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章 韩叶子（2）
晚上，麦雨秧和韩叶子吃了鸡腿从韩土豆家出来，在半路上碰到她王细莲出来找她。
“你这个死丫头，一个下午到哪里去了？走着走着就不见你人了！我还以为你掉到哪个土井里爬不出来了呢！”王细莲一见麦雨秧就噼里啪啦地骂开了。
“嘿嘿，外婆，你就莫骂我了类！”麦雨秧扑过去攀住她的胳膊，把脸往她怀里凑，“外婆，你怎么还拿着根这么粗的棒棒啊？”
“天这么黑，我又没找到手电筒，不拿根棒棒在前面探探路，我还不摔倒田里摔死了！”王细莲气哼哼地说，“再说了，也免得我找到你的时候，还要到处去找棒棒收拾你一一一一一快点，自己主动点，把屁股翘起来让我打两下就算了！”
“嘿嘿，外婆~~~~今天上午在庙里的时候，菩萨答应了我要保佑你活到一百岁的，他怎么会让你摔死呢？”麦雨秧两只手往自己屁股上轻轻拍了两下，“你看，我已经替你收拾了小秧了，你就莫生小秧的气了喽！”
“哼，你这个死脸皮皮！脸皮比城墙都要厚！莫抓到我的棒棒啦，我要走了啦！还不快点走我前面给我带路？我这眼睛一到晚上就流眼泪水，什么都看不清一一一一一”
“嘿嘿，等我卖了大舅妈家的鸭毛，我就给你买一瓶眼药水回来！外婆，今天晚上韩叶子和我一起睡，好不好？”
“你爷爷韩龙甲准么？别到时候又跑到我家里来骂人！”王细莲回头问韩叶子。
“哎呀，他准的啦。他自己今天晚上都在金章新家里睡，不回来睡的，韩叶子怕她奶奶，不敢一个人在她家里睡觉。”麦雨秧怕王细莲不答应，赶紧替韩叶子回答。
王细莲没有再说什么，到了家里，麦雨秧把莲舅妈要她带回来的一小碗鸭肉拿出来给王细莲吃，王细莲说她牙齿不好，咬不动只有骨头没有肉的鸭，叫她和韩叶子吃。
麦雨秧和韩叶子很快就把它们全吃掉了，洗了手洗了脸正在商量晚上玩什么游戏，有人来敲门了。
“王细莲，王细莲！我家韩叶子是不是又被你家小秧带回来了？王细莲，快来开门！”麦雨秧和韩叶子一听到他爷爷的声音，吓得赶紧爬到床上，钻到被子里。
“来了，来了！我说韩龙甲你轻点敲要得冒？我家的门可不是铁打的，打烂了我可要你赔我一扇新的！”她们在被子里听到王细莲下床穿鞋子的声音，接着听到门打开的声音，吓得气都不敢出了。
“我家韩叶子类？叫她赶紧出来跟我回去，给我暖被窝，我就莫打她算了！”然后是韩龙甲进屋来了的声音。
“你也不怕丑？一个男人家，还要叫自己的孙女暖被窝！你怕被窝冷，叶子就不怕被窝冷了？总是你的火气要大些，自己给自己暖被窝不快些？”王细莲的暴脾气又上来了，声音大得吓死人。
“你管我这么多做什么？我韩龙甲的事还轮不到你王偏脑壳来管类！”韩龙甲又接着喊韩叶子的名字。
麦雨秧气得一把掀开了被子。王细莲的脑壳只是有一点点往左边偏，讨厌的韩龙甲居然叫她王偏脑壳！哼！他自己还是韩醉死鬼类！
韩醉死鬼又放大了声音说：“韩叶子！韩叶子！我知道你就在这里，快点出来跟我回去，我不到金章新家里睡了，回自己家里去睡，快点出来，听到没？”
“叶子，你真的要出去吗？”麦雨秧小声地问钻出被子要下床的韩叶子。
“我不出去，我爷爷也要进来把我拖回去的。”韩叶子愁眉苦脸地说着，已经走到了门口。
麦雨秧赶紧追了出去，难过地看着她跟在她爷爷后面出去了，心里想不知道她爷爷会不会打他。王细莲把门重重关上了以后，回头瞪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就进屋去了。
“外婆，你还没告诉我韩叶子的婆婆是怎么被大头针拍死的类！”麦雨秧一爬到王细莲床上就讨好地给她捏腿。王细莲有风湿病，一变天就痛得厉害，有时候晚上痛得睡不着，她就起床到地上去一圈一圈地走。
“就是被那么一针针拍死的呀，你这孩子问得这么详细做什么？我又没看到过一一一一一一这边这边，阿，对，就是这里，给我捏重点，刚才来找你的时候扭到筋了。”王细莲捉着麦雨秧的手放到她小腿肚子上，又说：“韩叶子的奶奶死的时候，我倒是看到了。唉，口里吐出了好多好多的白沫，整张脸都是乌青的，手指头蜷着像鸡爪子一样，舌头吐出来老老长一一一一一”
“啊，你别说了，我怕！”麦雨秧吓得赶紧钻到王细莲怀里。
“哼一一一哼一一一一哼一一一一一你不是想听得很吗？”原来王细莲是故意吓她呢。
王细莲又说：“其实韩龙甲啊，也是个可怜的人。年纪轻轻就没了娘，而且娘还是那样死的，念书脑瓜子那么好使，又空有一肚子墨水没地方放。虽然说后来政策变了吧，也差不多家破人亡了。只好娶了个脚有点毛病的跛子，跛子肚子倒是争气，一口气给他生了六个娃娃，可是六个娃娃全是没良心的黄眼狼一一一一一一”
麦雨秧听着听着就睡着了，都不知道王细莲后来还说了些什么。早晨起来，麦雨秧问她后来还说了些什么，要她再说一遍给自己听。王细莲气哼哼地背过身去说：“哼，我以后夜里再也不得和你讲话了，我讲得口水都干了，你倒好，打的鼾有菜碗那么大！还流了我一枕头的梦口水！我白天喂猪一样地喂你，你还吃不饱？夜里做梦还要想着吃什么好东西流口水？”
过了几天，麦雨秧上课的时候偷偷问爱香，她表姐生的崽叫什么名字。爱香正要凑过头来告诉她，她们就被数学老师发现了。
数学老师很和气地让她们两个人到操场上去晒太阳，还给她们在旗杆的左边用红色粉笔画了一个大大的圆，让她们站在里面。
“桃表姐，嘿嘿，你们老师好小气，给你画个那么小的圆！”麦雨秧看了看站在旗杆右边的桃表姐，她那个圆比自己和爱香的小好多，高兴极了。
桃表姐鼻子里哼一哼，瞪她一眼，扭过背去偷偷地玩挑手线。
麦雨秧又拉拉低着脑袋闷闷不乐的爱香：“爱香，你快说，秋珠的崽叫什么名字？”
“都怪你来和我讲小话，害得我被老师罚站！被我姐姐看到了，她肯定要回去告状的，我要被骂死的！”爱香苦着脸，也背过身去不理她。
麦雨秧看看桃表姐的脊背，又看看爱香的脊背，只好蹲到地上和蚂蚁玩。
过了一会儿，爱香回头小声地对她说：“小兔子。”
“什么小兔子？”麦雨秧丢掉手里的蚂蚁，站起来奇怪地看着爱香。
“我秋珠表姐的崽叫小兔子。”爱香往她姐姐梅香的教室看看，又往她们自己的教室看看，站得笔直地对着旗杆说。
“为什么叫小兔子呢？”麦雨秧也看着旗杆问。
“因为他的嘴巴像兔子一样，有三瓣。所以秋珠表姐说就叫他小兔子。”
“哇，像兔子啊。真好玩！”麦雨秧羡慕地说，“那他是不是比秋珠长得还漂亮啊？”
“他们都说他丑死了。我只告诉你一个人，你可别告诉别人一一一一一”又是不能告诉别人的事！不过麦雨秧还是拼命地点头。
爱香把嘴巴凑到她耳边小声地说：“我听我舅妈和我妈妈在屋里商量，说要把小兔子给弄死一一一一”
“弄死？”麦雨秧吓地大叫起来，又赶紧捂上半边嘴巴，小声问两只眼睛瞪着旗杆嘴里吐泡泡的爱香，“怎么弄死？”
“我不和你说话了，你的嗓门总是那么大。”爱香翘着嘴巴气呼呼地说。
麦雨秧本来打算等下了课再好好问她，没想到下了课数学老师把爱香叫到办公室去了，上课铃响了才回来。
