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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十五章

  张雪梅在自己办公室等胡若雯,内心格外激动。

  “好啊!法人代表证到手,我先把周如生斩了。”她不时冒出这一句。

  周如生再次把电话打进来,坚持要与她谈谈。张雪梅极不耐烦地:“不是说了吗,让许颜芹陪古老板是因为他是安夫人老乡,不给钱给点热情也值得你猜疑?哎,我说你想那么多干嘛!再说,安夫人都不同意付款,你急什么?”

  “我不是急,而是觉得董事会开过,大家应该不计前嫌同心同德恢复生产,不该再勾心斗角。你凭良心说,我让得还不够吗?”

  “够,你让得够!我也听够了,你休得再啰嗦!”

  张雪梅坐下,链接上中断的思绪,许颜芹的挫败,周如生的焦虑,饺子店里的神秘人物,这些绝不是偶然,一定与安先生的死有关。我不能快刀斩乱麻地把周如生免职,清除董事会,那样,安先生的死可能会石沉大海。要把周如生放在温火上烤,把他罪恶的灵魂烤出窍。

  胡若雯来了,喜忧参半地喊一声:“张总,办好了。”

  “哦,快拿来看一下。”

  张雪梅接过散发油墨气息的证书,仿佛接过死亡通知,泪水一颗一颗落下:“董事长的呢?噢,应该是被收缴了。唉,太可惜了!”

  胡若雯从衣兜取出另一本:“我怎么舍得呢?”

  张雪梅急忙接过,打开,看着安南山的照片,低头抽泣,忽然她抬起头,把安南山的法人证书打开六十度,立在桌子一端,拉着胡若雯站在证书前,两人同时把手合十默然肃立。片刻,她用沙哑的声音问:“若雯,你相信人死了有灵魂吗?”

  “相信。我始终觉得能在茫茫人海中遇见安先生是我爸灵魂的作用。我遇见安先生时,正是爸爸离开人世的那一刻,所以,我信!”

  “若雯,你跪过吗?”

  “当然,在爸爸的坟前。”

  张雪梅声音颤抖地:“我没跪过,始终以为那是中国人的耻辱。可这一刻,想与你结成姐妹,想请安先生作证;想跪,就是跪不下来啊!”

  胡若雯慢慢跪下,很自然地对着安南山证书上的头像叩头。

  张雪梅低头,难过地说:“对不起!安先生,我实在不能跪,请您原谅。这一刻,当着你的面我与若雯结为姐妹,此生,我的事业就是她的事业,我的亲人就是她的亲人!”

  胡若雯把头抵在地上,哭着说:“安先生,你不会被打败的,因为有雪梅姐,有我!谁也休想把你打败。这一刻,我向你发誓!从此以后,雪梅姐的女儿就是我的女儿,雪梅姐的爸妈就是我的爸妈!请安先生作证!”

  张雪梅拉起胡若雯,两人透过泪水把心里呼唤传给对方。胡若雯先开口,“姐,什么时候带我回家,拜见爸妈?”

  “开了董事会。若雯,下一步马上启动宜春厂,你和安夫人去那边,我留下来烧火——烘烤周如生。”

  胡若雯点头。

  这时,张雪梅的手机响了,是一个不熟悉的号码,刚问哪位,觉得有点耳熟,只是一时想不起。

  “雪梅,当了董事长就听不出我的声音了?”

  “哦呀!张主任,我说这么熟悉,您的消息真灵通,还没来及向你汇报呢,听谁说的?”

  “你们周总说的。这么大的事,我可不敢怠慢,所以向你道喜,向清源生化道喜!你若有时候,我代表经贸委去看你。”

  “呀,领导骂我呢,你若有时候,我去看你。”

  “有,有,很想与你面谈,然后好向刘书记汇报。”

  “那,我现在就过去。是我一个人去,还是多带几位?”

  “你一个人就行了,我怕人多,尤其是柠檬酸厂的人。”

  张雪梅挂了电话,对胡若雯说:“若雯,你去对安夫人说一下,下午开董事会,研究启动宜春厂的事,人选的事会上定,先请她考虑一下。”

  张雪梅来到市经贸委,见张颂满脸堆起笑,不好意思地:“领导的笑,让我看不懂,笑我不自量力吧?”

