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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1章 活不了的病2

  “老臣知罪”,徐忧民一扬袍袖,双膝跪地,“但老臣确实有根据”。

  皇帝冷哼了一声,“说来听听”,不歇火没办法,徐忧民还有一项本领,难缠。

  “自天启四年,平王隐退朝堂,不问政事到天启十三年冬,复出频频接触朝堂各政要员,直到如今。

  这两年间,皇上虽然没有册封他任何官职,可他却下辖了一方京畿营,更手握朝廷武举殿试录用大权,从这一巨变,臣敢断言平王爷定然是跟皇上连成了一气”。

  皇帝二目闪烁,深吸几口气,“理由”。

  “平王也是极度工于心计之人,天启四年的悄然隐退,或许是得到了皇上的一些讯息,聪明的选择了明哲保身”,说到这,徐忧民停下,看了一眼皇帝又道,“不过,这也是他的不得已而为之”。

  皇帝牙帮高鼓,闪烁的目光增加了些许戾气,“继续”。

  “就因为他聪明,所以他不可能不知道皇上怕什么,既然知道,他就不可能把自己变成第二个陆锷,引皇上发飙,自己为靶”。

  “而,他却偏偏做了第二个陆锷,为什么?”,皇帝轻飘飘地甩出一句。

  “老臣早已说过,皇上跟平王在天启十三年已同气连枝,达成了某种协议,不然,今夜皇上刚喊出拟印官拟旨,平王如何会立即露出窃喜神情?显然他心中早有预想,至于拿什么同,拿什么连,无非是那天下人人垂涎的皇位和”。

  “和什么?”,皇帝屏住呼吸瞪着徐忧民,两眼逐渐露出笑意。

  徐忧民显眼的喉结连续蠕动了几下,“和皇上这肝脏溃烂之病”。

  “说得好啊!”,皇帝仰脸哭笑数声,“如若这病不是必死之病,朕怎么会允许平王复位,如若这病不是将死之病,朕便是说破大天,平王也不会相信,还以为朕是在故意引诱他,露破绽拿他把柄,借以致他于死地呐!毕竟陆锷才是朕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还有更为重要的一点,便是那平王爷天启四年到天启十三年期间的闲散,并非真的是闲散,其锋芒,皇上早已是驾驭不了”,徐忧民愁云惨淡地补充道。

  “哼哼哼”,皇帝干笑,“我道是上古第一人看不透这一点呢!哈哈哈可徐宰辅那时,为何不管不问,任由平王爷发展壮大,成为一头猛虎?”。

  徐忧民轻轻一笑,“一个不挂职,不参国事的闲散王爷,皇上叫老臣怎么管?况且,他之所以能成为一头猛虎,应该归功于皇上,把那武举殿试一手相托才对。

  当时,老臣还有些诧异,皇上怎么会让一个不谙武技的堂堂大文豪,去管理武科呢?而今日看来,老臣那时是错了,皇上英明,平王爷不但管好了武科,而且还管的有模有样”。

  “你”,皇帝先是有点气急败坏,但气着气着他又笑了,笑的眼中直带泪。

  “哈哈哈徐宰辅真乃一针见血,朕膝下无子,而平王爷又那么优秀,所谓打断骨头连着筋,血毕竟浓于水,这大好,美不胜收的万里河山,朕是不可能让给司马姓,徐姓抑或者是卢姓的”。

  “这个自然”,徐宰辅一点都不感到窘迫,“可老臣还有不解,既然那平王对皇上的身体,心意都早已了如指掌,却为何今日在听到皇上道出储君人选时,还会磕头如捣蒜,魂不附体?”。

  “呵呵”,皇帝有节制地笑了笑,“那是平王不放心哪,陆锷过错再大,但终究是朕的亲兄弟”。

  徐忧民若有所悟的点点头,“这也说得过去,不过却苦煞了皇上”。

  “没什么”,皇帝倏然语声转暗,眸中带泪,“谁叫朕私心深重,伤了兄弟的心哪!朕没脸责怪他,这万里江山总得有人继承吧!”。

  是啊!这万里江山总得有人继承,别无选择之下除了平王爷,也没谁了。

  陆锷?皇帝话说的好听,估计便是退一万万步,他二人之间,也不可能再有任何事可以共处了,况且平王爷这些年,虽未参政,但手下之事,也多为人津津乐道。

  “皇上”,想起皇帝一生苦命,徐忧民不由得也跟着留下了浊泪。

  “不打紧的,害兄长哀伤了”,皇帝却紧咬住牙关,好像要把眼底的泪花给吸回去“不过,再怎么样,传位于平王,朕还是不甘心哪!所以朕说了一些酸话,气话离间了你与平王,还请大哥莫要记恨”。

  原来举贤不避亲的意思果真是如此,看来是我多想了,也错怪了皇帝。

  徐忧民站起身,“皇上请宽心,为了上古王朝,为了黎民百姓,老臣绝不会姑息陆锷,念旧情,定会与平王同仇敌忾”。

  皇帝全身一寒,被皮肉层层包裹的心忽然瞬间似针扎了千万次,眼皮不自觉的一阵跳动,脸皮随即狰狞。

  泛散的目光霎时凝结为一道光束,定格在徐忧民沟壑交错的脸庞,跟平王同仇敌忾?

