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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 章

  ,副领班大褂外套蓝色坎肩,领班套紫色坎肩。三位武士光临,领班亲自接待。

  滦县最出名的是ròu饼……梁少唏把菜单递给唐几谓,唐几谓瞄一眼,无非是京味和豫味。京味是改良的山东菜,豫味吸收不少山东菜。

  食yù一般,道:“瓦块鱼、纸包鸡、糯米鸭子、铁锅蛋……”将菜单递给郝远卿。郝远卿是保定人,保定最出名的是驴ròu火烧……

  他没接菜单,仰头直说:“有没有一口吞?”

  领班一愣,他讲得津津有味:“先做一份鸡蛋炒米饭,狠下油狠下盐,蛋比米多。在菠菜叶子上抹层黄豆酱,卷着蛋炒饭,一咬一过瘾。”

  领班被说得有些馋了。

  这是赶大车的马夫边走边吃的东西,梁少唏看向莫天心。

  她静静而坐,身朝郝远卿,不定的视线,眼中是正午湖面的晴光……曾经见过,订婚后,在双方长辈陪同下,两人曾去滦县城外二里的金泉亭游玩,梁少唏一路说笑话和大话,她便是这样的眼光。

  国人习惯,吃菜闲聊,汤后说事。

  最后一道菜是本地特色,油花煮白薯。第一次吃煮的白薯,稀烂如四分熟的鸡蛋黄。梁少唏连吃两块,似是烫了舌头,眨眼淌下泪来。

  拭泪,叫汤。

  一大盆鱼头鱼尾熬的汤,应是做瓦块鱼剩下的。唐几谓面显鄙夷,在湖南,没熬过十个时辰不能叫汤,只是一盆热水。

  他直腰正视郝远卿:“我跟梁兄,放下一切,大老远赶过来,是份诚意吧?”郝远卿坐直,咽尽口中食,道:“有诚意。”

  梁少唏以丈夫对妻子的口吻,吩咐莫天心:“老爷们谈正事,你先回酒店。”她起身,款款出餐厅,极为懂事。

  刚感宽慰的心,中刀般刺痛。

  她回头瞥了一眼,看的是郝远卿。

  梁少唏端正身姿,与唐几谓保持一致:“跟石风涤,就别比了。”郝远卿一脸郑重,“写信说过了,我放弃武士称号。”

  梁少唏:“放弃了,世人也会把我们三人看作一样,你输了,丢的是我俩的人。”眼角余光中,她已出门,想追一眼,耳听郝远卿话起。

  郝远卿:“你怎知我一定输?”

  眼珠转意刹那泯灭,略感羞愧,认定他输,也是否定了自己。

  郝远卿:“另外,咱们仨怎么就一样了?一年前,我不知道,现在我也不知道。”

  唐几谓:“你什么意思?”

  郝远卿:“想知道。”

  在招待所门房存了一剑一刀一把木qiāng,叫服务员搬来。领班急了:“在这动手么?”