  “哪里,哪里,我是从心里笑,清源生化有这样的局面太出乎意料了,你能脱颖而出,我想都不敢想。说说,怎么运作的?”

  “我一个小女子,哪里敢有什么运作,安夫人看得起,周总谦让,职工闹累了,我才勉为其难。”

  张颂由衷地:“听这话说得,阿庆嫂似的,滴水不漏。刚才你在路上,我给刘书记报告了,他听了很高兴,让我俩一起过去。”

  张雪梅脸有些红,说,“我就不要去了吧,最怕见领导。”

  “你不去,首长还不骂死我。”

  市委院落很大,占地一千多亩,市委主要领导在一棟红楼内办公。安南山去世前一个月,张雪梅陪他来过一次。路上,她发现安南山心情沉重不便多问,见到了刘名江才知道,市委想把张雪梅调到“赣都红霉素厂”任厂长。

  她当时看着安南山,眼里流露出,你不要我了?

  刘名江说:“你不要看他,看我。这件事与他不相干,他的态度不重要。说实话,我就纳闷了,同样的设备,同样的原料,同样的工艺,为什么你的长酸率那么高,红霉素厂那么低?市委想改制,由国资委控股,职工集资。我担心,改了庙门不换方丈,不会有好香火。所以,我想请你过去挂帅,怎么样?”

  张雪梅惶恐:“不可以!我只能做具体事务,不能挂帅。柠檬酸厂搞上去了,不是我的功劳,没有安先生掌舵,我早触礁了。”

  安南山这才说话:“刘书记,我可没说半句话,既然雪梅的态度明确了,也容我说话了吧。别的不想多说,在你这里私营国营,手心手背都是肉。国营的存在和私营的存在,对当地的经济发展所起到作用都是一样。希望刘书记以后不要厚此薄彼。”

  刘名江遗憾地:“我们不是朋友吗?朋友之间相互帮忙也是应该的。雪梅的工作我交给你了,她若不去,我们以后没得朋友做了。”

  “正是因为您对我有恩,我才对雪梅守口如瓶,现在她不想去,我不可能为了报恩自断手臂。你让我入股,技术支持,什么都答应,让雪梅离开,我做不到。”

  “好吧,这事以后再说。”

  张雪梅跟着张颂来到刘名江办公室,刘名江坐着,很疲惫的样子,用目光示意两人坐下。这与上次她与安南山进来,刘名江笑容满面,站起来迎上,客气地请他们入座形成极大反差。

  张颂略微紧张地说:“张总,不,应该称张董事长了;她刚到,我就带来见首长了。”说着,窥视刘名江,则过脸小声说,“张董事长汇报一下具体情况吧。”

  张雪梅觉得,刘名江似乎不满意她当董事长,心里顿生怨气,我们出那么大的事,你不管不问,任其自生自灭。如今我们杀出一条血路,你却这样一幅阴死不活的面孔!向你汇报,有什么好说的。

  她把脸扭向一边。

  张颂越发紧张,起身为张雪梅倒水,用身子挡住刘名江视线,伸出手摆动着,颤抖的几个手指,弹出无声的告诫,这可是本地的皇上啊!你怎么可以如此无礼!小姑奶奶,老朽求你了。

  张雪梅装着没看见,漠然静坐。

  刘名江说话:“张主任,你去忙别的吧。”

  张颂畏缩离开,刘名江若无其事地:“小张,让你过来就是表示一下祝贺。再就是想看一下你的精神状态。看得出,你的压力很大,心事忡忡。既然结果出来了,也还不错,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张雪梅勉强笑了一下:“放不下的太多,不说也罢。”

  刘名江沉思:“你不说我也知道,可我也不好说呀,只能建议你暂且放下心事,全力恢复生产,做你该做的事,想你力所能及的事,这样心情会渐渐好起来的。我期待柠檬酸厂会有一个好结果。还是那句话,私营企业的事我不能多问,也不该问。但有一点请你相信,你们的任何动向我都会关注。”

  张雪梅缓缓站起:“谢谢刘书记!”

