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爱情股票 03 一张联络
章节名：第二部 爱情股票一张联络图
人类另一件不能阻止的事，就是造反派的冲锋。
当红卫兵小将们冲进卓公馆时，这里是一片人心惶惶。
“我上回跟你说过，卓公馆是一个牛鬼蛇神很集中的黑窝子。”慕容卫东吐出几个烟圈，慢慢地说，那几个烟圈缓缓上升最后与墙上那个绳圈的黑影重合，渐渐融进去，黑影更其浓黑。
和慕容卫东熟悉之后，他经常来我房里坐。除了下棋，我们也时常聊天，我就渐渐听到一些卓公馆过去的故事。
卓公馆真正根子红的只有三户人家，一户是我熟悉的陈，她家是贫农，一户是我认识但不太熟悉的住陈对面的谭，她家是两代烈属，第三家是与谭隔着天井的吴家，工人之家，他家有四个儿子，人丁兴旺，很强大。
除了这三家，其他的成分就都有问题了。刘爹家和彭爹家都出身地主，向家和黎家是大知识分子臭老九，黄文宾更不用提了，国民党军的军需处长
“你呢？”我插嘴问，我和慕容卫东比较熟悉了，就直截了当地问他。
“我老家在上海，父亲是一个商人。”慕容卫东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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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当年，造反派小将们冲进卓公馆时，主要目标还是卓公馆的老主人。
卓昌城这时已经去世，但他的第四个老婆卓婆婆还健在，卓婆婆还有一个女儿叫卓婷婷，才十八九岁。听到小将们在外面的喧闹声，母女俩在后楼楼上自己的房间里相拥而泣，瑟瑟发抖。
慕容卫东站在前院，手拿红宝书，高喊着“革命无罪，造反有理”的口号，他想把小将们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来，但是没有人理会他，小将们只高喊着“揪出国民党法官的小老婆”，在前院集合。慕容卫东有些失落，但他并不放弃，看准一个看来是头儿的小将就过去了，与他耳语了一阵，那个头儿瞪大眼睛，看了他半天，然后就举臂高呼：“大家安静！”
正在集合的小将们安静下来。
“同志们，根据革命群众的反映，卓公馆院子里就是我们现在站着的地下，可能埋着枪支弹药，是为呼应国民党反攻大陆，复辟资本主义而准备的，我们现在应该把它挖出来！”
大家一齐欢呼，同时就看着地下。
前院地面是用黑白卵石铺成的图案。
“革命小将们！”慕容卫东清清嗓子，大声说：“这地下不但可能有武器，而且，这些用卵石铺出来的图案，很可能就是国民党留下的秘密联络图！”
人群中发出一阵惊奇的议论声，其中有一个小将还京腔京韵字正腔圆地用杨子荣的台词叫了一声“一张图！一张联络图！”
几个看来是负责的人交头接耳的一阵之后，那个头儿又发命令了：“同志们，经过我们研究讨论，破坏敌人的联络图，挖出敌人的武器，刻不容缓！这将是我们捍卫无产阶级专政政权的又一次伟大行动，现在大家分头去寻找工具，我们要把这院子掘地三尺！”
人群爆发一阵欢呼，小将们都兴奋得红光满面神采奕奕，他们一哄而散去寻找掘地的工具。
刚才还沸腾着的卓公馆忽然安静下来。
慕容卫东就到了后楼楼上，“卓婆婆，你带着婷婷赶紧走吧。”慕容卫东告诉她，造反派暂时被引开了，这是一个逃跑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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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卓婆婆是卓院长的第四个小妾？”我问道。慕容卫东又点燃一支烟。他的烟瘾奇大，“那是一个苦命人，十四岁前就被转卖了两次，后来就被买到卓院长家来做丫环，后来竟成了小妾。”
“婷婷是他们的女儿？”
“是的，那时候十八九岁，很瘦小，扎着羊角辫，在我心中，她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小姑娘，哭起来楚楚可怜，真让我心很痛”
“原来还是一个英雄救美的故事。”我开玩笑说。
慕容卫东没有笑，他狠狠吸了几口烟，眼睛茫然地望着院中的木兰花树，这时我发现他眼圈有些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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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小将们陆续来了，锄头，铲子，撬棍，火钳五花八门，应有尽有，就在前院挖的挖铲的铲刨的刨，热火朝天地干起来。
前院铺满卵石的地面很坚硬，小将们从来没有干过这样的活计，有些工具也实在不称手，不少人手上打出了血泡，但却没有一个人退缩。有的人高喊着“轻伤不下火线”，有的则高喊“苦不苦，想想长征二万五，累不累，想想革命老前辈”，有的则唱起“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的语录歌，始终是干劲冲天。
尽管如此，将前院掘地三尺还是花了两天时间，结果当然是一无所获。
到第三天，前院已是坑坑洼洼，一片狼藉，眼看着掘地已经过三尺，所谓的敌人暗藏的武器却毫无踪影，有些人暗暗泄气，但没人敢提出疑问来。
几个领头的人觉得有些不对，就找到了慕容卫东。
“你叫什么名字？”
“慕容卫东，卫东，就是保卫毛泽东！”
“不是本地人吧？”
“老家在上海。当年日本鬼子打上海时，我父亲被日本飞机炸死了。”
“怎么上这儿来啦？”
“我父亲死后，我娘带我上这来了。”
“哪个单位的？”
