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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七十七章 煮茶论英雄

  再次听见她的声音、看见她的人,青竹忍不住的红了眼眶,她抬袖轻拭眼角,暗自嘲笑自己的多愁善感,自遇见她,她再硬的心肠都柔软了,她擦尽那一点晶莹,作势欲扶她,阎锦就着她的手下了马车,站在府门前。

  “不愧是二皇子府,瞧着真真气派!”

  萧衍走了过来,与她并排而立瞧着眼前的府邸,啧啧赞叹,刚过来的贺渊闻言,轻轻一声冷哼,越过他便进了府门,他不喜他,一见便不喜,连看也不想看,若非他们没有意见,他定不愿与他同处屋檐下。

  “哎呀!足下且等等在下!且慢些!”萧衍装模作样的叫唤两声,提着衣摆追着他而去,守门的小厮好奇的打量了他一眼,毫无阻拦之意,由着他追进府去。

  “这公子往常没有见过,瞧着贺公子似乎极不喜欢他。”青竹道。

  贺渊的情绪,与孩童无二,喜欢讨厌均表现在脸上,青竹惯常见着他,对他到底开心还是不悦自是明白,只是,贺渊向来不是个会随便讨厌别人的人,这般明显的讨厌,她也不过第二次见着而已,而第一次,则是对阎锦。

  阎锦眯眼一笑,道:“但凡人类皆有一种本能,对于比自己拥有的东西少的人,往往是和善有礼,但凡是拥有的东西比自己多的,往往会极度排斥。”

  “嗯?”青竹疑惑。

  阎锦笑笑,抬步往府门走去,却是不打算解释她话的意思,青竹摇摇头,快步跟上去。

  *

  几人回来之时不过巳时,百里墨去这一趟,生生到了未时末方回来,一回了府邸,便召集在京铁骑军将士进了书房,关着门谈了大半个时辰才算完,待众将散去,百里墨方到了阎锦的院子。

  “阿锦,明日我将要领兵出征,你……”

  彼时,阎锦正坐在院子里剪花枝,听见他这话,她点点头,笑道:“好,我知晓了。”

  不是,他要的不是她知晓这话,百里墨皱眉。

  阎锦瞧了眼他的神色,轻轻剪下一朵含苞的花,放在鼻尖嗅了嗅,轻声道:“此去路远,你且保重,我亦会保重自己,不伤分毫。”

  她自来不会跟他啰嗦那许多话,要想让她如别的女子一般留恋他,不舍他,向来是他的妄想,她能说出这话来,已是她极大的改变,百里墨叹了口气,道:“阿锦,我此次去姜城,不知归期,京城已有许多人知晓你,我这一走,唯怕有人算计于你,你若出府,须得顾忌些,尚仁尚义会留下护你,凡是出府,须得将他二人带上,切莫任性。”

  他担忧,他不舍,唯恐她出了事,这并非他的臆想,他们的德行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明白,她是他的软肋,她是他的弱点,若他们意图控制他,定会对她下手,他将要离她千里之遥,他无法预料他们会如何做,即使他担忧得要死,却不能再带她去,之前的事,有一次便够了,他,只想她在安稳处,再不经风雨。

  他的担忧她看在眼里,阎锦放下剪刀,认真的看着他,认真的道:“我知晓了,你不必担心,你且放心去罢。”

  “萧衍那里,你须得留个心眼,萧衍自来善于伪装,我尚不能确定他是否是真放弃了南疆,若他别有目的,定是极危险的。”百里墨再道。

  说起萧衍来,阎锦又恢复了先前的漫不经心,他对他未曾放下戒心,她倒是愿意信他,她自觉她看人还是极准的,倒不至于被他蒙骗,因此,她回起话来亦是漫不经心,“唔。”

  她的不在意,他全部看在眼里,百里墨无奈一叹,伸手将她揽入怀里,她没有防备,一下子撞进他的怀里,脸颊之下,是他肌肉紧实的腰腹,许是太过突然,许是她早已习惯他的放肆举动,她竟是没有推开他,任他将她抱得紧紧的。