  刘名江离开办公桌,送张雪梅出门。

  走在市委大院的小路上,她忍不住泪水涟涟,觉得自己孤身一人在沙漠中艰难跋涉,身后跟着一条恶狼,随时都会把她咬死在风沙中。

  一阵寒风吹过,她把风衣领子翻起来挡住脖颈,心里呼唤,敬仁呀,多想你是一个顶天立地,心胸宽阔的大丈夫,站在我身边为我挡风遮雨,可你偏偏生性多疑,胸无大志

  她正低头想着,走出大门时前面站立一人,刚想绕开,忽听周如生说:“想什么,这么投入。”

  张雪梅止步:“还能想什么,看了领导的脸色心里不好受。”

  “谁!张颂?你理他作甚。我就知道他会说,你不应该当董事长。雪梅,不要往心里去,我们的事政府无权过问。”

  “你来——”

  “嗨,后悔的要死,我就不该把我们的事对张颂说的,知道他会找你,不放心过来看看。”

  柳亦婷过来:“周总怎么也来了。”

  周如生笑道:“还不是担心你乱跑,张董事长出来找不到你。”

  张雪梅说:“婷婷,放你假,我搭周总车回去。”

  上了车,周如生又提起古中华的欠款,张雪梅心想,看来他是急需钱的,不然,不会如此不厌其烦。呵,你越想要的我越是不给。

  “雪梅,事已至此,我们不妨打开窗户说亮话,你是不是怀疑我想从古老板那里拿回扣?”

  “是呀。”

  “爽快。不过,你真的多想了。他是安夫人的同乡,我想他的东西不是自找难看。再说,我是一个缺钱的人吗?”

  “老周,你缺什么自己知道,我只知道,这笔钱不可能马上给,你不要再说了。若雯通知了吧?下午开会,你好好想一想我的心思,早做准备。”

  “我不用想,你怎么说我怎么做。”

  “老周,有件事要对你说。”

  “不用说,我知道了。”

  张雪梅从怀中掏出结婚证书,刚想展开,周如生说:“不用看,我看过了?”

  “什么!”张雪梅手中的证书掉在脚下。

  “别这么大惊小怪的,你做什么事都瞒不了我。你不相信?那,我还知道你马上要离开柠檬酸厂,去八一制药厂接替你婆婆。这是老天做出的决定,我只能接受。”

  张雪梅愤然地拍了一下仪表板台面:“停车!”

  周如生仿佛没听见,说,“冲动是魔鬼,不要冲动。我感谢你老公,是他的真诚化解了我们的恩怨。不然,是你死,还是我活,是王晓寒离开,还是你我的名字共同写在结婚证书上,谁也说不清。”

  张雪梅觉得天灵在喷血,想呐喊,想打开车门跳下去,想让周如生撞车。当一个得意的声音钻入她的耳朵,“雪梅,我这么说不算破坏你的婚姻吧?你记住今天的日子,用不了三年,你就会从八一厂退出来。那时,我仍然会请你做清源生化的董事长。我这人别的优点没有就是执著,想做的事一定能做成!我爱上的人哪怕变成鬼,还是属于我。”

  张雪梅意识里飘满了雪花,一个声音在苍穹呼喊,雪梅,冷静啊!没有什么能把你击垮!

  她闭上眼睛,仔细辨认,好像是安南山的声音,不由发出:“是啊,是。”

  周如生说:“吴敬仁什么东西,算什么男人!雪梅,你到了一个十字路口,怎么走对你都有利。你不妨先去八一厂上任,这里你放心,我不会为难王晓寒,她愿意呆多久就呆多久。”

  张雪梅发出冷笑,心里说,本来想用慢火烤你,现在看来没必要了,索性一刀把你斩了,看你如何得意。

  “雪梅,你不要笑,说实话,若不是你,王晓寒早回老家了。现在你离开,看他哪个还敢跳出来帮她说话。我不用撵,一个闲字就把她逼走了。”

  张雪梅心里回应,是,没有我,柠檬酸厂的确是你的天下,郭连成会痛哭流涕地败在你脚下;许颜芹会被你一脚踢出;朱斌是墙头草;胡学勤也会审时度势,明哲保身;我的校友们会追随我而去;那些极端自私,见利忘义的中层干部会欢呼雀跃,可怜的安夫人和若雯只能任你宰杀。

  “哼!”她再次发出冷笑,捡起结婚证书,想说,你得意的太早了,我答应去八一厂才换来这本证书,有了它,你的痴心妄想就破灭,至于吴敬仁说什么,与我有什么关系?谁也不能左右我的意志。

  话到了嘴边,突然不想说了,于是,笑嘻嘻地:“我发现,老周的运气就是不错,想赶走董事长,不用行动,鬼都帮你把董事长推下山崖;安先生走了,本以为能取而代之,偏偏遇到我挡道,正着急上火的时候,我为了家庭不得不离开,真搞不懂,这一次是谁帮你?”