麦雨秧在桌子底下轻轻地碰碰爱香的脚，爱香看都不看她一眼，坐得笔直，眼珠子跟着语文老师转。语文老师走到讲台左边，她的眼珠子就滚到左边，语文老师走到讲台右边，她的眼珠子就滚到右边，还把脚移到桌子外面去了。
语文老师问：“有没有同学知道什么叫虚惊一场啊？”
大家回答地很响亮：“不知道！”
语文老师得意地说：“你们当然不知道了，教你们拼音都学不好，怎么会知道这个成语的意思呢一一一一一”
麦雨秧小声地说：“你晓得我们不会知道，还要问，真是吃饱了没得事干一一一一一一”
“我，你在那里嘀嘀咕咕说什么？站起来！”糟糕，语文老师看到她了！
麦雨秧只好慢腾腾地站了起来，委屈地说：“我没有说什么啊！”
“你没说什么？那你嘴巴在动什么？我都看到你了，别想骗我，快说！”
“我真的没说什么，我刚才肚子饿了，在嚼自己的口水吃，所以嘴巴在动。你看一一一‘吧唧吧唧’一一一一一”麦雨秧把嘴巴吧得啪啪响，班上的同学都哈哈大笑了起来。语文老师生气地让她坐下了。
麦雨秧知道爱香肯定不会再和我讲小话了，只好一边睡觉一边等下课。
她的班主任在班上说过：“麦雨秧，我特别批准你上课可以睡觉，只要你打鼾的声音别影响到你旁边的同学就可以了！”
自从他在班上这样说过以后，麦雨秧趴在课桌上流着长长的口水睡一节课，老师们都不会再点她名字罚她站着听课了。麦雨秧觉得班主任真是对她太好了！
她一觉醒来的时候，擦擦流到课桌上的口水，惊讶地发现讲台上的语文老师竟然长胡子了！再一看，噢，原来是美术老师。
呀，真是虚惊一场啊一一一一一一
“喂，爱香，刚才数学老师和你说了什么呀？”麦雨秧碰一碰趴在桌子上画一朵丑得不得了的花的爱香。美术课是可以讲小话的。
“他说，我再要来找你说小话的话，不要搭理她。还说要我换一个同桌，说再和你坐一块，我会像你一样考试得鸭蛋的。”爱香头也没抬地说。
麦雨秧忽然难过极了，连话都不想说了。
要是爱香都不肯和她同桌了，她就得一个人坐了。就是因为她们2班的其他同学都不愿意和麦雨秧坐一块，班主任才调爱香来和她坐的。
班主任问他们为什么不愿意和麦雨秧坐的时候，他们都说麦雨秧上课睡觉的时候，打得鼾太大了，吵得他们听不到老师上课说什么。其实麦雨秧听到他们下课的时候偷偷地在那里说：“麦雨秧上课的时候，老是喜欢讲小话做小动作，老师一节课都要点她好几次名字，其他的同学就管不到了。但是我们要是和她同桌的话，一定会天天被老师盯着的，想讲小话都不能的一一一一一一”
她的班主任还在班上说过：“麦雨秧，我们2班本来是一锅香喷喷的狗肉汤，偏偏跳进了你这粒老鼠屎！”
一班的班主任本来一直都叫韩叶子叫李三，为什么这么叫，麦雨秧不知道，反正自从麦雨秧班主任说她是老鼠屎以后，大概受了启发，也改叫韩叶子老鼠屎了。
有一次，麦雨秧上课的时候偷偷躲在厕所最里面看《金刚葫芦娃》，听见她的班主任和1班的班主任蹲在旁边商量，说要向王校长提建议，单独设个三班出来，专放她和韩叶子两粒老鼠屎。
麦雨秧兴冲冲地跑去告诉韩叶子，韩叶子和她一样高兴。因为三班就只有她们两个人，那班长和副班长就肯定是她们两个了。结果，她们两个人好不容易才商量好一个人当一天班长的来，王校长却到现在都没有提起设一年级3班的事，等得她们着急死了。
唉，要是韩叶子在她们2班就好了，她肯定会愿意和她同桌的。
“你放心，我是不会搬走的。”爱香抬起头拍拍胸脯向麦雨秧保证。麦雨秧又高兴了，赶紧问她小兔子会被怎么弄死。
“我舅妈他们说要把小兔子丢到很远的一座山里去，要是被哪个进山砍柴的人抱走了，那就是小兔子他命大，要是被野狗叼走吃了一一一一一”
“啊？”麦雨秧吓傻了，半天合不拢嘴，问，“那秋珠知不知道？”
“表姐不知道呢，我舅妈和我妈妈是偷偷地背着她说的。”
麦雨秧难过地想，要是小兔子被山里的野狗吃了，秋珠肯定会很伤心死地。
下午，麦雨秧要肖苏石先帮她看着鸭子，自己陪韩叶子下山去给她爷爷打米酒。路上，韩叶子告诉麦雨秧，她爸爸已经发电报回来了，要她跟着她妈妈村子里的秦三叔叔一起去深圳。
麦雨秧才想起来，快放寒假了，怪不得天这么冷。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麦雨秧裹裹身上的棉袄子。
“我也不知道。我爸爸什么时候送我回来，我就什么时候回来。不过你放心，开学之前我一定会回来的。”
麦雨秧想了想又问：“那以后谁给你爷爷打酒？”
“我才不管他类，反正不是我。”韩叶子噘着嘴说，“他本来还不准我去深圳的类，说别人家过年都有好多人，我要是走了，他就只能一个人过年了。”
“那后来怎么又准了？”
“我哭啊，在他面前哭了好几天他才答应了。”
“你姑姑和叔叔也不回来过年吗？”麦雨秧把韩龙甲换酒的米背到背上，说，“我爸爸和妈妈要回来过年的。”
“姑姑要在姑父家里过年啊，我叔叔已经好多年没回来了，一回来也是和我爷爷骂架，他们一点都合不来的。”
“合不来？你叔叔不是还给你爷爷买了那个烟斗么？”
“那个烟斗是我奶奶没死的时候买的。”
“我王细莲说，你爷爷其实蛮可怜的类一一一一一一”不知道为什么，麦雨秧突然想到了这个。
“他可怜什么呀？又没有人天天打他骂他，还有人给他打酒喝，我才可怜呢！”
说着，她们已经到了卖米酒的张驼子家。
以前麦雨秧跟着她王细莲来这里打米酒的时候，王细莲听到麦雨秧喊张驼子，把她臭骂了一顿，说要叫张老爹。所以后来韩叶子和她来打酒的时候，都叫他张老爹。
张老爹家养了一只大大的黑狗，眼睛上面还有两个白色的圈，这种狗叫四眼狗，最喜欢咬人了。每次麦雨秧和韩叶子都不敢进去，要爬到院子门口的草垛上，才敢叫张老爹出来卖酒。
“张老爹，我们来打米酒了，快点把你家的四眼狗关起来啊！”韩叶子扯开喉咙喊，麦雨秧也帮着她喊。过了好久，张老爹都没出来。四眼狗也没跑出来汪汪汪地叫。四周静悄悄地。
“张老爹会不会又到夷江挑水去了，还没回来啊？”麦雨秧扶着草柱子小心地坐到草垛上。
她们有一次来打酒的时候，叫了好久的门都没人应。后来背着米往回走的时候，在路上碰到了挑着一担水桶的张老爹，扁担在他拱成一座山似的背上架着。他走得小心翼翼地，两只水桶在地上磕来磕去，水桶里只剩下一半都不到的水。
“那我们就在这里等着吧，他大概就快回来了。今天不打到酒回去，我爷爷明天又要叫我来一趟的！”
“那我们下去玩吧，四眼狗不在家类！”麦雨秧说着，快乐地跳了下去。韩叶子也跟着她跳了下来。
她们商量了一下，决定玩跑洞，因为这儿地方宽敞。先是韩叶子跑麦雨秧追，再是韩叶子来追麦雨秧。
韩叶子跑洞好厉害的，跑起来飞一样的。麦雨秧怕被她抓到，仰着头在前面使劲地跑，头都不敢回。等跑到草垛边上回头的时候，麦雨秧吓了一大跳，四眼狗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哪里出来了，正撒开四只腿向她们跑过来呢！
“叶子，快往草垛这里跑！四眼狗来了！”麦雨秧吓得声音都变了调，赶紧“噌噌噌”地爬到了草垛上，一只鞋子掉下去了也不敢再捡了。
韩叶子就没有麦雨秧这么好运气了，她离草垛还有好远。四眼狗在她后面追得紧紧地。
