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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九十章

  胡若雯和张雪梅妈妈离开,王晓寒关上门,拉上所有窗帘,歪坐在沙发上,泪水止不住流下。

  耿兰新的话在心里一边又一边的回响,如一盘粗糙的石碾在心头转动。她难过地想,若雯呀!怎么可以不与我商量就答应了呢?这下,连回旋余地都没有了。以前,在对待周如生的问题上,我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让雪梅惨遭毒手,此刻,我还能再犯错吗?

  耿兰新说的对,一个被悲剧绑架的婚姻注定会带来更大的悲剧,我怎么可以眼睁睁看着你被悲剧吞噬。你答应了这桩婚事,满足的只是一个丧失女儿的母亲一时的心愿,假如没有幸福的生活支撑,茗贞何来的幸福?另外,徐驰失去爱,会做出怎样的反应?我想会有两种可能,一是离开清源生化,二是与你藕断丝连,无论哪种状况都会滋生更多,更复杂的情感磨难。

  这样的结局不但是若雯一个人的悲剧,也是吴敬仁,徐驰,还有茗贞都在其中。过去,我有心事还可以问你,这件事情让我问谁?

  忽然,她想起了耿兰新,情不自禁拨通电话:“兰新,你要帮我啊!”

  她把胡若雯答应张雪梅妈妈同意嫁给吴敬仁的事说了,耿兰新迟迟不语,沉默一会,说,“假如,我不是我,一定会当敬仁的面说清厉害,可是,我是耿兰新啊,你让我说什么!”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谢谢你!兰新。”

  王晓寒想了一下,眼下只有吴敬仁能挽回将要发生的悲剧。只是,他要承担与张雪梅爸妈决裂的痛苦。但是,这种决裂改变不了一个现实,他是茗贞的父亲!只要这个现实存在,对茗贞就不会构成伤害,至于雪梅的爸妈受伤的心灵,不是有若雯的感情来滋润,呵护吗?

  王晓寒终于下了决心,拨通吴敬仁的手机:“敬仁,在哪儿?”

  “雪梅的墓地。”

  “我有事想对你说,在那儿等我,好吗?”

  “好的,正好,我也有事要对你说。”

  打开门,她见彭萍萍和郭连成站在过道,看上去等了好久,忙说:“为何不敲门?”

  彭萍萍说:“敲了,声音不大,见你没反应,没敢再敲。”

  郭连成右脸脱了一层皮,没有灼伤的左脸布满痛苦,懊恼地:“安夫人,我撞墙的心思都有。”

  “不说这个了,怎么样,损失大吗?”

  “一台干燥机报废了,还有其它辅助设备,粗略估计,损失在六十万元左右。” 郭连成说。

  王晓寒欣慰地:“万幸的是人没有大碍,认真总结一下教训,该添的设备抓紧时间购买,我有事出去一趟。”

  彭萍萍后退几步打电话,郭连成说:“对这次事故,我有一个想法向您请示。事故是由两个原因引起的,一是朱斌违反操作程序,把大罐里的料液直接放掉,事后不做任何处理,造成下水管道淤积大量的粉渣。二是我在启动生产时安全意识不强,没有用水冲洗下水管道,造成严重事故。因此,我与朱斌每人罚款一万元,对电焊工罚款一千。您看”

  王晓寒想了一下,觉得处理还算适度,说,“电焊工就免于处罚吧,他哪里会想到管道中聚集大量沼气。”

  “是,是!谢谢安夫人网开一面,我一定引以为戒。那,中层干部都在会议室等着,我去了。”

  彭萍萍说:“安夫人稍等,若雯马上到。”

  王晓寒不想与胡若雯一道去见吴敬仁,说,“算了,还是让她陪雪梅的妈妈,我打车。”

  “她已经回了。安夫人,是否再买一台车?”

  “买两台吧,办公室留一台,给老郭一台。另外,办公室再添一个人。”

  两人一起下楼,彭萍萍问起周如生车的事,王晓寒说,这事交给杨瑞霞,走司法程序。来到楼前,王晓寒回望厂区,心潮澎湃,要不了多久,这里将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一个器官健全,有着良好消化吸收功能的企业即将诞生。南山呀,你这个马背上的大丈夫,只顾晨踏霜露,晚沐斜阳,飒飒英气,驰骋千里,却不懂立地成佛的禅意。妻子不懂工业,只懂生命的原理,我就是要把这个企业当作人来对待。听雪梅说,工厂每天都要排放大量的热水,如同一个人的能量,白白浪费了,多可惜呀!我要把这些热能用在沼气生产上,一点都不让它流失,浪费。我不懂怎么去竞争,也不想打败对手,只想让柠檬酸厂像一个健康的人,不输血,不透析,不吸氧,干干净净,充满活力地为社会尽一份绵薄之力。

  “安夫人,在想什么,你的神态像一片海市蜃楼,太”

  “哦,我在想,半年后这里会是什么样?”