  郝远卿:“打不坏东西,只会打坏人。”瞪去一眼,领班再无话,面若死人。

  刀剑开刃。

  不想杀人的人,用凶器有顾虑,武功至少折去三成——这是郝远卿的算计。

  唐几谓持刀,梁少唏持剑,两人相互谦虚几句,走出来的是梁少唏。在算计中,有心机的人,凡事不会打头阵。

  梁少唏很不顺手地拿着剑,用剑须经特殊握法训练,一般武人只是练刀,握刀符合常人习惯,上功快,易精深。跟唐几谓一起,他不会拿到刀。

  劈来一剑,用的是刀法。

  郝远卿木qiāng冲刺,眼无凶光,近乎同情。

  梁少唏格挡,姿态矫捷,不愧是国考小组的胜出者。刀法格挡用刀背,刀背厚重,可挂住木qiāng。

  剑体轻薄……

  qiāng头被削去一片豆角大木屑,冲势不减,压过剑,击在梁少唏上臂。

  一声铁器落地的脆响。

  郝远卿耳中是臂骨断裂声,人耳听不到,那是对自己击打效果的判断。

  qiāng托击上梁少唏左腿胫骨,不是弧线抡打,是直线戳击,如一根钉子整根钉入。又是一记断骨幻听。

  梁少唏倒地晕厥。

  郝远卿肋夹木qiāng,凝同的惊愕神情,出手重了……昨夜,与莫天心在酒店舞厅跳舞,四曲一个银元,直至凌晨……舞是她在天津学的,无私地教给他,她的眼神似乎永别……

  餐厅门响,抬头,不见唐几谓。

  不紧不慢地追着,唐几谓拎刀而逃,身虚步软。小腿上有肝经,肝主搏杀,平素锻炼有法,不会一受惊即溃尽气势。

  早有耳闻,唐几谓父亲是跟石风涤一样的名家,国考分组,他那一组强手多是他父亲的徒弟,有意要凑他胜出。

  路上有过一次jiāo手,qiāng头被削去一块,郝远卿从地上拾起,小小的三角形,放于手心,可供把玩。

  唉,他不是有大心机的人,只是伶俐。

  国术馆坐落于县城主路,赶羊般,将他赶到。他气息不稳,喊不出惊动众人的音量,好在知道去校长室。

  无人。

  郝远卿离开门口,任他夺路去美术教室。那里,石风涤一身墨香,大画案上并陈七八副扇面,艾可丹伏案——盖章,比汉人女子涨出一罔的臀型。

  木qiāng冲刺,唐几谓挡得大失水准,横着刀面。以为最大面积最安全,是俗人意识。

  qiāng头击于刀面,刀面撞在胸膛。唐几谓皮球般跌出,在地上弹了一下便不动了。

  住校的拳师和名家赶到,郝远卿大声宣言:“大家见证,武士中的胜出者,就是国士了。”

  碧绿笔洗里盛着清水,涮去笔端墨色,石风涤道:“记得你曾向我挑战,还有这事么?”

  计划中,挑战石风涤是虚招,不想真与这类人脉深广的人物为敌,也料他不敢应战。一切作为,只为国士称号……

  话赶话,不得不应,郝远卿:“当然有。”

  石风涤:“可以,容我先辞去校长一职。”

  【七】

  jiāo接教务繁琐,校长辞职须五日。

  五日里,长春《大东报》、南京《新民报》均发布一则启事:国考三武士为弥补决赛缺失的遗憾,私下友好切磋,郝远卿胜出,获“国士”称号。

  后附公证者名单,是石风涤为首的一伙北方名家。

  这两家报纸以严谨著称,都有石风涤认识的记者,没来电核实,即刊登……他是有背景的人。

  很快查出,他在保定军校的一名同学现是东北军新贵,南京常驻代表。稍感失望,还以为他是一个人,一个人硬气——京城来的名家均劝石风涤免去比武,甚至献计,以家宅失火为名,离开新县:“一所房保住一世名,值得。”

  石风涤在京城有六处房产,笑道:“下策。”有人还想说,石风涤瞪了眼。

  比武前夜,艾可丹在赶制扇面。答应辞职后,送本地乡绅一人一副。他们档次不够,爱看热闹,明日都会来。

  要在比武前送给他们……万一落败,再送就无趣了。

  石风涤闭目坐于画案前,似斟酌提款词汇,忽然自言自语:“他有背景?我可是玩了一辈子背景的人。”半晌又言,“前景草木和后景山水分不开,没了远近,整张画就不精神。我不精神很久了。”

  艾可丹直起身,怔怔望他。

  石风涤张开眼:“拳怕少壮。最后一次动手,在三十年前,你说我和他谁会赢?”

  艾可丹:“你。”

  斩钉截铁。

  石风涤哑然失笑。画案边沿,有一把象牙裁纸刀。宣纸质地,利刃不便,钝刃为佳。

  走到艾可丹身前:“跟了我四五年,见过我习武么?”她摇摇头,惊觉左肩luǒ露,衣料裂开。一只男人的大手在肌肤上擦过。

  象牙刀划了五寸长,手指也划了这么长。

  手感怪异,果然与汉人女子不同。

  石风涤转身而去,教室为礼拜堂格局,行了二十步,仍未出门。身后一声“混蛋!”女xìng愤怒特有的亮音。

  石风涤:“——老混蛋。扇面不用画了,明日我谁也不送。”

  象牙刀入袖,跃步出门。身姿京剧武生般好看。

  正规比武,比武场要由第三方提供,一位乡绅家后花园。种满海棠树,赏花之用的路径,镶嵌着石子拼就的精美图案。

  路面不宽。

  时值冬季,花叶无存,空枝纤细,不碍视觉。中式比武,少有大幅度躲闪追击,三两步、一两下即结束。便在石子路上比武,旁观者站于树间。

  郝远卿穿长沙军校教官服,高沿军靴。实在厌恶名家们绸缎衣裤、平底布鞋的打扮,看似宽松,实则有碍运动。

  已想清楚,与石风涤比武,是更上层楼。国士还只是报纸一则消息,打下个名家,便拿稳了这个称号。胜算七成,国考经验,功力越深的人越不做反应训练。

  功力——速度和力量,带有欺骗xìng。

  距比武时间十分钟,石风涤才到,歪了口眼,由卫生队担架抬来。艾可丹跟着,不知哭了多久,眼皮红肿,瞳孔土绿色鲜明。

  他清晨洗漱时摔倒,确诊为偏瘫xìng中风,右手右腿已不能动,只有些冷暖感觉。他呀呀几句,表示口齿困难,由艾可丹代言。

  艾可丹:“比武一定要进行,不能比兵器,还可以比劲。”