  车子进了厂门,周如生得意地说:“上帝。”

  两人下车,许颜芹走过来:“张总,我回来了。”

  周如生笑道:“许部长真敬业,老公尸骨未寒就陪客人旅游了。”

  许颜芹反唇相讥:“那也比不了你,董事长尸骨未寒,你就唆使人侮辱谩骂他的夫人。”

  周如生冷笑,抿着一句嘴边的话离开。张雪梅接过车钥匙,有心想进办公楼,感觉心快炸裂,折返到了车前,上车离去。

  她把车开到研究所附近,想把吴敬仁叫出来大吵一顿,不巧,耿兰新的车停在她前面。

  “雪梅,真够可以的,这么早就来接老公了。”

  “你上来!”张雪梅喊叫一声,耿兰新惊讶,“怎么呢?不会又生气了吧?好,好,你别急,我把车送回去。”

  张雪梅想跟着耿兰新的车,愤怒让她浑身战栗,把头抵在方向盘上,越想越气,忍不住用力磕了几下,心里喊着,我要离婚!一定要离婚!死也要清清白白地离开这个世界!

  车门一响,耿兰新上来:“发生什么事了!”

  张雪梅大口喘息,说,“兰新,这一刻我才知道,上帝是那样眷顾你,让你对吴敬仁的感觉淹没在大海中!”

  “哎,哎!刚才他还打电话说晚上我们聚一下,感谢我什么的,你怎么这么说了?”

  “兰新,告诉我,假如你有一个不共戴天的死敌,他挑拨离间,致使你和文涛离婚,在你刚复婚后,文涛把婚后的事告诉了你的死敌,你会怎么样?”

  耿兰新瞪大眼睛:“你是说敬仁对周如生说了?哎,不会吧!你复婚的事不是故意让人传出去吗?周如生知道毫不奇怪,他的话你怎么可以信?”

  张雪梅拍了一下方向盘:“单是这样我谢他还来不及,问题是,他把我口头答应去八一厂的事也说了!这事,只有你和文涛知道,现在周如生也知道了,不是他还能是谁!”

  耿兰新咬牙切齿:“这个混蛋!你等等,我问一下,究竟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这么做。”

  耿兰新拨通吴敬仁的手机,隐忍的语气:“敬仁,你见过周如生了。”

  “你怎么知道的?雪梅说的?”

  耿兰新大声地:“甭管谁说的,我问你,见过没有。”

  “你吼什么,见过了,怎么啦?”

  “你——还是个男人吗?他拆散了你夫妻,你复婚反向他请示!汇报!吴敬仁——你怎么会是这么一个人啊!”耿兰新挂了电话,气得直摇头。

  张雪梅的手机响了,吴敬仁解释的语气:“这事想晚上对你说的”

  “不用,周如生都告诉我了。”

  “雪梅,我这么做是从你人身安全考虑,就是想让他知道,你不会参和柠檬酸厂的事。”

  “吴敬仁,我鄙视你!你不配做我的丈夫,我的意思你明白吧。”

  手机里传来吴敬仁恼羞成怒的声音:“是我主动求你复婚的吗?”

  “谢谢。下午,我们把手续办了。”

  耿兰新喊:“干什么!”

  张雪梅挂了手机,平静的语气:“兰新,我不怪周如生破坏我的计划,再次离婚,而是觉得吴敬仁身上没有一点男人的血性!他可以向任何人低头,唯独不该向周如生低头!他可以惧怕任何人,唯独不该惧怕一位想霸占自己妻子的人!”

  “雪梅,再缓缓不行吗?”

  “不行!一份钟都是耻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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