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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影》正文 最后一夜(2)

  烬灭城南城门不远处,有一条僻静的小巷子,巷子深处孤零零立着一座冷清的茶楼,破烂烂的牌匾在晚风中哗哗作响,平日里这座茶楼的客人就少得可怜,今夜更是如此。

  一身素色棉袍的老者来到二层的落地窗前,眯眼打量着夜空中次第绽放的烟花,将夜色染成绚烂的九彩。

  他就是加德纳 ·克拉克,燃烬情报局北域总负责,也是路德维希曾经的搭档和上司。

  望了一阵,他有些意兴阑珊,离开窗前,缓缓踱步在属于他的领域。

  此刻已是深夜,屋子里漆黑一片,老人没有点蜡烛,借着忽明忽暗的焰火慢悠悠走着。

  跨过阶梯,漫步长廊,看到那些破破烂烂的桌椅台凳时,老人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

  燃烬要破产了。这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事。

  “要再省点钱了,天知道下一笔经费要什么时候才能到,要不我以后每顿少吃一根油条?嗯……还是把奶酥饼戒掉才是关键。啧啧啧,好吃是好吃,就是太贵了,多吃一口都是犯罪啊。”

  不知不觉间他又回到了窗前,古井般的瞳孔幽幽凝望着这片绚烂如虹的夜空。一年里也只有这么一天,夜幕可以变幻出如此之多的色彩。

  似乎从天地初开,时间开始流逝以来到今天,所有曾盛开过的花都在这一夜绽放了。

  老人眼中的浑浊已消失无踪,变得越来越亮,那是迷离而纷乱的光辉,不知这是焰火的倒影还是星辰的光芒。无论是云还是星,在他眼中似乎都不存在了,目光似乎能洞穿到云层深处,星空彼岸,世界尽头……

  双眸蓦然闭上,于是那些如梦如幻的光就此消散不见,房间重归黯淡,唯有窗外偶然升起的焰火令屋子微微亮起片刻。

  似乎那一切都是不存在的。

  老人有些困倦的打了声哈欠,晃悠悠上楼睡觉去了。

  贯城而过的暖河旁,金发少年坐在草坪上看着河上游船如织,灯火阑珊,欢跃的竖笛声夹杂着欢声笑语顺着晚风而来,震耳欲聋的爆竹声响彻街巷。

  好一番热闹景象。

  可再热闹也是属于别人的。

  一辆糖葫芦车从跨河而过的石桥上驶过,车上的铜铃叮叮作响,空气中似乎沁着糖稀的甜丝丝和山楂酸溜溜。

  西奥多僵住了。

  爆竹声,喧嚣声,竖笛声逐渐远去,整片天地似乎只剩下那道铃声,越来越清晰,似乎响彻在灵魂的最深处,一次次拨动着欲望的琴弦。

  他猛然醒转过来,默默盯着脚下湍急的河流拍打着岸边的石头,漫过碧翠的青草地,似乎什么都没有听见,什么都没闻到。

  那是小孩子才会喜欢的玩意儿。他告诫自己。

  糖葫芦车越行越远,铃声越来越轻,气息越来越淡,直至再不可辨。那些纷乱的爆竹声,喧嚣声,竖笛声又回来了。

  不,这其中又多了一阵远去的,急促的脚步声。

  已经很久远没有尝过那种味道了,久到足以遗忘究竟有多久,远到能够忘却究竟是怎样的感觉,但今天,他突然想尝一次,就一次。

  就一次……

  “你还想不想当好孩子了!”震耳之声在耳畔炸响,西奥多怔住了,愣愣站在石桥上,站在匆匆而过的人群中,就像个被羊群抛弃的小羊羔。

  许久,他僵硬的扭过头,踉踉跄跄往回跑,越跑越快,越跑越快,似乎跑慢一步,身后那个魔鬼就会追上来。

  耳畔的铃声逐渐消失了。

  永远的消失了。

  “是啊,这些都是错误的,吃糖是坏孩子,我不要做坏孩子。”