  横握木qiāng,郝远卿站到担架前。

  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搭在木qiāng上,在郝远卿两手之间。

  裁判三人,首席裁判音调惨厉:“时候到了。”

  话音刚落,郝远卿跌了出去。

  硬胶皮鞋底与石子的摩擦声尖利,稳住腿,白了面色。

  石风涤摆手,示意可再比。

  郝远卿慢慢走近,递上木qiāng。

  手搭上,掌根抵得死死,仍不能止住指尖轻颤。

  两人同时发力,郝远卿双脚钉在地上,身形稳如泰山。木qiāng脱手而出,一道弧线越过头顶,落于身后一丈处。

  木质上乘,音色悦耳。

  被偏瘫病人击败,国士名号不值什么了。

  郝远卿未拾木qiāng,踉跄而去。在场观者拥到担架前祝贺,忽然止声,郝远卿义走了回来。

  他神色正常,如一个登门访客。

  “今日起,我将研究太极拳,想定个三年的比武之约。我无基础,三年是预计的最短时间。中风的人活不长,你等不过三年,我击败你门下弟子,便是胜了你。可以么?”

  石风涤呜呜哼声。

  郝远卿:“诸位见证,他答应了。”穿树急行,拾走木qiāng。

  用敌人之技战胜敌人,才赢得彻底,方能挽回国士名号。

  太极拳,何其难……

  【八】

  新县是卢汉铁路的一站,城外火车站大过县城,海港码头般仓库林立,图书馆、医院、国民公同均建在乍站。

  无正经饭馆,几家切面小铺,面条之外,有大饼、花卷,郝远卿待在一家,要了碗面,熬候车时间。

  催站铃声响时,几位乡绅走入,言:“国术馆不可一日无主,留下吧。”郝远卿诧异:“我输了。”

  “你在新县二十天,一个人对抗全武行。名家们都是过客,你属于这儿。”

  稍感酸楚,低头捞面。碗已空,在军校养成的习惯,总是吃饭吃尽。

  “北大校长待遇,月薪六百银元。”

  火车汽笛鸣响,如一只失群的绝望太雁。

  艾可丹护送石风涤离开新县,回北京。

  六处房产,四处归子女,此生一妻一妾,各得一处。石风涤住朝内大街租的画室,八间房,有庭院,本是前清某王府西跨院的一部分,临街处破墙建门,成了独院。房产现为司法部所有,因与其常务次长相熟,廉价租下。

  搬入后,画生贵气。

  从同仁医院雇了两名专职护士,艾可丹不离不弃。到京,石风涤的眼嘴便正了,一日给他喂粥,忽然悲从中来,停不住泪。

  女人的哭泣,是大自然的一部分,男人必须经历。石风涤开口,竞吐字清晰:“别哭了,世人只知我有三绝,其实我最绝的是医术我没巾风,是给自己开了道yào方。”

  唯如此,才能废了郝远卿的快速反应,贴手比劲。

  她凝视着他,眼中水汪,道声“坏蛋”。

  他:“——老坏蛋。”

  他与唐几谓父亲四十年jiāo情,更重要的是,面对郝远卿凌厉杀气,他技痒了。一时冲动,想放手一搏,但他的太极拳背负门派名誉,不能闪失。

  她:“既然是万无一失,比武前夜,还像明日就死般,非要摸一把?”

  他尴尬一笑,真有愧色:“解yào之方,我早写好,藏在剑柄里。”宝剑是师门历代相传之物,须行旅相随,挂于卧室墙面。

  她笑了,非汉人女子能有的媚态。

  两个月过去,石风涤右臂右腿仍不能动,甚至丧失了冷热酸麻。见艾可丹眼肿。知她私下落过泪,道:“yào方是古传,古人不欺后人,但古今饮食有变,体质不同,古为今用,自有偏差、这是老天在算计我,此生废了,下辈子找你。”

  她绽出缓缓笑颜:“不跟你定约。”

  石风涤故作苦相:“唉,你我差着岁数,你不用等到下辈子,我一死,立刻赶回来找你,给你当儿子。”

  她失声叫道:“不要!”

  【九】

  伤筋动骨一百天,3月份,骨折痊愈的梁少唏找上门来,恳请学艺,洗刷对郝远卿的败绩有一件事,他没说——他的未婚妻莫天心留在了新县。

  石风涤收下他,命京城弟子传他架势,天气好时,坐在椅子里与他推手,用能活动的左手,太极拳劲法独特,超出两方体育范畴,太极拳普传于世已二十余年,招式流行,而劲法一代不过传二三人。

  师父与徒弟推手,是无言之教,在传劲法。

  4月初,南京《新民报》登了郝远卿一篇文章,署名身份是新县国术馆校长,未提国士称号。他以西方力学分析太檄拳架势,文笔深入浅出。大松语文学免费小说阅读_www.16sy.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