  “阿锦,你一定要好好的。”

  他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有些发闷,却是极郑重,她轻轻应了一声,不自觉的伸手反抱住他,轻轻的抱紧。

  这般温存之态不过一瞬便被贺渊打断,百里墨匆匆随他去了,直到第二日清晨,她亦未再见他一面,而天一亮,青竹便拉了她去了大街之上,寻了个酒楼待着,说是要给百里墨送行。

  百里墨要出征之事早已传遍京城大街小巷,天尚未亮透,自二皇子府到城门处的那条街上,但凡能看见街道的地方已然站满了人,无数人头挤在窗口处,伸长了脖子瞧着,等着那即将出现的人。

  阎锦站在窗口处,掩鼻瞧着外面长街,淡淡的香风不时吹进她鼻子里,让她连呼吸亦不顺起来,她转头望着开着一条小缝的隔壁窗户,微微皱起眉,一旁青竹见此,摇头一笑,道:“主子战名在外,人又长得俊朗,虽整日喜欢板着个脸,京中不少闺阁小姐仍是对他痴迷得紧,你瞧那里。”

  阎锦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正好见到一片粉色衣角消失在窗口处,窗户轻轻关上,遮了她的视线的同时,亦将那一张年轻美艳的脸蛋儿一起遮了去。

  “那是王大人府上的姑娘,琴棋书画无一不精,人亦是个美人儿,几年前贵妃意图将王姑娘许给主子,被主子强硬拒绝,这姑娘愤愤不平之下,竟是想找主子要个说法,哪知与主子一见之后,竟是看上了主子,分明主子从头到尾便没搭理过她,她竟放出话来,说非主子不嫁,因着这事,王大人可没少被笑话,如今过去这些年,那姑娘已十九,不知王大人可还会让她蹉跎。”青竹道,言语间竟是颇欣赏的模样。

  “你欣赏她?”阎锦挑眉,心情莫名的有些不爽快。

  青竹摇摇头,道:“欣赏二字难免过了,我可不欣赏她这等行为,只我却是有些羡慕她的,身为女子,在这世上,像她那般恣意的有几人?王大人宁忍受同行取笑,亦不逼迫于她,这等父亲,在这世上难得有几人。”

  阎锦不爽之意略缓,她再度瞧了那处一眼,转身坐去桌旁,倒了茶水来喝,青竹跟着过来坐下,瞧着她道:“你可是不爽快了?”

  阎锦握着茶杯的手一顿,有些惊讶,她的情绪现已是这般明显了吗?一点变化竟也入了她的眼?

  “阿锦,这次回来,我发觉你看主子的目光与以往相去甚远,变得……”青竹皱起眉,仔细的斟酌着用词,最终道:“许是有了情意?”

  情意,真是一个极好的用词。

  阎锦笑着摇摇头,不似反驳,亦不似承认,青竹闹不清她的想法,索性闭口不言,卯时末,街头终于有了骚动,阎锦二人起了身站去窗边,遥遥望着那越来越近的人。

  男人驾马于前,身穿铠甲,腰佩长刀,满头墨发被头盔挡住,只能瞧见一点发尾,他一手握着缰绳,一手半搭在刀柄处,目光冷凝,淡淡瞧着因他们出现而振臂高呼的人们,眸里一丝波澜不起,冷静得过分,若撇去他不再死寂的眼的话,这气势与她那次见他时并未二样。

  隔壁处、对楼处,一扇扇窗户被轻轻打开,身着华服的女子半躲在窗户内,拿眼痴痴的瞧着马上俊朗的男人,个个眼波如水,柔情**,阎锦沉了眸,低头瞧着已至楼下的男人,不知怎么想的,她竟伸手从怀里摸出一方锦帕来,对着他便扔了下去。

  她的气息在周围飘散着,百里墨本因着她未在府门口相送而有些失落的心顿时‘活’了过来,下意识的便四处寻找着,就在他寻她的时候,有人低低的惊呼了一声,他皱眉朝那人望去,却见那人直直望着他的头顶之上,他似有所觉般抬头,正好见到那一方慢悠悠飘下来的帕子,再往上,则是她熟悉的眉眼,他勒了马,伸手接住帕子,心跳忽然有些急促。

  “呀!她这是做什么!”

