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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1章 花凋

  大燕国,惠帝四年,东都大旻宫。

  “公主,公主”

  白宛枯瘦的身僵卧在华丽的衾枕间,两眼直直看着帐顶上鸾凤飞舞,模糊多日的双眸,今日难得地清明。她知道,自己的生命已即将走到尽头。

  解脱?不甘心?还是放不下

  短短十九年的一生,她已经历得多,做她想做的事却少,除了一件。

  迟滞的眸光扫过榻畔轻呼自己的费嬷嬷,白宛看向空空的床尾。

  费嬷嬷忙凑上前去,轻声道:“世已经熬了两夜了,刚刚才被皇后娘娘劝去歇着,公主想要见世,奴婢这就去请。”

  “咔!咔一一”

  青灰的闪电撕裂夜空,暴雨如天河崩缺,倾泻在公主殿高挑的琉璃瓦上,迢迢坠下如细密的珠帘。

  白宛幽幽望着殿门,苍白的唇翕动几下,没有说话。

  费嬷嬷知道她是心疼世,舍不得世冒雨前来,不觉眼底一红:“公主放心,您昏睡不醒的这几日,皇上已经下旨,让世袭了侯爷的爵,并赐下府邸。如今世已是永安侯了!皇上还说,将来不论世犯了什么错,遇罪皆降一等。”

  闻言,白宛眼中终于闪过一丝光彩。

  天脚下,是非之地,做臣的性命往往朝不保夕。世白毓是白家最后一炷香火,今年才十二岁,身无寸功,想要皇上赐下免死丹书铁券根本就是痴人说梦,现在能有这样一道“遇罪降一等”的圣旨,无疑已是天恩浩荡,意外之喜。

  见白宛从被中颤抖着伸出手,费嬷嬷立时会意:“公主是要圣旨么,在,在这里。”

  奔到供案前,取回一卷明黄卷轴,费嬷嬷托起白宛后颈,将圣旨展开来给她看。

  吃力地倚在嬷嬷臂弯中,白宛一行行直看到最后的朱红玺印,才释然勾起唇角,吐出一个沙哑的字:“好。”

  能不能袭爵都不要紧,毓儿果真能“永安”一生,她就安心九泉了。

  清灵的眸光渐渐黯淡,白宛躺回枕上,似已再无挂牵可言。看着那一脸灰白,费嬷嬷陡然心惊,转身便欲出去唤人请白毓世前来,好让他们姐弟见上最后一面。

  踉跄着奔出几步,费嬷嬷又猛地折回,扑在榻前狠握了白宛的手:“公主,再撑一撑!奴婢听说裕王爷明日就要回京了,公主无论如何也撑到天亮,与王爷见一面,让王爷知晓了公主的心思才好。”

  “轰——”殿外闷雷沉沉,凄冷的夜风窜入殿中,深垂的帷幔腾起如鬼爪四下鼓荡。

  蝶翅般的长睫轻轻一颤,旋即又如花瓣凋萎般深深闭阖。

  “不必了。”

  气散如烟,这是白宛此生最后地诀别。

  “公主!公主——”

  嘶声惊呼,费嬷嬷老泪纵横,花白的头颅在金砖上重重磕下:“罪过,都是老奴的罪过!侯爷c夫人,老奴对不起你们,对不起世和小姐,老奴有罪啊!!小姐,苦命的小姐”

  夜如墨染,暴雨滂沱。痛彻心扉的忏悔c不可言说的秘密尽数被湮没在无尽的黑暗之中。

  定远门外,一辆马车正匆匆驶入皇城。车内宫灯摇曳,一张深邃张扬的面容沉郁清冷,在烛火明灭的暗影中阖目养神,修长的指间紧紧扣着一只乌木药匣。

  忽然,凄风中隐约传来云板的敲击声。

  车内磁沉的男声穿透夜雨:“陆昌,何事?”

  “王爷,像是宫中哪位主薨了”一名侍卫靠近车窗。

  “砰!”

  车门洞开,欣长的身影暴掠而出,跃上马匹朝永乐宫疾奔。

  “王爷!”

  “王爷”

  “不是她,一定不是她!”马蹄在青石宫道上溅起朵朵水莲,慕容琰挥鞭策马,眼风凌厉:“白宛你敢!你的命是本王救回来的,本王不让你死,你就不许死!”

  但是,她就敢了,她向来如此!

  永乐宫中白幔如云,大雨之下宫人哭号震天。

  “宛儿”慕容琰全身淋透,深紫的蟒袍沉重如铁,星辰般明亮深邃的眸里也似下了一场滂沱夜雨,寂暗如渊,痛入神魂。

  呆立在宫门口,慕容琰一步步朝里走,每一步都仿佛踩在虚浮之中。

  “王爷请留步!”

  灯火通明的大殿里闪出一人,“噗通”跪在殿门前拦住去。花白的发髻蓬乱,满脸的血迹被大雨一淋,红白骇人。

  “公主已逝,死者为大!请王爷待到天明,再与诸皇亲一道前来吊唁。”费嬷嬷面无表情,字字说得分明。

  “啪!”

  乌木药匣被捏的粉碎,优雅如美玉雕琢的脸上忽然浮起狂肆狷魅的大笑,霎时又戛然而止,徒余眼底一片荒芜。

  高大的背影融没在浓沉的夜色中,慕容琰一落寞自嘲:为何?为何年不肯相见,死了仍将他拒之门外真是天大的笑话!整整五年了,他等着她一天天长大,等着她明白男女情事,一直等到她十九,等到她魂断香消。却原来从始至终,明白都是她,执迷的是自己!是他五年如一日的自作多情,而她,从来都只把他当做“裕皇叔”而已。

  皇叔!他算她哪门的皇叔!!她白宛不过是后的义女,烈侯的女儿,有什么资格叫他一声“皇叔”!

  天气炎热,白宛死后日,恰逢卜葬吉时。

  惠帝赐葬端静公主陵,灵位入烈侯祠。年满十四岁以上皇亲,在京公侯亲眷皆前往吊唁。举国哀恸,泱泱白幡中,惟独缺了大燕国的嫡皇叔——裕王殿下。

  夏夜沉沉,陆昌站在裕王府沧澜池畔,看着荷亭里酩酊大醉的王爷,心中五味杂陈。后已经次遣人前来询问,裕王爷到底染了什么时疾,竟病得连门都出不了。

  清风过湖,荷香阵阵。

  慕容琰醉眼惺忪,微眯了狭长的凤目望着满池白莲摇曳,如梦里伊人宛在。

  第一次见白宛,是在伏尸千里的战场上,他撕了她的衣衫,查看她腹上的刀伤,却换来一记响亮的耳光。那时,他哪里知道,随军出征的白府大公原来竟是一名豆蔻年华的少女!

  漫漫回京途中,她乖顺地偎在他怀中取暖。马车颠簸,穿腹而过的刀伤常常令她疼到晕厥,她却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九重宫阙里,他再见她时,她已是凤冠紫绶的端静公主,亭亭俏立在静谧幽凉的后殿中,一脸呆漠,朝他福身:“侄女白宛请裕皇叔金安!”

  分明是月初薰,他却忽然觉出天涯秋月般疏离的冷瑟,心从此停驻在沉郁寂暗的这一刻,再也体悟不到春光明媚。

  这年,白宛十四,他二十冠龄新帝登基尚不足个月,正是大势未稳,风云瞬息万变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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