  “皇上”。

  “没什么,肝脏疼了一下而已,好,夜深了,大哥请回吧!”。

  皇帝是天地至尊,说撵人就撵人,不需要征得他人同意,也不需要跟人商量。

  “臣,遵旨告退,望皇上好生修养”。

  徐忧民刚转身要退出,皇帝忽然又来了一句,“难道大哥不想知道朕栽培平王爷,为何要瞒着你吗?”。

  徐忧民回身抱拳,“或许是因为老臣与那淮阴王交情素来甚好,皇上怕老臣反对平王

  爷”。

  皇帝一笑,“不是或许,根本就是,天下谁人不知那陆锷待你如亲兄弟,你若不偏向他,岂不遭天下人耻笑,唾骂?”。

  徐忧民心房猛地一沉,极不自然地一笑,“那是,那是,那臣就告退了”。

  乾坤殿不是国父府,皇帝不应允,徐忧民不能说走就走,“大哥是宰辅监国,对明日朕召开的禅位大典有没有看法?”。

  皇帝相信徐忧民对此肯定有看法,因为陆锷对江山易主还没得到任何音讯,因为陆锷若得不到禅位的信息,他在自己家里可能会砸锅摔罐子,甚至上房揭瓦,不管接下来谁做皇帝,淮阴州和朝廷之间势必会再添一笔账。

  果然徐忧民周身一颤,猛地抬起头,“明日召开禅位大典?”。

  皇帝却若无其事,“明日若是来不及,后天,大后天,甚至二十天后都可以,反正,朕是能多做一天皇帝就多做一天皇帝”。

  此一时彼一时,跟徐忧民畅谈半宿,皇帝这会儿,竟万分地盼着,他去淮阴州请陆锷。

  当然,也晓得他十有会去,但却怕他因近阶段国事繁忙给忘了,所以用召开禅位大典去提了个醒,可又担心大典开的太急促,让徐忧民在时间上不赶趟,而选择干脆不去。

  于是,皇帝尽量给足徐忧民时间,并且加了一个后缀儿,令徐忧民只能往一个方向想,那就是皇帝之所以,推迟禅位大典,完全是因为万万人之上的日子,没当够,根本不是在给陆锷返京的机会。

  “二十天?”,果然,徐忧民在心里盘算,不管你乐不乐意,反正,眼下从淮阴州到京城的来回时间,用八百里加急已经足够,“那老臣就叩谢皇上圣恩”。

  “谢朕作甚?”,皇帝口中这样说,心中却那样想,“你说八百里加急就能八百里加急?这天下莫非是你家的?”。

  “谢皇上,秉承仁心大爱,替朝廷消除隐患,替百姓免去灾难”。

  皇帝的心尖猛地一缩,眼角的笑意悄然隐去,嘴角亦随之一哆嗦,“老百姓”,他默念一声后道,“这不都是应该的嘛?不过朕以为大哥这是在危言耸听吧!便是朕不下诏请那陆锷,也无多大关系吧!”。

  “皇上万万不可如此作想”,徐忧民正色道,“从天启四年到今日,朝廷对淮阴州都做了什么,想必皇上还记忆犹新吧!”。

  闻言,皇帝立时拉长了脸,薄薄的面皮几乎被扯到透明,“那是他应得的惩罚,难道是朕的错?”。

  “老臣不敢,老臣也以为是那陆锷在咎由自取,更包括陆中原之死”。

  皇帝叹了一声,换侧卧为平躺,“他们咎由自取不假,可朕做的也有些太决绝,他们恨朕死,亦情有可原”。

  “恨,固然会有,但不至于恨到死,因为他们也知道自己错在先,为了江山的永固,百姓的安定,老臣以为不能将这恨再雪上加霜了”。

  “看来举行禅位大典,是不能不先行知会陆锷一声了?”,皇帝又笑了,“可大哥莫要忘了平王爷并不希望陆锷回京”。

  “这个老臣自会安排,请皇上宽心,不过老臣又要谢皇上了”。

  “这又是为何?”。

  “都怪老臣智浅,忽略了此环节,若非皇上拟旨之初,极力阻止臣提起陆锷,恐怕那平王爷现在要恨死老臣了”。

  “所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但大哥若是自认智浅,恐怕,这天下便没有智慧之人了”。