  纯粹惊讶的声音。

  “她怎可如此?身为女儿家,却半点不自重!”

  嘲讽且带着妒意的声音。

  “早知如此,我、我也扔了……”

  极低的、满含羞涩的声音。

  满街的女子因着她的动作喧哗起来,愤怒的想撕了她,在对楼楼顶的尚仁尚义却是相视一眼,不约而同的笑了。

  听着满耳的愤怒声,阎锦淡淡的笑了,瞧着男人道:“慢走。”

  百里墨轻轻‘嗯’了一声,将帕子放进怀里放好,深深瞧了她一眼后,驱马向前驶去,刚行数步,忽闻一声惊呼声,与此同时,一物携着香风而来,他眼也不抬,微微偏头躲过,继续驭马前行,人群里似乎有人轻笑出声,他懒得管,骑着马渐行渐远。

  “扔帕子那人是谁?”阎锦饶有兴致的瞧着掉落在地,无人问津的锦帕,问身旁的青竹。

  青竹好不容易将满腔愕然压下,便听她这般问,遂伸头瞧了一眼道:“楚国公府的二姑娘,楚遥。”

  楚国公府?

  阎锦偏头望过去,半掩的窗户内,依稀还能看见她气急败坏的面容,她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猛地转头朝她望来,怒火充斥的双眸极其摄人,她瞧了她半晌,忽的用力关上窗户,阎锦笑着摸摸鼻子,道:“我们走吧,那楚二姑娘可是快杀过来了。”

  青竹在一旁翻翻白眼,道:“谁叫你那般调皮,明知这里有各府姑娘,你还给主子扔帕子,也不怕她们撕了你。”

  “唔,”阎锦无辜的眨眨眼,笑道:“我曾听闻有人向俊俏的男子投花掷绢,一直未曾见过,因着好奇,故而扔来瞧瞧罢了,本以为会看见手绢满天飞之景,哪知大梁女子这般内敛,竟是羞于做此事。”

  好奇?青竹嗤笑,她分明就是故意为之,好给人添堵罢了,还做得那无辜样子,哪个会信?

  “还不走?真要等她们来撕了你?”青竹道。

  阎锦耸耸肩,足尖一点,已是踏上窗沿,再轻轻一跃,眨眼间人已在对楼屋顶之上,屋外脚步声临近,青竹轻轻一叹,亦跃至对面去,几个起落间,几人已去得远了。

  ‘嘭!’

  门被大力推开,楚遥沉着脸走近屋来,满腔的怒火在见到空无一人的屋子时,已至巅峰,她走至桌边,一把捞起她曾用过的茶杯,猛力掷于地上,碎片溅了满地,依旧无法缓解她的怒意,她捏紧衣袖,狠狠咬着牙。

  “遥儿,你胡闹什么?”盛装妇人自屋外走进来,瞧见满地的碎片后,立即沉了脸。

  楚遥一怔,怒意忽散,娇艳的脸上浮现出委屈,她走过去,轻轻拉了楚瑜衣袖,轻轻摇着,“阿姐!她欺人太甚!故意让我难堪!”

  楚瑜无奈,道:“你与二皇子亲事未成,自个儿要做此丢人之事,怪得了别人?”

  “就是怪她!刚才那女人,阿姐,我要见她!”楚遥道。

  “胡闹!”楚瑜再次沉了脸,恨铁不成钢的伸手戳上她的额,“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哪里能见她?传出去让人怎么想?难不成你想下一个被嘲笑的对象的咱们父亲?”