  “半年,能怎么样啊?莫非,安夫人想扩建?”

  “是,扩建。”

  “可是,安夫人——”彭萍萍欲言又止。

  “不用担心,等有空,我再与你细聊。有时间去医院看一下周如生,一定不能断了药费,我们不是为他,而是为在狱中的祝姣曼。”

  “放心吧,我们都懂了。你不知道,许部长还为周如生送了黑鱼汤,让他感动地痛哭流涕。颜芹毫不客气地说,留着你的眼泪下辈子哭吧!依着我,你现在已经下到十八层地狱了。给你熬汤,是为了赎回想杀你于路上的恶念,不然,安夫人容不下我!周如生,你就是一条毒蛇也睁眼看看,你谋害的都是什么人?啊!”

  这时,胡若雯的车到了,王晓寒说,“彭主任,留下看家。”

  车子驶离厂门,胡若雯问:“去哪?”

  “去看雪梅。”

  “姐——”胡若雯喷出一声哭泣,瞬间克制,“没事的,人生中总有一些重要的事需要感情做出牺牲,别为我担心。”

  王晓寒不语,想说的话很多,没有一句能化解若雯面临的不幸,唯有一线希望还在吴敬仁那里,能否争取过来,她心里一点没数,怎么好对若雯说。

  车驶入干休所院内,王晓寒说,“你不用过去?”

  “为什么?”

  “吴敬仁在。”

  “姐!你要干什么!”胡若雯紧张地抓着王晓寒的手。

  “我能干什么?我算什么!这么大的事,你一个人就定了,我还能干什么!是他让我来的,管我什么事!”

  “那你为何去?”

  “因为雪梅,不可以吗?”王晓寒甩开胡若雯的手,下车径直而去。

  王晓寒轻轻走近张雪梅坟墓,伫立在吴敬仁一侧,他惊醒般地从站起,哀怜地点头,喉结上下滚动没有发出声,把满眼的问候转向坟墓,用肢体向张雪梅暗示,你的安夫人来了。

  几日不见,吴敬仁苍老了十岁,稠密的胡须从鬓角延伸到下颌,蓬乱的头发有些油腻。王晓寒看着,对着墓碑说:“雪梅,我来向你说件事,刚才阿姨去了公司,她提出一个让我不知所措的想法,让若雯全方位地代替你做茗贞的妈妈——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可你是知道的,若雯有恋人,还是你的同学,而若雯只想当你的妹妹,茗贞的小姨。可是若雯心疼妈妈,不忍心让她伤心,失望,同意了阿姨的安排。对此,兰新说,一桩被悲剧绑架的婚姻只能是悲剧的延续。雪梅,我也是这么认为的,可是,我却没有能力改变即将发生的悲剧,心里不知道有多难受。思前想后,只有你能改变。”

  吴敬仁漠然地说:“王女士,我知道该怎么做,请放心。只是有一件事需托付与你,在我离开期间,照顾好我的女儿。”

  “敬仁,离开?告诉我要去哪?”

  “现在还不知道,总之是要离开的。至少,百日之内不会回来。”

  王晓寒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下,好智慧的一个“离开”,这样就可以避免与茗贞的姥姥发生正面冲突。

  “敬仁,让你做出这样的选择,心里说不清是感激还是内疚。既然我是你的同谋,到了外面一定要保持与我的联系,好吗?”

  吴敬仁点头。

  “什么时候走?我送你。”

  “马上就走,不要你送。另外,请转告胡若雯,尽可能满足茗贞姥姥的要求,在百日内完婚。这样,让老人家感受到她就是茗贞的小姨。还有,不要把我要离开的事告诉兰新,她这个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文涛是我的同学,兄弟,我不会做出对不起他的事。”

  王晓寒心里问,就是说,你们商议过一起离开的事,没有达成共识。她想了一下,说,“兰新聪明过人,我来找你她会知道的,若问起来我怎么说?”

