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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2章 心智的较量1

  亥时一刻,对于辛苦一天的百姓来说不早了,但对于笙歌艳舞的皇宫大苑,正好是尽兴时,可惜今天天公不作美,大雪轰门,皇帝添乱,一下子阻了他们的脚步,搅了他们的兴致。

  然,即便如此,皇宫大苑还是没能得到难得的静谧,打乾坤殿的前广场到东门,一路上都是人声嘈杂,若往常徐忧民早就远远避开了,他最是厌烦一群所谓的高官显贵醉醺醺的在大道上你推我搡,招蜂引蝶。

  而今天,他却凑了上去,还说了几句暖心窝子的话,不为别的,只为这些人都是辛勤的劳动者。

  他们来自户部下辖的一个小机构,叫扫门庭,他们正在不分时辰,不畏严寒地清扫地面上厚重的积雪,就是为了明天清晨,那些高官显贵们的车马,轿子能够走的顺畅。

  当然,这些高官显贵们也包括徐忧民自己。

  此时此刻,他会不会也讨厌自己呢?这是个颇耐人寻味,更值得反思的问题。

  我想他是不会讨厌自己的,他若讨厌自己这身皮,就不会在宰辅的位子上一坐便是十几载,看来他虽被奉称上古第一人,但心态还是有问题。

  总是拿已所不欲,去定性人品。

  想一下,有哪条律法规定,官员放班后窝在府邸写写画画,是在张扬社会正气?又有哪条行文写明,官员放班后逛逛夜市,喝喝花酒,是在败坏社会风气?

  还有,你同情低层劳动者,抨击上流享受者,依据是什么?是依据劳动者身体上的辛苦和享受者身体上的舒适?

  如果是这样,只能说明你这个宰辅监国不够格,根本没有深入了解,体恤你的下属与子民。

  有道是知足常乐,你怎么知道,劳动者在辛勤耕耘的时候,他们的心是苦涩的而不是快乐的?你又怎么知道,享受者在行酒赏舞之际,他们的心是舒适的而不是隐晦的?

  痛并快乐着,或许就是一种不作他求的惬意,而借酒消愁,也许便是高处孤独,落寞,不胜寒的真实写照。

  所以,我要以知之者的身份告诫徐忧民和那些为数不多的不知道足性的人类。

  莫要以珍馐美馔而厌烦或羡慕嫉妒,也许珍馐美馔里加裹着不为人知的泪,更莫要以粗茶淡饭而同情或嗤之以鼻,也许粗茶淡饭里含加着蜜糖。

  徐忧民,忧民,名字一点都没取错,怪不得他体格消瘦,瘦若干柴,因为神经过度张驰,思想过度复杂的人,很难做到大脑空白,无忧无虑,自然也就干吃不上肉了。

  他边走边思绪万千,而万千思绪也只都集中萦绕在一句话上,那就是

  天下谁人不知那陆锷待你如亲兄弟,你若不偏向他,岂不遭天下人唾骂?

  所以,他一路走下去直到东门,脸,是火辣辣的烧,心房,脑仁是针灸般的疼。

  如皇帝所言,门外,轿子果然还在,轿夫们也果然被冻成了冰棍。

  算了吧!这种天气。徒步行路肯定要比坐轿子暖和的多,老说徐忧民慈悲,总得拿出一点证据来吧!瞧,这句话便是铁一般的证据。

  天真的很冷,直冷得雪花片子,一个劲儿的往几人发髻,脖颈里钻,而走路也真的比坐轿暖和,因为雪花片子一入脖颈,脖颈便将它化成了水。

  这时,不知是轿夫里的哪一个,张三李四还是三二麻子突然大笑了两声,“快看,看,看前面有顶轿子翻盖了”。

  “吆,还真是,翻了个底朝天”,话落,立即有人附和。

  更有眼尖者,“那是吏部尚书宋大人的轿子,瞧,轿子前的灯笼都着火了”。

  再不爱凑热闹的人碰到了热闹也会看,徐忧民抬头举目,说真的,距离远又加上人老眼神不好,他着实看不真切。

  不过,还是能断定轿夫们没看走眼,那的确是宋府的轿子,因为轿子的屁股对准的是平王府大门。

  徐忧民苦笑,他正在心里念叨着此二人,没想到一下子就见到了真人,看宋光汉的窘相,他不由得感慨,老百姓总是在抱怨为了简单的一日三餐,无论严寒酷暑每天要闻鸡起舞,殊不知为官者为了生活也有起早贪黑呀!