  “才不会让父亲丢脸!他只是未见过我,故而不知我的好罢了,我可不是那姓王的,只会用那柔弱的外表装可怜,二皇子那般人物,喜欢的定也是如我这般的大家闺秀,他不喜欢姓王的,不代表他亦不喜欢我,只要他见了我,定会心仪于我!自来见过的哪个男子不是如此?且我相信,只有我才是适合他的!那女人来历不明,家世不显,哪里配得上他?”楚遥恨恨道,嘴里说着不配,心里早已将她念了千万遍,均是极度不喜的言语。

  楚瑜皱着眉,实在头疼得紧,楚遥作为楚国公幺女,自幼受到的宠爱便比别人多,那曾想竟是给养成了个娇蛮的性子,长此下去,定会闯祸!这般想着,她无情的抽出被她扯着的衣袖,淡淡道:“莫要怪我没提醒你,凡事不得任性而为,否则有你的苦头吃!”

  “我不管!我偏要去找她!”

  楚瑜做了多年的容家夫人,早已不是当初憧憬情爱的女子,更多的,却是会考虑起利弊来,既知楚遥寻她不妥,传出来又是一出笑话,又哪里肯让她去寻?见劝不动她,当即便道:“你跟我回容府住着,过一段时间我再送你回家!”

  “我不去容府……容府?”楚遥一愣,反反复复将‘容府’二字念叨了几遍,忽地再次抓了楚瑜的衣袖,讨好的笑笑,“阿姐,你邀她来容府做客,我偷偷与她见面,便不会有人议论了!好么?阿姐。”

  楚瑜未曾想她竟会打此主意,当即便反对道:“不成!若母亲知晓此事,定会恼我。”

  “哪里会?姐姐替容家生了两个嫡孙,容夫人欢喜你还来不及,哪里会恼你?姐姐分明是见不得遥儿好!”楚遥见她不肯答应,竟是一把甩了她的袖子,徒自去了一旁生闷气,楚瑜神色复杂,看了她半晌,终是道:“你今日随我回容府,过几日我发些帖子邀各府姑娘进府品茶,到时你莫要自作主张,想瞧她有何本事,我自替你来探,若是你不依,便自个儿回府去。”

  楚遥笑起来,奔至她身边,笑着道:“一切凭姐姐做主!遥儿只是不甘心罢了,瞧瞧她便是,绝不胡来!”

  她答应得爽快,楚瑜却并不相信,犹记得之前长乐公主宴请众府,她见着那王姑娘,竟是使计令她出丑,王姑娘能‘盛名不衰’,少不得有她一份功劳,她对她再了解不过,心里已暗暗叮嘱自个儿,到时候定要派人看着她为好。

  *

  “容夫人邀我去品茶?”

  长安院里,阎锦坐在院里椅上,正握了本书瞧着,哪知青竹一进来,便带来这么个消息。

  青竹将手中帖子递给她,道:“每年下边上贡春茶,各府均会得一些,这些年容府越发势大,陛下赏赐之时,容府皆是头一份儿,时日一久,容夫人便设了个宴会,每年这时候均会邀请各府夫人姑娘去容府品茶,顺带跟各府联络联络感情。”

  “她邀别人倒是正常,邀我可是极不正常的。”阎锦将帖子对于一边,笑吟吟道:“难不成是为了找我麻烦?”

  “你也知你做的不妥?”青竹道,语含无奈,自那日之后,但凡上街,她俩均会被人议论一番,她不胜其烦,她倒好,似觉得有趣似的,隔三差五的便拉着她去街上转转,纯粹是把别人的议论当乐子了!认识她那般久,她竟是不知她亦是个爱玩闹的性子,越是不常玩闹的人,一闹起来越是折磨人!