  少年嘴角露出一丝怪异的,如释重负的笑,在灯光下看着分外瘆人。

  他抵挡住了诱惑,真的好高兴好高兴。

  半个街区外的烬灭城食品街上,开满了各式各样的美食小吃店铺,这些年来,这条长街是无数吃货的天堂,对他们而言,似乎只要一来到这里,就找到了人生的希望。

  食品街中心地段开着一家馄饨店,今夜因为临近过年,食客太多,人数爆满,桌椅都摆到店外去了。

  几乎每张桌子都被挤满了,可唯有角落位置的那张显得冷冷清清的,只落坐着一个中年男子,缓缓吃着馄饨。

  男子面容普通至极,没有什么特点,但奇怪的是,他绝不是那种丢进人群中找不出的类型。

  他的脸上写满了沉默和坚毅。

  他吃得很慢,非常慢。在平日里当然不敢这么做,也不能这么做,因为在他慢悠悠吃晚餐的时候,难保不会有恶魔慢悠悠把他当做晚餐。

  以往他吃饭很赶时间,非常赶时间。

  可今天他有时间,很多很多的时间,对别人而言是理所当然的,对他而言却是一种奢望。

  他是韦伯斯特 ·布拉德利,燃烬远征军副军团长。

  他吃馄饨的动作很标准,就像机械一般精准测量,那是同一个动作的不断重复,只不过在境外的时候,这种动作重复的速度要快上许多倍。

  碗底见空,他停下叉子,望着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陷入了长考。

  时间还早,要不再买一碗?

  ……

  中央直属领与北域的分界线,维尔加伐山脉是一片绵延千里的雪山,雪山深处有一座盆地,盆地中央有一眼温泉,温泉前坐落着一座积雪的红木屋和一棵剥了皮的白桦树。少女抱膝坐在树下,静静望着雪纷扬飘落。

  今年的冬比往年要冷的多,连这眼温泉都不如以往那么温暖,泉水隐隐带着几分冷意。

  夜已深了,晦暗深沉,连星光都被狂舞的雪片遮蔽大半,三尺之外一片漆黑,耳畔只余狂风怒号,无始无终,整片天地似乎只剩下你一个人。

  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久远的仿佛是上个纪元发生的事。直到此刻,阿斯忒里亚依旧还能清楚的记得,那年秋天,漫步在花海中时鼻息嗅到的芬芳,似乎整个世界都在为她绽放。

  家乡从没有下过这么大的雪,没有千里冰封的盛景,稀疏零落的针叶林,苍白死寂的雪原,有的只有温暖的光,碧绿的草,清澈的溪,悦耳的啼鸣。

  与无边无际的蔷薇花。

  红的像血。

  可惜,她再也回不去了。

  在这个千万人欢庆新年的夜晚,如今这儿只剩下一个被全世界抛弃的孤魂野鬼还在茫茫雪山中飘荡,独自一人去坚守那渺茫的执念。

  一片雪融化在瞳孔中,寒彻入骨,似乎连灵魂都要为之凝结。

  好冷。

  她醒了,从芬芳的花海中。

  如血海般的蔷薇花消散而去,取而代之的是还是血海,但这是真正的血海,血色溪流汇聚而成的海。

  刀刃升起又落下,血花喷溅了一次又一次,无头尸体被不断拖走,一筐筐头颅接连搬离,留下的只有道道怵目惊心的血痕,空气中弥散着刺鼻的血腥味,让人误以为这是什么屠宰场。

  砍了太多脑袋,最后连断头台的刀片都卷刃了,卡在某个倒霉蛋的脖子上半天切不下来,惨绝人寰的叫声久久回荡,最后喊到嗓子哑了,再也叫不出声为止。

  于是断头台搬走了,换成绞刑架继续杀。

  而此刻她在哪里呢?她在一旁看,除了看什么都做不了。

  “又过去一年啦,原来从始至终你都不曾改变过什么。”阿斯忒里亚轻笑道,笑的乐不可支,笑的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但她没有流泪,她的泪早已流尽了,就在那片血海汪洋中,无数泪水落进其中,却不能让那作呕的粘稠感稀释半分。她曾立誓要守护的那些人,那些事,当真正需要她的时候,自己不仅仅能坐在一旁看,还能哭呢。

  在她哭泣,在她无助的时候,曾经一直站在她身前遮风挡雨的身影,如今却坐于巍峨高台之上,旁观这场鲜血盛宴。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变得那么的陌生,变得再也认不出来了呢?哦,记起来了,从他立于驭王塔前一夜白头后,自己就再也辨不清他的面容。

  是他的人变老了吗?不,是他的心变老了。

  或者说,成熟了?

