  忽听皇帝唤道:“玉机。”

  我醒过神来,微微一笑:“陛下有何吩咐?”

  彼此凝视片刻,竟有些心照不宣的意兴阑珊:“罢了,你也累了,回宫去歇息吧。有话明天再说。”

  第三十八章 括囊无咎

  芳馨候在仪元殿外,见我出来,忙为我披上斗篷,却抱着一只青瓷雕花手炉犹豫着要不要给我。我笑道:“正觉得有些冷,拿过来吧。”春夜和风中有周密隐藏的寒意,将手炉抱在怀中,方始有笃实的温暖。

  芳馨笑道:“知道姑娘怕冷,就备下了,想不到真用上了。”说着命小丫头好生提着灯,扶我下了石阶。出了定乾宫,又问道:“姑娘怎么这样快便出来了?奴婢以为还要等好一会儿呢。”

  以乍热的指尖揉了揉眉心,鼻尖有虚浮的暖意,愈加觉得头重脚轻,“说得好好的,被扫了兴致。”

  芳馨一怔:“奴婢才刚看到一个脸生的女子进了寝殿,不过一会儿已经派小丫头出来看了好几次,最后仿佛托李公公去御书房看。莫不是那位女御……”

  我一哂:“黄女御不是等得困倦,都睡着了么?如何还能托李公公去御书房?”

  芳馨道:“奴婢可以断言,那位黄女御绝没有睡着。”停一停,又道,“李公公为何要这样说?陛下还在忙碌,女御却睡着了,极有可能被送回去的。”

  我冷冷道:“幸而我开声留住了她,还险些被怪罪。倘若黄女御并没有睡着,却无端被送了回去,姑姑说,她该恨谁呢?”

  芳馨微微一惊,掩口道:“是姑娘……”

  我驻足叹息:“李演分明是要我结怨于后宫。”

  芳馨摇头道:“奴婢不明白,李公公为何”忽然醒悟过来,“难道是因为老大人,所以怕姑娘报复他么?”

  掌心的热度贴着眼皮,心中却是冰冷清明:“李演的兄弟李湛之当年将我父亲骗出长公主府,致我父亲被掳入陆府而死,如今我日日在御书房后面坐着。他大约是怕我报复他,所以意图使后宫的谗言驱逐我。哼,人老了却还这样想不开。”

  芳馨忍不住骂道:“这个老挺尸的姑娘可从未亏待过他。”

  我笑道:“姑姑何必骂他?他老了,又没个亲旧,独自在宫里奉承也是可怜。说到底,不过是想安度晚年罢了。”

  芳馨冷笑道:“姑娘好心,倒同情他。依奴婢说,趁着圣上喜欢,不如想办法赶他走。”

  我笑道:“姑姑这话便有些意气用事了。李演是陛下的心腹,又是自幼服侍的,情分非比寻常,岂是我能赶走的?况且我才到定乾宫便着急忙慌地驱赶老人,未免不堪。说到底,李湛之之事是圣意,怨不得李演。”

  芳馨道:“那便由他去么?”

  玉茗堂灯光在望,我心头一松:“他要什么,便给他。极小的事情,何必多树敌?”跨进漱玉斋的门,只见绿萼迎了上来,我笑道,“小钱睡了么?对他说我在西厢等他,有差事jiāo给他办。”

  第二日用过早膳,正要去定乾宫,只见芳馨走了进来,秉开两个为我更衣的小宫女,轻声道:“才刚简公公悄悄派了个人来告诉奴婢,说昨夜侍寝的黄女御已经被打发出宫了。”

  我听了心中一阵嫌恶,一阵哀凉:“好好的怎么会打发出宫?”

  芳馨微微迟疑,脸一红,附在我耳边说了一句,末了道:“听简公公说,黄女御就这样呆坐了半夜,陛下也不准她回去。”

  我怔了片刻,叹息道:“小小年纪,也真是可怜。”

  芳馨道:“奴婢就怕宫里人以为黄女御是因为姑娘的缘故被赶出宫的。”

  我淡淡道:“黄女御又不是没有在定乾宫过夜,服侍不周,怨不得别人。”

  芳馨面有忧色:“就怕李演出去胡乱说话。”

  我摇头道:“昨晚陛下已识破了我的用意,只怕李演的心思也瞒不过。他不敢胡说。只可怜好好一个姑娘,还没得恩宠便无端端被赶出宫去做苦役。”说着将一枚青玉镯子套在左腕上,“日后姑姑若得闲,就看顾些吧。”

  芳馨不解:“姑娘都不知道这黄女御长什么模样,何必理会她?”

