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夜 会
拿着李大军的辞职信，郑国心里五味杂呈，但是有一点印象深刻，就是这次李大军出奇的大胆，先是客商来厂时安排门卫不开门，后是在区长召集的专题会议上发言对抗区里决策拂袖而去，一改其之前的稳重谨慎的形象。他心里念叨，“这个李大军的做派剧变背后有啥深刻原因？”
回到办公室，他左思右想，觉得不能贸然将李大军的辞职信交上去，还是得当面和他交流。既然他不开厂门不接电话，那就晚上杀到他家里去拜访，一定要这个李大军掏心窝子说话。
下午，他召集局办公会，专题研究木器厂的问题。局里一共两位副局长，黄含章在局里，陈志告诉办公室自己去市局拿文件顺便拜访对口科室。他决定不等陈志，吩咐办公室主任王栋立即通知局里的人开会。
他开门见山介绍了有关木器厂的区里的决策，同时强调目前只是客商考察，一切尚不是定论，为了做好这件事，今天就听听大家的意见。
有二c三分钟的冷场，在座的人各怀心思，有的抱着胳膊胸前沉思，有的双手交叉气沉丹田，有的拿着笔记本翻来翻去，有的一动不动眼睛注视着郑国，都在琢磨如何发言。
这并不出郑国预料，知道政界的默契就是一旦上级明确对一件事发出指示，下属一般不会公开发出相左的意见。但是，今天郑国必须听大家说，不管有否不同意见，也是程序上的到位。
王栋急了，左看看右看看，示意大家发言。郑国笑笑，“那我就点名发言了，黄局长，请你说说。”
“嗯，关于木器厂的问题”黄含章停顿一下，“这个问题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他看了一眼郑国，见对方微笑点头，于是继续。
“说简单，就是木器厂是区属企业，是国有独资企业，有客商拿出真金白银后，按照国有资产管理的有关办法，直接指示厂里照办。说复杂就是这些职工安稳惯了，对企业有依赖，思想肯定转不过弯来，一定会戳乱子。”说完他不做声了。
郑国微微皱眉，知道黄含章其实只是分析了这件事的两个现状方面，没有建议，但是，他已经品味到了话中之意。黄含章把简单的一面先说，且搬出了国有资产管理的有关规定，其实倾向于无需考虑木器厂职工的意愿，照区里决策办。
于是道：“大家畅所欲言，都要说。”
王栋道：“我们北山区一共还有九家国有独资企业，目前就木器厂和砖瓦厂依然盈利。是不是等其他企业的破产改制告一段落后再动木器厂为宜呀？”
很快有人接话，“可是如今区里定了要大招商上大项目，只要是大项目来了，要用你的地，才不会管是否是盈利企业。”
“那我们经贸局还叫不叫经贸局，把企业都干掉了，都搞商城，我们改名商务局得了。”
讨论很快热烈起来。
郑国综合局里干部的言论，明白了关于木器厂的问题局里职工也有不同看法，但是总体上意识到区里是下了决心牺牲木器厂做大项目，一旦真有客商投资，木器厂定无法保全，往后局里只是做企业的职工安置分流的事儿。
这个会开了，也算是通气会，统一思想会，动员会。局里程序到位了，晚上自己还得费心思摸摸李大军的底子，视情况开展后一步工作。
下班回到家不久，老婆雷珊珊就发现了郑国的异常。见他坐在沙发上眉头紧锁，神游万里，浑然不觉自己在他眼前走来走去。于是挨着他坐下，一拍他胳膊，“郑国，你在想啥？”
他一激灵，回过神来，“七点钟我要出门，你把儿子的作业看紧点。”
“你去哪里？”
“我去李大军家。”
“听说木器厂要被客商买了。”
“你的消息倒灵通呀。不过不是买，是客商要搞商贸城。”
“那”雷珊珊刹住话头，本想俏皮一句，“那何妙不是要找你安置工作呀。”又觉不妥，赶紧闭嘴。
“行啦行啦，八字没有一撇的事儿，不要瞎猜，也不要听人乱说。我在沙发上靠一会儿。”
郑国提着刚买的水果走在新建的江天大道上，路旁的桂花树散发出沁人心脾的香气。他有点沉醉，心道：“我们北山区以后多几条这样标准化的城市道路多好。”
可是一拐弯走过一条巷子来到木器厂厂区一墙之隔的红砖房宿舍楼，思绪立刻回到现实中，心立刻揪紧了。