“跃峰机械厂！”慕容卫东自豪地回答，接着念出一段毛主席语录，“我国有七亿人口，工人阶级是领导阶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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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慕容卫东说这一段时，心里有些想笑。这段问答听来，让我想起样板戏《智取威虎山》中参谋长问李勇奇的那段台词。
“你这名字很时髦啊”我对他这个时代感太强的名字一直心存疑惑。
“我本名叫慕容鸿卿，因为不是本地人，又搬了几回家，原来的名字已没人知道了。我现在这个名字是我读书时，赶时髦自作主张取的，那时候我也是少年心性。想不到后来在应付红卫兵小将时，这个很革命化的名字还占了一点心理便宜。”
“你父亲是在日本人轰炸中遇难的？”
“这个不假，不过我着意说到父亲的死，有意回避了他的身份是一个商人，这可关系到我的出身，出身不好，小将们又会另眼相看的。”
“那个跃峰机械厂嘛”我笑了一笑，那是一个街办小厂，我放暑假时曾在那里打过工，凿铁铸件上的沙子，一个假期赚到八块钱，正好是一个学期的学费。
“嘿嘿，我这个回答是有点滑头，其实我只是那里的临时工，严格说，我大概不是工人阶级，只能算个小市民阶级吧。”慕容卫东自嘲地笑了。
我转身去把所有窗子打开，我受不了这一屋的烟味，也趁此掩饰一下自己的窃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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造反派头儿问慕容卫东，这院中挖到这样了，怎么没见埋藏有武器。
“这个这说明敌人是狡猾的”慕容卫东开始打马虎眼。
头儿望了慕容卫东好半天，看得他心里直发毛，半天，又建议说：“要不，我们去后面看看，后面还有院子”
头儿也没办法，毕竟是自己下令掘地，他也想有个结果，跟着慕容就往后楼走，慕容心里现在很踏实，他知道他调虎离山后，卓婆婆和婷婷昨天就跑到乡下亲戚家去了。
走过前楼，头儿在堂屋中央就站住了，两边天井中的木瓜树吸引了他。
他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沉吟着说：“这两棵树下没问题吧？”
慕容卫东望着他，表情凝重认真，语气神秘地说：“这个很难说阶级敌人是最喜欢故布疑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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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这里，我忍不住笑喷，幸好身手还敏捷，一个甩头，把一口茶水喷到墙上，不然，慕容卫东就遭殃了。这家伙，他自己就是一个“故布疑阵”的“阶级敌人”，竟然还宣之于口，竟然那头儿也没听出来。
慕容卫东也微微地笑了，他说：“那时候的宣传，都是一些阶级敌人怎么私藏东西的故事，象地主在床底下埋一支驳壳枪啊”
“还有地主婆在南瓜秧下埋变天帐。”我说。
“哈，你也看过这本小人书啊，”慕容卫东难得地大笑了，“我想，那个小将头儿也一定看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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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儿看着慕容，说：“地主婆都能把变天帐埋到南瓜秧下去，这树下也有可能藏武器的。”
“嗯，极有可能！”慕容卫东附和说，他心想，你们把那使不完的热情劲儿都发泄到地底下去也好，我们这些地上的人都会安全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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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另一件不能阻止的事，就是造反派的冲锋。
当红卫兵小将们冲进卓公馆时，这里是一片人心惶惶。
“我上回跟你说过，卓公馆是一个牛鬼蛇神很集中的黑窝子。”慕容卫东吐出几个烟圈，慢慢地说，那几个烟圈缓缓上升最后与墙上那个绳圈的黑影重合，渐渐融进去，黑影更其浓黑。
和慕容卫东熟悉之后，他经常来我房里坐。除了下棋，我们也时常聊天，我就渐渐听到一些卓公馆过去的故事。
卓公馆真正根子红的只有三户人家，一户是我熟悉的陈，她家是贫农，一户是我认识但不太熟悉的住陈对面的谭，她家是两代烈属，第三家是与谭隔着天井的吴家，工人之家，他家有四个儿子，人丁兴旺，很强大。
除了这三家，其他的成分就都有问题了。刘爹家和彭爹家都出身地主，向家和黎家是大知识分子臭老九，黄文宾更不用提了，国民党军的军需处长
“你呢？”我插嘴问，我和慕容卫东比较熟悉了，就直截了当地问他。
“我老家在上海，父亲是一个商人。”慕容卫东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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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当年，造反派小将们冲进卓公馆时，主要目标还是卓公馆的老主人。
卓昌城这时已经去世，但他的第四个老婆卓婆婆还健在，卓婆婆还有一个女儿叫卓婷婷，才十八九岁。听到小将们在外面的喧闹声，母女俩在后楼楼上自己的房间里相拥而泣，瑟瑟发抖。
慕容卫东站在前院，手拿红宝书，高喊着“革命无罪，造反有理”的口号，他想把小将们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来，但是没有人理会他，小将们只高喊着“揪出国民党法官的小老婆”，在前院集合。慕容卫东有些失落，但他并不放弃，看准一个看来是头儿的小将就过去了，与他耳语了一阵，那个头儿瞪大眼睛，看了他半天，然后就举臂高呼：“大家安静！”
