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动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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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继光似乎不想提及操练场的事情，但见沈在发问，只得说道：“沈将军指的可是申屠元将军处决俘虏一事？”
沈在答道：“正是！”
戚继光道：“本帅听说了。沈将军与申屠将军都是我军的顶梁柱，两位不必为那些作恶的倭寇有任何的不愉快。”
沈在道：“末将无意与申屠将军过不去。但是申屠将军如此做法，会将我军军士变得和倭寇一样的嗜血嗜杀，难道元帅觉得这样也没有关系吗？”
戚继光沉吟片刻，没有正面回答沈在的问题：“对敌人心存怜悯，会使自己陷入危险的处境，这是战争。”
沈在道：“元帅所言甚是，末将谨记元帅教诲。但是对方已经缴械投降，又何必制造不必要的杀戮呢？”
戚继光淡淡地说道：“这些倭寇死不足惜。”
沈在道：“元帅有所不知，这些俘虏并非都是倭寇。据末将所见，有的是我大明的子民。”
戚继光冷冷地说道：“不，是沈将军你不清楚。他们必须是倭寇。”
沈在不明白戚继光话中的意思，怔在当场。
郭近儒说道：“沈将军或许不知，朝廷为保万里海疆安稳，曾经明令片帆不得下海。因此沿海不少刁民恶匪不满朝廷律令，勾结东洋浪人扰犯我大明沿海边境。按照朝廷律法，这是勾结外夷作乱谋大逆的大罪，是要诛灭九族的。如果他们不是倭寇，就是大逆不道的乱臣贼子，不但要凌迟处死，也会连累地方各级官员，更是要被诛灭九族的。”
沈在闻言如雷霆轰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直以来，他都认为他所做的事情是除暴安良，保境安民；而在这一刻，他对此差生了怀疑——或许，或许他只是一个冠冕堂皇的谎言的一颗棋子而已。这种突然从内心深处萌发的想法让他感到沮丧和迷茫。
戚继光和郭近儒观察了沈在脸色突然间变得苍白，不由得相视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忧虑和不安。
戚继光轻咳一声，像是安慰沈在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地轻叹道：“为将者，总会有要作出艰难决定的时候。”
沈在有些恍惚地说道：“这就是元帅下令对台州府兵和倭寇开炮的原因吗？”第一次，沈在觉得“倭寇”两个字从他的嘴里说出来是那样的晦涩。这时，牛坳村薛伯的话在沈在耳边响起：“倭寇吗？沈少侠对倭寇了解多少？”原来......
戚继光闻言脸色一变，但马上恢复威武冷峻的神色。
戚继光正视着沈在的眼神没有闪避，片刻后用冰冷的语气说道：“没错。要本帅在让我们陪这些府兵一起被倭寇杀光和把他们连倭寇一起毁灭之间作选择，我只能做那样的决定。在战场上是不能犯错误的，犯错误只会搭上性命。如果这些府兵平时多些操练，少些声色犬马，就不会在遇到倭寇突袭时大乱阵脚。——难道我军应该因为他们犯下的错误而陪葬吗？”语毕又叹了一声道：“本帅希望你有一天会明白我今天说的话。”
沈在此时六神无主，拱手作揖道：“末将会记住元帅今天的话，末将有些倦了，请准末将告辞回营。”
戚继光微微一颔首，道：“既然如此，请沈将军回营歇息吧。”
沈在转身走了几步后，戚继光突然叫住了他：“沈将军请留步。”
沈在转身拱手道：“元帅还有何吩咐？”他发现，此时的戚继光眼里没了刚才的严峻和冰冷，而是充满了疲惫和忧伤。
戚继光徐徐说道：“沈将军，本帅将余下的俘虏交给你。该怎么处置这些俘虏，你自行决定吧。”
