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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0 章

  太刺眼,嗯,一定是这样。

  ……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

  已经没有食物了,今天是第三天,子规一行五个人,困在风雪里。彼此簇拥着,山洞里恐惧、寂静和寒冷在空气里不紧不慢地编织着,像是小时候妈妈给子规编的马尾,一股压着一股,有条不紊。

  外面的风雪渐渐小了,但愿司马能安全地回来。他出去拾柴禾了,今早火堆就熄了,他们都是被冻醒的。司马就着几口雪,吃了最后一块压缩饼干。他是个很积极聪明的男生,研究生在读,热爱探险和极限运动。这种场面,他也经历做几次。大家信任他,其实他一直也担任着领头羊的工作。

  “我们会死在这里吗?”恩雅怯怯地说,她是个瘦弱苍白的女孩子,和她一起的,还有她的男朋友,张浩泽。

  “不会的,不怕,救援队会找到我们的,我们会一起走出这里,活下去。”浩泽抱紧了恩雅,脸在她头上蹭了蹭,顺便吻了她。

  “子规,我害怕!”阳橙抱紧了子规的胳膊,她是典型的乖乖女。只想挑战自己一次,只想勇敢一次,第一次,就面临生死。

  子规对她笑笑,没有回答她,不为别的,她没有力气。

  “如果我们就这样死在这个地方,你们最大的遗憾是什么?”恩雅突然问,这是个很无聊的问题,可此时此景,大家倒是感慨良多,愿意参与讨论。

  “我还没有娶到你!”浩泽说,“这就是我最大的遗憾。”

  “我最大的遗憾也是,没有嫁给你。”恩雅和浩泽开始撒狗粮。

  “我的遗憾就是,我还没谈过恋爱呢,这么年轻就暴尸荒野了,好可惜。”阳橙皱起眉头,大家都笑了。

  “子规,那你呢?”恩雅问她。

  子规摇摇头,说:“我们不会死在这里的。”说完无力地笑笑。

  外面有声音,是司马。

  “我回来了,”他拖着一捆大大小小的树枝,兴奋地嚷着:“想不到还有意外的收获。”说着便翻遍了帽子和全身上下的口袋,拿出一把蘑菇。

  “这些蘑菇是可以吃的,我们等下生了火煮蘑菇汤喝,大家好暖暖身子。不要怕,打起精神来,总能撑到救援队来的。”司马一边说一边抖落身上的风雪。他一出现,好像所有人都看到了希望,纷纷行动起来,帮忙掰断树枝,搭柴禾。

  “幸好我有洁癖,带了饭盒可以煮汤。那等下喝了汤,我们也一起出去,多捡些柴回来,说不定还能找到吃的。”阳橙也兴奋起来,司马让大家突然都变得积极,能活下去,实在是件很好的事。

  “好,说不定还能打些野味回来!”恩雅费劲地扳断了一根很小的树枝,她实在是个瘦弱的姑娘。

  “司马,你一回来,我们全部人好像都又活过来了!”浩泽开玩笑说,“简直是我们的再生父母,怎么办,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啊!”浩泽yīn阳怪气。

  “以身相许呗!”恩雅也yīn阳怪气。

  “那可不行,我的身,是要许给你的的!”浩泽用胳臂撞了一下恩雅,夸张地冲她眨眼睛。

  “得了吧,就你这样的,许给我我也不稀罕,而且我也实在不想委屈自己!”司马也dú舌起来,其实他们这个队伍一路上也是很欢乐的,也习惯了互怼逗趣。

  “那,你不稀罕我,稀罕谁呢?”浩泽脸得意。

  “哦?司马队长,你稀罕谁呢?”大家都明知故问,问的是司马,却齐刷刷看向子规。司马对子规的心意,大家都心照不宣。

  只见子规用力掰断了一根树枝,说了一句话,空气里的热闹便瞬间褪尽,冷寂重新回来。

  “咯吱”一声脆响后,子规不紧不慢地说:

  “我们只剩三根火柴了。”

  所有人阒寂无声!三根火柴,他们有三次机会点燃柴堆,卖火柴的小女孩都比他们幸运。

  司马擦燃了第一根,灭了!