正在集合的小将们安静下来。
“同志们，根据革命群众的反映，卓公馆院子里就是我们现在站着的地下，可能埋着枪支弹药，是为呼应国民党反攻大陆，复辟资本主义而准备的，我们现在应该把它挖出来！”
大家一齐欢呼，同时就看着地下。
前院地面是用黑白卵石铺成的图案。
“革命小将们！”慕容卫东清清嗓子，大声说：“这地下不但可能有武器，而且，这些用卵石铺出来的图案，很可能就是国民党留下的秘密联络图！”
人群中发出一阵惊奇的议论声，其中有一个小将还京腔京韵字正腔圆地用杨子荣的台词叫了一声“一张图！一张联络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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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爆发一阵欢呼，小将们都兴奋得红光满面神采奕奕，他们一哄而散去寻找掘地的工具。
刚才还沸腾着的卓公馆忽然安静下来。
慕容卫东就到了后楼楼上，“卓婆婆，你带着婷婷赶紧走吧。”慕容卫东告诉她，造反派暂时被引开了，这是一个逃跑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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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卓婆婆是卓院长的第四个小妾？”我问道。慕容卫东又点燃一支烟。他的烟瘾奇大，“那是一个苦命人，十四岁前就被转卖了两次，后来就被买到卓院长家来做丫环，后来竟成了小妾。”
“婷婷是他们的女儿？”
“是的，那时候十八九岁，很瘦小，扎着羊角辫，在我心中，她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小姑娘，哭起来楚楚可怜，真让我心很痛”
“原来还是一个英雄救美的故事。”我开玩笑说。
慕容卫东没有笑，他狠狠吸了几口烟，眼睛茫然地望着院中的木兰花树，这时我发现他眼圈有些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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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小将们陆续来了，锄头，铲子，撬棍，火钳五花八门，应有尽有，就在前院挖的挖铲的铲刨的刨，热火朝天地干起来。
前院铺满卵石的地面很坚硬，小将们从来没有干过这样的活计，有些工具也实在不称手，不少人手上打出了血泡，但却没有一个人退缩。有的人高喊着“轻伤不下火线”，有的则高喊“苦不苦，想想长征二万五，累不累，想想革命老前辈”，有的则唱起“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的语录歌，始终是干劲冲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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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叫什么名字？”
“慕容卫东，卫东，就是保卫毛泽东！”
“不是本地人吧？”
“老家在上海。当年日本鬼子打上海时，我父亲被日本飞机炸死了。”
“怎么上这儿来啦？”
“我父亲死后，我娘带我上这来了。”
“哪个单位的？”
“跃峰机械厂！”慕容卫东自豪地回答，接着念出一段毛主席语录，“我国有七亿人口，工人阶级是领导阶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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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名字很时髦啊”我对他这个时代感太强的名字一直心存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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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儿望了慕容卫东好半天，看得他心里直发毛，半天，又建议说：“要不，我们去后面看看，后面还有院子”
头儿也没办法，毕竟是自己下令掘地，他也想有个结果，跟着慕容就往后楼走，慕容心里现在很踏实，他知道他调虎离山后，卓婆婆和婷婷昨天就跑到乡下亲戚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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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卫东也微微地笑了，他说：“那时候的宣传，都是一些阶级敌人怎么私藏东西的故事，象地主在床底下埋一支驳壳枪啊”
“还有地主婆在南瓜秧下埋变天帐。”我说。
“哈，你也看过这本小人书啊，”慕容卫东难得地大笑了，“我想，那个小将头儿也一定看过。”
分割线
头儿看着慕容，说：“地主婆都能把变天帐埋到南瓜秧下去，这树下也有可能藏武器的。”
“嗯，极有可能！”慕容卫东附和说，他心想，你们把那使不完的热情劲儿都发泄到地底下去也好，我们这些地上的人都会安全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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