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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7 章

  定和上了钩的鱼挣扎脱离钓鱼线的感受一样。我和夜眼的关系处于一个更深沉微妙的层面,但是每当它在那儿的时候,那对绿色的双眼就在我内心黑暗的角落发出柔和的光亮。这些部分永不安眠,从来不休息,也绝不静止,那份持续不断的联系也开始让我感到疲惫不堪。

  几个小时之后,蜡烛即将燃烧殆尽,火焰也渐渐微弱,空气中细微的变化让我知道切德已经打开他那道无声的门。我起身上楼找他,但是我在楼梯上所踏出的每一步只让我心中的愤怒加剧。这股怒气并不像人们彼此之间的咆哮或打斗,而是源自疲乏和惊惶失措,就像遭受伤害一样。这种愤怒让人想停止一切,然后直截了当地说:“我再也无法忍受了。”

  “无法忍受什么?”切德问我。他弯着腰在污渍斑斑的石桌上进行一些调制研磨的工作,然后抬起头看着我,语气中透露出真诚的关怀,让我终于静下心来看着听我说话的这个人。一位高高瘦瘦的老刺客,满脸痘疤,头发几乎全白,身穿那件熟悉的灰色羊毛长袍,衣服上总有污渍或小小的烧痕。我想知道他为国王杀了多少人,只因黠谋国王的一个字或是一个点头就行刺,毫无疑问忠于他的誓言。姑且不论这些行刺事件,切德本身其实是个本xìng温和的人。我忽然想问他一个问题,比回答他的问题还要紧迫。

  “切德,”我问道,“你曾为了自己而杀人吗?”

  他看起来有些惊讶。“为了我自己?”

  “是的。”

  “为了保护我自己的生命而杀人?”

  “是的。我不是指为了国王而杀人,而是杀人……让你的生活更好过些。”

  他哼了一声。“当然没有。”然后他用怪异的眼神看着我。

  “为什么不?”我追问着。

  他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可没人只为了图个方便而随意杀人,这是不对的。这叫谋杀,小子。”

  “除非为了国王杀人。”

  “是的,除非为了国王杀人。”他轻松地表示赞同。

  “切德,这有什么不同?为自己做这件事,和为黠谋做这件事有什么不同?”

  他叹口气停下手边的搅拌工作,走到桌子尽头坐在高凳上。“我记得自己也曾问过同样的问题,但我不是问别人,而是问自己,因为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我的导师已经去世了。”他坚定地注视我的双眼。“这就要看个人的信念了,小子。你相信国王吗?国王应该要比你同父异母的兄弟,或是你的祖父来得意义深远,要比老好人黠谋,或是善良诚实的惟真来得重要。他必须是国王,一个王国的核心,轮子的轮轴。如果他是这么重要的人,如果你相信六大公国值得维护,而人民的福祉会因国王伸张正义而获得更多保障,那么,答案就出来了。”

  “如此一来,你就可以为了他而杀人。”

  “没错。”

  “你曾违背自己的判断而杀人吗?”

  “你今天晚上的问题挺多的。”他平静地警告我。

  “或许你让我孤独太久了,我才有时间想这些问题。当我们每天晚上见面时,总是聊一些其他的,加上我也很忙碌,所以没去想这么多,但现在我想到了。”

  他缓缓点头。“思考不总是……令人感到舒服。它总是好的,但也总是令人不舒服。没错,我曾违背自己的判断而杀人,但这又回到了我刚才所提到的信念。我必须相信对我下令的人比我懂的还多,而且见多识广也比较有智慧。”

  我沉默了许久,切德却放松了起来。“进来吧,别站在门口。我们一起喝点酒,然后我要和你谈谈--”

  “你曾经单凭你自己的判断杀人吗?为了整个王国的福祉?”

  切德看了我一会儿,露出烦恼的神情。然后他别开头,低头凝视自己苍老的双手,他相互搓揉皮肤苍白如丝的双手,手指摸着显眼的红色痘疤。“我不做那些判断。”他忽然抬头看着我。“我从不接受那种负担,也不希望有这样的顾虑。这不是我们该做的,小子,那些是国王该做的决定。”

  “我不是'小子',”我指出,自己也吃了一惊,“我是斐兹骏骑。”

  “要强调斐兹。”他严厉地指出,“你是逊位王储的非婚生子。他放弃王位,也让自己无权做什么判断。你不是国王,斐兹,甚至不是一位真国王的儿子。我们是刺客。”

  “那我们为什么在真国王遭下dú时站在一旁不管?”我接着直截了当地问道。“我看到了,你也看到了。他接受诱惑服用令自己丧失心智的yào草,而当他无法思考时,就接受更多诱惑服用让他变得更傻的yào草。我们知道这个来源近在眼前,我也怀疑它的真正出处,而我们却眼睁睁看着他日渐萎靡消沉。为什么?这又是什么信念?”

