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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一十六章 竹音的手书

  巫小婵打开门,把叶孤舟推进去,自己再进去准备把门关上。走廊里靠在对面墙上的人还是一动不动地看着她这毫不拖泥带水的动作。“他们几个在里面谈天说地,乐得物我两忘,没我什么事儿。”谭潭说。巫小婵静静看她一会儿,无奈地叹口气,把门打开一点儿,谭潭见状欢快地闪身进来。

  巫小婵轻轻把门反锁,这倒并非要防范什么人,况且这道小小的门锁也的确起不到什么防范作用。她只是在传递一个信息,房间里的人不希望被打扰,如此而已。“都坐吧,站着累。”

  谭潭谨慎地半个屁股挨坐着板凳,视线却一直没有离开巫小婵。她隐隐觉得巫小婵打算做一件不同寻常的事,至少对于自己来说,这件事是不可想象的。叶孤舟与巫小婵对视一眼,他垮下书包,拎出那个包袱,把它放到两人面前的茶几上。巫小婵没有什么犹豫,下就解开结,捧出一个盒子来不无意外,是雕花木的。

  “这里面是什么?”叶孤舟接过盒子掂一掂,发现它异常轻,没什么触感似的,简直如同无物。于是,他也用两只手捧起来,怕一用力这东西就会碎成灰。谭潭也凑过来,手不老实要去掀那盒子。巫小婵没有阻止,只是慢悠悠地说:“这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盒盖被一丝丝掀开来,露出里面薄得风似的一叠叠泛黄的纸我们姑且称它为“纸”。纸上面还有着密密麻麻类似墨迹的东西。

  “这是竹音的手书,他每到一处看到什么东西总要记下来,说是怕时间过得太久会忘。他原先还逼着我看来着,只是可惜当时我不愿意多看。”她说起这个人,一字一句都带着怀念的味道。“那是谁呀?写手书写在这种东西上,也能看?”

  巫小婵说:“他是一个开杂货店的,卖些小玩意儿。”

  “哦。”巫小婵明显不想多说,只这样浅浅答她,谭潭便知趣地不再多问,心里却暗自想这个竹音肯定是什么奇人,说不定就是像杜诺他们那样儿的。“两魂人,”巫小婵突然说,“找找里面有没有有关两魂人的事儿。”谭潭知道这是在找林雀子,顿时严肃起来。她一直觉得自己根本就只有莽撞,帮不上什么忙,没想到现在竟能有用武之地。她说不定可以自己找出林雀子在哪儿,而不是非要借助杜诺那帮人虽然她现在也正在借着巫小婵的力量。然而巫小婵继续说:“其实这件事并不那么容易。这一盒东西看着挺少,其实很多,你就算不吃不喝看到死也根本看不完,他又写得随性找不找得到得看缘分。”

  “看缘分?”谭潭惊呼,“靠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不是很可笑吗?”“但这东西有灵性,你若心性虔诚,说不定很快就能找到。”谭潭暗自撇撇嘴,也不知这“有灵性”一说该信几分,或者全都相信?巫小婵会允许谭潭参与进来也是出于这层考虑,她怕自己做不到心性虔诚,得不到这“灵性”眷顾。而谭潭

  谭潭小心翼翼地捻起一张薄薄的纸,眼睛一眨也不眨,手上是一刻也不敢恍惚,轻柔地捧到眼前来,就好像她手里躺着一只受伤的蝴蝶。当视线胶着于那墨迹间时,谭潭渐渐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她根本认不得这些奇形怪状看似毫无章法的符号,但她就是能“看”懂这些符号的意思。她感觉自己仿佛就置身于隐藏在这些符号背后的世界之中,所谓莽莽山林啾啾鸟鸣

  我在莽界二十年,这里的二十年很快,于我在店里,也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这世事变迁,不可捉摸,我到现如今也还觉得妙不可言。

  其实我早就听说过“勿忘”的名,它生在莽界三千年,还是那般羞怯,见不得什么人。此去寻它,倒不是因我幕它的名,只是受人纠缠,摆脱不得。

  我现在越来越习惯把世间一切生灵称为“人”,这其实不太礼貌。这生灵的名字是叫做“弦”,它原本也是一根琴弦,因着些机缘巧合竟生出魂灵,到现在已能言能语能跑能跳,照着它主人的样子还幻化出一个人形来。这小东西竟能觉出我的气息不同常人,倒是难得。