  这些年来,她茫然无措的在无尽荒芜上游荡,为了换取更强大的力量,不惜将灵魂献祭给魔鬼,然而换来的却是逃避的能力。

  难道这就是我的本心?我除了逃避什么都不会吗?她痴痴的望着雪,眼中唯有空荡。

  ……

  聚光城,明宫,空中花园。

  伊莎娜缇拉公主坐在天台边缘,望着脚下这座举世无双的宫殿。

  不久前的那次浩劫,整座城市被巨龙拆的七零八落,明宫也不例外。但时隔一年,毁损的亭台楼阁早已修缮完毕,花圃中盛放的鲜花焕然一新,都是移植自各境的珍奇异种。至于原先种在这里的那些花朵根本无法抵御那场灭世的流星雨,早已在碎石与流火中化作尘泥。

  还是一如既往的辉煌,再也看不出这里曾经经历过什么,梁、檐、墙、柱,规整如尺量一般,每一砖,每一瓦都严守着规则。

  规则,意味着秩序,但同时也可以说是无趣,条条框框约束着一切,使得千篇一律,毫无新意。

  一千个清晨能赏到一千种花落,却只能看到一座永恒不变的宫城。

  “真是华丽而规整的囚笼啊。”

  伊莎娜缇拉轻轻巧巧的笑了,她很美,就像一朵待放的花苞,笑起来更美,好似一朵在雨夜中盛放的雨台花。

  然而再华丽,再规整也改变不了它是个囚笼的事实。

  目光扫过花园中心的某个空处,在那空空荡荡的地方停留许久,最终还是移开了。

  她已经很久没有登上空中花园中央的那根柱子上了,一年前那场灾难中,有一块巨石划破长空,巧之又巧落在那根装饰柱上,当场将之砸成碎块,碎到不能再碎的碎块,也将她藏在柱子顶端的那些禁忌之物深深的埋在了碎石堆里。

  那里面有寒光闪闪的小刀,有锈迹斑斑的短管猎枪,有一包不知何用的古怪粉末,有一架老式单管望远镜……

  有她在乎的一切。

  她用了整整一上午的时间在碎石堆中翻找,将手掌割得鲜血淋漓,最后只在废墟深处找到了一些残缺不全的碎块。

  旁人都以为她拥有整个天下,其实她只拥有这么一点点……

  好吧,这下连这一点点都没有了,她真的一无所有了。

  她没有哭泣,如果哭泣就能解决问题的话,她不介意流几滴眼泪。

  任何没有意义的事情都不值得去做。

  一朵格外绚丽的血色礼花在夜空中绽放,将整座城市映照得犹如梦境,点点红芒化作陨落的流星四散纷飞,融入夜色消散无踪。

  今夜明宫前广场上的宴会应该已至高潮时刻了吧。

  会场上任何一位挑出来都是各境的实权统治者,手中紧握着的是五境480万人的命运。

  那是权力的气息!好似烈酒,芬芳而令人沉醉。

  但她不喜欢那种气息,所以这些年来这样的新年宴会她从没去过一次。

  与之相比她更愿意在凄迷的夜色中登上柱子看星星。

  以前她很喜欢看星星,似乎是因为距离产生美,也产生神秘感。

  然而现在她已经很久没有仰望过星空了。

  一千个清晨能赏到一千种花落,却只能看到一座永恒不变的宫城。

  她原以为一千个夜晚也能观测到一千面星空,然而有一夜她终于发现,自己能看到的永远只有一幅凝固的巨画。

  星辰的位置是不变的,无论多少个夜。

  她不喜欢,所以就不想再看。

  失望了,但还没有绝望,不知为何,她坚信真正的星空绝不是这个样子的,这世间一定还存在那样一面星空,会变幻万千姿态。

  若是让列蒂维拉听道她这番内心独白,没准还会吐槽一句:“完了,这世间又多了个哲学家,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正常人都是一个样,唯有疯子各有各的疯法。”