  他的话像刀一般刺着我。“我不知道你的信念在哪里,我原以为在我身上。我懂得比你还多,而且我效忠国王。”

  这回轮到我瞠目结舌了。过了一会儿我缓缓穿过房间,来到切德存放酒和酒杯的橱柜前,我小心地斟满两杯酒放在托盘中,然后将托盘端到壁炉旁的桌子上放好,接着就坐在壁炉的石台上。过了一会儿,切德走过来坐在他那张软垫椅上,从托盘中举起酒杯啜饮着。

  “过去的一年对我们来说都不好过。”

  “你很少找我,而当你找我来的时候,又满怀秘密。”我试着不让语气透露出指控的意味,但还是没什么用。

  切德发出短短的笑声。“而你是个自动自发提问题的家伙,可真让你困扰了是吗?”他又笑了,无视我发怒的神情。当他说完的时候,他又喝了口酒然后看着我,深沉的双眼中仍舞动着兴味。

  “别怒视着我,小子。”他告诉我。“你对我所要求的一向是我对你所期待的两倍,甚至更多。在我心中,一位师傅总有权期待学生对他抱持信念和信任。”

  “你有啊!”我过了片刻说道,“而且你也说对了,我确实有自己的秘密,我也期待你信任这些是正直高尚的秘密,但我可以把我的秘密告诉你,而你却没有。每当我走进国王的房里,就看到瓦乐斯的熏烟和yào草对他发挥效应。我想杀了瓦乐斯,好让国王恢复神志。接下来,我想要……完成这个任务。我要移除这些dúyào的来源。”

  第118节:你想杀了我?

  “那么,你想杀了我?”

  这感觉好像被泼了一桶冷水。“你是瓦乐斯提供给国王dúyào的来源?”我确信自己误会了。

  他缓缓点头。“有些是,而且可能就是你最反对的那些。”

  我的心既冰冷且僵硬。“但是,切德,为什么?”

  他紧闭双唇看着我,过了片刻他开口柔声说道:“国王的秘密只属于国王,我不能说出来,无论我认为听到的人是否也会保守秘密。但是,如果你能像我训练过你的一样好好用脑筋思考,你就会知道我的秘密。我并没有对你隐瞒这些,而你也可以从我的秘密中推论出许多你自己的秘密。”

  我转身搅动身后的炉火。“切德,我很疲惫,疲惫到无法玩猜谜游戏。难道你就不能直接告诉我吗?”

  “当然可以,但如此一来我就失信于国王了。况且我刚刚说出那些已经够糟糕了。”

  “你简直是吹毛求疵!”我愤怒地大叫着。

  “或许吧,但这是我的事。”他镇静地回答。

  他出奇的镇静反倒激怒了我。我猛烈地摇头,暂且把这个谜团到脑后。“你为什么在今晚召见我?”我冷漠地问道。

  他平静的眼中掩藏了一丝受伤的神情。“或许只是想看看你,或许阻止你做傻事或制造永久伤害。我知道哪些事情让你觉得沮丧,我对你保证我会分担你的忧虑。但是现在,我们必须继续走回分配给我们的道路上,并且怀抱信念。你当然也相信惟真会在春季前回来,然后让所有事情步入正轨。”

  “我不知道。”我勉强同意。“当他出发进行这项荒谬的任务时,我感到十分震惊。他应该留在这里继续他当初的计划。但现在看来,等他回来之后,一半的领土不是会沦为贫瘠之地,就是给割让掉了,如果照帝尊这么处理的话。”

  切德平视着我。“'他的'王国依然是黠谋的王国,记得吗?或许他信任他的父亲能让国土保持完整。”

  “我想黠谋国王都无法让自己不受侵扰,切德。你最近有看到他吗?”