  徐忧民即被称第一人,那么能被他念叨的人,自然也就不能平淡如水,不能是等闲之辈。

  还好,平王爷果然没有辜负他的期望,打徐忧民独自留在乾坤殿起,他就一直在计算。

  他很想派个人在乾坤殿趴墙角,听听徐忧民到底要怎样对付自己,可是没胆量,因为整个大殿的里里外外被刀光剑影折射的异常光亮,几乎能照见狮子狗抖落地面的毛发。

  于是,只得悬心,憋气回府

  由于皇帝一句举贤不避亲的着重提醒,本来他是不打算叫上宋光汉的,可又怕猜忌把自己架空,毕竟当皇帝重要的不是那道旨意,而是人心的拥护。

  平王府的格局是复式两进院,二院的东西两头各有一幢三层小楼矗立,虽然比不上其他王侯的套院重重,错综如迷宫,但识别度特别高。

  出房入厅,你会发现,各个角落更没有其他王侯府邸高贵奢华的摆设,富丽堂皇的装饰,多的只是书香文气的无处不在,情操冶炼的随处可见。

  平王妃名唤牧香薰,据听说她是个才气横秋的女子,若非如此,恐怕平王也不会降尊娶她。

  当然,才气固然重要,但美貌也不能次之,否则,怎么能配得上风流倜傥的平王爷?

  牧香薰把泡的极浓的茶水端进暖厅,还特地做了一些简单的小点心,因为她晓得王爷跟这位宋大人要聊很久。

  平王爷黑着脸,默默的饮茶,明明茶水是很烫,但他也舍不得放下冷一冷。

  宋光汉知道,平王爷不是渴了,他是在生闷气,但宋光汉没有惶惶不安,相反,心里还有一丝丝痛快淋漓。

  因为闷气只是一时的想不开,一时的不痛快,不似明气那般歇斯里底,心智迷失,只要有一句或半句合理的解释就能缓解,因为生闷气者心里通常还在乎着给他制造闷气的人。

  按官衔,宋光汉对平王爷的态度应该是尊敬而不是尊畏,所以,平王爷没赐座给他,他也坐了,没赐茶给他,他也喝了。

  但一碗茶饮尽,宋光汉有点坐不住了,他发现平王爷生起气来真像个孩子,不但撅着嘴,而且时间还特别长。

  于是他起身道,“如王爷没要事吩咐,本官就先行回府了”,说完还真的就走,他真的会走吗?不会,他这招叫以退为进。

  “宋大人就这样走了,不给本王一句解释?”,以退为进奏效了,平王爷的话里有让他留下的成分。

  但宋光汉没有自鸣得意,因为他晓得平王通常喜欢扮礼贤下士,各位听清楚了,平王是喜欢扮礼贤下士,而非本质就礼贤下士。

  所以,略占上风的宋光汉做出的态度是一派诚恳,二派严谨,做奴才难呐!而做一个有的奴才更难。

  经常扮孙子,拿热脸贴冷屁股,主子不但不稀罕,或许还会厌烦,说你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若即若离,装一下清高吧!主子是有可能会反追着你上架,可,一旦你帮他功成名就,你的下场恐怕会比乞丐还要惨。

  “王爷要本官解释什么?”,宋光汉明知故问。

  “解释?”,嚷着要解释的平王爷,忽然爽朗一笑道,“不用了,你我交情也非一日两日了,哪里用得着解释,大人请坐吧!”。

  宋光汉依言落座,也是微微一笑,“王爷在跟本官施用计谋?”。

  平王爷回敬了他一句,“大人不也同样在跟本王斗智吗?”。

  宋光汉摇摇头,敛住笑,“本官没有,本官确实觉得与徐忧民之间没有解释的必要,而王爷不同,王爷认为我要解释了,便说明心里有鬼,不解释,恰证明我心怀坦荡,光明磊落”。

  平王爷低头一笑,借以自嘲,“开始的一刹那本王承认确有此想法,不过,一刹那之后本王便想开了”。

  “哦?”,宋光汉欠欠身子,“还请王爷赐教一二”。

  “你我打从天启九年开始至今,共事已有六载,敢问大人可曾将本王视作知心朋友?”。

  “官场同僚,如何谈得起朋友二字?如果谈得起,一定会亵渎朋友二字”,在平王爷面前宋光汉一直实话实说。

  “既然不是朋友,那你我相互依偎,又该称之为一种什么关系呢?”,平王爷继续发问。

  宋光汉略一神思后,道,“相互利用,相互索取”。

  “这就对了”,平王爷微微一笑,并没有生气,“虽然这种关系说起来有点伤感情,但却也不比朋友关系浮夸多少,本王利用你帮本王登大宝,继而治理天下,而大人则是利用本王的上位,来获取更大的权力,成就自己的辉煌,大人说,可对?”。