  伊莎娜缇拉仰着脑袋,遥望着那幅员万里的恢宏巨画。

  再恢宏,它终究只是一副画,一副凝固的画。

  终究只是假的。

  “总有一天,我会撕碎这片虚假的星空。”

  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轻轻柔柔。

  ……

  烬灭城城心处有一条热闹非凡的商业街,各种美食服饰休闲娱乐应有尽有,放在平时这两个穷鬼是决计不敢来的,可今天在希尔泪眼汪汪的哀求下,列蒂维拉只好无奈的拖着这家伙一并来了。

  街尾某家既高调又奢华的餐馆大厅里里,映着明晃晃的烛火,两人看了十分钟的菜单,一份菜谱被推过来又推过去,最后还是希尔在列蒂维拉威胁的眼光中硬着头皮站了起来。

  “请问这里有卖油条吗?”希尔尽可能露出一个温柔而不失礼貌的笑容,他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这笑容必须要让人一看就想起午后的沙滩,金色的麦田之类令人心情愉悦的东西!

  “你说呢?”服务员小姑娘露出一个迷人而不失鄙夷的笑容,看的希尔惊讶不已,心说这种笑容究竟是怎么练出来的?比传说中的皮笑肉不笑还要神乎其神呐。

  列蒂维拉始终坐在一旁冷眼旁观,到了此刻再也坐不下去了,拍案而起胡乱选了两份羊肉面,此事才算告一段落。

  “你说,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希尔盯着眼前的炸酱面低沉道,“忠诚、恭顺、孝悌、礼义、谦让、忍耐、尊卑……这些似乎是从天地初开就毋庸置疑的真理,正义,可以用任何美好的词来形容的事物,在我们眼中却并非如此。”

  “究竟是谁错了?”

  “不要再想这些有的没的了,马上新年了你还要扯这些事。”列蒂维拉停下叉子烦躁打断道,“如果你想要走文艺风,可以对着天空喊两嗓子,错的不是我是这个世界!如果你真的想搞明白这个问题,只要记住,在人类这种生物还没诞生之前,世间是没有善恶对错这种东西的存在。所有的规则,包括对错的标准都是人制定的,或者说强者制定的,只要我们能够战胜启辰教,那么我们就是强者,我们就有资格判定究竟什么才是正确,我们就有资格书写正义的标准!”

  “启辰星的光辉何等明亮,几乎照亮了世间的每一个角落,神灵的意志亦是凡人所无法抗衡的,我们真的能赢吗。”

  列蒂维拉冷哼一声:“既然如此,那我就用无边夜幕遮蔽星辰,我倒想看看这世间还剩下多少光明!对了,你别忘了神灵还有个老对头呢,那个老对头就叫魔鬼!趁它们俩互掐的时候,我们唯一要做的,就是悄悄溜过去,把神从御座上拉下来,自己坐!”

  ……

  ……

  “卢修斯去哪里了?要不也叫他一起来吃吧。哇塞,这面好软好弹啊。”希尔似乎完全忘记刚才的那小插曲,很快就从郁闷的情绪中解脱出来了,注意力完全被羊肉面吸引住了。

  “你慷他人之慨倒是挺熟练的,这两碗面可是我出的钱!”列蒂维拉不满道,“这么晚了,估计他早就睡了,毕竟老人家了,熬夜对身体不好,就不要去打扰他了。”

  “哦。”

  一口气喝完剩下的面汤,列蒂维拉随手丢下叉子,歪着脑袋透过玻璃幕墙望向窗外的星空。

  今夜的星辰要比往常暗淡许多,不复往日的明亮,因为满天的烟火夺走了太多的光芒。

  “星空之外究竟是什么样子呢?我真的很好奇啊。”松语文学www.16sy.coM免费小说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