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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125-回头无岸-1

  俗谚道,上有天堂,下有苏杭。

  同是江南风光好,细较二城则有相异之处。若说苏州引领天下风潮不为过。不论是宅地园林,时样新妆,吃穿用度,还是文坛气象,曲艺杂耍,书画古玩,一时兴起而风靡天下者,十有七八始出苏州。旅人过苏州,无不羡其风华旖旎,意趣玲珑。而杭州另有一番风致。大约得益于西湖惹人沉醉的四时美景,湖光山色间,纵是那朱楼翠宇酒色笙歌,轻舟画舫人烟簇簇,多少也被涤荡去一些凡尘。

  问剑阁坐落在西湖边上的天竺岭中,毗邻灵隐禅寺,除了建在棋盘山后主家的庄园,还有散布在狮子山,梅家坞各处的茶园与制茶作坊。西湖边群山环抱,山虽不高,但美在其清韵幽丽。山路盘桓,连绵起伏,时而溪流婉曲,时而藤蔓青崖,风过修篁处,鸟语纷纷,月照松林间,梵音杳杳。

  话说无为携马氏兄妹,与房通宝同行,经开封后转水路,至运河而南下到了杭州。长话短说,马廉投奔问剑阁主白孟扬之后,便在狮峰茶园学习养茶制茶之法,这种与之前迥然不同的日子倒也过得十分舒心。见无为带来兄长的遗孤,马廉悲痛万分,得知事情始末,亦无能为力,只能尽心尽力地将兄妹俩抚养长大。在茶园中略歇脚后,无为便跟着房通宝去拜访司马辛。

  从西安府过来,一路和房通宝聊天中得知,原来,房通宝和祁慕田相识多年了。房通宝原籍蜀中,和祁慕田算是老乡,当年因其偷窃手段高明,祁慕田雇他做了几笔生意。房通宝虽以偷窃为生,可笃信佛教,心地也还算不错,只偷富家巨贾。因某次听人说,青海朵甘都司的松都活佛处有佛宝舍利,心中向往,千里迢迢去偷。刚得手,即被松都活佛的俗家弟子司马辛给截在半路。房通宝急中生智,把祁慕田搬出来求情。松都活佛和西海盟素有来往,于是祁慕田出面,将舍利归还。而房通宝则因此事,不敢再踏入青南川西地界。依他自己的话说,那次之后,心中有所觉悟,佛自在心中,求宝供奉又有何用。来中原隐居后,便不再垂涎佛宝,只偷些古玩字画,怡情解闷。

  无为听他叙说此中原委,虽得觉得甚有些好笑,但人各有志,且有所长,却也让人佩服。此人非但在金石书画上颇有品味,还时常自己设计制造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二人相熟之后,一日船上无事,房通宝从包裹里拿出两把很短的火铳,向无为展示。无为从未见过这等物什,觉得新奇。房通宝满脸自豪地向无为解释这火铳的结构和用法,如何比军队里用的火铳要轻便灵巧,又防雨水。这次出山来,就是因为上次司马辛和他说,西海盟筹建火器工坊,招募工匠,工坊离房通宝的家乡很近,于是他萌生了投奔西海盟的念头。几番斟酌后,带着最新的火铳来找司马辛,想联系上祁慕田。

  司马辛在受雇于西海盟,灭了巫月教之后,得到一大笔酬金,来杭州买下一处庄园,既是自己随意消遣的所在,亦是西海盟在中原的一处落脚之地。庄园地处灵峰,前后均是大片的梅树林,时下是秋天,只有丛丛碧树,但能想象,到了末冬初春,梅绽新雪,该是何等清雅怡人。庄园是当地一户前朝官宦人家的旧宅,买下之后,并未翻修,庭院中无多花草,只有山石几处,池塘一眼,古树老藤点缀房前屋后,厅堂简朴,书斋萧索,若不是墙上挂着一幅生机盎然的松鼠葡萄图,榻上横放一把琵琶,简直就如雪洞一般。倒是合了庄园大门上所书的“不择园”。

  看屋子的老头儿说,司马辛现在白阁主家的别院,替老阁主诊脉,大约要天黑前才能回来。无为和房通宝二人见时候尚早,便下山到西湖边游赏一番。

  再到庄园时,司马辛已经回来了。

  三人见礼,用饭之后,见暮色甚好,便搬了桌椅至庭中坐下。房通宝一时兴起,将早先在书房中瞥见的琵琶拿来,弹奏了数曲。果然是人不可貌相,这酸秀才的一手琵琶弹得足以让人心动泣下。弹罢,房通宝问道:“司马公子,你书斋中有如此上佳乐器,想必亦是此道中人,何不也雅奏一曲,让在下借鉴。”

  司马辛笑了笑,道:“我可不会弹。也不必瞒你们,这琵琶本是一位故人送给我做个纪念的。去年她嫁了个宁波府的富商,便将琵琶留赠与我。平时当个摆设而已,倒是房秀才你,弹得比她更好。”