沈在不知该如何作答，遂拱手道：“谨遵元帅之命，末将告辞。”
说罢转身离去。
戚继光和郭近儒目视着沈在的背景渐行渐远。
半晌，郭近儒忧心忡忡地开口说道：“沈在勇敢果决，能应付战场上险象横生，但是太过正直善良，老生担心他无法接受官场的阴暗啊。”
戚继光道：“先生所担心的事情正是本帅所担心的。沈在是个难得的将才，将来可堪大用。但是他如果打算将来从朝为官的话，就得面对这些阴暗——毕竟，身为朝中大将除了会打仗，还得学会别的。”末了又笑道：“先生之才堪比诸葛孔明，却不愿入朝为官，难道不是因为看不惯官场之事吗？如今却说起沈在来。”
郭近儒哈哈一笑道：“元帅谬赞了，老生怎敢和诸葛孔明相提并论？不过老生确实愿意落得一身清闲。”
两人相顾开怀大笑。
在整个戚家军中，戚继光对郭近儒最为敬重，遇事多与他商量。不仅是因为戚继光佩服郭近儒的才识，更是因为钦佩郭近儒的高风亮节。当今皇上朱厚熜闻听郭近儒之名，曾数次请郭近儒出山，欲拜为国师，但均被郭近儒婉言拒绝。郭近儒早看透了朝廷的昏暗和腐败，明白当年刘伯温急流勇退的智慧，是故死活不肯入朝为官，朱厚熜只得作罢。而这样的一个人物，却甘心在戚家军帐下做一个幕僚，不为荣华富贵，只为天下安定，实在是难能可贵。
沈在离开帅营后没有去找虞景川，因为此时的他都是心乱如麻，又如何去劝慰虞景川？
回到军帐后，沈在卸下盔甲，坐在火炉旁，拔出青虹剑怔怔地看着。
火苗映在剑刃上无声地摇曳着。沈在叹了一口气，将剑入鞘。
沈在闯荡江湖的时候杀过不少的恶霸和悍匪，如今投戚家军麾下也斩杀过不少的敌人。以前他杀死那些恶霸和悍匪时，他从来没有动摇过。因为这是在替天行道，为那些被欺压和被残杀的人们讨回公道。但是如今，那些在战场上不相识的敌人都是无恶不作的恶人吗？他们都该被清除干净吗？如果不清除这些‘倭寇’，又何如还太平于天下苍生？
沈在不禁迷茫起来。如今的事情远没有他快意江湖时的那样简单。
“或许我根本就适合闯荡江湖吧，做一个无忧无虑的浪子，想一些简单的事情。”沈在苦笑着自言自语道。接着，又无限柔情地说道：“还有，和依依相伴一生，一起浪迹天涯。”想到这里，辞去军务的念头不由得萌生，一时间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这时李请闲走了进来，拱手道：“戚元帅那边押过来十八名俘虏，说是交给沈将军处置。”
沈在从深思中醒来，道：“都带到军营外面的草地上吧，我一会过去。”
李请闲领命而去。
沈在寻思该如何处置这些倭寇：关押着要供饮食还要调拨人手看管，放了他们又是放虎归山，把他们编入行伍无异引狼入室，杀了他们似乎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了。沈在疲惫地按了按太阳穴，开始明白戚继光的处境了。
等沈在走出军营来到外面那片草地时，李请闲正带着三十几个士兵押着那十八个俘虏。那些俘虏都被反绑着，低着头跪在地上。李请闲拿着皮鞭在他们间来回巡走，皮鞭不是落在他们身上：“老实点，头低下——你，往后点......”。见到沈在后，李请闲恭敬地退到一边。
沈在对着这些俘虏厉声道：“都抬起头来！”
大部分俘虏都乖乖地抬起了头看着沈在，个别仍旧低着头不加理睬。李请闲一示意，后面的士兵用膝盖抵在那些不听命俘虏的背后，双手拉扯着他们的头发逼他们昂起脸来。
沈在缓缓从他们面前走过，端详着每一个俘虏脸色的神情——有胆怯的，有愤怒的，有挑衅的，有恳求的，有淡定的......几乎成了脸谱长廊了。
沈在边走边朗声说道：“你们中有以杀人为乐的，也有迫于生计的。今天，本将军都给你们一次机会放你们走。但是，记住，天作孽，尤可恕，人作孽，不可活。本将军会记住你们每一个人，再敢侵犯我大明国境骚扰我大明国民，本将军将亲手将你们正法。回去吧！回到你们的国家，告诉你们的族人，告诉他们，我们的仁慈，所以才让你们活下去；告诉他们，我们的强大，如果胆敢来犯，在这里他们得到的只有死亡和毁灭！”转过头又对李请闲说道：“给他们松绑，放他们走！”