木器厂宿舍楼建于六十年代末，由三栋三单元四层红砖房组成，大铁门早就锈迹斑斑弯曲变形，宿舍楼外墙爬满了爬山虎。不过，三栋楼结构牢固，院子开阔，种植了三十几颗树木，院子里挨着院墙建了花坛一片姹紫嫣红，宿舍区的环境还是蛮幽静的。以前郑国来的时候，经常看到老人们在小树林打太极拳，大嫂们搬着小板凳围成一圈边打毛衣边闲话，年轻妈妈推着婴儿车散步，从这里也可看出木器厂职工为何眷恋这个厂，因为工作和生活都是如此的稳定和有序，居住环境不差又透着人情味。
正当他走向一号楼时，忽然看见在楼前路灯下有一个人坐在木椅上看报纸，见到他过来了，赶紧起身，拦在门洞。
“你是来干什么的？”
郑国道“你也不是门卫，你拦我干啥，我找李大军。”
“李厂长家里有事不便待客，叫我在这里提醒一声。”
诧异地上下打量眼前的这个汉子，从他粗糙的双手和发达的胳膊肌肉，判断是木器厂职工，于是郑国问：“你是木器厂职工吧，李厂长他这时在干嘛？”
“我是木器厂职工，咋啦？我说李厂长不见人自有原因。”
郑国有点火了，“你们厂长太过分了！你上去告诉他，我是北山区经贸局局长郑国，我不上去了，就在楼下等他，来不来给他五分钟。”说完，他转身走到花坛里的长椅上坐下。
汉子摸摸头，犹豫片刻，上楼去了。
郑国凭直觉李大军家里一定有访客，他不想让人知道，于是派人在楼下放哨。这三栋老式红砖房楼顶通着，在他家里的人听到动静就会走楼顶到另外的单元回避。要是这样，一定是李大军在家开“黑会”。
他观察三楼李家的阳台，果然，依稀有人来到阳台往下看，不止一个人头在晃，又很快缩回去。
大约四分钟，李大军下楼，和郑国坐在了一条木椅上。
“说说，你李大厂长咋回事？咋想的？”
李大军揉揉太阳穴，显出几分疲乏，黯然道：“不瞒郑局长，厂里职工来了几个在我家，可不是我暗中在组织呀，是自发来的。他们情绪很激动，我有担心，生怕搞成了大串联，于是就叫厂保卫科的刘蛮子，对拉是刘磊在楼下守着，不要更多的人上来。”
“至于我咋想的，我退一步，认为木器厂改制可以，灭掉不行。就是改制，我们也要保持国有控股。我站在风头上，我感觉无法给职工解释区里的决策，我也不想去压职工，我也压不住，我还能干啥？我走了，你们不是少了一根眼中钉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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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他召集局办公会，专题研究木器厂的问题。局里一共两位副局长，黄含章在局里，陈志告诉办公室自己去市局拿文件顺便拜访对口科室。他决定不等陈志，吩咐办公室主任王栋立即通知局里的人开会。
他开门见山介绍了有关木器厂的区里的决策，同时强调目前只是客商考察，一切尚不是定论，为了做好这件事，今天就听听大家的意见。
有二c三分钟的冷场，在座的人各怀心思，有的抱着胳膊胸前沉思，有的双手交叉气沉丹田，有的拿着笔记本翻来翻去，有的一动不动眼睛注视着郑国，都在琢磨如何发言。
这并不出郑国预料，知道政界的默契就是一旦上级明确对一件事发出指示，下属一般不会公开发出相左的意见。但是，今天郑国必须听大家说，不管有否不同意见，也是程序上的到位。
王栋急了，左看看右看看，示意大家发言。郑国笑笑，“那我就点名发言了，黄局长，请你说说。”
“嗯，关于木器厂的问题”黄含章停顿一下，“这个问题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他看了一眼郑国，见对方微笑点头，于是继续。
“说简单，就是木器厂是区属企业，是国有独资企业，有客商拿出真金白银后，按照国有资产管理的有关办法，直接指示厂里照办。说复杂就是这些职工安稳惯了，对企业有依赖，思想肯定转不过弯来，一定会戳乱子。”说完他不做声了。
郑国微微皱眉，知道黄含章其实只是分析了这件事的两个现状方面，没有建议，但是，他已经品味到了话中之意。黄含章把简单的一面先说，且搬出了国有资产管理的有关规定，其实倾向于无需考虑木器厂职工的意愿，照区里决策办。
于是道：“大家畅所欲言，都要说。”
王栋道：“我们北山区一共还有九家国有独资企业，目前就木器厂和砖瓦厂依然盈利。是不是等其他企业的破产改制告一段落后再动木器厂为宜呀？”
