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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5 章

  回答,只是说:“告诉巫姑,让她当心。”

  是夜月落之后,城东一条空dàngdàng的大道上,一架罩满黑色布幔的马车,踏着石板大路疾驰而过,仿佛鬼魅出行。走了不远,驾车的马忽然停住了脚步,车夫鞭了它几下,催他快走,马却猛地拐了一个弯儿,直奔入一条小巷之中,跑了几丈远,才缓缓停下脚步。

  停稳之后,车中却毫无动静。车夫小轻轻跃下,走到车前向内打探,脸上露出一个难以置信的表情。

  他呆立在地下,释然出了一口气,重又翻身上车,沿着原路退回小巷。

  马车在小巷的青砖路面上,车辙划出一道淡淡的圆弧,仿佛在青砖地上,浮起了一朵血色的花。

  车到巷子口,停了下来。车夫已经闻到了夜风中飘来的阵阵躁动的香,仿佛初夏的山林中的奇花异草。车夫勒住了马,狐疑地四处张望。后半夜,郢都的街还是那样的静,没有一点人的气息。过了一会儿,车夫就靠着驾辕睡着了。

  胡同口的屋檐上,跳下来一个背着弓的夜行人,直接跃到马车前,挑开了车上的布幔。

  车里面空空如也。

  夜行人仿佛也吃了一惊,爬到车上去探查了一番,并无所获。这时他忽然看见地上红色的车辙,追了几步上去,发现那淡红色的光芒漫漫的铺展开,一直到巷陌的深处去,那条巷子的深处,通往青夔神殿。

  夜行人忽然明白了什么,他急忙收身而回,依旧躲在屋檐上。过了许久,车夫才悠悠醒转,仿佛只是做了一个梦,全然记不清刚才发生了什么,只顾着催马快走,好赶在天亮前回去。

  清晨的时候,青王清任就收到了密报。昨天并没有任何一架车带了尸体出城。只有一架空车曾经在神殿附近的一条巷子里打了一个转儿,然而车里面什么也没有,是空的。

  “你看见地上的血迹了?”清任问道。

  “看见了。”

  “淡红色,有鱼腥味的?”

  “是的。”

  巫姑的猜测果然不错。清任心想。

  “那架马车从谁家院子里出来?最后回到哪里去了。”

  依然穿着夜行衣的武士,脸上露出了为难的表情。

  清任微微一笑:“其实我不用问你,我只让你盯了首辅一家的家门,不是么?”

  “的确是从首辅家里出来的,也回到了首辅家里。”武士说。

  “嗯。”清任淡漠地点点头。

  “不过……”武士yù言又止。

  “不过什么?”清任挑了挑眉毛,“还有什么别的情况吗?”

  “马车是傍晚从首辅家里出来的,据臣那时候看,车中定然有东西。这车并没有出城,也没有在城里游逛,而是直接去了一家簇新的宅院。直到后半夜,马车才出来,奔城门而去,直到被引至小巷。”

  “如果他们直接去城门,那么守城的卫士看见一架空车,不会有任何疑问。”

  “但是显然车夫也不知道车子里面已经变空了。他发现之后,离开小巷,又回到了那第二家。这一回,不到一会儿他就出来了,直接就回了首辅家。”

  清任点了点头:“这第二家人,也是巫师?”

  “不是。臣下不熟悉京城的情况,后来一打听,才知道是司礼监御史采大人的宅院。”

  “采梦溪,”清任道,“夏妃的父亲,是他?”

  “正是。”

  清任愣了一下,旋即淡淡笑道:“他还挺能耐的。”

  这一日,清任便称病免了早朝,独自在书房中等候。薜荔从巫姑那边来,回话内容与夜里的武士相榫合。清任一面思考,一面心中忍不住的烦躁起来,忽然听见书房有人窃窃私语,喝了出来,看见是夏妃宫里的几个宫娥。

  宫娥们面面相觑,中有一人连连叩首:“是夏妃娘娘催促我们立刻找到陛下,她在绿波宫相候。”

  还没做上王后,就已经有人这么听话了。清任心想。

  不出清任所料,原来是那个庆小姐来了。因为是未嫁的女儿,所以按礼规避,躲在了屏风后面。夏妃笑盈盈上前,奉上凉茶一盏,是庆小姐亲手调制的。清任略微尝了尝,称赞了一声。夏妃又把庆小姐夸赞一番,就要为她引见。清任点了点头,于是那个少女就携着一阵环佩声,从屏风后面转出来。

  珠围翠绕的庆小姐,远远看去煞是夺目。看来为了晋见,着实打扮了一番。许是花钿太沉,她一直垂着头,瞧不见面容如何。清任心想,这毕竟是首辅庆延年嫡亲的孙女儿,不可怠慢了去。于是他摆出一副和蔼的面容,等她上前叩拜完毕,便教她抬起头来,也顺便瞧瞧是何佳人,要夏妃如此吹捧。

  那少女却只是低着头,下巴都要抵到胸前了。

  “姑娘家这般害羞,”夏妃连忙打圆场,“洛如,陛下叫你免礼呢,还不谢过?”