  阎锦无所谓的耸耸肩,重新拿了书翻看,一边对她道:“明日再来找我,你与我一起去。”

  她并未把容府宴请之事当回事,她亦不觉得楚遥能对她如何,只是,明日少不得被人打量一番了,她要不要画个丑妆?让人看一眼便不想再看第二眼那种?她想了想自个儿会有的模样,生生打了个冷颤,压下了那想画个丑妆的想法,她虽想污了别人的眼,却不想污了自个儿的眼。

  第二日一早,阎锦带着青竹出了府,由尚义驾车将她们送到容府外。

  容府不愧是百年大府,连大门亦与别处不同,虽颜色有些暗淡,却丝毫不损它半点气派,历经几代遗留下来的深厚底蕴,令每一个见到它的人赞叹。

  阎锦下车之时,府门前已有不少人在,或身穿盛装的妇人,或头戴幕篱的娇俏女子,见着她时,本正相互打着招呼的人群一静,若有似无的视线落在她身上,一瞬又离了去,阎锦轻轻捋平衣袖,带着青竹直直往容府里走去,丢下一堆神色各异的妇人。

  守在府门口的丫鬟见她过来,忙笑着迎上去,行礼道:“见过姑娘,我家夫人说,姑娘未曾来过府里,怕是不识路,特命奴婢前来等候。”

  “多谢容夫人,有劳妹妹了。”阎锦笑道。

  那丫鬟瞧着十五六七的年纪,她那一声‘妹妹’倒也没错,丫鬟着摆摆手,道:“当不得姑娘一声‘妹妹’,姑娘这边请。”

  阎锦笑笑,跟在她身后往后院走,一边走,她还不忘一边介绍府里景色,待三人到得目的地,已是大半个时辰过去,彼时,一群妇人姑娘正坐在园子里品茶谈论,笑语不断,她这一进来,众人皆歇了声,有一两个竟对她露出了鄙夷之色。

  “锦这是来晚了么?还请夫人恕罪。”阎锦走至楚瑜面前,笑着一礼。

  “你也知你迟了么?难不成是仗着二皇子殿下欢喜,便不把我阿姐放在眼里了?”她那话刚落,楚瑜旁边的楚遥已是忍不住出言相斥,脸上是明显的不喜,尤其是在见到她整个面容后,她更是怒意翻滚,她没想到,那女子长得倒是不错,比起她来毫不逊色,是个能勾人的妖精!怪不得二皇子被她勾住了!

  “遥儿!胡说什么!”楚瑜轻斥出声,心里已生悔意,她不该同意楚遥的要求,早知她的性子的她,怎就这般不经求了?

  阎锦面上毫无变化,一点‘她说的是我’是自觉也无,依旧一副笑吟吟的模样,对楚瑜又是一礼,“啊呀!还真是锦的不是,都怪锦,瞧着容府景致甚好,一时便看入了迷,实在是不该!还请夫人勿怪!”

  “容府当然好景致,你哪里见过?看入了迷亦是正常。”楚瑜尚未说话,楚遥已是讥讽出声,斜眼瞧着她的样子要多不屑有多不屑。

  “是呢,依锦看来,容府的景致亦只有皇宫才能比了罢?”阎锦继续道。

  “那当然……”

  “遥儿!”楚瑜铁青了脸,扬声打断了她,一双眸子似带了寒冰般,严厉的瞧着她,“胡言乱语什么!还不给我下去!”

  “我……”楚遥亦反应过来,脸色已然苍白,她竟差点说了大不敬的话,若不是姐姐阻止了她,她岂不是……

  这边二人心惊肉跳,那边阎锦依旧笑意盈盈,似乎未曾察觉自己说了什么,而本一直看戏的众妇人,终于有了些不一样的神色,楚瑜缓了脸色,起身对着众人一礼,道:“小妹无状,并无不敬圣上之意,还请各位夫人包涵。”

  为首一个妇人站起身来,笑着扶住她,道:“哪里的话,楚二姑娘天真烂漫,单纯直率,我等自不会放在心上,还请容夫人亦莫要放在心上。”

  “多谢李夫人。”楚瑜伸手摁着额头,秀眉微颦。

  “容夫人这是怎么了?可是不舒服?”见她这般模样,李夫人立即问道。

  楚瑜虚弱一笑,道:“夫人恕罪,我身子有些不爽利,怕是要失陪一会儿,还请夫人替我照顾下各位夫人。”

  李夫人连连应了,楚瑜告罪一声,由丫鬟扶着去了,同时去的还有楚遥。

  她们这一走,气氛便有些古怪起来,阎锦索性大摇大摆出了园子,方才来之时她便瞧见园子外一偶有一湖,她暂时怕是走不了,索性去那湖透透气,也好过跟里面那一群夫人大眼瞪小眼,忒是无趣。

  方出了园子,青竹便自后面跟上来,无奈道:“你怎么回事?这两日尽喜欢作弄人,那楚遥虽不可喜,毕竟是楚国公之女,你何须跟她闹?”