  切德把嘴抿成一直线。“有。”他咬着牙说出这个字,“我在其他人不在场时看到他,也可以告诉你,他可不是你所认为的那个虚弱的傻子。”

  我缓缓摇头。“如果你今晚有看到他,切德,你就会知道我的焦虑。”

  “你怎么确定我没有?”切德恼火了。我并不想激怒这位老人家,但无论我怎么说,总把事情弄糟了。我强迫自己在此刻保持沉默,然后啜了一口酒,注视着炉火。

  “有关近邻群岛的谣言是真的吗?”我终于开口了,恢复自己原有的声音。

  切德叹了口气,用那双关节突出的手揉揉眼睛。“所有的谣言中总会有真实萌芽。劫匪或许真的已经在那儿建立基地,这我们不确定,但我们可没把近邻群岛割让给他们。诚如你所说的,一旦让他们拥有近邻群岛,他们就会在冬季和夏季劫掠我们的沿海。”

  “但帝尊王子似乎相信可以收买这些劫匪,而且他们真正想要的只是那些小岛和毕恩斯的部分海岸。”说出这些可真费力,但我竭尽所能让自己谈论帝尊时的语气带着敬意。

  “许多人以为说出来的就会如愿。”切德保持中立地说道。“即使明知不是那么一回事。”

  他又加了这句语带玄机的话。

  “你想,劫匪要的是什么?”我问道。

  他凝视着我身后的炉火。“现在,这可真是个谜。劫匪要的是什么?看我们怎么想了,斐兹。我们认为他们是因为有所求才来攻击我们,但是,如果他们真想得到什么,现在就会提出要求了。他们既然知道自己对我们会造成什么样的损害,一定也明白我们至少会考虑他们的要求。然而,他们什么也不要,只想持续劫掠。”

  “他们这么做根本没有意义。”我终止他的想法。

  “他们的方式不是我们所能理解的。”他纠正我。“但是,倘若我们的基本假设错误了呢?”

  我只是瞪着他。

  “假使他们什么都不要,只要他们目前所拥有的呢?整个国家的受害者。劫掠城镇、烧毁村落、虐待人民,如果这就是他们的整体目标?”

  “那太疯狂了。”我缓缓说道。

  “有可能。但,如果这是真的呢?”

  “那么,任何事情都阻止不了他们,除非消灭他们。”

  他缓缓点头。“继续这个推论。”

  “我们的船只根本无法让他们慢下来。”我想了一会儿。“我们都希望关于古灵的神话是真的,因为在我看来,他们或者是类似他们的事物,是我们唯一的希望。”

  切德缓缓点头。“没错。所以,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赞成惟真的计划。”

  “因为这是我们求生存的唯一希望。”

  我们一起坐下,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沉默地注视炉火。那晚当我终于回房就寝时,做了一个可怕的噩梦--惟真遭受攻击并且为他的生命奋战,我却站在一旁观看。我不能杀害任何一位攻击者,只因国王没说我可以这么做。

  十二天之后,毕恩斯的普隆第公爵来访。他带领一群随从沿着沿海道路前来,声势浩大令人印象深刻,但整个阵势倒不至于形成公开的威胁。他身穿一位公爵负担得起的所有华服和全副盔甲,他的女儿也骑着马陪在他身旁,除了大女儿留在家乡尽心尽力赈济渡轮镇。我下午大部分的时间都呆在马厩里,然后来到守卫室听他那些位阶较低的随行人员谈话。阿手表现得很好,确认马厩有足够的空间和人手照顾他们的马匹;而且一如往常,我们的厨房和兵营成为接待宾客的好地方。但是,毕恩斯来的人们依然提出许多严厉的言论,他们直截了当说出在渡轮镇所目睹的一切,还有他们的求援如何遭到漠视。我们的士兵真应该感到羞愧,因为他们竟然无法为黠谋国王显然已做出的事情提出辩护;而当一位士兵无法替他的领袖说话时,便只能同意这样的批评,或者在其他地方挑毛病来反对。所以,毕恩斯的人和公鹿堡的士兵会为了小小的意见分歧而拳脚相向,还好大多是单一事件。但是,这些事情通常不会发生在纪律严明的公鹿堡,所以更令人担忧,对我来说,这更强调了我们的军队也给弄糊涂了。

  我为了晚宴谨慎选择衣着,不确定自己可能会遇到谁,也不知道别人会期待我做什么。我那天瞥见婕敏两次,每一次都在她还没注意到我时溜走。我想她或许是我的晚宴伴侣,也为此感到恐惧。此刻,我们不能公开冒犯毕恩斯来的任何一个人,但我也不想给她任何正面的响应。其实,我根本用不着担心,只因我发现自己远远地坐在餐桌的末端,和一群位阶较低的年轻贵族坐在一块儿。我在这难挨的夜晚成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小玩意儿。餐桌上有不少女孩尝试表现出调情的模样,而这全新的体验可真不对我的胃口,但我这才明白到底有多少人在此冬季时节涌入公鹿堡宫廷。他们大多来自内陆公国,积极巴结帝尊,也诚如这些年轻女子所言,他们会很乐意结jiāo有政治影响力的人物。我费心礼貌xìng地响应他们充满机智的戏谑,几乎无法注意主桌那儿的状况。在那儿,松语文学免费小说阅读_www.16sy.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