  “对”,宋光汉又如实回答,自己贪恋权势在上古朝廷里,就是件想瞒也瞒不了的事儿。

  “既然目的如此透明,那本王便无需再怀疑大人真诚度,因为大人所需要的东西,徐宰辅给不了,陆锷给不了,唯有本王能给的了”。

  “听王爷一席话,真叫本官汗颜”。

  “这没什么好汗颜的,各取所需嘛!再者说,混迹官场也是一种生活,而要在官场里丰衣足食,你必须要努力的破风斩浪,因为你若不努力,很可能他人把你当作浪头给斩了”平王道。

  “王爷真是一针刺破官场”。

  “大人不要夸本王,大人也是当官的,当知晓这其中的辛酸苦累与危险,一点都不比劳苦大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舒适,哎”。

  平王爷轻叹一声,暖厅的温度十分怡人,他慵懒尽现,整个人窝在了软椅里,两手接掌搭在腿上,又道,“大人有所不知,其实也不怪本王多心,说句实话,这继位圣旨揣入怀里,本王倒比之前还要空落许多许多”。

  “以本官看来”,宋光汉话开个头,忽然眼珠子一转,“以本官看来是不是要寻来右御丞宫文正共同商议一下继位事宜?”。

  “传位圣旨乃今夜刚拟,他不在场,什么都不清楚,寻他来议什么?”。

  “可,他到底是王爷的积极拥护者”。

  “你”,平王有些惊讶,“那宫文正处处拆你的台,还经常在本王面前说你坏话,难道你不生气?况且他正撕咬着你与徐忧民之间的关系来挑拨你我”。

  “本官也是凡人,焉能不生气?其实细细琢磨,宫大人对本官也没做过什么太出格的事儿,他鼓捣这一切,说白了,跟本官是一个心思,都是为了王爷的千秋大业,只不过有些燥进了而已”。

  “你怎么不说他是为了上位,而不择手段呢?”,平王爷笑笑。

  “王爷您这么说就不对了”,平王爷这般评价宫文正,宋光汉应该要感到窃喜才对,但他没有,因为这就是平王爷用人的高明之处,在你面前刻意贬低你的劲敌,实则是为了让你相信他更看重你。

  于是,宋光汉露出了一丝适当的不快,“本官与徐忧民,王爷三者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任谁看去都会产生疑问,这不应该怪宫大人,何况本官依附王爷的目的,人所众知,并不清白,如果宫大人身上也有对王爷不利的因素,本官也会不留情面,照直跟王爷讲明的”。

  “大人无需介怀,本王也只是说说而已,也一直相信宫大人是忠心耿耿,你与他,一个是稳扎稳打,一个是勇冠三军,实乃本王的左膀右臂,缺一不可”,平王爷爽朗一笑。

  “王爷能这般想就对了”,宋光汉平静的连眼皮也没跳一下,“那宫大人确实很有能耐,对人对事都有一番清澈透明的真知灼见,不如便差个人去找他来,也免得他哪日晓得我们瞒着他议事,会大发牢骚”。

  “还是不了吧!”,平王爷略一思索,“其实本王也没有什么紧要的事情,原本这放班时间,是你我这朝廷命官的休憩时刻,即使不休息,讨论的也应该是关乎社稷民生的大事,而非那些肮脏的勾心斗角,本王吵闹大人,只不过是有点心烦气躁,想找人解解闷而已,犹是如此,已经觉得惭愧万分,如何再敢叨扰御丞宫大人?”。

  好一张高风亮节图,宋光汉哑然失笑,这就是人类,心里很想得到一样东西,很想算计别人,但又巴望着能将嘴巴里的垂涎三尺,内心的阴谋诡计摒弃干净,极力扶正自己的影子,让他人觉得我得到这样东西,算计别人,是老天赋予的使命,而不是在进行恶劣的私欲。

  “那就依了王爷,待本官回府后再寻他就是”,宋光汉还操持着不卑不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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