“叶子！快点！再跑快一点，四眼狗就快要追上你了！呀！它离你只有几步远了！”麦雨秧高高地站在草垛上，挥舞着双手又叫又跳，急得手心里直冒汗。
“它有四条腿，我只有两条腿，我怎么跑得赢它？”韩叶子打着哭腔气喘吁吁地说。
“那你快把手放地上去，也变成四条腿跑吧！”麦雨秧忽然想到了个好主意。
她的话还没落音，四眼狗就汪汪叫着向韩叶子扑了上来！韩叶子往旁边躲了过去，马上蹲到地上捡石头吓唬它。可是四眼狗还是汪汪叫着想扑上来咬韩叶子的裤管！
麦雨秧赶紧从草垛上跳了下来，心惊胆战地跑过去帮韩叶子捡石头打四眼狗。
“咳一一咳一一一老黑一一一一”张老爹总算从屋里出来了，他向四眼狗招了招手，四眼狗很快就转过身跑回去了。韩叶子一屁股坐地上，吓得哇哇大哭起来。
“张驼子，你在家里怎么也不应我们？还要放狗出来咬我和韩叶子！”麦雨秧生气地对着他大喊大叫。
“咳一一一一咳一一一，我昨天去夷江挑水的时候，摔江里去了，今天在发病。咳一一一咳一一一你们叫我我听到了，可是没得力气应啊！”张驼子有气无力地说着，又扶着墙要走回去，“我昨天没挑水，今天没得水做酒，你们回去吧！”
“一点点酒都没有了吗？我不打酒回去，我爷爷要骂我的！”韩叶子抹着眼泪从地上站了起来。
“说了没得就是没得，咳一一一再说了，我就是有酒也不卖给你爷爷了，你爷爷总是拿些生了米虫的米来换酒！缺德！”张驮着不耐烦了，砰地一声把院子门关上了。
“叶子，我们还是回去吧，回去就和你爷爷说张驼子今天没做酒，他总不能要你给他变些酒出来吧？”麦雨秧拉拉韩叶子的手，从地上背起米就走。走了几步，听到韩叶子在后面高兴地喊她：“小秧，快回来，张驼子又把门打开了！”
她回头一看，张驼子果然站在门口向我们招手呢。
她们提着米酒走在回来的路上，麦雨秧和韩叶子说要她回去的时候，记得和她爷爷说下次去打酒的时候可千万别拿生了米虫的米了，要不然她可不陪她去了。韩叶子点点头说好。
星期六到了，麦雨秧最喜欢星期六了，因为她可以想睡到什么时候就睡到什么时候，不用去学校上课。
麦雨秧听到王细莲在外面喂鸡的声音，睁开一只眼睛看了看窗外，窗外面居然难得的好大的太阳。但她还是往被子里缩了缩，继续刚才的梦。
麦雨秧刚才梦见在姑奶奶家玩，姑奶奶给了她一把好大的糖。糖纸好漂亮好漂亮，她都舍不得剥开吃，好不容易下决心要剥开一颗尝一尝，才刚剥开还没来得及塞到嘴巴里去，她就被她王细莲“咯咯咯咯”喂鸡的声音吵醒了。
可是，麦雨秧现在闭上眼睛，却怎么也找不到那个梦了！她在床上翻过来翻过去地找，那些糖就是不到肯再到她的梦里来了。气死她了！
麦雨秧哗地掀开被子，跳下床，跑到院子里对着王细莲的背生气地喊：“外婆，你讨厌死了！快点赔我的糖来，人家差一点点就要放嘴巴里去了！”
“什么糖？是你又做好吃婆梦了吧？”王细莲鼻梁上架着一副老花镜，回过头来一副什么都知道的模样看着麦雨秧。
等她看清楚麦雨秧只穿着睡衣就跑出来了，脸色大变，举着早就被麦雨秧拔光了毛的鸡毛掸子就要来打她，一边骂，“这么冷的天，你居然不穿毛线衣就跑出来了？你又想来害我了是不是？上次生病还没把我这把老骨头给折腾死，你不甘心是不是？”
麦雨秧嘿嘿一笑，吐舌头做个鬼脸，拍着屁股围着啄米的鸡跑。王细莲追她不到，气喘吁吁地叉着腰骂：“肯定是和韩叶子那丫头待久了，她巴不得她爷爷早点死，你现在是不是也巴不得我早点死，好让你爸爸和妈妈寒假把你也接到深圳去享福一一一一一”
麦雨秧急了，回头一跺脚，生气地说：“你不是答应了我不说出去的吗？我以后再也不告诉你什么事了！”
王细莲的眼睛看着她后面，脸色忽然变得好奇怪。麦雨秧奇怪地回头一看，韩龙甲铁青着脸就站在她身后，两只眼睛像是要把她吃了似的，好可怕！
麦雨秧想也不想，缩着脖子就要转身跑到王细莲那里去。结果被韩龙甲从后面一把拎了起来。
“韩叶子和你说，她巴不得我早点死，是不是这样的？”韩龙甲气哼哼地大声问她。
“我一一一我一一一”麦雨秧急了，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蹬着腿喊王细莲。
“韩龙甲，你快点把我孙女放下来！要不然我和你拼命！呀~~~”王细莲举着鸡毛掸子大喊着跑了过来，高高地举起来做着要打韩龙甲的样子。
“哼！”韩龙甲从王细莲手里一把抢过鸡毛掸子扔到地上，又瞪着眼睛问麦雨秧，“你快点说，是不是？韩叶子她是不是和你说了巴不得我早点死？”
麦雨秧被他高高地拎着，又痛又害怕，哇哇地哭了起来。
“你既然早就听到了，还要在这里问什么问？骂死了自己的婆娘还不够，还要把韩叶子也骂死才甘心吗？像你这样做人真悲哀，连自己的亲孙女都巴不得你早点死！快点把我孙女放下来啦！长泰，长乐！”王细莲扯着嗓子喊麦雨秧两个舅舅。
韩龙甲气呼呼地把麦雨秧放下来，捡起地上王细莲的鸡毛掸子，一声不吭地转身就走。
麦雨秧吓得说不出话来，王细莲把她背到床上去，给她穿衣服。麦雨秧抽抽噎噎地问她：“外婆，叶子是不是又要挨打了？”
“挨打也是活该！她爷爷做得再不对，她也不该咒他早死啊！再怎么说，他也是她的爷爷！他是大的，她是小的。”王细莲顿了顿，又说，“你那件红色的小棉袄呢？等会我们去你姑奶奶家吃中饭，她家今天杀过年猪，叫我带你过去喝猪血！你穿那件红色的棉袄最好看！”
“我把她借给韩叶子穿了一一一一”
“那件衣服也给韩叶子穿了？”王细莲啪地打了一下麦雨秧的脑壳，生气地说，“你怎么什么都给她穿？那么好的衣服，弄脏了，多难洗呀！”
麦雨秧噘着嘴不说话，王细莲气哼哼地打开木柜，在里面给她找衣服，找出一件绿色碎花棉袄，扔到床上说：“那就穿这件吧！上次你在灶膛里烧火玩，把口袋那里烧了个大洞，我还没来得及给你补呢。谁叫你这么大方，自己只好就穿烂衣服去走亲戚了！”
她们吃了点韩红薯粥，又给麦雨秧的姑奶奶装了几个土鸡蛋，锁上门出发了。
经过韩叶子家的时候，麦雨秧探着脑袋往里面看了看，没看到韩叶子，她爷爷也不在。但是她不敢进去，怕韩龙甲又要打她，也怕韩叶子要是真的挨了打，肯定会生她的气，要不理她的。
——一等从姑奶奶家给韩叶子带一碗猪血回来，她再来找韩叶子好了，求韩叶子别生她的气，韩叶子一定会原谅她的！
一到姑奶奶家，麦雨秧就出去找秋珠。
秋珠的妈妈在院子里剁猪草，麦雨秧走过去叫她：“姨娘，秋珠姐姐呢？我来找她玩的。”
“到东莞打工去了！”她抬起头看了麦雨秧一眼，又接着剁猪草。
“打工？那她不带崽了么？”麦雨秧又到处看了看，也没看到小兔子，连春珠都没在。
“哪个说我们家秋珠生崽了？”秋珠的妈妈忽然拿起菜刀站了起来，鼓着眼睛像骂人一样地问麦雨秧，舞着手里的菜刀在她面前“哗哗哗哗”劈几下。
麦雨秧吓傻了，也鼓着眼睛看着她，愣愣地站着。
过了一会儿，秋珠的妈妈蹲了下去，自己和自己说话一样地说：“我肖美娥前辈子造了什么孽啊！摊上这样的事！她不出去打工，哪里还有脸在黄家村待下去？别人的口水都能把她淹死！唉~~~我的命怎么这么苦！闺女没嫁人就冤里冤枉地生了崽倒就算了，哪里想到我家秋珠那么俊的一个丫头，生个崽却是个烂嘴巴~~~~”