  阎锦眯眼,笑道:“我太无聊了啊,她自个儿愿意跟我玩,我为何要拒绝?”

  “唉。”青竹摇头,已是对她没辙。

  “青竹,你无奈的样子亦极有趣。”她瞥了她一眼,笑道。

  “你……”对她这副模样,青竹已是无话可说。

  二人说话间已至湖边,湖里未种莲,清澈得能看见水底游动的鱼儿,湖周围没有人,极其安静,故而当那轻缓的脚步声行过来时,极容易便被她们知晓,阎锦以为是哪个路过的丫鬟,故并未放在心上,直到身后响起熟悉的语调时,她方转过了身。

  “姑娘。”容凌站在她俩身后,轻声唤她。

  “容公子……唔,该是容侯爷。”阎锦道。

  容凌轻轻扯了扯嘴角,勾出一个浅笑来,却是略有些无奈,“姑娘莫要唤这称呼罢,在下可当不得这一称呼。”

  他的神情,她看不出有几分真,几分假,她也懒得去看,听他这般说,从善如流道:“容公子。”

  青竹瞧了他一眼,站在一边不言语,她没想到竟是会碰见容凌,按理说,容凌此时该在承德书院,是最不会碰见的人,眼下碰到了,还停下来与阿锦说话,他究竟要如何?

  要说容凌要如何?他还真不会如何,他虽对阎锦有些许好感,却不会特意为了她回来,此次相遇纯属意外,既然遇着了,说几句话岂不是很正常?招呼打过后,他却是不知该说什么才好,阎锦亦不说话,一时间气氛有些僵。

  “容……”

  “姑娘……”

  二人同时开口,又同时住口,阎锦看着他,道:“容公子可是有事?”

  容凌轻轻摇头。

  “既然无事,阎锦便先告退了,令夫人身子似乎不大爽快,容公子还是去瞧瞧罢。”阎锦道,一说完,越过他便走,青竹低了头,亦跟着离开。

  容凌转身,瞧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园子里,静静站了半晌,复转身离开,待他走后,一人自树后走了出来,脸色略显苍白,她听不见他们说的话,却瞧见他盯着她离开的方向失神,她惨淡一笑,低声呢喃一句,“夫君……”

  与此同时,在她看不见的另一方,有人与她一般模样,只眼里不只惨淡,更有痛恨,她死死盯着园子,恶狠狠道:“想不到……想不到你毁了我的路还不够,如今竟是要夺我爱的男人的心么?没用的!你不是她!入不了他的心!只有我,如今只有我才能……”

  她伸手摸上那张她喜欢又痛恨的脸,目光一凝,已是下了决心。

  *

  楚瑜那一走,便再未回来,众夫人再待了一会儿,便央李夫人跟楚瑜说了声,各自离去,阎锦出了容府,正欲回去,便见尚义自一旁出来,面色沉凝。

  “怎么了?”阎锦问道。

  尚义四处看了眼,见无人注意这边,便低声道:“燕老爷子要见你。”

  燕老爷子?百里墨的外公?他见她作何?

  阎锦沉吟,“可有说缘由?”