  就好像地上有磁铁吸着她,那女孩就是抬不起头来,一只白晰的手,死死揪住裙角。

  “她叫洛如啊?”清任有些不耐烦了,盘算着要抽身。

  “是阿是阿,”夏妃连连道,“庆小姐出生的时候,城里开了洛如花,是祥瑞之兆呢。”

  “祥瑞?”清任险些失笑。

  就在这时,余光里忽然闪过一抹淡白色。他不由得侧过头去,发现陪着庆洛如同来的,还有一个贵族少女,穿一身素净衣裳,眉眼清明细致,另有一番说不尽的幽雅风韵。那女孩一直未曾开口,神情疏疏落落,静候在艳光夺目的庆家小姐身旁。清任看着她眼熟,想了半天,忽然记起,这是在巫姑书房里出现过的女孩子。

  他想问问那个少女的来历,却又碍着庆小姐在面前,不便开口。夏妃早已注意到他的眼神,忙说:“这是臣妾的内侄女,名唤婵娟。她和洛如自小相好的。因洛如不惯独自晋见,我就让婵娟陪陪她。”

  “是你哥哥车提的女儿么?”

  “是啊,可怜她父母早死,只留下这么一个女孩儿,家父膝下也就唯有这么一个孙女……”

  “我忘了……你兄长是因何而死的?”

  夏妃低下头,道:“今日大家高高兴兴的,提这个做什么?”

  “回主上,”婵娟不待人唤,自然而然地走了上来,“家父车罗,十三年前跟随白定侯征战海疆,死在了那边。”

  “原来是我青族勇士的遗孤。”

  婵娟跪下叩首,淡淡道:“主上错了。家父虽死,他却并不是什么勇士。”

  “婵娟”夏妃喝住了她。

  至此,清任已然看出了夏妃的用意。

  引荐庆家长女,必然不会是夏妃的本意。只是因为有庆延年的要挟,她不得不为这个洛如小姐尽心。

  那么,昨晚她的父亲采梦溪帮助庆延年处理做法巫师的尸体,是受其要挟还是自愿的呢?清任心中自有心思,眼前这些莺莺燕燕的女孩儿,根本不曾未入他的眼。眼前的夏妃又是在做何打算呢?她是否知道他父亲在做什么?清任转头去那个语笑盈盈的妃子。

  虽然引荐庆洛如无疑是庆延年的授意,但夏妃怎可能如此任人摆布。她一面把庆洛如打扮得明艳无双,带到清任面前,一面却让自家的女孩子像一株空谷幽兰一般,陪衬在主角儿的身旁。

  庆延年等大臣们,或许并不了解清任的口味,但夏妃却是了如指掌。只是她也未曾想到,像婵娟这样的女孩子,往往自有主张的,并不会按照她的意思来说话做事。

  眼下,这女孩虽然在夏妃的喝止下噤声不言,脸上那种清高自许的神情却是毫不掩饰的。清任不由得又多看了她几眼。

  夏妃见青王不语,又补充道:“其实是家兄自己不好……在海疆上办事出了点差错,白定侯为振军心,只得行军法处死。只可怜了这孩子,成了戴罪身……我为了替她赎免,就将她送到了巫姑那里,做了一个寄名弟子。”

  “神殿巫姑么?”他喃喃道。

  “是啊,从九岁起,婵娟每个月都到神殿去三次,跟着巫姑诵读经文,祭拜神灵。所幸这姑娘也聪明过人,跟着巫姑学得了不少东西。如今人说起郢都城里的女才子,除了婵娟,竟不作第二人想呢。”夏妃絮絮道,“其实,说起来,巫姑这么多年,身边也没有再收留一个徒弟。所以,婵娟可是巫姑唯一的弟子啊。”

  清任有些懊恼。原来夏妃的内侄女婵娟,早就是巫姑的徒弟了。而他竟然一无所知。他只能满足于悄悄地窥视,却不向任何一个人提起她的名字。有多长时间没有过问过她的事情了,是不愿,还是不敢呢?

  婵娟仿佛根本没听见夏妃对她的评价,只是僵直地站在那里。清任有些好奇地打量着她,抑或是受了夏妃的暗示,悄悄地在这个清秀少女身上,寻找她师父的痕迹。婵娟似乎感觉到了青王不寻常的眼光,蓦然抬起眼帘。清任冷不防被她的目光击中,那其中除了少女清澈和内敛,还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冷冽的戒备……

  真是无礼,清任不免恼怒起来。

  他忽然怀疑起来,采梦溪之所以能够参与庆延年的密谋,也许就是这个懂得巫术的孙女在出力。他眼前忽然浮现起了神殿中看到的一幕,那个少女在巫姑的眼皮子底下,与少年朱宣偷传信函。是个不简单的人。

  他转过头去,不再看婵娟,也不接夏妃的话,只是“嗯”了一声,低头继续喝茶。

  又是一阵有些难堪的沉默。

  忽然,庆小姐站了起来,一把扯下了头上的珠冠,霎时间一头乌发滚滚的散了下来。

  清任愕然。

  “恕婢子无礼,”女孩忽的又跪下了,“实在……戴不惯珠冠……都快掉下来了。”