  我叹道:“她被驱逐,多少是因我和李演的缘故。易曰:‘括囊,无咎无誉。’[172]还请姑姑代我为之,可稍稍平息我的不安。”

  直到午时,仍不闻皇帝诏见,只得先回漱玉斋用膳。午歇后依旧往小书房来,才坐下,却见小简从通往御书房的小门里踅了进来,无声无息地掩上门。我本以为他是来宣召的,但看他小心翼翼的模样,又不禁疑惑。小简轻手轻脚走了过来,草草行了一礼,看一眼侍立在旁的芳馨,悄声道:“奴婢有要事禀告。”

  芳馨也不待我开口,便道:“奴婢去后面看看姑娘的茶点好了没有。”

  待芳馨退下,小简道:“这会儿陛下还睡着,奴婢才抽了空子出来的。”

  北窗外的竹林外,有几个宫人侍立着。我随手关了窗:“公公请说。”

  小简道:“是。午后慧媛来侍驾……”

  我不禁道:“慧媛?”

  小简嘿地一笑:“大人知道的,黄女御昨天夜里在地上坐了半宿,一早又被打发出去了。陛下自己也没睡好,所以午间多睡了会儿。”

  我托着腮斜睨他一眼:“黄女御是李公公挑了来侍寝的,被打发出去,便是打李公公的脸,简公公倒高兴?”

  小简笑意微冷:“奴婢不敢。不过奴婢以为,陛下喜欢和谁好,实在轮不到咱们奴婢做主。即使陛下对着那么多女御懒得去挑,也有颖妃、昱妃和婉妃在呢。”

  我笑道:“你有这工夫在我面前说李公公的闲话,身为徒儿的怎么不劝劝?”

  小简道:“奴婢劝过的。不过孔圣人不是有句话说,若劝过不听,又何必再劝。况劝多了难免伤了和气,奴婢不敢对师父无礼。”

  李演行事不当,小简稍谏辄止,分明是有纵容并取而代之的心思了。我淡淡道:“子曰:忠告而善道之,不可则止,毋自辱焉。”[173]

  小简笑道:“正是此话。”

  我笑叹:“公公究竟有何要事?”

  小简压低了声音道:“才刚奴婢在那边服侍,听见慧媛好似在对陛下说,内阜院好些账目不对,恐怕有人中饱私囊,因此请求彻查。后面还说了好些,但奴婢离得远,只听见这么一句。”

  我不觉诧异:“慧媛常在……那样的时候说这些话么?”

  小简道:“是。为华阳公主选侍读的事情,也是在这样的时候说的……陛下也就答应了。”

  颖妃总管内阜院,若说中饱私囊,首当其冲的不就是颖妃么?慧媛果然按捺不住了。我叹道:“慧媛是怎么知道内阜院的账目不对的?”

  小简道:“这奴婢就不清楚了。嘿,慧媛能弄得到账本来看,当真不简单。”

  我凝眸片刻,小简忙低眉垂首。我起身将看过的奏疏放到身后的架子上,头也不回地笑问:“公公为何将这等密情告诉我?”

  小简道:“内阜院一向是颖妃娘娘打理的,奴婢知道颖妃娘娘素与大人jiāo好。大人当年的指点活命之恩,奴婢不敢忘。再者……”他上前一步,口唇微动,微凉的口气拂起我颈后的碎发。

  我先是震惊,随即平息,拧起眉头道:“竟有此事……”

  小简退后一步,垂眸恭敬道:“千真万确。”

  站在窗前,和风徐来,带着黄昏时明昧jiāo合、黑白难分的暧昧气息,连屋外掌灯的小宫女的脸上都有一丝含糊的陶醉之色。暮色四合,定乾宫偌大的庭院中渐渐降下难以掌控的黑暗与模糊。一个小内监放下茶盏,在我身后道:“启禀大人,陛下还在谨身殿和几位大人说话,还请大人稍待。”说罢退了下去。

  天很快便全黑了,廊下一圈明灯环绕,目不转睛地刺探着一腔难以言说的混沌心思。忽见迤逦两行宫灯自暗沉如铁的定乾门外闪了进来,皇帝的脚步带起一阵惊风,将颤巍巍追赶而来的老臣的银须拂在两边。那老臣身着紫袍,沉重的乌皮靴踏出力不从心的闷响,正气喘吁吁得说不出话来。眼见皇帝就要踏上通往仪元殿的长阶,忙深吸一口气,奋力一跃,向前扑倒,恰巧捏住了皇帝的袍角。皇帝只得站住脚,俯身扶起那老臣,道:“宋卿这又何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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