  然后是第二根,一群人小心地围着,生怕风吹过来,可火苗刚一接触到柴禾,就灭了,柴禾上还残留着风雪,根本点不燃。

  司马刚要擦燃第三根火柴,子规叫住了他。

  只见她在自己的背包里,倒腾了一会儿,然后从最里衬的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拿出里面的纸张。纸张已经泛黄,信封的边边角角也破旧了,看样子这封信已经有些年头。

  “柴禾太湿了,点不燃的,先点燃信纸,再用纸去点柴禾,这样容易燃一些。”子规说。

  司马点着第一张纸的时候,子规简直不敢相信,真的燃起来了,那封信被她看过无数次,每个字句,每个标点符号,还有错别字,每次涂改,甚至字与字之间的间隔,哪里宽一点,哪里窄一点,她刻骨铭心。可这些,在一团跳跃的火苗里,化为灰烬。火居然点着了它们,子规悲伤地想,它们化成灰后,也会冷的。

  火苗跳跃在信封上的时候,司马看到了一个名字,许新阳,那一定是对子规很重要的人。

  经年累月,万水千山,新阳又一次保护了她。

  烧完了整封信,柴堆渐渐燃起来。

  ……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

  “他是你的男朋友,对吗?”子规笑着说。

  “嗯,是。”老太太温和地回答她,脸上挂着笑。她的笑极其静谧,不是那种被岁月打磨后沉淀下来的静谧,也不是被大段大段的空白填充的静谧,老太太的静谧有更多的层次,也有种说不出的生动。就像阳光下睡着的小动物,就是那样的静谧。

  她在三年前离了婚,是她主动提出来的,那是个寻常的午后,和他结婚的五十六年,都是这样的午后。她像往常一样,在他听广播的时候给他泡了杯茶,他嫌那天的茶太浓。然后她提出离婚。他不是那个对的人,结婚第三年她就知道,可那时他们有了孩子,后来又有了更多的孩子。所以不管是不是对的人,他们必须相亲相爱,必须营造一个安稳和乐的家,因为他们为人父母。这些年,这件事她一直做得很好,也并非完全委曲求全,她也确实在其中得到过幸福。后来孩子长大,有了自己的孩子,他们成了爷爷nǎinǎi,外公外婆,新的身份,意味着新的责任。然后孙子也长大,最小的孙子也在上个月结了婚。

  她没有责任了。

  所以,当他挑剔今天的茶太浓的时候,她提出离婚。问心无愧地离婚,她早已仁至义尽。大半生都给了他,给了他们,怎么就不能留一点给自己呢!天下没有这种道理。

  离婚后她自己养花,学做蛋糕和国画,还去学了芭蕾和钢琴,那是她小时候的梦想。然后她遇见了爱情,她的钢琴老师,这个四十几岁的德国男人。他并不把她当个老太太,只当她是个笨学生。她不是笨,是一双手cāo持了大半生,早已僵硬粗糙。这样的一双手是不适合钢琴的。每次他说她的时候,她显露出来的不是一个衰朽老人的佝偻,那一双眼睛里,全是清澈的倔强。

  他爱了,她爱了,他们爱了!

  他吻她的抬头纹,她的鱼尾纹,法令纹,然后是她垂落的眼泪。

  “我还是第一次吻一个老太太的眼泪。”他这样说,很淘气。

  然后她笑了,像个害羞的孩子,又像个宽容的母亲。这两种生动和宁静,就这样毫无违和地融化在她脸上。

  “你真美!”他捧起她的脸。

  “我太老了。”她摇头。

  “我爱你!”他说。

  然后他们吻在一起。

  只有一个人爱你那朝圣者的灵魂,爱你衰老的脸上痛苦的皱纹。爱情,是的,就是爱情,他们想。

  “你们一定很相爱。”子规说。

  “对,很相爱!”老太太托着腮,看着远处沙滩上打排球的他,他回头对她笑笑,她也笑了,阳光在她脸上流转。

  ……孟尝高洁,空余报国之情;阮籍猖狂,岂效穷途之哭……

  “洛姐姐,包裹到了,好香啊,是吃的吗?”然然一边拆包裹,一边对正在修图片的子规说。她租了个很小的房子,联系了编辑把这一路的所见所想整理出书,所以整天忙忙碌碌。

  “是酱牛ròu,还有风吹排骨。”子规盯着电脑,头也不回。

  “那中午可以不用点外卖也不用吃泡面了,”然然夸张地说:“终于可以开开荤了。”

  “昨晚不是请你吃烧烤了吗!”子规笑。

  “那点儿ròu塞牙缝还不够呢,哪儿叫开荤啊!”然然开始切牛ròu。

  “你牙缝可真够大的!”子规终于起身,走到厨房帮忙。

  “中午就蒸牛ròu和排骨咯,煮点饭就好。”然然很细心地把牛ròu切得很薄。

  “好,我来煮饭。”子规也动起手来。

  子规和然然舍友一个多月了,那天夜里子规拎着大包小包从便利店出来,然然拦住了她,怯怯地说:“姐姐,能给我点吃的吗?”

  她整个人显得贫瘠,是那种最常见的狼狈的贫瘠。眼里明明有泪,却是干涩的,就连羞怯的声音里,都透出一种说不出的瘦削。青春的真谛是无知,所以在爸爸给了她一耳光后,她像所有电视剧里的桥段那样,很老土地表达自己的叛逆,委屈和愤怒离家出走。可惜到底是不够聪明,走的时候没带钱,没有钱是撑不了几天的。

  混迹街头一个星期后,她遇见了子规,那个高挑的女孩子,很漂亮,身上自带一股羁旅人的气息,那种宁静的自由萦绕着她。她原本想找她借点钱坐车回家的,她隐约觉得她会答应。可说出口的话却是:

  “姐姐,能给我点吃的吗?”