  我现在应当记一些弦的事,若不然哪个时候再来翻翻,却只道有一个弦,却不知由来,不知归处。它的主人是一个傲气的女子,弦说她其实是性子极温柔的一个人,二十四弦舞跳得极好。后来我在东山见她时,看不出她的温柔,只觉得淡漠高傲,半点儿不饶人。这其实是后话唉,我总是不擅写这些东西,只怕以后再来看时也看得糊涂。

  还是说弦未得魂灵前的事儿吧。那时弦也有灵气,所以记得这些事儿。有一次她带它到二麓献二十四弦舞,遇到一个男子示爱。可惜我遇到弦时男子已经故去,没有得见真人,只是听弦说,男子性醇,质拙朴素,样貌身姿只能落个下乘。她自是看不上他,随意扔一句:“来年我再到这儿来时,再答复你。”男子欢而蹈足,说他毕生梦乃是能听一回“勿忘”歌,看一回“弦女”舞哦,弦的主人就是弦女。

  弦女和男子便也只说过这么一句话,许下一个无望的约定。然而世事难料,弦女第二年没有再到二麓去。弦女已然把男子忘记,她实在繁忙,男子于她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人。那男子也是个痴情种子,虽不得见弦女,却仍是每日里站在道上等。他心里应是坚信弦女不会骗他。她也确实无心骗他,只是遗忘得太快。我也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来几日前得的那个木雕娃娃,我似乎还未收好,它也实在不容易,悔恨憋在心里,总想寻个人诉说,却每每因着那痛苦自己都不能忍受而说不下去。好多个有缘人,只看到一半的故事要把它收好,可不要再忘。

  先前说弦女没有赴约,男子却还在等,这一等竟是七年。七年间,弦女没有再遇到男子那样大胆示爱的人。弦说,弦女寂寞难耐,一日于崖上当风弄弦,弦声悲戚,竟至于凄楚落泪。她蓦然想起曾经有那么一个男子,说他梦着弦女舞,勿忘歌,当即她便抱弦上路。可惜她到时,男子正好在前一日去世。他是忧思难耐,积思成疾,遂一病不起,撒手人寰。弦女悔恨不已,于道上泣舞二十四弦,弦断,咳血而死。弦,便是那根断弦。弦女的血和泥土而得性灵,化成一枚血泥。其时日出平垣,血在血泥腹中竟凝成一个符印。

  我有心找弦女与那男子前世的姻缘,原以为这般动人的相遇和离别定是有所注定,不想此二人确实未有姻缘,没有前世。弦女与男子,生在莽界干干净净一魂灵,没有前世只有今生。那男子庸庸一凡生灵,此一死劫过后也在天地间消散得干干净净,尸骨一化而为尘土,便再找不到半点儿痕迹。

  那枚血泥我看着欢喜,难得弦女还有一缕魂灵在里头。弦求我带着这血泥去找勿忘,听勿忘一歌,其实也是弦女所愿的。弦知自己灵力薄浅,别说见勿忘,怕是连它身栖之东山都靠近不得。罢罢罢,我便帮它一帮。可笑我这般想时,未曾料到我竟也无法得见勿忘。

  此去东山,苍树盖野,郁郁盛气,莽莽山林,啾啾鸟鸣,真才得见个好去处。我在东山流连五六日,撞见不少生灵。许是哪里做得不对,搅扰到它们生息,竟引得山神出面,派两守山将要捉我。我便随那二人去见山神,它于东山扎根一千有五百年,算来那勿忘还是它前辈人。问它,它也不知,只说勿忘前面几年还偶尔跟山里的生灵打个照面,说一两句玩笑话,近来却是不见踪影。无奈,我只好辜负弦所托。

  我与那山神也是初次相见,从前未有什么交情,不好拜托它什么。使个眼色让弦求它收留弦女一缕魂灵,从此,弦女便落宿东山,借山神之力重新幻化得人身,在山里做起山鬼来。可惜她心有郁郁,整日悲戚。弦对主人忠心耿耿,不忍见她如此,再求我帮它一帮。如此几番周折,我已有些明白,这弦怕是我那店的有缘之人。果然如我所料,它不但进得店中,还能以清醒之身要求于我。最终,它在我店里挑得一样东西,是为“局”。它以自身魂灵为代价,与我摆一道“追寻局”,此局一成,它和弦女与那所寻的勿忘便系上累累羁绊。勿忘为弦女一歌之日,便是局破之时。局破之时,便是弦魂消灵散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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