  “你只告诉她,我知道该怎么做,外出的事不用提。为了不让你为难,我在外期间不会与赣都任何人通话,包括您。”

  “敬仁呀,我欠了你一笔永远不能还的心债!”

  “不能这么说,其实我已经向你索要了?让你照顾茗贞已经超值。您回吧,我再呆一会,然后直接去车站。”

  “为何这么匆忙呀?”

  “不想见我妈,更不想见到茗贞姥姥,你说,我还能回哪里?”

  王晓寒鼻子发酸,说,“让我为你做点出行的准备吧,我这里房间,你先进去坐一会,我到市里买些出行必备的物品,很快赶回来,好吗?这样我才会安心。”

  “好吧。”

  “你过几分钟再回去,我先回去把门开了,再给许大娘说一声。我的房间你还记得吗?”

  “记得。让你费心了。”

  王晓寒来到车前,胡若雯急忙打开门,用眼睛询问,他说了什么?

  上了车,王晓寒才搪塞地:“还能说什么,说雪梅妈妈要他百日内成婚,他问你什么意思?走吧,送我去商场,想买些东西。”

  “哪来的心思,我死的念头都有,你还买东西!说啊,你怎么说的?”

  “不知道,我的意思重要吗!”

  “就这——就这!你还是我姐吗?”

  “那行,你把自己的意思说出来,我再回去告诉他。”

  胡若雯楞了一下,泪水潸然落下,咬着牙,极快地启动车骤然冲出,一路狂奔。王晓寒看着,心软了,说,“傻丫头,我怎么舍得断送你的终身大事。我去商场给敬仁买东西,他要出行,百日内不回。”

  胡若雯放松油门,车子慢慢停在了路边,哭着说:“就知道姐不会见死不救!唉!一切都推给了他,心里真的很愧疚!”

  “是呀,我欠雪梅夫妇的太多,这辈子都无法偿还。走吧,给他买些换洗衣服。”

  “姐,这件事交给我吧,厂里那么多的事等着你。刚才,彭主任打来电话,说,朱斌与老郭闹起来了,你快去处理一下,我买好东西再去接你。”

  “你把东西直接送到干休所,他在我房间里等着。”

  “要我送——怎么可能!真是的你——”

  “噢,他让我给你带句话,尽可能满足茗贞姥姥的要求,在百日内完婚,让你雪梅爸妈切实感受到你是女儿。”

  “哎呀——”

  “哎呀什么?这事我来替你说。唉,真的替雪梅妈伤心,好在这事由敬仁挡了过去,怎么说也是硬伤。”

  “放心吧,姐,我能缝合妈心灵的这道伤口。”

  回到公司,胡若雯掉转车离去,王晓寒见办公楼一片安静,想着朱斌与郭连成的争吵已经结束,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彭萍萍过来说,“朱斌太不像话,老郭走到哪里,他跟到哪里,说出的话都让工人听不下去。”

  “彭主任,把朱斌叫来。”

  彭萍萍用手机通知朱斌,说,安夫人回来了,让你到董事长办公室。不一会,朱斌嘴角缀着白沫,脸上惨白,一冲一撞地进入办公室,还没等稳住脚步,喊冤一般地:“安夫人,您可回来了,在您离开的短短几分钟,郭连成又搞了一次政变!他借着这次事故向董事会发难!”

  “打住!我问你,是谁把大罐里的料液放掉?”

  朱斌一时透不过气:“这个,您听我解释。”

  “不用解释,回答。”

  “是我。安夫人,请允许我解释,安先生遇难,在那个时候,大家把手头的工作全掉下,只有我一人心系设备,考虑得到大罐会被酸性物质侵蚀,所以就做出非常正确的决定。设想一下,假如不是我把料液放掉,四个大罐都会报废,这是显而易见的事,不记功也就算了,怎么可以给予如此严厉的处罚?安夫人,鉴于你对设备还不懂,这件事应该让权威人士做出科学的结论,不能做出违背科学的错误决定。”

  王晓寒站起:“朱斌,你欺我不懂发酵设备的工作原理吗?我问你,发酵罐倒灌该怎么处理?难道也是把料液放掉吗?你担心大罐被侵蚀,这是车间主任职责所在,可你不该把价值十多万的原料液当废水排放!正确的做法是把原料液通过轧机压榨,把料液放进防腐灌内储存,待用,把废渣堆积起来。这样不但可以减少损失,也不会在下水管道里淤积,产生沼气。好!就算没有时间按照正规的操作程序,放过料液后为何不用水冲洗大罐?这么看来,你是徒有虚名,怎么可以再搞技术?”