  子规扑闪着大眼睛看了她三秒,然后说:

  “你是饿了吗?可我只有泡面,没有水给你泡啊。”

  “没关系,我吃干的也可以,我两天没吃东西了。”然然哀求着。

  “那样不好,吃干的胃会不舒服的,这样,我家就在前面,很近。你到我家里去,给你煮好了再吃。”

  就这样,她跟她回了家,那个小得可怜的房子。

  “你先等一下,我给你卧两个荷包蛋再加点青菜煮出来才好吃。”子规忙活起来,房子很小,摆设也很简陋,可然然莫名觉得温馨。于是她说:

  “洛姐姐,我可以在你这里住几天吗?我可以帮你做饭洗衣服,我会的事可多了。”她定定地看着子规,子规也看她。然后子规说:

  “要再来点煎蛋吗?”

  “好!”然然笑了。

  这一住,就是一个多月,子规每天写字,修照片,跟编辑沟通,然然真的像个小保姆一样,为她做饭洗衣服拖地。其实她所说的做饭,仅限于会煮面条,煎鸡蛋,所以大多数时候她们的伙食都是泡面或者外卖。晚上她们轮流睡床和打地铺,跟子规在一起的时间,然然总会有一种没来由的安心和满足,她喜欢这种感觉。

  “你真的去过这么多地方吗?”然然惊呼。

  “我长大后,也能成为洛姐姐这样的人就好了。”然然叹气。

  “一个人在路上,也会觉得很孤独吧。”然然感慨。

  有然然在,生活里也算有了点人气儿,所以子规喜欢有她在。

  “洛姐姐,我该回家了,”吃饭的时候然然这样说,“昨晚我打电话回家,妈妈一直求我,求我快出现,只要我回家去,他们以后什么都听我的。洛姐姐,我妈妈是个很骄傲的人,可是她这样哭着求我。我不该这样的,我做错了。”

  “好,什么时候走?”子规给她夹了一块牛ròu。

  “明天。”然然吃着饭,眼睛躲闪着子规的目光,此时她也有种做错事的感觉。

  “那晚上我亲自下厨,给你践行?”子规笑了。

  “好啊!”然然也笑了,她知道,自己被宽容着。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又说了很多话,离别很快就要来了。

  ……杨意不逢,抚凌云而自惜;钟期既遇,奏流水以何惭……

  子规跑出来,眼泪大颗大颗地流!她在害怕,祖巴拉的眼神,让她害怕。

  祖巴拉是子规的学生,八岁,是个眼睛很大的非洲小姑娘。子规跟随一群志愿者来非洲喂狮子,刚来就遇见了她。当时祖巴拉在街上卖蛇ròu,手法娴熟老练,子规叹为观止。祖巴拉不知道这个怪阿姨在看什么,不耐烦道:你在看什么?到底买不买啊?子规没有听懂她说什么,拿出两个棒棒糖,自己拆了一个吃,一个递给她。祖巴拉接过去,也拆开吃起来,尝到甜味的时候,她笑了。这才是一个小孩子该有的笑容,子规想。

  她们成了朋友。

  祖巴拉带子规抓蛇,然后卖蛇ròu。子规亲眼见过,祖巴拉怎样拽住一条胳臂粗的蛇猛地往树上撞击,趁它眩晕之际给它一刀,然后行云流水地剥掉它的皮,整个过程驾轻就熟,一气呵成。被剥掉皮的蛇□□着,缠绕在祖巴拉的胳膊,祖巴拉顺手搭在肩头,然后是下一条。子规突然想起很多年前她写的那个故事,那条喜欢星空的骄傲的蛇。现在子规觉得,蛇是不会喜欢星空的。

  因缘巧合,子规一行人白天投喂野生动物,晚上成了当地的代课老师,他们的学生年龄各异,最小的四岁,最大的是六十二岁的残疾老人。说是学生,其实也只是把他们当免费保姆,照顾老小罢了。子规教拼音和汉字,她听不懂当地人的话,只能一遍一遍重复那些发音。后来她想到办法,手绘了一些图画,给他们讲孔融让梨,孟母三迁和司马光砸缸的故事。他们似懂非懂,可是他们喜欢听子规这样说。祖巴拉尤其喜欢,子规便多教她一些简单的古诗和英文。

  祖巴拉和巴布鲁的婚姻定于一个月前,巴布鲁42岁,已经有了三个妻子,八岁的祖巴拉会是他的第四任妻子。

  子规找到祖巴拉,当时她正在河边洗蛇ròu。

  “你很快就要嫁人咯!”子规说。

  祖巴拉也说了松语文学免费小说阅读_www.16sy.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