  司马辛口中的故人正是杭州一大青楼,翠微台之前的花魁。当初司马辛初来杭州时,曾将她接到园中住了数月,白孟扬的长子白志杰为了她曾几次三番找到不择园来向司马辛挑衅,一时里轰动杭州,令白孟扬大损面子。房通宝和无为当时不曾在江湖行走,并不知此中细末,只道司马辛**不羁,有个把红颜知己也属寻常。

  此时天色已暗,一弯弦月东升。这天是七月廿八,离东方麟出嫁的日子渐近。无为不知她婚期到底在哪天,日前曾路过南京,隐约听说,东方家小姐将要出嫁,白家迎亲的人都已到了南京。方才在这孤园旷庭里聆听一段琵琶声,端的勾起许多思念。此时低头不语。

  “上官公子,近来可曾见过东方小姐?”冷不防司马辛突然问了一句。

  见房通宝有些不明所以,司马辛道:“房秀才,你大概还不知道吧。去年到你家去讨宝贝的东方镖局那位林少爷,其实便是东方家的小姐。”房通宝听言,惊讶道:“啊?真的?”司马辛点头道:“她化妆术十分高明,连我也差点被骗。”说罢又望向无为道:“你们不是朋友么?”

  无为脸上略现尴尬,道:“是。不过最近我游历远方,并未见过她。”

  司马辛道:“上次我和你们提起过,白阁主是我姑父,这些时日,我一直在为他家老爷子治病,所以这次我表弟娶妻,也邀我去参加婚宴。唉,”轻叹一声,又道,“其实我不大想去。我们家和他们家素无什么来往。可不去却是失了礼数,于家母面上不妥。正好二位在此,也都认得东方小姐,可否陪我一同前去赴宴?也免得我席间无人说话。”

  房通宝愣了一下,继而道:“公子这是哪里话,你吩咐,在下自然去。”

  无为有些为难,犹豫再三,却道:“二位,有件事我要先说明。其实……我是个出家人。”

  司马辛和房通宝面露异色。司马辛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笑道:“此话怎讲?”无为见他笑得有几分揶揄,脸上发红,道:“不瞒二位,我是个全真道人。去年去看望在京城为官的同窗,为了不给他添麻烦,便做俗人打扮。之后……有时为了方便行走,亦做如此打扮。但实在是个出家人。所以……参加婚宴之事,不大妥当吧。”实话虽说出口了,可无为心里没底气,倒有几分做贼心虚的模样。

  房通宝闭口不言,却听得司马辛哈哈大笑道:“上官道长!这有何难?有道是心中自在,何惧他人口舌。你们道家不就是讲个自在逍遥么?凡尘俗事不过过眼云烟,去一去又何妨?更别说,除了我二人,谁知道你是道士。”

  无为不想和他争辩,点头答应了,心里明白,自己何尝不想去,即便不去,心中烦恼又能斩断么?既然斩不断,不如顺其自然。

  数日一晃而过,若不是心有牵挂,住在不择园中倒很和无为的心意。园子里极清幽,但因其离西湖各处名胜不远,日间亦会有游人漫步至此,并不冷清。和司马辛共处这几日,无为渐渐发现,他并不像当初乍见时那样高傲,或许是当时不熟的缘故,总让人觉得他有些冷淡傲慢,直到这几日渐渐熟悉后,相谈合恰,反而觉得此人心思天然,直爽无忌,一点不惹人厌烦。

  无为少时便对医道颇感兴趣,从而研读过很多医书,也算小有所成,不过所学之术,大都注重内调,未曾涉猎刀针。而司马辛却极擅长外科刀针之法。据他说,这最初还是从李夫人手中继承的。谈到白老阁主所患顽症,司马辛说,老阁主自去年起便觉腹侧肋下频频发痛,白日虚寒,夜间盗汗,本来就已老迈的身体每况愈下,至今年早些时候,已难得下床。曾经请过好几位杭州的名医,可各执己见,也没个确定的说法。只道是内毒深积,肝有淤肿,劳心所致,开了许多理气疏导的方子,可吃了也不大见效,依旧时好时坏。

  月前他来为老阁主诊治时,发现其肋下肿块分明,按之则疼痛难忍,连皮肤上都能看见青红的血管,腹中积水,胀大如箕,卧床亦喘,形容枯槁。司马辛当即便说,倘若不开腹取瘤,大去之期不远。可老阁主死活不肯,只愿服汤药。白孟扬也没办法,劝了好多次,老阁主才勉强同意,让司马辛试刀一次。说是开腹,实际只在腹腔开两道小口初探,结果发现,恶瘤如积珠垒石一般四散蔓延,佛祖在世也救不了了。于是那天司马辛只能将刀所能及处清理了一番,便帮他缝合。之后同白孟扬说,倘若老阁主愿意一月之后再行一次,到时他可尽全力替他剔除毒瘤,兴许能够让他在去世之前过得舒服一些。可老阁主这回无论如何也不愿意了。司马辛无法,只能调制汤药替他拖延着。说罢向无为叹道,像白老阁主这样曾经武艺高超的人物,老来却得了这样的病,可能是由多年难解之心结诱发,常年累月郁毒积累,一朝发而不可收。无为一面惊叹司马辛的医术,一面亦感叹人生多苦,无常难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