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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75.咫尺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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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就算你欠我的, ”明漪的言辞之间分毫不留情面,语气更像钢针一般直扎人心, “你日日烦我,扰我清修, 误我大事。我从不明说,念着你是姑娘家, 留几分薄面, 却不想你真能够这般罔顾伦常,对我一个同样身为女子的人纠缠不休。我心里到底如何腻烦,你真的不知?”

  “阿漪,你上一次来看我还不是这样的,”屠酒儿的眼眶里含着一汪亮晶晶的泪,说话时带了浓重的哭腔, “你说我茶泡得不错, 还说会以后会常来”

  “我那时候脑子还不清楚, 满心只有愧疚,可这十日里我想得够清楚了——”明漪说到一半住了嘴, 咽下后面的半句, 不愿继续论下去。

  “愧愧疚?”

  “你什么都不明白。”明漪轻轻叹了叹,站起身,掸去衣袍染上的碎雪, “可不明白也好。我倒希望, 你永不明白。”

  “你有什么难言之隐么?”屠酒儿像是将要溺毙的人捉住了一撮轻如浮毛的稻草, 眼中又燃起希冀,“倘若是师门那边的事你不必明说,我都理解。”

  明漪颇有几分无奈地看着屠酒儿,她是真的没办法理解屠酒儿的脑子是怎么长的,还是说,狐狸的脑仁和人类的脑仁构造不太一样。

  屠酒儿又续着自言自语:“我便知道,阿漪若真的这么厌恶我,又怎么会为我打几天几夜的伞?怎么可能呢,以前虽不爱说话,但一直是那种淡淡的态度,上一次见面也是和颜悦色的,怎么会突然这么凶定是师门施压了,一定”

  “我看,你都可以自个儿上戏台子唱一出戏了。”明漪看着她,面上情绪带着点怜悯,更多的是复杂。

  “戏说起来,我之前手抄的戏本子,阿漪看了么?”屠酒儿突然仰起头,满脸的纯良,仿佛真的只是联想到了那个戏本子而已。

  可明眼人都不瞎,这人到底是真的没心眼,还是装疯卖傻地提起别的事物,欲要强行跳过上一个话题,谁心里没个数。

  罢了,凡事都有度,或许真不是这一天两天能让她死心的。

  况且,作为堂堂青丘族裔,宁可揣着明白装糊涂,也不愿掐绝日后和自己的往来,这姿态,真真已经卑微到了尘土之下。

  明漪抿了抿唇,松了口,顺着屠酒儿的话答:“看了,凑合。”

  屠酒儿见状,更是确定了自个心里的那一套想法,觉着明漪一定口不对心,便开开心心地从地上爬起来,说:“你喜欢?我明日再下山去,多抄几份。”

  “随意。”明漪不走心地敷衍道,顺便看了一眼天色,已经很晚了。明早又有早课,师尊吩咐的罚抄《剑章》还没动笔,她须得马上回去。

  才迈出去两步,身后的小狐狸又开始啰嗦:

  “阿漪,你要走了么?”

  “我有没有同你说过,不要再叫我阿漪。”明漪没有停下脚步也没有回头,不过意料之中的,接而就听到了后面那叮叮咚咚紧跟而上的声音。

  “说过么?我不记得了。为什么不可以,我觉得很好听。”

  “我觉得不好听。”

  “可是为什”

  “不要再问了。”明漪一脸烦闷,只得转过去正儿八经地和屠酒儿解释,“阿漪,不觉得听起来像阿姨?阿爹,阿娘,阿叔,阿姨,好听么?”

  屠酒儿转了转眼珠子,犹豫着答:“其实还可以吧。”

  “”明漪简直不知是该笑还是该气,只得感叹一句果真如古人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屠酒儿看着明漪那张越来越难看的脸,忙说:“那你喜欢什么?漪儿?漪漪?唔我在家排行老三,家里都叫我三三,你在你们门派是大弟子,算排老一,叫一一怎么样?哎可是一一听起来不是和漪漪一样么”

  明漪直接捏了个法诀,把自己的听觉封住,只觉世界瞬间清净。

  过了很久,她耳边竟挤进来一个模糊声音:

  “阿漪,我不是故意破你的法术,也不是故意扰你清净,我就是想说,我刚刚想了很久,还是觉得阿漪好听一点。”

  屠酒儿今天怎么显得这么蠢?还是说,她一直都很蠢,只是自己今天才发现?

  过了后山守卫的槛,屠酒儿终于被挡在了玉虚结界外。明漪揉着自己的耳朵,无比后悔听逢雪的话去了后山,又无比后悔信了阿蛮的话去了洒金湖。

  她回到自己房间的时候,已经过了晚间戌时,算来离早课还有不到八个时辰。她前前后后收拾了一番,打了一盆热水放在书桌下面,裤腿挽到膝盖以上,一边泡脚缓和疲惫一边伏于案头奋笔疾书。

  正写到第一遍结束时,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阿漪,你的膝盖怎么了?怎么肿成这样?”