麦雨秧这时才清醒了，见她好像不生气了，又壮着胆子问：“姨娘，小兔子呢？”
“在里面睡觉呢一一一一一一你轻点，莫吵醒他，小兔子没睡醒要哭的一一一一一”她见麦雨秧抬腿就往屋里走，急急地在后面喊。
麦雨秧推开门进去，看到床上被窝里睡着一个小孩子，心里想这个应该就是小兔子了。跑过去轻轻地掀开被子的一个角落，一眼看过去，她吓得连连退了好几步，喘着粗气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站起来就往外面跑。
秋珠的妈妈看到麦雨秧拍着胸脯从屋里跑了出来，鼻子里哼一声，在她背后骂：“哼，跑那么快，小心别摔死！都说要来看我家小兔子，看了又要嫌我家小兔子丑！你们自己很漂亮么？以后谁再要来看，我打断她的腿！”
麦雨秧一口气跑回姑奶奶家，脑袋里还在想着小兔子那张像是被老鼠咬了一口的脸。他的鼻子和嘴巴中间有个黑黑的大洞，一眼看过去，比兔子的三瓣嘴要丑多了！怪不得爱香说她都不敢看小兔子！
吃了中饭，王细莲提着姑奶奶给的一块新鲜猪肉，麦雨秧抱着给韩叶子带的猪血回家，路上碰到背着一背篓猪草的春珠。麦雨秧不敢过去和她说话，因为想起上午去看小兔子的时候，她嫌他丑，跑掉了。春珠的妈妈一定已经告诉春珠了，她肯定也在生她的气的。
“哈哈一一一春珠，你家的猪还不准备杀了做腊肉啊？还扯这么多猪草回去喂它！”王细莲大声地和春珠打招呼。她很喜欢春珠，老是在麦雨秧面前说，麦雨秧要是有春珠一半老实听话，她就心甘情愿把一整个猪头都孝敬给菩萨吃，还要为他三个月不吃荤。
“我们家的猪今年不杀了，我妈妈说要留着卖。”春珠背着猪草走过来，低声地说。
“要卖？你妈妈是不是想钱想疯了，哪有过年不杀过年猪，把它卖给别人吃的？”王细莲和麦雨秧一样，吃了一大惊。
“我妈妈说，要攒钱给秋珠存嫁妆，不多给她准备些陪嫁东西，怕她要嫁不出去的。”春珠的声音还是很小，说着又低着头走了。
王细莲看着春珠的背影，摇着头直叹气：“真是可怜，那么俊的一个丫头，没出这事之前，多少的人来做媒呦！现在倒还要倒贴给男方钱！只怕还是没人敢讨类一一一一一没嫁人就生了崽的姑娘，要被别人的口水跟一辈子的啊一一一一一”
“外婆，为什么小兔子会是个烂嘴巴类？”麦雨秧想了想问。
“唉一一一一那是在阴曹地府被恶鬼咬烂的啊！小兔子前辈子一定做多了恶事，这辈子才要来世间受罪啊！他现在还小，什么都不知道，倒还清净。等他以后长大了，听得懂人话了，可怎么办？这样的身世，这样的烂嘴巴，走到哪里都要被人笑话的一一一一一”王细莲又叹一口气。
麦雨秧忽然说不出的难过。闷闷地跟在王细莲后面。
走到村口的时候，她抱着猪血一路小跑去找韩叶子。
到了院子门口，看到韩叶子她爷爷坐在院子里面的树底下闭着眼睛抽水烟，麦雨秧赶紧猫着腰踮着脚尖从他身边溜了过去。
她先去了柴房，这个时候，韩叶子一定在伙房里给她爷爷烧洗澡水类。
“叶子，我给你带猪血来吃了一一一一韩叶子？”
——柴房里没有！灶膛冷冰冰地，水鼎也翻过来趴在墙角。
她又去了后院，或许韩叶子这个时候会在那里挖蚯蚓给她家的小鸡吃。
——后院空空的，韩叶子的小锄头靠在夜来香上，黄绒绒的小鸡叽叽叫着来啄她的脚背。
麦雨秧又去了菜园土，没有。猪圈里，没有。鸭房里，还是没有，但是麦雨秧看到了她的红色的小棉袄。
它就那样摊开着躺在墙角，帽子上蹲着一只鸭子，胸脯上有一堆鸭粪。麦雨秧走过去捡起它，发现袖子上被剪刀剪了好几个洞。
麦雨秧听到自己的脑袋在“嗡嗡”地响，抱着小棉袄“咚咚咚”地跑到前院去摇韩龙甲的手：“五舅舅，叶子呢？韩叶子到哪里去了？”
“跑了。”韩龙甲睁开眼睛看了麦雨秧一眼，又闭上了。
“跑了？什么跑了？跑到哪里去了？为什么要跑？”麦雨秧急得要哭了。
“我把她锁在屋子里，不准她到深圳去。下午回来，她就从那个窗户里跳出来跑走了，到秦家村她外婆那里躲起来了。”麦雨秧顺着他的手看过去，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
那是阁楼的窗户，好高好高的，韩叶子以前站在那里都不敢往下面看的，可是她今天居然从那里跳下来了。她该有多害怕呀！
“那她星期一还会去期末考试吗？”麦雨秧擦擦眼泪问。
“我怎么知道一一一一大概不会去了吧！”
麦雨秧还要再问，韩龙甲累极了似的闭上眼睛，挥挥手叫麦雨秧走。
星期一，韩叶子没有来学校考试。星期四，学校发成绩单和寒假作业，韩叶子也没有来领。麦雨秧每天都往她家里跑，但是一次都没看到她。
过了几天，麦雨秧正在火柜里烤火做寒假作业。韩龙甲突然扶着根棒棒，提着一袋米一瘸一拐地来找她，递给她一个酒瓶，央求她去给他打米酒。
韩龙甲说：“小秧，我昨天喝醉了酒摔到沟里把脚摔断了，走不了路，你去帮我打点酒回来，好不好？我一天不喝酒，这身上就痒得蚂蚁咬似的！唉，要是我家叶子还在家该多好啊，我一定一个手指头都不碰她！”
“叶子回来过吗？”麦雨秧马上问他。
“她不会回来了一一一一一”
“什么？为什么不回来了？开学了也不会回来吗？”麦雨秧从火柜里嚯地站起来。
“她昨天和她舅舅还有外婆一起回来过，回来拿衣服，今天去乡里坐汽车去深圳，现在只怕已经到市里了一一一一一过了年回来，也不会再回韩家村了，她以后都跟她王细莲住在秦家村了一一一一一一”
“她真的生我的气了一一一一一”麦雨秧的眼泪掉了下来，滴在寒假作业上一一一一她做得工工整整的准备不要任何交换条件就给韩叶子抄的寒假作业。
麦雨秧知道，她是真的失去了她最好的朋友了！她陪她笑，陪她哭！她们一起去砍柴，一起去放牛，一起下塘洗澡，一起捉泥鳅！她们还说要一起当一年级3班的班长，可是她现在再也不会理她了！
这个寒假，因为韩叶子，麦雨秧的世界全都没有了颜色。
爸爸和妈妈骗了她，他们一个都没回来。大年三十晚上，麦雨秧等到好晚好晚，也没有等到说要回来陪她过年的爸爸和妈妈。
元宵节到了，又过去了。开学了，麦雨秧偷偷地去1班找韩叶子。韩叶子的位置上坐着另一个人，教室里哪都没有韩叶子！
麦雨秧马上冲了进去！
“这是韩叶子的位置！你怎么可以坐韩叶子的位置？那韩叶子坐哪里？”麦雨秧气愤地去推韩叶子位置上的人。她一下子就摔到了地上，哇哇大哭起来。
麦雨秧很快就被1班的班主任拖出了教室，一路拖进了她的办公室。
麦雨秧站在那里，只听到1班的班主任在大声地向她的班主任告她的状，但是说什么，她却一句都听不进去。
她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声音，“韩叶子再也不会回来了！她真的再也不会回来了！”
春天来了，桃花开了。今年的桃花都是白色的。
夏天来了，凉薯都长大了。挖一个出来，剥开皮，咬一口。可甜了！
秋天来了，树上的叶子黄了。一片一片地在风中跳舞。麦雨秧读二年级了！