  尚义摇摇头,道:“未曾,燕老爷子一直住在庙里,少有回府之时,更不管府内之事,此次他突然要见夫人,属下亦甚是不解。”

  “走吧,去瞧瞧。”阎锦道,言罢上了马车,青竹随之跟上,尚义将车夫打发回府,自个儿亲自驾了马车往城外赶。

  燕老爷子所在寺庙在京城百米外的清照寺,寺庙香火不盛,极少有人踏足,却是环境清幽,是个修心养性的好地方,马车到了山下后,便无路可上,整个上山之路,唯有一条蜿蜒的小道,小道极陡,一眼望去看不见尽头,阎锦让尚义、青竹等在山下,自个儿一人步行上了山,待至山顶,已是申时。

  淡淡的烟雾缭绕间,低低的诵经声传来,阎锦站在寺庙门口,闭眼静听,纵使她是无神论者,听见这诵经声,亦不由得心灵沉静。

  “阿弥陀佛,敢问施主可是来寻人?”

  她正听着,旁边忽然响起一道淡淡的声音,她睁了眼,方发现面前站了个和尚,她双手合十,道:“正是,我找燕老爷子。”

  和尚半闭着眼,道:“阿弥陀佛,施主这边请,燕施主正与方丈论经,还请施主暂待片刻。”

  “有劳师傅。”

  阎锦跟在和尚身后,并未进寺庙,而是从一旁绕去了后山,行了数里,终在一处木屋前停下,和尚唱了声佛号,自顾自去了。

  木屋坐落在一片竹林前,左中右三间房,房门紧闭,在屋子一侧引了山泉,自中空的竹中央流出,滴滴答答的落在石块间,一侧放着一口缸,水半满。

  阎锦站在门前,瞧着屋后竹叶出神,不知过了多久,身后方有了脚步声,阎锦转过身去,望向来人。

  那人一身着袈裟,脚踩草鞋,满头白发,精神抖擞,双眸间不见情绪,却隐有温和之感,她朝着那人行了一礼,道:“燕老爷子。”

  她在观察他之时,他亦在观察她,虽是第一次见面,他已给了她一个好分,杨氏曾言,她性情乖张,不听劝言,魅惑墨儿,令其百依百顺,他虽未全信,却是对她没有什么好印象,更无见她之意,直到杨氏告知于他她说的话,他在震惊之下,方生了见她之意,哪知还未见到人,却传来二人失踪的消息,直到今日,他方见着了她。

  坦白说,在她到山底之时,他已知道了,却有心晾一晾她,故而让人转告她,叫她等候,原以为她会生气恼怒,哪想他却猜错了,她不仅不气,还甚是自在,眉眼间虽有狡黠之色,却是坦坦荡荡,不见一丝阴沉,虽不是个光明磊落之人,却也不是杨氏口中那魅惑人的角色。

  “进来。”燕祈越过她推门进屋,自去几前坐了。

  阎锦转身跟进去,在他对面坐下,双手交叠放于膝上,静静瞧着燕祈,屋子里极空,她未仔细查看,初初一瞥间,只见着了屋子一侧半旧的木床、中央供着的玉观音,以及几旁正‘咕噜’冒泡的沸水,此刻,燕祈正拿了勺子舀水。

  “喜欢喝茶么?”燕祈一边拿沸水烫着茶壶,一边问她,半垂的眉眼间一片淡然,似半点不在意她的回答。

  阎锦摇摇头,道:“不喜。”

  “既然不喜,为何要喝?”他继续道。

  “因为渴了,自然要喝。”阎锦答。

  “既然少不得,为何不坦然接受它的存在?既然少不得,为何不试着喜欢它?”

  “止渴之物并非只有茶一种,清水亦可,果实亦可,既然非一种,为何要喜欢?”她反问。

  燕祈瞧了她一眼,将水倒入茶壶里,沸水一入了壶,香气顿时弥漫,“既然不止一种,为何不能尽揽?”

  阎锦微微一笑,道:“不知燕老爷子喜欢何种茶叶?”

  “世上好茶千万种,吾独爱白毫。”

  “世上好茶千万种,为何不能尽喜欢?”她追问。

  燕祈倒茶的手一顿,忽地朗声一笑,道:“好!很好!你当知他如今境地,亦当知他若不进,便绝无退路,如此一来,你当如何?”

  “要如何?能如何?”阎锦反问,双眼是惯常的淡然,即使笑着,那笑亦未至眼底,“但凡抉择,只有选择不了之时,才能被称为抉择,若根本无须选择,何来抉择一说?”