  朱斌张口结舌,惶恐不安:“这个当时因为安先生遇难,脑子一片空白,根本没有想这么多。”

  “你还在强词夺理!看来,你不适合当研究所负责人,也不适合发酵工作,至于能干什么,还是由郭总决定吧。出去吧,我不想听你解释。”

  话音刚落,柳亦婷和胡学峰站在门前,彭萍萍说,“朱斌,你没有听见,还是想抗命!”

  “我不敢,不敢只是,郭连成恶人先告状,否则,安夫人不可能说出这番话。”

  彭萍萍气愤地:“朱斌,这多年来,我一直认为你是一位懂技术的正直人,没想到,你心地如此龌龊!郭总向安夫人请示处理决定,我也在,他只字未提倒灌的事。安夫人离开,大家都在开会,能有什么人对安夫人说这番话?去吧,我想告诫你,在安夫人面前说的越多,暴露的缺点越多。你没看见,两位部长等着请示工作吗?”

  朱斌哀苦地:“那好吧,改天再向安夫人解释。”

  王晓寒说:“你们进来。”

  胡学峰见朱斌还不肯离开,忍不住说:“朱斌,我也说句心里话,老郭这次做出的处理决定,所有人从心里佩服。我还告诉你,刚才安夫人的话我听见了,连我都没想到她对发酵原理如此精通,更不要说一般的人了。看来,在清源生化混日子的时代结束了!”

  “是,是,我是需要反思。”朱斌后退几步,转身蹒跚离去。

  柳亦婷递上一份报告:“安夫人,这是购买干燥机的报告,郭总签字,让胡部长去厂家采购。”

  王晓寒匆匆看过,提笔写下,“同意”,签名,接着说,“胡部长,顺便考察一下,目前国内最先进的干燥机,我准备把宜春的设备买回来,扩大生产规模。哦,你担心水的事,放心好了,我和雪梅商量过了,打算用江底地下水。”

  胡学勤眨着眼,“江底地下水——这,这谁想出来的!简直是石破天惊啊!”

  “雪梅。”王晓寒说。

  “不可能!若是她,怎么会同意去宜春。安夫人——你到底怎么想出来的!这——太不可思议了。我的天呐,职工若是知道了,还不跳起来。”

  彭萍萍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说:“跳起来赶安夫人走?”

  “你说的什么话!还不跳起来喊安夫人万岁!安夫人,我要把这个消息告诉大家,冲淡一下事故带来的压抑。”

  王晓寒心里说,正合我意,默然点头。

  胡学峰刚出门,迎面遇见胡若雯,只听,“哎,怎么啦,发奖金了?”

  胡学峰喜不胜收:“是,老天发了一个大大的红包,给我们送来安夫人!你进去就知道了。”

  胡若雯进来,满脸疑窦:“什么事,这么高兴?”

  柳亦婷迎上,怪罪地:“你去哪儿了?车间里出了事故,总不见你的影儿。”

  “先说,什么事,让你们这么高兴。”

  王晓寒说:“我把雪梅定下的江底采水计划说了。”

  胡若雯眼帘一瞤:“你这不是害她吗,明明自己想出来的,干嘛谦虚?哎,实在不想要发明权,让给我呀,我可想要了。”说着,眼神传递,东西买好了。

  王晓寒忽然想起似的:“若雯,你还得陪我出去一趟。”

  柳亦婷忙说:“我,我去。”

  胡若雯瞪了她一眼:“还想怎么样呀,部长当上了,还要挤兑我。”

  柳亦婷说:“看你坏的,我不是想开车吗?”

  王晓寒和胡若雯下楼,三楼遇见郭连成和车间主任们上来,大家把她堵住了楼梯内,尽情释放内心的喜悦。

  彭萍萍看着,上前推开众人:“高兴是吧,何不去江边放炮,钱我出。让开,安夫人有事出去。”

  郭连成脸上有伤,不能笑,可又忍不住,笑起来比哭还难看。

  柳亦婷看着,笑道:“哎,大家看郭总,是笑还是哭?”显然,这个发现过了保鲜期,没人在意,所有人兴奋不已,畅想公司扩建后的前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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