可是，她的叶子却还是没有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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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个死丫头，一个下午到哪里去了？走着走着就不见你人了！我还以为你掉到哪个土井里爬不出来了呢！”王细莲一见麦雨秧就噼里啪啦地骂开了。
“嘿嘿，外婆，你就莫骂我了类！”麦雨秧扑过去攀住她的胳膊，把脸往她怀里凑，“外婆，你怎么还拿着根这么粗的棒棒啊？”
“天这么黑，我又没找到手电筒，不拿根棒棒在前面探探路，我还不摔倒田里摔死了！”王细莲气哼哼地说，“再说了，也免得我找到你的时候，还要到处去找棒棒收拾你一一一一一快点，自己主动点，把屁股翘起来让我打两下就算了！”
“嘿嘿，外婆~~~~今天上午在庙里的时候，菩萨答应了我要保佑你活到一百岁的，他怎么会让你摔死呢？”麦雨秧两只手往自己屁股上轻轻拍了两下，“你看，我已经替你收拾了小秧了，你就莫生小秧的气了喽！”
“哼，你这个死脸皮皮！脸皮比城墙都要厚！莫抓到我的棒棒啦，我要走了啦！还不快点走我前面给我带路？我这眼睛一到晚上就流眼泪水，什么都看不清一一一一一”
“嘿嘿，等我卖了大舅妈家的鸭毛，我就给你买一瓶眼药水回来！外婆，今天晚上韩叶子和我一起睡，好不好？”
“你爷爷韩龙甲准么？别到时候又跑到我家里来骂人！”王细莲回头问韩叶子。
“哎呀，他准的啦。他自己今天晚上都在金章新家里睡，不回来睡的，韩叶子怕她奶奶，不敢一个人在她家里睡觉。”麦雨秧怕王细莲不答应，赶紧替韩叶子回答。
王细莲没有再说什么，到了家里，麦雨秧把莲舅妈要她带回来的一小碗鸭肉拿出来给王细莲吃，王细莲说她牙齿不好，咬不动只有骨头没有肉的鸭，叫她和韩叶子吃。
麦雨秧和韩叶子很快就把它们全吃掉了，洗了手洗了脸正在商量晚上玩什么游戏，有人来敲门了。
“王细莲，王细莲！我家韩叶子是不是又被你家小秧带回来了？王细莲，快来开门！”麦雨秧和韩叶子一听到他爷爷的声音，吓得赶紧爬到床上，钻到被子里。
“来了，来了！我说韩龙甲你轻点敲要得冒？我家的门可不是铁打的，打烂了我可要你赔我一扇新的！”她们在被子里听到王细莲下床穿鞋子的声音，接着听到门打开的声音，吓得气都不敢出了。
“我家韩叶子类？叫她赶紧出来跟我回去，给我暖被窝，我就莫打她算了！”然后是韩龙甲进屋来了的声音。
“你也不怕丑？一个男人家，还要叫自己的孙女暖被窝！你怕被窝冷，叶子就不怕被窝冷了？总是你的火气要大些，自己给自己暖被窝不快些？”王细莲的暴脾气又上来了，声音大得吓死人。
“你管我这么多做什么？我韩龙甲的事还轮不到你王偏脑壳来管类！”韩龙甲又接着喊韩叶子的名字。
麦雨秧气得一把掀开了被子。王细莲的脑壳只是有一点点往左边偏，讨厌的韩龙甲居然叫她王偏脑壳！哼！他自己还是韩醉死鬼类！
韩醉死鬼又放大了声音说：“韩叶子！韩叶子！我知道你就在这里，快点出来跟我回去，我不到金章新家里睡了，回自己家里去睡，快点出来，听到没？”
“叶子，你真的要出去吗？”麦雨秧小声地问钻出被子要下床的韩叶子。
“我不出去，我爷爷也要进来把我拖回去的。”韩叶子愁眉苦脸地说着，已经走到了门口。
麦雨秧赶紧追了出去，难过地看着她跟在她爷爷后面出去了，心里想不知道她爷爷会不会打他。王细莲把门重重关上了以后，回头瞪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就进屋去了。
“外婆，你还没告诉我韩叶子的婆婆是怎么被大头针拍死的类！”麦雨秧一爬到王细莲床上就讨好地给她捏腿。王细莲有风湿病，一变天就痛得厉害，有时候晚上痛得睡不着，她就起床到地上去一圈一圈地走。
“就是被那么一针针拍死的呀，你这孩子问得这么详细做什么？我又没看到过一一一一一一这边这边，阿，对，就是这里，给我捏重点，刚才来找你的时候扭到筋了。”王细莲捉着麦雨秧的手放到她小腿肚子上，又说：“韩叶子的奶奶死的时候，我倒是看到了。唉，口里吐出了好多好多的白沫，整张脸都是乌青的，手指头蜷着像鸡爪子一样，舌头吐出来老老长一一一一一”
“啊，你别说了，我怕！”麦雨秧吓得赶紧钻到王细莲怀里。
“哼一一一哼一一一一哼一一一一一你不是想听得很吗？”原来王细莲是故意吓她呢。
王细莲又说：“其实韩龙甲啊，也是个可怜的人。年纪轻轻就没了娘，而且娘还是那样死的，念书脑瓜子那么好使，又空有一肚子墨水没地方放。虽然说后来政策变了吧，也差不多家破人亡了。只好娶了个脚有点毛病的跛子，跛子肚子倒是争气，一口气给他生了六个娃娃，可是六个娃娃全是没良心的黄眼狼一一一一一一”
麦雨秧听着听着就睡着了，都不知道王细莲后来还说了些什么。早晨起来，麦雨秧问她后来还说了些什么，要她再说一遍给自己听。王细莲气哼哼地背过身去说：“哼，我以后夜里再也不得和你讲话了，我讲得口水都干了，你倒好，打的鼾有菜碗那么大！还流了我一枕头的梦口水！我白天喂猪一样地喂你，你还吃不饱？夜里做梦还要想着吃什么好东西流口水？”
过了几天，麦雨秧上课的时候偷偷问爱香，她表姐生的崽叫什么名字。爱香正要凑过头来告诉她，她们就被数学老师发现了。
数学老师很和气地让她们两个人到操场上去晒太阳，还给她们在旗杆的左边用红色粉笔画了一个大大的圆，让她们站在里面。
“桃表姐，嘿嘿，你们老师好小气，给你画个那么小的圆！”麦雨秧看了看站在旗杆右边的桃表姐，她那个圆比自己和爱香的小好多，高兴极了。
桃表姐鼻子里哼一哼，瞪她一眼，扭过背去偷偷地玩挑手线。
麦雨秧又拉拉低着脑袋闷闷不乐的爱香：“爱香，你快说，秋珠的崽叫什么名字？”
“都怪你来和我讲小话，害得我被老师罚站！被我姐姐看到了，她肯定要回去告状的，我要被骂死的！”爱香苦着脸，也背过身去不理她。
麦雨秧看看桃表姐的脊背，又看看爱香的脊背，只好蹲到地上和蚂蚁玩。
过了一会儿，爱香回头小声地对她说：“小兔子。”
“什么小兔子？”麦雨秧丢掉手里的蚂蚁，站起来奇怪地看着爱香。
“我秋珠表姐的崽叫小兔子。”爱香往她姐姐梅香的教室看看，又往她们自己的教室看看，站得笔直地对着旗杆说。
“为什么叫小兔子呢？”麦雨秧也看着旗杆问。
“因为他的嘴巴像兔子一样，有三瓣。所以秋珠表姐说就叫他小兔子。”
“哇，像兔子啊。真好玩！”麦雨秧羡慕地说，“那他是不是比秋珠长得还漂亮啊？”
“他们都说他丑死了。我只告诉你一个人，你可别告诉别人一一一一一”又是不能告诉别人的事！不过麦雨秧还是拼命地点头。
爱香把嘴巴凑到她耳边小声地说：“我听我舅妈和我妈妈在屋里商量，说要把小兔子给弄死一一一一”
“弄死？”麦雨秧吓地大叫起来，又赶紧捂上半边嘴巴，小声问两只眼睛瞪着旗杆嘴里吐泡泡的爱香，“怎么弄死？”
“我不和你说话了，你的嗓门总是那么大。”爱香翘着嘴巴气呼呼地说。
麦雨秧本来打算等下了课再好好问她，没想到下了课数学老师把爱香叫到办公室去了，上课铃响了才回来。
麦雨秧在桌子底下轻轻地碰碰爱香的脚，爱香看都不看她一眼，坐得笔直，眼珠子跟着语文老师转。语文老师走到讲台左边，她的眼珠子就滚到左边，语文老师走到讲台右边，她的眼珠子就滚到右边，还把脚移到桌子外面去了。