  清任忍俊不禁,差点把一口茶喷了出来。

  夏妃气得连连道:“还不快扶了小姐下去梳头。”

  像水中投石,沉闷的气氛一下子被打破了。宫人们纷纷忙碌起来,捡珠冠的捡珠冠,递梳子的递梳子。婵娟默默地退到了一旁,让宫人们靠上前来服侍庆洛如。

  “算了算了,这样也挺好。”清任反倒来了兴致,“洛如,你再抬起头来,让我看一眼。”

  女孩微微仰起脸,迎着清任。

  竟然这般容光照人,使华堂顿时失色。清任一时眩目,竟哑然无语。一张小脸儿飞红,那有如三春红桃浓到了极处。眼睛湿漉漉的像哭过,却只管望着青王。

  清任深吸了一口气,微笑道:“原来是你。”

  庆洛如瞪大了眼睛,掩藏不住欢喜:“陛下记得我?那天承蒙陛下表奖,却没有来得及谢恩呢。”

  “阿蓝,”清任幽幽地说,“你竟然给我请来一个神箭手,首辅大人养的好孙女啊。”

  这庆洛如便是庆后去世那一日,在神水苑shè天罗花燕子的少年箭手。夏妃显然是胡涂了,可是她也听得出,清任优雅的声音里,隐隐透出怒意来。清任此刻想到的,不仅是夏妃为首辅作伐,更有怀疑庆延年在此之前,早就有意将这个女孩儿塞到自己眼前来。

  “谢陛下夸奖。”庆洛如却毫无知觉,只顾说下去,“陛下箭法神奇,小女子敬仰得五体投地,只恨无缘得见。春狩没有女子参加,小女子不得以女扮男装,还请陛下恕罪。”

  清任笑道:“我不治你的罪,却要问你爷爷。你爷爷家法不严,竟然放任女孩子到处乱跑。”

  庆洛如吓了一跳:“求陛下千万不要告诉我爷爷”

  “呃?”清任眯起眼睛,细细观察那女孩。

  “爷爷家教很严的,”懵懂无知的少女,显然是被清任吓到了,连连磕头,“我的箭法是偷学的。去参加春狩也是……也是费了好大力气才瞒过家里人……陛下要治罪就治我的罪,千万不要告诉我爷爷。他总骂我是野丫头,要是知道了我做这种事情,我……我会被打板子的。”

  清任心中好笑,奇道:“你怎知我就不打你的板子?”

  庆洛如一句话都说不出,噎得眼泪汪汪的。

  清任撂下茶杯,哈哈大笑。笑毕方才起身,亲自把少女扶了起来,顺手替她理了理乱发。庆洛如从未被男人亲近过,此情此景,手脚都不知何处放了。两只大眼睛慌慌张张地只朝夏妃脸上看。

  此时此刻,夏妃才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少不得打起精神来,朝庆小姐递了个勉励的微笑。庆洛如看见,心知已然无事,顿时又羞红了脸。

  “我还没说饶你呢,”清任道,“随我去江离山,你要是不能给我shè三只大雁下来,依然要重重地打板子。”

  “多谢陛下。”庆洛如喜孜孜地说。

  “还有,这茶不是你烹的吧?”

  “呃?”少女一低头,幽怨地望了夏妃一眼,低声道,“不是啊,我不会茶艺的。”

  夏妃眨眨眼睛,苦笑道:“原是我多事了。”

  清任不理会,只顾携了美人,往shè箭场去了。

  夏妃送了二人回来,看见婵娟还在绿波宫的廊上等候。

  “姑妈……”婵娟有些歉意地唤住她。

  夏妃停下脚步来,望了她一眼,叹了一声,yù言又止。这个女孩儿,早就不是她管得了的了。

  婵娟抿了抿唇,正色道:“姑妈,您别责怪我。”

  “没什么。”夏妃有些疲惫地说着,从她身边走过。

  “姑妈”婵娟追上一步,拦住了她,“我还有话。”

  夏妃于是站住。她知道这个女孩子是有些识见的,总不能不听听她的话。

  “姑妈您总是在宫里为主上效力,不常回家省亲,我倒希望您能多回去。”婵娟道,“如今nǎinǎi也病倒了,没人规劝爷爷。若您在,您的话爷爷至少还肯多听几句。我们这样人家,凡事由须谨慎的好。”

  “怎么,还是为了你的婚事?”

  “不是,”婵娟不由得脸一红,仍然严肃地说,“是更要紧的问题。”

  夏妃听她此言,心知有大事情了。她四下里望望,宫人们都在十步之外,料不致偷听见,遂把婵娟拉到身畔,低声问:“怎么了?”

  “前几日家中来了一个生客。虽然是寻常装束,我却一眼看出,那是个大行天派的巫师。我待要问问,爷爷又将他藏了起来,只不跟我提。我只道是请来为nǎinǎi祈福的,未料到过了昨天一早,首辅家里来了一架车,把人给接走了。”

  夏妃听到这里,不由得一激灵。

  “当时我也未及多松语文学免费小说阅读_www.16sy.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