  明漪直接把笔扔了,狼狈地拽起自己的衣摆去挡露出来的小腿,恼怒道:“谁教你来的?女子的脚,是可以随便看的么?”

  屠酒儿弯下腰,趴在明漪的桌子上,眼睛在她刚刚抄的剑章上扫来扫去:“我看到你刚刚走路有些瘸,想问又怕你生气,只能偷偷跟过来。”

  “后山那两个弟子呢?”

  “阿蛮帮我拖住了。”屠酒儿对着明漪的字颇为赞许地点了点头,又直起腰来,盯着她遮住的膝盖,“是跪的吧?那老头真讨厌,就知道欺负你。”

  明漪的脸愈发地黑,冷冷说道:“我们玉虚宫的掌门还轮不到你评头论足。”

  “你真笨,既然是罚抄,干嘛还要用这种正楷字呀,一笔一划写起来多费劲。”屠酒儿娴熟地从明漪的书堆里拽了一张白纸出来,那炉火纯青的模样,都不知道偷偷来过这里多少次了。

  她拿过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字,说:“你看,我教你写行草好不好?那老头再罚你,你就这么写,写起来特别快。”

  笔才提起,纸上的墨还未干,明漪便一把抓过那张纸,揉作一团,狠狠扔到地上。

  屠酒儿尴尬地拿着笔,怯怯地放回笔搁上,小声说:“对不起,是我冒失了。”

  “你不嫌烦么?”明漪端着胳膊,眯起眼睛,“你不嫌,我嫌。出去。”

  “你今日心情不好,我只想”

  “出去。”

  屠酒儿揪着自己的裙摆,忍住眼睛的酸涩,徘徊片刻,还是选择低着头悻悻离开。

  屠酒儿静静地坐在墙角铺就的一方草席上,抬眼看向墙壁最上方打开的小小一格铁栏窗,如雪的月光漏进来,映在那张不输皎洁的脸庞上。

  她双手放在膝盖上,十指交叉,指尖深一下浅一下地触碰手腕上的镣铐。

  不多时,地牢走廊中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隐约还有硬物磕碰的响动。

  牢门外涌入一群侍卫,踩着点规矩站成两排,后有一个侍女推着一把沉重的轮椅,木轮咯哒哒地摩擦着青砖地面,不疾不徐地来到了门前。

  轮椅中坐着的自然不是旁的人,是白日里见过的那位病弱的皇后。

  屠酒儿回头,看着她,突然笑了:“哟,是你,我还以为会是他。”

  靳花初抿了抿嘴,其实不光是屠酒儿这么觉得,她原也这么觉得,像这种存着私心的暗地勾当,皇帝本不该委托她来,但其后一想便明白了,皇帝这是故意恶心自己。她只想安安分分过日子,但皇帝貌似总因为太后的关系给她找不自在。

  靳花初暂且搁下那心思,开口的声音如她这个人外表一样的虚弱冰冷:“陛下困于身份,不便亲自来处理你,故而托我前来处理此事。”

  她向身后瞥了一眼,紧接着便有一个侍卫上前,打开了牢门铁锁,后又有两人驾着一个疯疯癫癫的脏女人挤了进来,胡乱扔在了地上。屠酒儿看她倒在自己旁边,还嫌弃地暗暗捞了一把自己的衣摆。

  “这个人会代你承下所有的罪名,逆悖也好,行刺也好。”靳花初轻轻垂眼,好似是叹了口气,“至于你,陛下说先安排在偏宫,择日再封你为妃。”

  “这般草菅人命,你却行得如此自然,看来平日里没少做吧?亏心事做多了,早晚遭报应喔。”屠酒儿啧啧两声。

  靳花初皱了皱眉,淡淡地看着屠酒儿,“这不正是你想要的结果么?”

  “没错,可也不妨碍你遭报应。”屠酒儿勾起唇角,懒洋洋地上下打量打量她的轮椅,若有所指,“哦,或者说报应已经来了。”

  靳花初不为所动,面色仍毫无波澜:“我猜老天爷分得清谁是主动做亏心事,谁又是被动做亏心事,你说对不对?”

  屠酒儿挑了挑眉,看着靳花初笑道:“看来你不蠢,又直言快语,我喜欢。”

  “我却不喜欢你。”靳花初盯着屠酒儿,冷冷地沉声说。

  那目光再无遮掩,直直露出其中的嫌恶之色,好像这监牢之中全是腌臜秽物,只有她一个是母仪天下的骄子,只有她一个是养尊处优的皇亲贵胄,而她对面的屠酒儿,只是一个流落风尘不择手段的卑贱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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