语文老师问：“有没有同学知道什么叫虚惊一场啊？”
大家回答地很响亮：“不知道！”
语文老师得意地说：“你们当然不知道了，教你们拼音都学不好，怎么会知道这个成语的意思呢一一一一一”
麦雨秧小声地说：“你晓得我们不会知道，还要问，真是吃饱了没得事干一一一一一一”
“我，你在那里嘀嘀咕咕说什么？站起来！”糟糕，语文老师看到她了！
麦雨秧只好慢腾腾地站了起来，委屈地说：“我没有说什么啊！”
“你没说什么？那你嘴巴在动什么？我都看到你了，别想骗我，快说！”
“我真的没说什么，我刚才肚子饿了，在嚼自己的口水吃，所以嘴巴在动。你看一一一‘吧唧吧唧’一一一一一”麦雨秧把嘴巴吧得啪啪响，班上的同学都哈哈大笑了起来。语文老师生气地让她坐下了。
麦雨秧知道爱香肯定不会再和我讲小话了，只好一边睡觉一边等下课。
她的班主任在班上说过：“麦雨秧，我特别批准你上课可以睡觉，只要你打鼾的声音别影响到你旁边的同学就可以了！”
自从他在班上这样说过以后，麦雨秧趴在课桌上流着长长的口水睡一节课，老师们都不会再点她名字罚她站着听课了。麦雨秧觉得班主任真是对她太好了！
她一觉醒来的时候，擦擦流到课桌上的口水，惊讶地发现讲台上的语文老师竟然长胡子了！再一看，噢，原来是美术老师。
呀，真是虚惊一场啊一一一一一一
“喂，爱香，刚才数学老师和你说了什么呀？”麦雨秧碰一碰趴在桌子上画一朵丑得不得了的花的爱香。美术课是可以讲小话的。
“他说，我再要来找你说小话的话，不要搭理她。还说要我换一个同桌，说再和你坐一块，我会像你一样考试得鸭蛋的。”爱香头也没抬地说。
麦雨秧忽然难过极了，连话都不想说了。
要是爱香都不肯和她同桌了，她就得一个人坐了。就是因为她们2班的其他同学都不愿意和麦雨秧坐一块，班主任才调爱香来和她坐的。
班主任问他们为什么不愿意和麦雨秧坐的时候，他们都说麦雨秧上课睡觉的时候，打得鼾太大了，吵得他们听不到老师上课说什么。其实麦雨秧听到他们下课的时候偷偷地在那里说：“麦雨秧上课的时候，老是喜欢讲小话做小动作，老师一节课都要点她好几次名字，其他的同学就管不到了。但是我们要是和她同桌的话，一定会天天被老师盯着的，想讲小话都不能的一一一一一一”
她的班主任还在班上说过：“麦雨秧，我们2班本来是一锅香喷喷的狗肉汤，偏偏跳进了你这粒老鼠屎！”
一班的班主任本来一直都叫韩叶子叫李三，为什么这么叫，麦雨秧不知道，反正自从麦雨秧班主任说她是老鼠屎以后，大概受了启发，也改叫韩叶子老鼠屎了。
有一次，麦雨秧上课的时候偷偷躲在厕所最里面看《金刚葫芦娃》，听见她的班主任和1班的班主任蹲在旁边商量，说要向王校长提建议，单独设个三班出来，专放她和韩叶子两粒老鼠屎。
麦雨秧兴冲冲地跑去告诉韩叶子，韩叶子和她一样高兴。因为三班就只有她们两个人，那班长和副班长就肯定是她们两个了。结果，她们两个人好不容易才商量好一个人当一天班长的来，王校长却到现在都没有提起设一年级3班的事，等得她们着急死了。
唉，要是韩叶子在她们2班就好了，她肯定会愿意和她同桌的。
“你放心，我是不会搬走的。”爱香抬起头拍拍胸脯向麦雨秧保证。麦雨秧又高兴了，赶紧问她小兔子会被怎么弄死。
“我舅妈他们说要把小兔子丢到很远的一座山里去，要是被哪个进山砍柴的人抱走了，那就是小兔子他命大，要是被野狗叼走吃了一一一一一”
“啊？”麦雨秧吓傻了，半天合不拢嘴，问，“那秋珠知不知道？”
“表姐不知道呢，我舅妈和我妈妈是偷偷地背着她说的。”
麦雨秧难过地想，要是小兔子被山里的野狗吃了，秋珠肯定会很伤心死地。
下午，麦雨秧要肖苏石先帮她看着鸭子，自己陪韩叶子下山去给她爷爷打米酒。路上，韩叶子告诉麦雨秧，她爸爸已经发电报回来了，要她跟着她妈妈村子里的秦三叔叔一起去深圳。
麦雨秧才想起来，快放寒假了，怪不得天这么冷。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麦雨秧裹裹身上的棉袄子。
“我也不知道。我爸爸什么时候送我回来，我就什么时候回来。不过你放心，开学之前我一定会回来的。”
麦雨秧想了想又问：“那以后谁给你爷爷打酒？”
“我才不管他类，反正不是我。”韩叶子噘着嘴说，“他本来还不准我去深圳的类，说别人家过年都有好多人，我要是走了，他就只能一个人过年了。”
“那后来怎么又准了？”
“我哭啊，在他面前哭了好几天他才答应了。”
“你姑姑和叔叔也不回来过年吗？”麦雨秧把韩龙甲换酒的米背到背上，说，“我爸爸和妈妈要回来过年的。”
“姑姑要在姑父家里过年啊，我叔叔已经好多年没回来了，一回来也是和我爷爷骂架，他们一点都合不来的。”
“合不来？你叔叔不是还给你爷爷买了那个烟斗么？”
“那个烟斗是我奶奶没死的时候买的。”
“我王细莲说，你爷爷其实蛮可怜的类一一一一一一”不知道为什么，麦雨秧突然想到了这个。
“他可怜什么呀？又没有人天天打他骂他，还有人给他打酒喝，我才可怜呢！”
说着，她们已经到了卖米酒的张驼子家。
以前麦雨秧跟着她王细莲来这里打米酒的时候，王细莲听到麦雨秧喊张驼子，把她臭骂了一顿，说要叫张老爹。所以后来韩叶子和她来打酒的时候，都叫他张老爹。
张老爹家养了一只大大的黑狗，眼睛上面还有两个白色的圈，这种狗叫四眼狗，最喜欢咬人了。每次麦雨秧和韩叶子都不敢进去，要爬到院子门口的草垛上，才敢叫张老爹出来卖酒。
“张老爹，我们来打米酒了，快点把你家的四眼狗关起来啊！”韩叶子扯开喉咙喊，麦雨秧也帮着她喊。过了好久，张老爹都没出来。四眼狗也没跑出来汪汪汪地叫。四周静悄悄地。
“张老爹会不会又到夷江挑水去了，还没回来啊？”麦雨秧扶着草柱子小心地坐到草垛上。
她们有一次来打酒的时候，叫了好久的门都没人应。后来背着米往回走的时候，在路上碰到了挑着一担水桶的张老爹，扁担在他拱成一座山似的背上架着。他走得小心翼翼地，两只水桶在地上磕来磕去，水桶里只剩下一半都不到的水。
“那我们就在这里等着吧，他大概就快回来了。今天不打到酒回去，我爷爷明天又要叫我来一趟的！”
“那我们下去玩吧，四眼狗不在家类！”麦雨秧说着，快乐地跳了下去。韩叶子也跟着她跳了下来。
她们商量了一下，决定玩跑洞，因为这儿地方宽敞。先是韩叶子跑麦雨秧追，再是韩叶子来追麦雨秧。
韩叶子跑洞好厉害的，跑起来飞一样的。麦雨秧怕被她抓到，仰着头在前面使劲地跑，头都不敢回。等跑到草垛边上回头的时候，麦雨秧吓了一大跳，四眼狗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哪里出来了，正撒开四只腿向她们跑过来呢！
“叶子，快往草垛这里跑！四眼狗来了！”麦雨秧吓得声音都变了调，赶紧“噌噌噌”地爬到了草垛上，一只鞋子掉下去了也不敢再捡了。
韩叶子就没有麦雨秧这么好运气了，她离草垛还有好远。四眼狗在她后面追得紧紧地。
“叶子！快点！再跑快一点，四眼狗就快要追上你了！呀！它离你只有几步远了！”麦雨秧高高地站在草垛上，挥舞着双手又叫又跳，急得手心里直冒汗。