  茶水入了茶盅,香味更是浓郁,燕祈抬手倒了两杯,一杯放于她面前,一杯置于自己面前,他未急着喝,而是饶有兴致的瞧着她,道:“大梁将乱,而他势必会卷入其中,大梁朝廷中,早已分成鲜明对立,世家乃其一,由容凌所领导的天下学子占其二,陛下乃其三,若要胜出,非得其二不可,现今贤王得了帝心,虽不牢固,亦算得上占一份儿,诚王虽失了帝心,却与世家牵连,亦占其一,而他,虽有铁骑军,在朝却是一分不占。”

  “为何要占?”她扬眉,“燕老爷子所言三者,有心人自会去占,他是无心人,不会去占,他虽非池鱼,亦困得浅滩,谁人能说浅滩便只能垂死挣扎?浅滩亦能自在随心。”

  “此话是你的意思,还是他的意思?”燕祈此刻心绪极复杂,他不知该劝解,还是该放任,若是,有违他的修行,若是放任,又心有不甘,一时间竟不知该用何种情绪来对她。

  “此话是谁的意思都不要紧,重要的是燕老爷子的意思,您既然已入深山,潜心修行,为何还要操心这等凡尘事?一入佛门四大皆空,似乎燕老爷子的心,还未空。”阎锦伸手拿起茶杯,轻轻嘬了口,一副悠然样。

  燕祈一愣,旋即又是一笑,眉宇间一片疏朗,却是少有的心情愉悦,“你说得对!这等事,实是不该我来操心,万法随缘,万事随心,当为至上!是我肤浅了。”

  阎锦放了茶杯,缓缓起身,对着燕祈行了一礼,“若燕老爷子无其他事,锦告退。”

  “好。”燕祈亦不挽留。

  阎锦退出屋子,往山下走去,刚至半路,便见尚义站在一块石上望着山上,她轻轻一笑,加快了步子。

  “夫人!”尚义几步跃过来,落在她面前,上下打量了眼,随即道:“夫人去得这般久,半点消息也无,甚是让人担心。”

  阎锦摇摇头,笑道:“燕老爷子又不会对我如何,有何可担心的,行了,下山罢,在容府我便没有吃东西,又在这待了这般久,早已是饿极了。”

  尚义闻言,立即快走两步去了她前头,将她将路便杂草压了,供她行走,阎锦瞧着,无奈一笑,“用不着,方才我都上来了,如今下去哪里需要这般矫情?”

  尚义不自在的轻咳两声,快步往山下去了,阎锦摇摇头,慢慢往山下去,待至山下,已是酉时末戍时初,京城夜里有宵禁,要想回去亦不是不行,阎锦想了想,决定就地歇息,第二日再回京城。

  是夜,万籁俱寂,青竹早已在马车里歇息,阎锦坐在火堆边,一下一下漫不经心的挑着火堆,对面,尚义瞧着她沉静的面容皱起了眉。

  “你想说什么?”阎锦忽道。

  他犹豫了一下,方道:“主子曾言,但凡你的事均要事无巨细告诉他。”

  “这事不必告诉他。”阎锦道。

  “可是……”若她因着燕老爷子的话做些主子不愿意见到的事,又该如何?

  “你即使想告诉他,你也不知我们说了什么,我亦不会告诉你。”阎锦笑看着他。

  尚义皱眉,脸色不甚好看,却知她说得在理,此刻他极懊恼,当时不该听她的话等在山底,他该悄悄跟上,如此一来,他要如何跟主子交待?

  “你不必担心,我们什么也没说,只是讨论了下茶与茶叶罢了。”

  茶与茶叶?谁信!

  阎锦低头继续挑着火堆,在他以为她不会说话之时,她轻声说了句,“你家主子可想要皇位?”

  尚义一惊,朝她看去之时,却发现她专注于手下的活计,似乎那开口相询的人不是她一般,他低了头,沉默不言。

  皇不皇帝的,谁知道?他家主子的心思,谁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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