李请闲和众士兵都愣住了，连那些本来以为难逃一死的俘虏也楞住了。
李请闲迟疑了一会，马上下令道：“松绑，放他们走！”那些士兵回过神来，给那些俘虏松绑。那些俘虏终于相信是真的放他们走了，不少俘虏向沈在鞠了一躬后逃也似的跑开了。
沈在看着那些俘虏没命地往远处的树林狂奔而去，心里七上八下。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对的还是错的，等他转身准备离开时，却发现还有一个俘虏没离开——正是那天被沈在救下的那个年轻俘虏。此时他正鞠着身子，胆怯地看着沈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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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继光似乎不想提及操练场的事情，但见沈在发问，只得说道：“沈将军指的可是申屠元将军处决俘虏一事？”
沈在答道：“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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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在道：“末将无意与申屠将军过不去。但是申屠将军如此做法，会将我军军士变得和倭寇一样的嗜血嗜杀，难道元帅觉得这样也没有关系吗？”
戚继光沉吟片刻，没有正面回答沈在的问题：“对敌人心存怜悯，会使自己陷入危险的处境，这是战争。”
沈在道：“元帅所言甚是，末将谨记元帅教诲。但是对方已经缴械投降，又何必制造不必要的杀戮呢？”
戚继光淡淡地说道：“这些倭寇死不足惜。”
沈在道：“元帅有所不知，这些俘虏并非都是倭寇。据末将所见，有的是我大明的子民。”
戚继光冷冷地说道：“不，是沈将军你不清楚。他们必须是倭寇。”
沈在不明白戚继光话中的意思，怔在当场。
郭近儒说道：“沈将军或许不知，朝廷为保万里海疆安稳，曾经明令片帆不得下海。因此沿海不少刁民恶匪不满朝廷律令，勾结东洋浪人扰犯我大明沿海边境。按照朝廷律法，这是勾结外夷作乱谋大逆的大罪，是要诛灭九族的。如果他们不是倭寇，就是大逆不道的乱臣贼子，不但要凌迟处死，也会连累地方各级官员，更是要被诛灭九族的。”
沈在闻言如雷霆轰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直以来，他都认为他所做的事情是除暴安良，保境安民；而在这一刻，他对此差生了怀疑——或许，或许他只是一个冠冕堂皇的谎言的一颗棋子而已。这种突然从内心深处萌发的想法让他感到沮丧和迷茫。
戚继光和郭近儒观察了沈在脸色突然间变得苍白，不由得相视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忧虑和不安。
戚继光轻咳一声，像是安慰沈在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地轻叹道：“为将者，总会有要作出艰难决定的时候。”
沈在有些恍惚地说道：“这就是元帅下令对台州府兵和倭寇开炮的原因吗？”第一次，沈在觉得“倭寇”两个字从他的嘴里说出来是那样的晦涩。这时，牛坳村薛伯的话在沈在耳边响起：“倭寇吗？沈少侠对倭寇了解多少？”原来......