  “谢皇上谬赞”。

  “好了,夜真的不早了,你看,漏壶受水盘的指针已指向了亥时一刻,朕若再不放你回府,不但,宫门外的轿夫们会冻成冰棍,恐怕就连嫂夫人也要怪罪朕了”。

  自徐忧民走后,皇帝一直操持着平躺的姿态,面容时而安详,时而扭曲

  苏南子在龙榻边笔直的坐着,不敢制造丝毫的动静。

  突然,皇帝叫道,“来人”。

  苏南子慌忙站起应道,“微臣在”。

  皇帝直勾勾地看着面前恭敬的苏南子,却久久不语,天晓得他在看些什么,又想些什么,“不是,是殿外的人,殿外可还有人?”。

  有有有,闻声,殿外一下子涌进来十几人,有一等亲卫士兵,首领,内侍总管和钦远,小太监,彩娥宫女。

  一群人呈一字排开,皇帝一眼扫尽,这些人在宫里统统没有什么名气,但难得的是,他能一一叫出名字。

  可,又能怎样?纵然喊出名姓,一群人里也没有一个是他想要找的人,所以,他张嘴又闭嘴,然后又张嘴,“出去,出去,都出去,一群无用的东西”,嘶叫时,还用手掌拍打着龙榻。

  皇帝将坐直的身体又重重的平放,没想到朕做了十几年皇帝,将死之时身边竟没有一个可以推心置腹的人,真是可悲,可笑。

  人人都说,徐忧民以慈悲,仁义天下闻名,没曾想,竟然也会抛却兄弟情,依附平王爷对付陆锷。

  他真的会如此决绝,联合平王爷杀掉陆锷吗?朕不信,不信

  过了一会儿,皇帝停止心里活动,偏了一下头,“苏卿”。

  苏南子应声而来,半躬着身子

  皇帝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狠狠的吸了两口气,“苏卿家,你告诉朕,朕还有多少时日可活?”。

  “这个”,苏南子脸色顿时惨白,“臣,不敢妄自断言”。

  “断言不了?”,皇帝冷哼一声,“朕看卿家是不敢说吧?”。

  苏南子头垂的更低,险些要贴到自己的胸腹。

  “请实话实说,朕又不是第一天得知自己的病情,爱卿不必害怕”,皇帝咬住牙关,强忍住右腹忽来的一股撕心裂肺般的疼痛。

  “大概大概”。

  “说”,皇帝不知是因疼痛还是因气急败坏,他执起龙榻畔,案几上的茶碗摔在地上,茶水飞溅了一地。

  “两个月左右”,苏南子战战兢兢地说出后,顿觉脸部,脖颈如似水洗了一般,也顾不得皇帝还攥着他的胳膊,腿脚一软,跪倒在地。

  “两个月左右?那到底是左还是右?”,皇帝一口气没上来,险些昏厥过去。

  “是左是右微臣也无法”。

  “别说了”,皇帝强撑着爬起,拽着苏南子的衣领,“你说,你说,怎么会这么快?”。

  “皇上,微臣微臣已经尽了力”。

  “可可朕还有很多事没做呀!”,皇帝无力地松开手,缓缓躺回龙榻,慢慢闭上眼,突又睁开,“卿家能不能,令朕明日站起来?”。

  “不不能”。

  “为什么?”。

  “那种撕心裂肺般的疼痛谁也忍受不了,而且一天比一天剧烈,除非药力,不能缓止”。

  皇帝果然经受不住疼痛,惨叫了一声,“那就给给朕下猛药啊”。

  “药方里的两味药材,太医院正在加紧焙制,但需要时间”。

  “朕不管”,疼痛也阻挡不了皇帝咆哮,“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一定要保证朕在四天里能下床走路”。

  “是是是,微臣遵命”,苏南子被皇帝的雷霆咆哮吓破了胆。

  “记住,是四天里,不是四天内,和公公和公公”,说来也奇怪,皇帝这么一大声咆哮,右腹的疼痛竟减轻了许多。

  “皇上请吩咐”,和钦远又入得殿内,他不敢太恭敬,怕身子若垂的太低,自己搂不住,一趴,会砸到皇上。

  和钦远是皇帝的贴身内侍总管,他一进来,不用说,外人得回避。

  皇帝大张着嘴巴,他需要平复一下气息,“速密传李”,话说到此,突然他又改了口,“不不不还是不了,请公公取一道圣旨金卷,带上笔墨纸砚”。

  书毕圣旨,卷起来,加上封印,和钦远吸了一口气,知道这是密旨,密旨就像是一颗不定时的炸弹,让人无所防范。

  “伏耳过来”。

  和公公哪敢不从?但,听完皇帝的细语,他噗通跪地,还落了几滴泪,“皇上,您老人家是不会死的”。

  “哪个人不会死?公公莫要悲伤”,皇帝眯着眼“时间记死了吗?”。

  和钦远眨巴眨巴昏花的老眼,歪着脑袋细思量了一会儿,“奴才奴才记死了”。

  皇帝无奈的叹了一声,慢慢平睡下去,他很是担心,和钦远超强的记忆会随着他年龄的增长而消退。

  过了一会儿,皇帝又似乎想起了什么,翻爬起来,侧着头向和公公问道,“范老交待陆筝公主之事,公公有何看法?”。

  和公公忽然紧张起来,“老奴还是坚持原来的看法”。

  皇帝眯起眼睛,“公公心善呐!可,范老的身体拖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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