“它有四条腿，我只有两条腿，我怎么跑得赢它？”韩叶子打着哭腔气喘吁吁地说。
“那你快把手放地上去，也变成四条腿跑吧！”麦雨秧忽然想到了个好主意。
她的话还没落音，四眼狗就汪汪叫着向韩叶子扑了上来！韩叶子往旁边躲了过去，马上蹲到地上捡石头吓唬它。可是四眼狗还是汪汪叫着想扑上来咬韩叶子的裤管！
麦雨秧赶紧从草垛上跳了下来，心惊胆战地跑过去帮韩叶子捡石头打四眼狗。
“咳一一咳一一一老黑一一一一”张老爹总算从屋里出来了，他向四眼狗招了招手，四眼狗很快就转过身跑回去了。韩叶子一屁股坐地上，吓得哇哇大哭起来。
“张驼子，你在家里怎么也不应我们？还要放狗出来咬我和韩叶子！”麦雨秧生气地对着他大喊大叫。
“咳一一一一咳一一一，我昨天去夷江挑水的时候，摔江里去了，今天在发病。咳一一一咳一一一你们叫我我听到了，可是没得力气应啊！”张驼子有气无力地说着，又扶着墙要走回去，“我昨天没挑水，今天没得水做酒，你们回去吧！”
“一点点酒都没有了吗？我不打酒回去，我爷爷要骂我的！”韩叶子抹着眼泪从地上站了起来。
“说了没得就是没得，咳一一一再说了，我就是有酒也不卖给你爷爷了，你爷爷总是拿些生了米虫的米来换酒！缺德！”张驮着不耐烦了，砰地一声把院子门关上了。
“叶子，我们还是回去吧，回去就和你爷爷说张驼子今天没做酒，他总不能要你给他变些酒出来吧？”麦雨秧拉拉韩叶子的手，从地上背起米就走。走了几步，听到韩叶子在后面高兴地喊她：“小秧，快回来，张驼子又把门打开了！”
她回头一看，张驼子果然站在门口向我们招手呢。
她们提着米酒走在回来的路上，麦雨秧和韩叶子说要她回去的时候，记得和她爷爷说下次去打酒的时候可千万别拿生了米虫的米了，要不然她可不陪她去了。韩叶子点点头说好。
星期六到了，麦雨秧最喜欢星期六了，因为她可以想睡到什么时候就睡到什么时候，不用去学校上课。
麦雨秧听到王细莲在外面喂鸡的声音，睁开一只眼睛看了看窗外，窗外面居然难得的好大的太阳。但她还是往被子里缩了缩，继续刚才的梦。
麦雨秧刚才梦见在姑奶奶家玩，姑奶奶给了她一把好大的糖。糖纸好漂亮好漂亮，她都舍不得剥开吃，好不容易下决心要剥开一颗尝一尝，才刚剥开还没来得及塞到嘴巴里去，她就被她王细莲“咯咯咯咯”喂鸡的声音吵醒了。
可是，麦雨秧现在闭上眼睛，却怎么也找不到那个梦了！她在床上翻过来翻过去地找，那些糖就是不到肯再到她的梦里来了。气死她了！
麦雨秧哗地掀开被子，跳下床，跑到院子里对着王细莲的背生气地喊：“外婆，你讨厌死了！快点赔我的糖来，人家差一点点就要放嘴巴里去了！”
“什么糖？是你又做好吃婆梦了吧？”王细莲鼻梁上架着一副老花镜，回过头来一副什么都知道的模样看着麦雨秧。
等她看清楚麦雨秧只穿着睡衣就跑出来了，脸色大变，举着早就被麦雨秧拔光了毛的鸡毛掸子就要来打她，一边骂，“这么冷的天，你居然不穿毛线衣就跑出来了？你又想来害我了是不是？上次生病还没把我这把老骨头给折腾死，你不甘心是不是？”
麦雨秧嘿嘿一笑，吐舌头做个鬼脸，拍着屁股围着啄米的鸡跑。王细莲追她不到，气喘吁吁地叉着腰骂：“肯定是和韩叶子那丫头待久了，她巴不得她爷爷早点死，你现在是不是也巴不得我早点死，好让你爸爸和妈妈寒假把你也接到深圳去享福一一一一一”
麦雨秧急了，回头一跺脚，生气地说：“你不是答应了我不说出去的吗？我以后再也不告诉你什么事了！”
王细莲的眼睛看着她后面，脸色忽然变得好奇怪。麦雨秧奇怪地回头一看，韩龙甲铁青着脸就站在她身后，两只眼睛像是要把她吃了似的，好可怕！
麦雨秧想也不想，缩着脖子就要转身跑到王细莲那里去。结果被韩龙甲从后面一把拎了起来。
“韩叶子和你说，她巴不得我早点死，是不是这样的？”韩龙甲气哼哼地大声问她。
“我一一一我一一一”麦雨秧急了，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蹬着腿喊王细莲。
“韩龙甲，你快点把我孙女放下来！要不然我和你拼命！呀~~~”王细莲举着鸡毛掸子大喊着跑了过来，高高地举起来做着要打韩龙甲的样子。
“哼！”韩龙甲从王细莲手里一把抢过鸡毛掸子扔到地上，又瞪着眼睛问麦雨秧，“你快点说，是不是？韩叶子她是不是和你说了巴不得我早点死？”
麦雨秧被他高高地拎着，又痛又害怕，哇哇地哭了起来。
“你既然早就听到了，还要在这里问什么问？骂死了自己的婆娘还不够，还要把韩叶子也骂死才甘心吗？像你这样做人真悲哀，连自己的亲孙女都巴不得你早点死！快点把我孙女放下来啦！长泰，长乐！”王细莲扯着嗓子喊麦雨秧两个舅舅。
韩龙甲气呼呼地把麦雨秧放下来，捡起地上王细莲的鸡毛掸子，一声不吭地转身就走。
麦雨秧吓得说不出话来，王细莲把她背到床上去，给她穿衣服。麦雨秧抽抽噎噎地问她：“外婆，叶子是不是又要挨打了？”
“挨打也是活该！她爷爷做得再不对，她也不该咒他早死啊！再怎么说，他也是她的爷爷！他是大的，她是小的。”王细莲顿了顿，又说，“你那件红色的小棉袄呢？等会我们去你姑奶奶家吃中饭，她家今天杀过年猪，叫我带你过去喝猪血！你穿那件红色的棉袄最好看！”
“我把她借给韩叶子穿了一一一一”
“那件衣服也给韩叶子穿了？”王细莲啪地打了一下麦雨秧的脑壳，生气地说，“你怎么什么都给她穿？那么好的衣服，弄脏了，多难洗呀！”
麦雨秧噘着嘴不说话，王细莲气哼哼地打开木柜，在里面给她找衣服，找出一件绿色碎花棉袄，扔到床上说：“那就穿这件吧！上次你在灶膛里烧火玩，把口袋那里烧了个大洞，我还没来得及给你补呢。谁叫你这么大方，自己只好就穿烂衣服去走亲戚了！”
她们吃了点韩红薯粥，又给麦雨秧的姑奶奶装了几个土鸡蛋，锁上门出发了。
经过韩叶子家的时候，麦雨秧探着脑袋往里面看了看，没看到韩叶子，她爷爷也不在。但是她不敢进去，怕韩龙甲又要打她，也怕韩叶子要是真的挨了打，肯定会生她的气，要不理她的。
——一等从姑奶奶家给韩叶子带一碗猪血回来，她再来找韩叶子好了，求韩叶子别生她的气，韩叶子一定会原谅她的！
一到姑奶奶家，麦雨秧就出去找秋珠。
秋珠的妈妈在院子里剁猪草，麦雨秧走过去叫她：“姨娘，秋珠姐姐呢？我来找她玩的。”
“到东莞打工去了！”她抬起头看了麦雨秧一眼，又接着剁猪草。
“打工？那她不带崽了么？”麦雨秧又到处看了看，也没看到小兔子，连春珠都没在。
“哪个说我们家秋珠生崽了？”秋珠的妈妈忽然拿起菜刀站了起来，鼓着眼睛像骂人一样地问麦雨秧，舞着手里的菜刀在她面前“哗哗哗哗”劈几下。
麦雨秧吓傻了，也鼓着眼睛看着她，愣愣地站着。
过了一会儿，秋珠的妈妈蹲了下去，自己和自己说话一样地说：“我肖美娥前辈子造了什么孽啊！摊上这样的事！她不出去打工，哪里还有脸在黄家村待下去？别人的口水都能把她淹死！唉~~~我的命怎么这么苦！闺女没嫁人就冤里冤枉地生了崽倒就算了，哪里想到我家秋珠那么俊的一个丫头，生个崽却是个烂嘴巴~~~~”
麦雨秧这时才清醒了，见她好像不生气了，又壮着胆子问：“姨娘，小兔子呢？”