戚继光闻言脸色一变，但马上恢复威武冷峻的神色。
戚继光正视着沈在的眼神没有闪避，片刻后用冰冷的语气说道：“没错。要本帅在让我们陪这些府兵一起被倭寇杀光和把他们连倭寇一起毁灭之间作选择，我只能做那样的决定。在战场上是不能犯错误的，犯错误只会搭上性命。如果这些府兵平时多些操练，少些声色犬马，就不会在遇到倭寇突袭时大乱阵脚。——难道我军应该因为他们犯下的错误而陪葬吗？”语毕又叹了一声道：“本帅希望你有一天会明白我今天说的话。”
沈在此时六神无主，拱手作揖道：“末将会记住元帅今天的话，末将有些倦了，请准末将告辞回营。”
戚继光微微一颔首，道：“既然如此，请沈将军回营歇息吧。”
沈在转身走了几步后，戚继光突然叫住了他：“沈将军请留步。”
沈在转身拱手道：“元帅还有何吩咐？”他发现，此时的戚继光眼里没了刚才的严峻和冰冷，而是充满了疲惫和忧伤。
戚继光徐徐说道：“沈将军，本帅将余下的俘虏交给你。该怎么处置这些俘虏，你自行决定吧。”
沈在不知该如何作答，遂拱手道：“谨遵元帅之命，末将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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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继光和郭近儒目视着沈在的背景渐行渐远。
半晌，郭近儒忧心忡忡地开口说道：“沈在勇敢果决，能应付战场上险象横生，但是太过正直善良，老生担心他无法接受官场的阴暗啊。”
戚继光道：“先生所担心的事情正是本帅所担心的。沈在是个难得的将才，将来可堪大用。但是他如果打算将来从朝为官的话，就得面对这些阴暗——毕竟，身为朝中大将除了会打仗，还得学会别的。”末了又笑道：“先生之才堪比诸葛孔明，却不愿入朝为官，难道不是因为看不惯官场之事吗？如今却说起沈在来。”
郭近儒哈哈一笑道：“元帅谬赞了，老生怎敢和诸葛孔明相提并论？不过老生确实愿意落得一身清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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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在离开帅营后没有去找虞景川，因为此时的他都是心乱如麻，又如何去劝慰虞景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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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在闯荡江湖的时候杀过不少的恶霸和悍匪，如今投戚家军麾下也斩杀过不少的敌人。以前他杀死那些恶霸和悍匪时，他从来没有动摇过。因为这是在替天行道，为那些被欺压和被残杀的人们讨回公道。但是如今，那些在战场上不相识的敌人都是无恶不作的恶人吗？他们都该被清除干净吗？如果不清除这些‘倭寇’，又何如还太平于天下苍生？
沈在不禁迷茫起来。如今的事情远没有他快意江湖时的那样简单。
“或许我根本就适合闯荡江湖吧，做一个无忧无虑的浪子，想一些简单的事情。”沈在苦笑着自言自语道。接着，又无限柔情地说道：“还有，和依依相伴一生，一起浪迹天涯。”想到这里，辞去军务的念头不由得萌生，一时间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这时李请闲走了进来，拱手道：“戚元帅那边押过来十八名俘虏，说是交给沈将军处置。”
沈在从深思中醒来，道：“都带到军营外面的草地上吧，我一会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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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在缓缓从他们面前走过，端详着每一个俘虏脸色的神情——有胆怯的，有愤怒的，有挑衅的，有恳求的，有淡定的......几乎成了脸谱长廊了。
沈在边走边朗声说道：“你们中有以杀人为乐的，也有迫于生计的。今天，本将军都给你们一次机会放你们走。但是，记住，天作孽，尤可恕，人作孽，不可活。本将军会记住你们每一个人，再敢侵犯我大明国境骚扰我大明国民，本将军将亲手将你们正法。回去吧！回到你们的国家，告诉你们的族人，告诉他们，我们的仁慈，所以才让你们活下去；告诉他们，我们的强大，如果胆敢来犯，在这里他们得到的只有死亡和毁灭！”转过头又对李请闲说道：“给他们松绑，放他们走！”
李请闲和众士兵都愣住了，连那些本来以为难逃一死的俘虏也楞住了。
李请闲迟疑了一会，马上下令道：“松绑，放他们走！”那些士兵回过神来，给那些俘虏松绑。那些俘虏终于相信是真的放他们走了，不少俘虏向沈在鞠了一躬后逃也似的跑开了。
沈在看着那些俘虏没命地往远处的树林狂奔而去，心里七上八下。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对的还是错的，等他转身准备离开时，却发现还有一个俘虏没离开——正是那天被沈在救下的那个年轻俘虏。此时他正鞠着身子，胆怯地看着沈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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