很快有人接话，“可是如今区里定了要大招商上大项目，只要是大项目来了，要用你的地，才不会管是否是盈利企业。”
“那我们经贸局还叫不叫经贸局，把企业都干掉了，都搞商城，我们改名商务局得了。”
讨论很快热烈起来。
郑国综合局里干部的言论，明白了关于木器厂的问题局里职工也有不同看法，但是总体上意识到区里是下了决心牺牲木器厂做大项目，一旦真有客商投资，木器厂定无法保全，往后局里只是做企业的职工安置分流的事儿。
这个会开了，也算是通气会，统一思想会，动员会。局里程序到位了，晚上自己还得费心思摸摸李大军的底子，视情况开展后一步工作。
下班回到家不久，老婆雷珊珊就发现了郑国的异常。见他坐在沙发上眉头紧锁，神游万里，浑然不觉自己在他眼前走来走去。于是挨着他坐下，一拍他胳膊，“郑国，你在想啥？”
他一激灵，回过神来，“七点钟我要出门，你把儿子的作业看紧点。”
“你去哪里？”
“我去李大军家。”
“听说木器厂要被客商买了。”
“你的消息倒灵通呀。不过不是买，是客商要搞商贸城。”
“那”雷珊珊刹住话头，本想俏皮一句，“那何妙不是要找你安置工作呀。”又觉不妥，赶紧闭嘴。
“行啦行啦，八字没有一撇的事儿，不要瞎猜，也不要听人乱说。我在沙发上靠一会儿。”
郑国提着刚买的水果走在新建的江天大道上，路旁的桂花树散发出沁人心脾的香气。他有点沉醉，心道：“我们北山区以后多几条这样标准化的城市道路多好。”
可是一拐弯走过一条巷子来到木器厂厂区一墙之隔的红砖房宿舍楼，思绪立刻回到现实中，心立刻揪紧了。
木器厂宿舍楼建于六十年代末，由三栋三单元四层红砖房组成，大铁门早就锈迹斑斑弯曲变形，宿舍楼外墙爬满了爬山虎。不过，三栋楼结构牢固，院子开阔，种植了三十几颗树木，院子里挨着院墙建了花坛一片姹紫嫣红，宿舍区的环境还是蛮幽静的。以前郑国来的时候，经常看到老人们在小树林打太极拳，大嫂们搬着小板凳围成一圈边打毛衣边闲话，年轻妈妈推着婴儿车散步，从这里也可看出木器厂职工为何眷恋这个厂，因为工作和生活都是如此的稳定和有序，居住环境不差又透着人情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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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来干什么的？”
郑国道“你也不是门卫，你拦我干啥，我找李大军。”
“李厂长家里有事不便待客，叫我在这里提醒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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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国有点火了，“你们厂长太过分了！你上去告诉他，我是北山区经贸局局长郑国，我不上去了，就在楼下等他，来不来给他五分钟。”说完，他转身走到花坛里的长椅上坐下。
汉子摸摸头，犹豫片刻，上楼去了。
郑国凭直觉李大军家里一定有访客，他不想让人知道，于是派人在楼下放哨。这三栋老式红砖房楼顶通着，在他家里的人听到动静就会走楼顶到另外的单元回避。要是这样，一定是李大军在家开“黑会”。
他观察三楼李家的阳台，果然，依稀有人来到阳台往下看，不止一个人头在晃，又很快缩回去。
大约四分钟，李大军下楼，和郑国坐在了一条木椅上。
“说说，你李大厂长咋回事？咋想的？”
李大军揉揉太阳穴，显出几分疲乏，黯然道：“不瞒郑局长，厂里职工来了几个在我家，可不是我暗中在组织呀，是自发来的。他们情绪很激动，我有担心，生怕搞成了大串联，于是就叫厂保卫科的刘蛮子，对拉是刘磊在楼下守着，不要更多的人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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