“在里面睡觉呢一一一一一一你轻点，莫吵醒他，小兔子没睡醒要哭的一一一一一”她见麦雨秧抬腿就往屋里走，急急地在后面喊。
麦雨秧推开门进去，看到床上被窝里睡着一个小孩子，心里想这个应该就是小兔子了。跑过去轻轻地掀开被子的一个角落，一眼看过去，她吓得连连退了好几步，喘着粗气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站起来就往外面跑。
秋珠的妈妈看到麦雨秧拍着胸脯从屋里跑了出来，鼻子里哼一声，在她背后骂：“哼，跑那么快，小心别摔死！都说要来看我家小兔子，看了又要嫌我家小兔子丑！你们自己很漂亮么？以后谁再要来看，我打断她的腿！”
麦雨秧一口气跑回姑奶奶家，脑袋里还在想着小兔子那张像是被老鼠咬了一口的脸。他的鼻子和嘴巴中间有个黑黑的大洞，一眼看过去，比兔子的三瓣嘴要丑多了！怪不得爱香说她都不敢看小兔子！
吃了中饭，王细莲提着姑奶奶给的一块新鲜猪肉，麦雨秧抱着给韩叶子带的猪血回家，路上碰到背着一背篓猪草的春珠。麦雨秧不敢过去和她说话，因为想起上午去看小兔子的时候，她嫌他丑，跑掉了。春珠的妈妈一定已经告诉春珠了，她肯定也在生她的气的。
“哈哈一一一春珠，你家的猪还不准备杀了做腊肉啊？还扯这么多猪草回去喂它！”王细莲大声地和春珠打招呼。她很喜欢春珠，老是在麦雨秧面前说，麦雨秧要是有春珠一半老实听话，她就心甘情愿把一整个猪头都孝敬给菩萨吃，还要为他三个月不吃荤。
“我们家的猪今年不杀了，我妈妈说要留着卖。”春珠背着猪草走过来，低声地说。
“要卖？你妈妈是不是想钱想疯了，哪有过年不杀过年猪，把它卖给别人吃的？”王细莲和麦雨秧一样，吃了一大惊。
“我妈妈说，要攒钱给秋珠存嫁妆，不多给她准备些陪嫁东西，怕她要嫁不出去的。”春珠的声音还是很小，说着又低着头走了。
王细莲看着春珠的背影，摇着头直叹气：“真是可怜，那么俊的一个丫头，没出这事之前，多少的人来做媒呦！现在倒还要倒贴给男方钱！只怕还是没人敢讨类一一一一一没嫁人就生了崽的姑娘，要被别人的口水跟一辈子的啊一一一一一”
“外婆，为什么小兔子会是个烂嘴巴类？”麦雨秧想了想问。
“唉一一一一那是在阴曹地府被恶鬼咬烂的啊！小兔子前辈子一定做多了恶事，这辈子才要来世间受罪啊！他现在还小，什么都不知道，倒还清净。等他以后长大了，听得懂人话了，可怎么办？这样的身世，这样的烂嘴巴，走到哪里都要被人笑话的一一一一一”王细莲又叹一口气。
麦雨秧忽然说不出的难过。闷闷地跟在王细莲后面。
走到村口的时候，她抱着猪血一路小跑去找韩叶子。
到了院子门口，看到韩叶子她爷爷坐在院子里面的树底下闭着眼睛抽水烟，麦雨秧赶紧猫着腰踮着脚尖从他身边溜了过去。
她先去了柴房，这个时候，韩叶子一定在伙房里给她爷爷烧洗澡水类。
“叶子，我给你带猪血来吃了一一一一韩叶子？”
——柴房里没有！灶膛冷冰冰地，水鼎也翻过来趴在墙角。
她又去了后院，或许韩叶子这个时候会在那里挖蚯蚓给她家的小鸡吃。
——后院空空的，韩叶子的小锄头靠在夜来香上，黄绒绒的小鸡叽叽叫着来啄她的脚背。
麦雨秧又去了菜园土，没有。猪圈里，没有。鸭房里，还是没有，但是麦雨秧看到了她的红色的小棉袄。
它就那样摊开着躺在墙角，帽子上蹲着一只鸭子，胸脯上有一堆鸭粪。麦雨秧走过去捡起它，发现袖子上被剪刀剪了好几个洞。
麦雨秧听到自己的脑袋在“嗡嗡”地响，抱着小棉袄“咚咚咚”地跑到前院去摇韩龙甲的手：“五舅舅，叶子呢？韩叶子到哪里去了？”
“跑了。”韩龙甲睁开眼睛看了麦雨秧一眼，又闭上了。
“跑了？什么跑了？跑到哪里去了？为什么要跑？”麦雨秧急得要哭了。
“我把她锁在屋子里，不准她到深圳去。下午回来，她就从那个窗户里跳出来跑走了，到秦家村她外婆那里躲起来了。”麦雨秧顺着他的手看过去，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
那是阁楼的窗户，好高好高的，韩叶子以前站在那里都不敢往下面看的，可是她今天居然从那里跳下来了。她该有多害怕呀！
“那她星期一还会去期末考试吗？”麦雨秧擦擦眼泪问。
“我怎么知道一一一一大概不会去了吧！”
麦雨秧还要再问，韩龙甲累极了似的闭上眼睛，挥挥手叫麦雨秧走。
星期一，韩叶子没有来学校考试。星期四，学校发成绩单和寒假作业，韩叶子也没有来领。麦雨秧每天都往她家里跑，但是一次都没看到她。
过了几天，麦雨秧正在火柜里烤火做寒假作业。韩龙甲突然扶着根棒棒，提着一袋米一瘸一拐地来找她，递给她一个酒瓶，央求她去给他打米酒。
韩龙甲说：“小秧，我昨天喝醉了酒摔到沟里把脚摔断了，走不了路，你去帮我打点酒回来，好不好？我一天不喝酒，这身上就痒得蚂蚁咬似的！唉，要是我家叶子还在家该多好啊，我一定一个手指头都不碰她！”
“叶子回来过吗？”麦雨秧马上问他。
“她不会回来了一一一一一”
“什么？为什么不回来了？开学了也不会回来吗？”麦雨秧从火柜里嚯地站起来。
“她昨天和她舅舅还有外婆一起回来过，回来拿衣服，今天去乡里坐汽车去深圳，现在只怕已经到市里了一一一一一过了年回来，也不会再回韩家村了，她以后都跟她王细莲住在秦家村了一一一一一一”
“她真的生我的气了一一一一一”麦雨秧的眼泪掉了下来，滴在寒假作业上一一一一她做得工工整整的准备不要任何交换条件就给韩叶子抄的寒假作业。
麦雨秧知道，她是真的失去了她最好的朋友了！她陪她笑，陪她哭！她们一起去砍柴，一起去放牛，一起下塘洗澡，一起捉泥鳅！她们还说要一起当一年级3班的班长，可是她现在再也不会理她了！
这个寒假，因为韩叶子，麦雨秧的世界全都没有了颜色。
爸爸和妈妈骗了她，他们一个都没回来。大年三十晚上，麦雨秧等到好晚好晚，也没有等到说要回来陪她过年的爸爸和妈妈。
元宵节到了，又过去了。开学了，麦雨秧偷偷地去1班找韩叶子。韩叶子的位置上坐着另一个人，教室里哪都没有韩叶子！
麦雨秧马上冲了进去！
“这是韩叶子的位置！你怎么可以坐韩叶子的位置？那韩叶子坐哪里？”麦雨秧气愤地去推韩叶子位置上的人。她一下子就摔到了地上，哇哇大哭起来。
麦雨秧很快就被1班的班主任拖出了教室，一路拖进了她的办公室。
麦雨秧站在那里，只听到1班的班主任在大声地向她的班主任告她的状，但是说什么，她却一句都听不进去。
她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声音，“韩叶子再也不会回来了！她真的再也不会回来了！”
春天来了，桃花开了。今年的桃花都是白色的。
夏天来了，凉薯都长大了。挖一个出来，剥开皮，咬一口。可甜了！
秋天来了，树上的叶子黄了。一片一片地在风中跳舞。麦雨秧读二年级了！
可是，她的叶子却还是没有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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